只是揉搓她的头发一叠声哄她,“湘哥儿乖乖的,说了不给吃就是不给吃。昨儿个不还说自己是男子汉,男子汉可没有这么样磨人的。”

“可是可是…”小书湘扁扁嘴,奶声奶气不乐意地道:“男子汉也是要吃瓜瓜的,爹爹不也吃的?”

她到底是个孩子,大老爷懒怠与她多说,最后被缠得没法儿了,才答应元宵节晚上带她出去逛逛,就爷俩两个人。小孩子眼浅,虽然还是馋西瓜,不过出去玩显然更能够叫她欢喜。

那时候大老爷很是带她出去玩过几回的,看花灯,猜谜,坐船…

书湘抬袖擦眼泪,小时候很多事情记得出奇的清楚,特别是那些快乐的记忆尤为深刻。

还有许多事情都是她长大后问奶妈子问到的,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自己心中有芥蒂了,懂事了,便和大老爷不复从前亲近了。

见了面等闲唤的是一声“老爷”,没有一起唠家常的时候,他总是用平淡的声气叫她温书练字。

书湘不敢让大老爷失望,往往加倍认真。哪怕资质上有限,她是不大喜欢念那些枯燥乏味的书的,八股文更是叫她一个头两个大。常常是白受罪。

一阵清淡的风吹进来,吹得人面上凉凉的。书湘紧紧抿着唇不说话,眼圈却红通通的。

这瞧着是要哭了,她其实是很少掉眼泪的。

大老爷见了不自觉松开手,他在屋子里背着手绕了几圈,经过跪着的韩氏时冷冷哼了一声,看着她的眼神不比对书湘好多少。

韩姨娘肩一抖,愈加胆颤地垂首跪着,尽管膝盖又痛又麻。谁让大老爷一从宫里回来便这样呢,仿佛宁书湘不是个哥儿是个姐儿这事是她害的!

她其实也在心里头后悔,不是悔道出这件事,悔得却是自己的心急。

分明已经把府里头形势都弄清楚了,这府里头老太太同大太太反正是经年不睦,自己该预先把事情捅到老太太那里,借老太太的手揭开这事。

这样的话这把火也烧不到自己身上,这时候就有两条路:一是就此投靠老太太,二是在大太太艰难的时候为她在大老爷跟前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好话。

如此既能叫大太太感念自己的好处照应齐哥儿,日后把齐哥儿记在她名下,还能在老爷跟前挣个好印象,却哪里会像现在这般,一脚趟进这浑水里,爬都爬不出去!

大老爷又踱回书湘跟前,她低着头不看他,也不知是不敢看他还是不愿意看他。大老爷胸腔里的火又烧起来,“哑巴了?说话!”

书湘不是个闷葫芦,然而在面对盛怒的大老爷时她底气不足,心中又十分的畏惧他,只好把头稍稍仰起来一点,还是不敢看大老爷,只是怯怯地问道:“怎么不见太太…?”

停一停,她问完看一眼大老爷,料到大太太情况不好,心里急起来,嘴上跟着就道:“老爷不能怪母亲,这件事不怪她,都是我的不是!”

她不能说怪自己不是个儿子,也不能透露出自己对于当年把大太太逼得作下这样决定的老太太或别人的怨怼,只是执拗地为母亲开脱,“太太这些年为家中操劳没有功能也有苦劳,当年的事儿子…女儿并不十分清楚,可是以母亲要强的性子她必定是无可奈何才作此决定的。

老爷受我们欺骗生气是该当的,要气就气我好了,母亲她定是不愿如此的,”她轻轻哽咽起来,一声一声道:”我知道,老爷悉心教养我,栽培我,看重我…可是我自己不争气,我不能够继承家业,我骗了您,骗了全家,甚至连宫里头圣上娘娘都不知情——”

后头的话便听不真切了,她的话倒很对,宫里头确实需要大老爷给出一个交待,老皇帝若是听闻此事,难保不觉得这是宁家欺君!

