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力道是可以想见的,重要的是这份儿心。大老爷对书湘向来是疼爱的,拍了拍她小小的手背,沉吟着道:“你啊…爹爹该拿你怎么办好,瞧不见也想,见了心中又积气。听见说,这几日受了委屈了?”

“没有啊,”书湘就不懂了,怎么上到薛母下到她房里那几个,人人都觉着她受苦受难了似的,竟还有人把这话往大老爷跟前递,她皱皱鼻子,“湘儿这是在自个儿家里,有什么受不受气,您瞧我这不好好的,还能给您捏肩呢。”

大老爷笑了笑,假作不经意道:“是你二哥哥今早说起的。”

书湘纳罕,宁书齐会有那么好的心?她却不晓得大老爷的苦心,一家之主,既要处理外头事务也要顾及自己家里头。他瞧出女儿和儿子不对路,有意将宁书齐说与自己的亮明了再告诉她。

书湘哦了一声,没吱声了。

大老爷又问她今儿薛家是不是来人了,说到这里书湘就打叠了精神回大老爷的话,“是呢,外祖母带了好些药材过来,都是给太太补身子的。”

她边说边觑着大老爷神色,见他双目微合,听到大太太时也并不变脸,便软着声气推了推他道:“爹爹真的不去瞧瞧母亲么?母亲她病了,太医说是心病,您就是那一味救命的仙丹…”

大老爷听了一车子话,脸色还是那样,也不见他说要去瞧大太太,他也不往付姨娘或韩姨娘院子里去。

书湘有些泄气,大老爷回头看她,却道:“再过几日,湘儿随老太太过城外忠云山上大佛寺里去一趟。”

原来这几日大老爷左寻思,右寻思,料着女儿这事儿瞒不了几日,必须尽快拿个主意出来。他最后决定把事情往神怪上引,预备届时只说是书湘一落生之时天上便有异象,于是连夜请了城外香火鼎盛的大佛寺中谬清大师来家中。

大老爷和谬清大师是有交情的,已经都说好了,对外说法是大师当时一瞧,脸色大为不好,只道这女婴本该是个男孩儿,阴差阳错不知招惹了什么,这才变作个女娃娃,若是不将其作哥儿养大,恐怕活不过周岁!

于是书湘就是这么着才女扮男装长到如今这样大的,现在也平平安安长到十三岁了,该去大佛寺磕磕头,烧几柱香,只当是还愿去了。

大老爷解释给书湘听,她晕乎乎地点头小脸上满是崇拜的微芒,又很感念大老爷如此为自己着想,认真地道:“湘儿知道了!到时候一定仔细拜大佛去,不辜负爹爹为女儿着想的一片心。”

天色渐暗了,大老爷宽慰地抚抚女儿的头,父女俩感情似乎又回到从前那样。这样,真是挺好。

话说转眼就到了书湘和老太太一道往大佛寺烧香的日子。

老太太老大的不愿意,不过拜佛也是她常做的事情,此番只当作没有带着书湘便是了。书湘兴致却很高,起了个大早,茗渠服侍着换上了素净的月华裙,因是去庙里头,打扮的并不很华丽。

茗渠如今也变回了女孩儿的模样,她和书湘遇到了相同的问题,总拎不清自己的身份。在家里关的久了,这甫一出来就跟从监狱里放出来似的,一路上喜气洋洋,任夏日清晨微热的风吹得额头都汗湿了也不觉热。

关于宁国公府三爷原是个小姐的话早几日就放出风声去了,见过宁三爷的只道昔日便觉她唇红齿白,不想竟是个女子,实在叫人惊异稀奇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坊间更是什么传言都出来了,大老爷和谬清大师那一段传至最后不知怎么变作了宁家二小姐出生异象,天泛红光,这是吉兆啊,什么七仙女飞舞在宁家府邸上头徘徊不去…

总而言之,三人成虎,传至最后竟有人说宁家这位二姑娘不俗,娶了她日后必定贵极,可登顶!