欺君之罪,落在看宁家不对眼的手里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书湘想到那些,她看大老爷一眼,心想爹爹必然也想到了,只怕正在愁烦着。她愧对大老爷,只是凭她之力压根儿无从解决分忧,因此越发低下头去,忍不住抽抽搭搭起来。

大老爷看女儿哭得梨花带雨十分来气,女儿越是像个姑娘家越是娇软他便越是忍不住动怒。

屋外人只瞧见里头大老爷猛地拿起案上一方砚台,众人心都悬了起来,这可使不得啊,往日疼成那般儿,现下怎么舍得砸了,还是用砚台砸?这弄不好可是要毁了相貌的!

书湘脸上闪过一丝惊惶,猝然和她的目光接上,大老爷手腕子便一转,瞬间换了方向,砚台于是重重地落在韩姨娘额角,鲜红的血跟着就流下来了。

她动也不敢动,簌簌抖着,掩在锦袖下的手指却刮着地面。韩姨娘不能也不敢怨恨大老爷,可是这番屈辱总要找个缺口。额头上火辣辣的痛,她不敢叫嚷,暗下里却把这笔账记在了宁书湘头上。

她是知道的,这方砚台本该砸在宁书湘脑门子上的!老爷疼宠她,顾念她,便拿自己出气!

韩姨娘偷眼朝门外看,这会儿她只希望女儿不要把齐哥儿叫来,儿子来了见自己如此必要为她求情,如此必要惹得老爷迁怒。

如今大老爷并非只宁书齐一个儿子,殊不知老太太院子里还养着付氏所生的小儿子呢,又得老太太亲自喂养,在这府里头已经是人人都高看一眼了,韩姨娘着实的不愿意儿子为自己惹他父亲不高兴,相比起这一宗,她反倒没空去在意头上的伤了。

砚台没有砸在自己头上,书湘惊魂未定地直直站着。她不去看韩氏,心里并不同情这外室,倒是大老爷的举动让她心中重燃起一星的希望,或许爹爹并不是那么气恼自己呢。

书湘小心翼翼地觑着大老爷,脸色还是雪白的,眼睛却亮起来,“爹爹…”

大老爷说不清自己方才是怎么了,从昨夜又恼又惊,气到这如今,适才他抓起砚台真是以为自己找到了出气口,这时回想起来却心有余悸。

韩姨娘侧边面颊上殷红的血红得惹眼,大老爷不自觉吁出一口气,幸而是临时转换了方向。

他到底是舍不得书湘的,十几年养育的亲情,血浓于水的羁绊,不是一朝一夕因发现她原来并不是自己认为的样子就彻底厌恶乃至全盘否定。

大老爷面沉如水在书案后坐下,也不湘,而是扬声唤了管家赵忠进来。

呷了口案上早已凉透的茶,入口涩涩的,他却像爱上这味道,连着又吃了好几口。底下赵忠垂首站着等候老爷指示,眼睛看着地面上自己的影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久到书湘不安起来,乃听得大老爷平静地吩咐赵忠,“…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你去,把祠堂里祖宗家法请来。”

赵忠心里“咯噔”一声,看一眼“三爷”,本是想要求情的,到底兹事体大,他有心无力,转身带着几个小厮请家法去了。

书湘咬得下唇都白了,宁家的家法她知道,年年祭拜的时候时常见到的,一条壮年男子手腕粗的大棍子就安放在祖宗牌位前,要动用家法,也就是杖打。

一边韩姨娘惊奇了,忍不住伸直了脖子探看,心话儿,老爷舍不得用砚台砸他宝贝女儿却舍得请家法?这才是一个弄不好连小命就要交待掉…

等赵忠把祠堂里棍子恭敬地请过来,大老爷举在手里了,韩姨娘才瞧出点眉目来。

从她的角度可以清晰看到大老爷眼中不容人忽视的不忍,既然不忍心,那做什么还要打?打了给谁看?

转念一想,韩姨娘很快就想通了。

这便是了,原该这么着,大老爷疼宁书湘,不论她是他的儿子还是女儿,横竖都是他的血脉。可放在老太太那里就不是这情况了。

老太太是大老爷的继母。一个继室,倘若昔日瞧着宁书湘是未来宁家的掌家人倒还卖她几分面子,如今却将知晓这长房嫡子其实是个姑娘,到时候还不杀过来借机亲自处置。

大老爷这才是真正疼女儿,韩姨娘撇撇嘴,想明白一切,才又垮下肩膀柔弱地继续跪着。

她能想得这么透彻,只因她是局外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才能看得真看得清,书湘却看不透大老爷的心。她机械地在长凳上趴下,两手抱着凳子前端,眼泪却吧嗒吧嗒一颗接一颗止不住地往下掉。

丢人不丢阵,挨家法也不能求饶。

书湘心里是这么想的,所以她再也不看大老爷,哭得再凶也不吭声,可是心里又怕极了,她怕疼也怕大太太知道了为自己伤心。

大老爷举着碗口粗的棍子,手上是沉甸甸的分量,他的眼睛阖了阖,看着凳子上肩头一抽一抽的书湘,手上棍子就落了下去。

书湘只觉得屁股上钝钝的一重,第一下并不是很重,她却狠狠哆嗦了一下。

杖打就是这样,不到十下是尝不出滋味的,不过那又是相对男子而言。打在女儿身上痛在父亲心里,大老爷只控制着力道在书湘身上打了一下,抬起的手却再也落不下了。

意思意思也就罢了,他不动声色放下棍子,一旁赵忠连忙来接。

这时候宁书齐和四姑娘却来了,宁书齐知道了大老爷请家法的事,他一路上来都不曾与喋喋不休的妹妹说一句话。

蠢货,自己知道便尽够了,做什么去告诉姨娘,姨娘知道了哪有不往外捅的道理?

这下好了,这样的烂摊子谁来收拾,她们做决定之前为何不同自己通一通气,简直愚蠢,蠢极。

宁书齐是早便知晓书湘秘密的,他不说自有他的道理。

想宁书湘都这个年纪了,大太太只要不想让女儿一直装到考科举娶媳妇,自发揭露是近在眼前的。到时候大老爷一样动怒,这永远是逃不掉的,根本无需她们自作聪明。

书湘泪眼模糊地抽搭着鼻子,抬袖用力地擦,宁书齐却突然出现在眼帘里,他在给大老爷请安。她剜他一眼,除了他没别人,不是他把她的秘密说出去的还会是谁。

亏得她先前还高看了他,原来这位外室养的哥哥也不过如此。

另一边跪着的韩姨娘以为儿子要给自己说情了,急得脑门子直冒汗,谁想宁书齐打进门起目光就没落在她身上过,只有女儿眼泪刷刷地跪在自己跟前,几乎要哭得晕死过去。

宁书齐开始给书湘求情,言辞恳切,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倒是正中大老爷下怀。他需要一个台阶。

书湘却只觉得宁书齐假惺惺,她摇摇摆摆从凳子上站起来,听大老爷对宁书齐道:“带你妹妹回去休息。”

书湘到底是年纪小,有什么都摆在脸上,也不懂得作伪,因此她对大老爷不同于往昔的态度简直太过明显。

女孩子的规矩书湘私下里是学过一点的,她生涩地蹲下|身,对着大老爷福了福,脸上泪痕遍布好不可怜,转身就要出去。

“等等。”大老爷沉着脸叫住书湘,视线在她低垂的脸上寻睃,她却始终不肯抬头看自己,长发遮了大半张脸。他自持身份,心中却又不得劲儿,怎么的,还要他反过来安慰她不成?