这些话书湘听到,只觉得比她瞧的那些评书还瞎些,马车晃悠着,茗渠给她打着扇儿,纨扇下垂着的玉坠子来回地晃荡。

书湘迷迷蒙蒙就睡过去了,再醒过来的时候宁家的马车行到了半山腰上,她听见外头“刷拉拉”仿佛震天响的声音砸在车厢顶上,唬了一跳,撩开车帘子朝外瞧,只见山道泥泞,宁家随行的小厮俱都在推着马车前行,她这辆马车早已陷在土坑里头。

满世界的雨水,她看了一会子脸上就湿漉漉的。

茗渠捂着嘴打了个喷嚏,她怕书湘吹了风冻着,赶忙翻出披风给她系上,书湘却蹙着眉头,外头情况不明,夏季天降骤雨不奇,可她不能在这马车里头坐以待毙啊。

披风才一系好,书湘就拿起帷帽戴在头上,车帘一掀跳了下去。惊得后头茗渠趴在窗口找她,好容易找见了,急忙也跳下马车。

周围乱糟糟的一团,连别人说什么也不能听清楚,书湘这正主儿下了马车也没人注意到,她脚下的路泥的可以,才走一会儿就湿了绣花鞋,裙角也沾了泥水,瞧着挺有几分狼狈。

茗渠好容易一脚深一脚浅追上去扶住她,书湘却隔着罩纱瞧见老太太身边的品秋过来了。

品秋也是一身的泥水,全然没了往日一等丫鬟从容的模样,她隔着雨幕大声道:“二姑娘随我来,老太太已经先行一步上山去了,您的马车才刚儿陷得深,这会子您需得自己走上去!”

茗渠听得心头火起,有这样的老太太?抛下孙女儿自己上山里头躲雨去了,早前怎么不叫她们坐她的马车一道上山去?!

书湘心里也不痛快,但这是在外头,有什么也不能显出来,她又是带着帷帽,就捏了捏茗渠的手,只叫跟着品秋走就是。

那边众人还在推马车,收拾东西,书湘也不晓得自己走了多久,回身看看,只觉宁府的车队都远了,隐在滂沱的雨势里。

山那边家下人推车的喊声,一层一层传过来,到她这里时就随风糊掉了,听不真切,倒像是在梦里,雨声风声混杂在一处,犹如巨兽愤怒的咆哮。

走着走着,书湘渐渐迈不动步子了,她停在树下,头顶上轰隆隆的雷打过来,吓得茗渠拉了她急忙往边上跑。

书湘简直快气哭了,这哪里是来还愿的,分明是菩萨见她心不诚,成心给她受罪呢。

品秋那小妮子走得快,精神头足足的,她们才歇了一下的功夫她人就不见了,茗渠气得叉着腰又骂骂咧咧了两句。

书湘连骂人的力气也没有,雨水积在帽檐上简直要把她小小的身子压垮了,茗渠见状不骂了,又哭起来,“这可怎么是好?姑娘最是受不得雨,上一回淋了一场,跟着家来就发热了,这回淋了这么久,水鬼也比咱们干净——”

“我哪有这么娇气?”书湘嘴里喃喃了一句,才说完就打了个喷嚏,她是赌上气了,说了句“走”,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把茗渠都甩在了身后头。

寻常爬山也是极累人的,更不消说是这样的天气。

书湘拎着裙角停下,眼前罩纱**挂着。

她前头不远处停着几辆马车,马车里有戴着帷帽的贵妇人从上头下来。

她边走边无意地看,发现车厢前头有“杨”、“赫”的字样,心说今儿赫家和杨家也来上香么?