“打疼了?”他问道,边回想自己那一下到底用了几分力。

书湘抿着嘴,她屁股上有肉才不会疼,疼的是心坎里。

长这么大,头一回挨了打,明明过去一个手指头都舍不得动她的,如今竟然当着这么些家下人动用家法杖打自己,是不是宁书齐不求情他还要继续打下去?

把她打死了也不碍的,横竖他还有儿子有女儿,往后只管疼他们就足意儿了。

大老爷瞧着不对,放柔了声音又问:“果真打疼了?”

书湘这才忍不住看大老爷,他气色很不好,大抵没睡好的缘故,下眼睑泛青黑,瞧着没有往日那么丰神俊朗了。她心里不是滋味,却把心一横道:“不消老爷关心我,老爷有心,还是把精力放在二哥哥四妹妹身上的好。”

作者有话要说:

书湘这样会不会傲娇了。。。!

第四十四回

书湘这话一说,大老爷立时竖起了眉毛。

无他,只因这是大老爷记忆力里书湘头一回顶嘴。小时候不提,只说她大了些,晓事儿后,在他跟前永远像个乖顺的猫儿,他说什么是什么,也从没有叫他不顺心的时候。

说起来,女儿倒是四五岁上头十分调皮,一见着他就张着手臂要抱抱…

想到这里大老爷一叹,他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安抚安抚,余光里却见着老太太拄着拐杖正要进来。手下一顿,陡然厉声道:“是我惯的你越发没体统!齐哥儿,把你这不懂事的妹妹送回去,好生反省反省。”

书湘咬着唇默了声,谁知转过身一打眼却看见唐妈妈,她搀扶着老太太进门来了。

黄杨木的孔雀雕拐杖敲在地上,一路响起“笃笃笃”的声音。

一屋子人忙给老太太请安作礼,权氏面色刻板地在首座上坐下,她打眼在屋里瞧,一眼就锁在书湘身上。大老爷暗暗悬了心,才要开口,老太太却对书湘道:“上前来!”

书湘一咯噔,走是走不掉了,条件反射地看一眼大老爷,心中惴惴的。

大老爷书房院里的事情长了翅膀似的飞快在府里头传开来,老太太一得到消息立刻就赶来了,气得一路走一路大喘气,又有唐婆子在边上火上浇油,把大太太和老太太那些事情车轱辘似的轮着说。

老太太当年是落了下风的,现在她忽然就想明白了,原来大太太这是跟自己玩阴的,生了个女儿也敢充作带把儿的,当初倒着实小觑了她!

权氏年轻时候就是泼辣性子,即便日后嫁了人也不见收敛,后来亲儿子又死了,整个人就变得极端起来。老了老了,却并不似别人家的老太太活成个老寿星,通情达理能包容,她是越发难对付,破落户性子一点没改反倒变本加厉。

眼见着书湘过来了,她抄起手杖,在众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重重打在她膝弯弯上,口中喝道:“咱们家丢不起这个人!你如今什么身份,却叫你家中几个姊妹怎么办?!日日的在外头抛头露面,成什么样子,将来哪一家要你?不若我做主你绞了头发庵里做姑子去,也省的拖累你姐姐妹妹!”

韩姨娘被这急转直下的情势弄得回不过神来,心下倒是认为老太太说得很是有理,来日她的四姑娘可还要嫁人的。

宁书湘见天儿的往外头跑,莫说她们这样的人家,便是平头百姓家的女儿也没有到学里上学去的,那是男人待的地方。这事情一旦传出去,不光她自己,便连宁家所有的女儿都要受她所累。

书湘听得胸口发凉,这是她从未想到过的,她也很无奈,确实是自己的不是。她自己也就算了,嫁人不嫁人的根本就不是她考虑的事情,可是上至大姑娘下至四姑娘,到了年纪都是要说亲的,倘若因自己许不了好人家,岂不罪过。

只是绞了头发做姑子——?