杨赫两家的马车显然也遇到了麻烦,和书湘的马车一样陷进了泥坑里,马儿拖着走不动道儿,一旁十来人推着马车却纹丝不动。一连好几辆都是这么个情况。

书湘拎着裙角走了几步,不经意间一抹熟悉的身影跃入眼帘,她驻了足,瞥着脑袋打量。

那人打白马上下来,速度十分之快,他走到杨夫人和赫夫人跟前躬身作了礼。

其中一个腕上戴着翡翠镯子的朝另一辆马车指了指,他就走了过去。

就见车厢里出来个头戴罩纱的年轻小姐,他在手上覆上帕子,那小姐纤纤葱白似的手指才缓缓搭上去,由他扶着,千般小心地站到地上。

风吹起罩纱,露出那小姐凝脂玉般摄人心魂的脸庞。他瞧见了,似是一怔,目光相触后微微侧了脸。

隔着层叠的雨帘瞧那人,书湘拢着轻烟一样的眉。

她好像…认出他来了,他是赫梓言。他旁边的是,杨家小姐?

书湘收回视线,这么多日子不见了,没成想此时此地能够再见着他。她跌跌地继续往前走,没头没脑地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同赫梓言打个招呼?

但是好像不合适。

这么多人在,不合适。

一股风窜进及膝的帷帽里,书湘揉着红红的鼻子打了个冷颤,不禁挑起一点儿罩纱,顿觉天光都亮了许多。

她回身找茗渠,目光却恍惚地落在赫梓言和杨姑娘身上。

那边厢赫梓言半扶着杨四姑娘往侯夫人处走,刹那间似有所觉。他转头看,只觉陷进一双湿漉漉的眼波里。

风雨飘摇,罩纱下人面模糊。

他却眼前一亮,蓦地松了旁边人的手,愣了一息,抬脚就朝她走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四十八回

赫梓言脚下穿着如意云纹靴,他才打马上下来,这会儿不过几步靴顶就沾上了污泥。他步子跨的大,几乎没走几步就到了书湘跟前。

书湘拢了拢罩纱,别转过身子并不正对着他。

边上赫梓言“咦”了声,微微倾身朝面前人打量。浸湿了的罩纱分外透薄,隐隐现出里头一张较光致的月牙儿还叫人心折的面庞。

他目光下移,瞧见书湘身上都半湿了,嘴上不好说什么,却把油纸伞往她头上递,自己反倒不顾了,全然淋在雨里。

清越的男声在这暴雨的天气里显得尤为清晰动听,“果真是你,我还道是我看花了眼。”实在是有日子没能看见她了,他尽量按捺着,一寸一寸地注视着她。

穿女装的书湘在他脑海里还不曾形成固定的印象,他记得最多的却是她俨然一个小书生的模样,哪里有像现下这般儿,她穿着素雅的裙衫,戴着女孩儿家出门才戴的帷帽,细长的身量立在雨里,腰肢盈盈一握,浅色的罩纱随风一波一波地浮动,涟漪似的,迤逦荡入他心间。

油纸伞撑在头顶,一滴雨也落不到身上了,书湘斜了斜视线,瞥见赫梓言握着伞柄的修长手指,视线再往上调,看到他清癯的下颔。

他正淋着雨,雨点垂挂在下巴上,不一时前襟就濡湿了。

书湘抿着唇,低了低头,她绣鞋污脏了,不远处马车前各色的打量视线又太过灼灼,心下便不大称意。脚踝处动了动,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轻轻地道:“您认错人了。”

这话说完,书湘稍提一提裙角往前走,走了两步却想起茗渠,只得停下步子往后张望。人多嘴杂的,她这是打定主意要装作不认识赫梓言了。

他却蹙着眉头跟上她,语意里满含了不痛快,“才几日不见,这是连朋友都不是了还是怎的?”

书湘握着裙角的手紧了紧,见茗渠慢慢在过来了,她放下心,也不看赫梓言,坚持道:“我说不是就不是,你就是认错人了。”

赫梓言扯了扯唇角,她要装作不认识他,他还能怎么样?