做姑子便要青灯伴古佛,连头发也没有,好生古怪。

她不愿意…

书湘晃神地想着,连膝盖上的麻乎乎的痛感也浑然不觉,她一径儿发着愣,老太太却越想越气,手上拐杖就又招呼过来了,嘴上吩咐着唐妈妈,“带二小姐祠堂祖宗排位前思过去!”

老太太现下并不全是发泄私怨,她是府里的老祖宗,方才一席话也是斟酌过的,想家里头这么几个姑娘来日可都是要说亲的,眼见着年纪都上来了,大太太当初的臭棋留下的后果并不只是她女儿独个儿需要承担,还将赔上宁家所有小姐的名声。

京中那些个太太奶奶们最是牙尖嘴利,往常一丁点风声也能叫她们闲磕牙嚼舌根子说出朵花儿来,这如今多大的事情!府中家下人里常有与别府相熟的,纸包不住火,不出三日,这事儿保准满城皆知。

书湘被打得大腿上一痛,她咬着牙略一皱眉硬是没叫出声来,脚下却重心不稳。

该!

这都是自己该受的,受了老太太的打她心里也痛快,索性一气儿把事情都解决,往后她也不必遮遮掩掩。况且,老太太打了她气消了,就不要再去找大太太麻烦了罢。

大老爷终于看不下去了,明知道这时候出来维护必要惹得老太太不高兴他也顾不得了。

忙上前一手揽住女儿,抬头对老太太道:“母亲自己要保重身体,切莫因这点子小事气坏了身子。才刚儿子已经行家法处置过了,湘儿到底还是个孩子,她懂什么。”他扯了扯唇角,掷地有声,“依我看,就不必去祠堂思过了。”

老太太磨磨牙,“这点小事?”什么叫行过家法了,真当她老了耳朵聋了眼睛瞎了不成?大老爷打的那一棍子不轻不重,满院子人谁不知道,这怎么能说成是处置过了?

大老爷轻软地拍拍书湘的肩膀,抬头看着老太太。到底不是亲娘,说起话来还该斟字酌句,因此赔着笑道:“能解决的事情都是小事,儿子晓得老太太虑的是什么。”

即便他心中也十分介意活生生的大儿子变成个大姑娘,可是不同于老太太,书湘是大老爷的亲生女儿,情分不同,他不可能狠下心肠用家法处置她,更别说去祠堂里思过了。

思过还能是做什么?往祖宗牌位前一跪,不给喝水不给吃饭,跪到什么时候昏过去算完。大老爷如何舍得,只怕若书湘真是个儿子他才狠得下心。

然而教养女儿和儿子原就是不同的,很该区别对待。

老太太瞧出大老爷这是铁了心要护着女儿,她心中也是有顾虑的,毕竟不是自己的亲儿子,否则家中一切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一时有些感伤起来,她那儿子偏生就去的早,留下她一个儿在这府里头孤魂野鬼没个依仗,幸好现如今身边养着付氏生的哥儿,老太太想到这里心中宽慰,面上慢慢就收起了那副凶悍的嘴脸。

她不打算跟大老爷撕破脸,这儿子也是自己看着大的,比不得亲生母子,不过情分绝对是有的。

“老爷心中既有成算,我老婆子也就放心了。”她摩挲着拐杖的纹路,又动嘴劝起来,“老爷自个儿也别太过动气了,横竖已经这么着,咱们受了骗也是没法儿。”

书湘心头一跳,看见大老爷眉宇间皱了皱。

老太太的话真真戳人。书湘鼻子发酸,如果可以控制,她也不想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想着,不觉往大老爷臂弯里靠了靠,鼻端便萦绕上一股子清雅到令人心安的味道。

大老爷敛去眸中郁色低头瞧书湘,温声问:“下回可还要打谎骗爹爹了?”