书湘往前走了,他见不得她淋雨,就压着步子跟在她左后方,那里马车前赫夫人的声音穿过雨幕,破碎地传过来一些儿,她听得真切,赫夫人叫赫梓言回去,问是怎么回事儿。

她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现在这样可算怎么着,他撂下自己母亲和未来的丈母娘并他未婚妻,却在这里跟着自己,别人会怎么想?

书湘只好停下来,“你一点儿也不为我想,就这么跟着?我是上山顶庙里头去,你也去么?”

赫梓言确实也是要去山上,他是陪着母亲上山来的,不妨中途落起大雨来,马车轮子陷进泥坑里,女眷们这时也只好步行上山。

“我们是同路。”他展了颜,她肯和他说话便好,若是一副冷若冰霜陌生人的模样,他才心凉。

他伸手去揭她帷帽下的罩纱,“你让我看看你,这会子风大雨大,小脸都冷得白了罢?”

书湘紧了紧披风侧过身,他没个正经,她却不能,那边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你快不要闹了,”她叹一口气,透过罩纱看他,“快回去罢,我们现下和以前不一样了,我是未出阁的姑娘家,你我这般站在一处说这几句话已经落人话柄了…”

赫梓言大概也觉着不妥了,他把手袖进袖子里,余光里看见母亲身边的老妈妈过来了。

书湘也看见了,偷偷把他推了一把,自己却要走,孰料那赶过来的老妈妈把她叫住。

老妈妈声音是和气的,面上赤|裸|裸的打量却藏不住,“也不知小姐是哪家的姑娘?逢此雨天里遇着也是缘分,我们夫人的意思是,既然小姐与我们三爷是旧识,不若就同我们一道往山上去,您一个大姑娘家家的,眼下这风雨动荡,再出什么事可就不好了!”

话是这么说,可她的意思却叫人由不得不猜想。茗渠呼哧呼哧地过来了,大声喊了句小姐,一眼就瞧见赫家三爷,她结结巴巴的,看看赫梓言又看湘,心里有点眉目了。

大家小姐一般不随意同人说话,茗渠听见个话尾巴,她是常年跟在书湘左右的,过去书湘上学她就在外头候着,不是一般没见过场面的小丫头,便扬声道:“这雨眼见着就小多了,何况此处距大佛寺已经不远,我们姑娘自有佛光庇佑,如今也是诚心还愿来的,不见得就会出事。”

孙妈妈正眼看面前这一对主仆,方才她最后那句话确实过了,现下被个小丫头呲达回来显得没面子,因是料不清她们身份,便也不回嘴说下去,只是道:“是我老婆子嘴下没留神说得不中听了,姑娘别和我一般见识。”

拿眼看被拦在这丫头身后不言语的小姐,见是极好的身段儿,心话说,怪道少爷放着杨家小姐不陪着却巴巴儿跟着这位,才刚远处看不真切,她们都还以为是哪个小家碧玉的角色,事先扫听到今儿她们府上往大佛寺烧香,这是成心勾搭爷们儿来的。

如今瞧着满不是这么回事,这姑娘通身的气韵,怎么着也得是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侯夫人已经指点过了,只管把人哄过去,两厢见一见,若果真是三爷中意的,来日待新媳妇过了门,以赫家的势力门第,张罗个少爷可心的人不是难事。

要不怎么说母亲懂儿子呢。孙妈妈笑容满面朝书湘行个礼,“不知姑娘的意思是——?”

书湘进退两难,她要不过去罢,绝对是得罪人,书汉哥哥就要娶他们赫家氏族里某位小姐了,将来是嫂子,两家就是亲戚,似乎于情于理都该过去,她甚至在得知她们身份时就应该主动上去见礼问候。

可要真过去了,这一路不就得和赫梓言一起走,除了赫梓言,还有他那未过门的娇妻。万一人家要是来和她搭话怎么办?她说些什么好。人家误会她和赫梓言的关系怎么办?

书湘定住了神,胡想得脑子里天人交战,赫梓言以为她是不愿意。他其实也不希望她过去。

他们这边正僵持着,赫夫人杨夫人等却已经过来了,一众大小丫鬟婆子簇拥着。杨夫人率先说话了,矜持稳重的声调响起来,“三爷怎么上这儿来了,叫我们好等。”

赫梓言还没说话,赫夫人抢先开口了,她抚了抚鬓角慢条斯理道:“御都许是见了旧日相识的人才过来打个招呼,是不是啊?”她笑着看儿子。

他是自如的模样,一众人不一的目光也不能叫他变色,还是为书湘着想的,目不斜视道:“儿子才看见这位小姐,只觉面善的紧,不留意便过来了,倒叫母亲担心。”

杨夫人看他们母子唱双簧很不入眼,这分明是赫梓言看上人家姑娘了罢?女儿还没过门呢,他们就这么着了,真叫人担心将来。

想着,杨夫人拿过丫头手里的伞踱到书湘跟前。

“哟,旧相识,”她绕着书湘走了一圈,眼里含着挑剔,“大姑娘家和年轻的爷们儿也是旧相识么?真叫我疑惑。”

书湘在罩纱下拢眉,将心比心,她并不怪人家用这样的态度和自己说话。不过话赶话到这儿,再不自报家门就不妥了,她还真能给出个她和赫梓言为何相识的正当理由。

书湘走到赫夫人跟前,款款欠了欠身,把父亲官职说了,自己姓甚名谁也说了,这才道:“家父感念我平安长到这岁数,今日叫府里老太太带我上香还愿来的,只是天公不作美,落下这场大雨。”顿了顿,料到她们要问老太太在哪里,怎的这里只她一人,书湘接着道:“祖母年老不适,已经先行到山上庙里了,我这里晚些不打紧。”

其实众人的重点哪里在老太太呢,都或明或暗瞧着她呢。近些日子有关宁国公家二姑娘的事儿满城里传得沸沸扬扬的,却没几个人见过真人,如今虽隔着帷帽,却也新奇的很,好些沉不住气的仆妇已经踮着脚张望开了。

杨夫人也很是讶异,这便是那位宁二姑娘了?出生时红光罩顶,七仙女环绕,男子娶了她便可登顶?

登顶…这难道还是要做皇后去?

杨夫人一想心里松泛些,原来是赫家三爷的“同窗”,是人都会稀奇的,也就不怪未来姑爷抛下自己女儿了,这么想他的行为就十分好理解了。

赫夫人同未来亲家想的差不离,一面还在想自己是不是会错意儿了,儿子并不是喜欢人家,那是看着自己昔日的同窗好友乍然间变作个女儿家,他瞧着好奇。

加上书湘不同一般小门小户女子的身份,赫夫人也就打消了为儿子张罗妾室的想头。

一行人便一同上路,赫夫人杨夫人两个到底是长辈,初次见面总要送上见面礼的,但都没准备,也就意思意思,杨夫人拿出一个香包给了书湘。

赫夫人要仔细些,她拔下发髻上的累丝镶宝石挑心簪,笑得热络,“没什么准备,这个给你做见面礼了。”边说边刻意挑起她罩纱,握住她的手把簪子放上去。

赫夫人见过大把的千金小姐,环肥燕瘦,什么样的美人儿都见过。饶是如此,当她视线瞟上这宁二小姐时还是一顿,心里打了个颠。

真没见过生得这么样动人的,五官也不是就精细到天上地下独此一个,论五官,杨家小姐显然更为精致。可这位宁二姑娘就是能叫人一见之下窒一窒,她抿嘴轻轻笑,仿佛周围景致都沦为黑白的背景。

实在是了不得。这样动人的容貌,幸而是个姑娘家,若再扮作男儿,岂不使见了她的男人白迷了心窍么。

赫夫人正出神想着,一旁赫梓言却上前一步放下书湘的罩纱,也不知是不是怕周围七七八八的闲杂人瞧见了书湘,他面色整个儿都沉下去了。赫夫人动了动眉头,若有所思,不禁多看儿子一眼。