书湘乍一听只觉得回到了小时候,下意识地摇着头,大老爷看首座老太太一眼,猜到老人家还有话要说,就打发齐哥儿送书湘回去了。

等屋子里人都遣出去,老太太就顺理成章提起了大太太。她的主张是这样的,大太太“无子”,这是犯了七出,大老爷反正是不喜欢她的,可以着手休妻了。

满以为大老爷气成那么个样,听说昨夜里都把大太太整治地病倒了。

自己提出来,他该答应的。却不想大老爷一口便否决了。

虽说休妻是大事,甚至干系到两个家族,但是大太太此次做下的事搁哪儿都是不可原谅的,不休她休谁!老太太脾气上来了,脱口而出道:“老爷现今儿反正是远着薛家了,朝堂上的事我不懂,也说不上话,可这事你瞧瞧,放眼看哪家人家有这样的丑事?薛氏压根儿不配做我们宁家的媳妇——”

“这话却差了,”大老爷想得更为深远,他心中亦是十分厌弃大太太的作为,却不得不留下她,因道:“老太太只想到薛氏犯了‘七出’,却不想我若因此将她休弃回家,宫里头薛贵妃处待要怎样交待?”

这不摆明了是在打薛家的脸么,薛贵妃如何肯依,届时再闹出点什么来…

大老爷心中已有成算,想来薛贵妃必定和大太太通过气了,薛氏昨夜才会道出那些令人心惊的话。他听见她那些话,内心深处幽闭的痕迹隐隐作痛,一发不可收拾。

赫家瑾娴,如今她于他而言是什么?

十来年之久,时光反复打磨曾经酸涩朦胧的爱慕,她为皇后,高卧云端,而他在万里之外仰望。

此生原当得意美满,若说有遗憾,唯有这一宗罢了。

老太太哪里晓得面前半个儿子的九曲回肠,她还要劝说,大老爷眼神蓦地一冷,快到她以为是自己老眼昏花的幻觉,直到大老爷幽幽地再次开口,“老太太怎不替湘儿想想,倘若薛氏遭了休弃,湘儿该如何自处?别人怎样看她?”

确实,大太太如果被休回娘家,薛家不说,就书湘,她是一辈子都抬不起头的。大老爷点出的老太太却忽略了,也或者她是不在意的,自然不会费心思量。

此际她张口无言,知道再呆下去无意,就嘱咐大老爷好生休息,扶着拐杖悻悻回去了。

话说赫梓言曾在家学里同书湘相约一道往阙何大街听评书去,转至隔天,宁书湘却没有到。他等了大半日,她始终没有出现。

因大老爷严禁家下人把书湘的事情传出去,所以一时半会儿的外界还一点风声也没有,故此赫梓言也是不知的。

他只道宁书湘是骗了自己,她假意应承,其实开始便打定主意不来。他素来心气儿高,既然人家不愿意,自己又何必上赶着?

适逢忠义候夫人催促他往杨将军府走动走动,杨将军不在京中,杨府都是女眷不方便见男客。他去了也不过是带些礼品表达一下亲近的意思,把侯夫人特为为杨四姑娘准备的玉佩送到管家手里,但是得说是他自己千挑万选的定情信物。

他还是一面没见着传说中美貌若仙的未婚妻,失落倒也没有,好奇却有一些。

这么着一算,他也有三五日不去学里了,往后都不打算去了,要在家侯职。据他所知宁书湘也不曾去。

回程路上,赫梓言粗粗一算,他这是有好几日没见着宁书湘了。好几日不见了,若是她果真的不愿意见他,他确实是可以满足她的。

可是他不乐意,所以最后却出现在宁府门口。

来信儿斜眼儿看着,他们爷这回想什么还真是好猜,其实这也就是男女间那点儿事,虽说宁家少爷是男的,不过意思是一样的,他家爷想宁家这位了,实在想得慌,没法儿了,连前几日被放鸽子的气也不去生了,直接上门了就。

却说书湘拿着这几日练的字往大老爷的外书房去,外书房在外院,她是走惯了的。

沿途大小的仆妇丫头都来看她,不算偷偷看,是光明正大看,边看边发出“啧啧”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