雨慢慢就停了,天空里渐渐透出一点晴,不一会儿连彩虹都出来了。

书湘到了寺里便和赫杨两家人分道扬镳,她跟着老太太派来的婆子到休息的厢房里换了身衣裳,才去见老太太。

老太太捻着佛珠串跪在佛堂里,书湘也跪在蒲团上磕了几个头,弄完了,还没和老太太说上几句话,便被庙里的小和尚叫去了谬清大师那处。

谬清大师抓着一把花白的胡子坐着,殿里檀香阵阵,如烟如雾绵绵缠绕,书湘就跟走流程似的,一下午,半梦半醒跪在蒲团上听大师叽里咕噜跟那儿诵经。

大师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书湘膝盖发酸站起来伸懒腰,突然来了个小和尚把她带去边角上的禅房里,到了她才知道,原来是叫她带着对佛祖感恩的心抄佛经…

不知抄了多久,书湘抬起头对着案上的香炉看,一缕缕细袅袅的轻烟绽放,像极女人婀娜的身条,她为自己在寺庙里想女人感到不耻,扑哧一笑,敲了敲脑袋复提起笔。

正写到“凡所有相,皆是虚妄”,书湘跟着念了出来,甫一念完,只觉香炉蒙蒙轻烟后站了个人。

她看看禅房里供着的佛祖,再看看那人,顿时魂不附体地“呀”了一声。

简直阿弥陀佛!

书湘在心里头琢磨,心话儿,佛祖你瞧那人,他怎就长得那么像赫梓言,难道仅仅是她眼中所见的虚妄么?

“嗳你,你是真的…还是假的?”书湘拿笔点了点下巴,站起身来往香炉后走。

那佛经里所言的“虚妄”却兜头把她抱住了,她脚下差点站不稳,脸乎在他胸膛上,只听见耳边咚咚咚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思维还迟迟的,过了一会儿才抬起头。

“赫梓言?”

他的脸罩在香雾影子里,声息暗哑在她耳边吐纳道:“不是我还有谁。宁书湘,我走之前忍不住来看看你,你高兴么?”

书湘咽了咽口水,忍不住想一巴掌拍在这厚颜的人脸上,她挣扎起来,“谁要高兴了,你这么动手动脚的想害死谁?我以后还要嫁人的!”

赫梓言黑了脸,脑中霎那间想到什么,扳住她肩膀道:“你我都同床共枕过,我要是抖露出去,倒要看看你还能嫁给谁。”

他这么一说,她想起那一晚在客栈里,确实是孤男寡女的…

书湘张了张嘴巴,讷讷的,半晌才道:“你别信口雌黄,我记得我们是清白的,对不对?”

“对极了,”他扬了扬嘴角,抬手摩挲她的唇,曼声道:“我没亲过你这儿。”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

昨天没更新,好吧前天也没更新我真是个说谎话的人…....

第四九十九回

话说那一日,客栈里烛光蒙昧,赫梓言抱起书湘的时候的确没忍住亲了亲她,可书湘那时候毫无所觉,现下冷不丁听他这么说简直不知道他是亲过呢,还是不曾亲过。

她觉得这一点很重要,蹙着眉头使劲冥想。

书湘发怔的时候,赫梓言也没闲着。起初他只是为了配合将要出口的话才抚上她的唇,然而女孩儿娇软温润的皮肤就在手掌下,鼻端一阵阵的满是她身上不绝于缕的沁香…

她潜意识里是不设防的,眼睛放空把那一晚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在脑海里演练,可是想来想去也只有一些零碎的画面,还都很模糊。唯一记忆清晰的只有那一日清晨醒来后,赫梓言躺在她身边,那一瞬间带给她的震颤和惊慌是永生难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