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湘终于转了转眼珠,似乎是放弃去计较那么久远又没有头绪的事了。而且她意识到,倘若两人真发生什么,赫梓言不得早就晓得她其实是个姑娘家了?

她觉着自己这是犯傻才轻易信了赫梓言的话,细细的眉头便松下来,她慢慢地眨了眨眼睛看着他,纤长的眼睫也跟着忽闪两下,禅房内光线昏昧,倒让她透着稚气的一张脸容格外多出几分娇媚。

她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他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移到了自己锁骨的地方,心里一惊,马上就支起手臂拦在二人中间。过往两人或有勾肩搭背的时候她还能安慰自己爷们儿都是不拘小节的,可眼下不能够了。

“你看清这里是哪里了么?禅房,寺院,是圣洁干净的地方…你要是,要是敢孟浪,我可要叫人进来的…”

书湘恐吓完,抿着唇看他。却见赫梓言喉头滚了滚,一双狭长的眸子幽深幽深的,仿佛一口望不到尽头的井,要把人吸进去。

书湘眉间微拢,注意力却不受控制移到了他脖子上,眼底浮起一点探究。

行动常常是先于思维出发的,她把支着的手上移,从他胸膛到了他脖子上,然后小心翼翼的,用手指点了点他的喉结。

这处会动的凸起,她似乎没有…

赫梓言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把擒住她乱动的手,他原先还在心里克制着,可是喜欢的人就在眼前,总也不得亲近这不是叫人抓心挠肝么?从前以为书湘是男人他还放肆些,偷摸着趁她不备亲亲脸摸摸手,如今却要守着男女大防,他自问已经很是收敛了。

适才她的小动作,简直像是压断河堤的最后一根稻草,他横竖是受不得了。

赫梓言攥紧了书湘的手,他其实也怕吓着她,难得温柔地同她说话,“小书湘,你把眼睛闭起来,成不成?就一会子,我变个戏法给你瞧。”

书湘这辈子除了小时候大老爷和大太太,简直再没有人唤她“小书湘”的,她看着赫梓言,耳边是他阴柔的语调,一时竟有些说不清的情绪横桓在心坎里。

但是书湘把头一扭道:“不成,你就这么着变给我看,谁知道你是不是打谎呢。你是公侯世家的公子,又不是街边卖艺耍杂耍的,什么时候会那一套把戏了,我却不知道的。”

刹那间赫梓言有抚额的冲动,他吊了吊嘴角,“你果真的不愿意闭眼睛么?”

书湘很豪迈,空出来的那只手一挥,“不——”

就这么的,“不闭”的“闭”字没有说出口,生生地叫赫梓言含进了嘴里。书湘眼睛都直了,瞠目结舌也不为过,她怎么能料到,赫梓言他他他…他竟然舔她嘴巴…

赫梓言把唇贴上她的时候也很紧张,不过男人嘛,想了很久的事做下了就一发不可收拾,简直无师自通,满脑子只剩下攻城略地的念头,除了索取还是索取。

他甚至过于粗暴了些,一开始只是含住她花瓣似的小唇轻轻地吮吸,后来力道就大了,咂出了声音,也顾不得她什么反应,一只手就把她的腰扣住了,温香软玉在怀,再惬意也没有了。

书湘哪里经历过这个,没一会儿就被赫梓言吮得软了身子,一汪水似的化身进缠绵的江河里,她脑袋里晕晕乎乎,偏还有一丝理智顽固地残着,吱吱唔唔半天,隐约是在骂“臭流氓”,男人的气息到底是和女孩儿家不同的,她嗅到他身上清冽的味道,迷蒙着眼睛,瞧见他专注的神情,他眼角飞的长长的,瞳孔黑魆魆,看着看着,就坠进去…

不过赫梓言遇到了一个问题,虽然她似乎不是成心的。

书湘在骂完他“臭流氓”后就不肯张嘴了,她把牙关闭得紧紧的,他进不去,撬了半天尝试再三,又不舍得手上下力气弄痛她,即便那么着她很快就会张嘴,不是骂他就是给疼的。

他喘着气虚虚松开她些,“…小书湘,你不配合我。”

书湘眼睛里水润润的,气息也不稳,才“啊”了一声,赫梓言就低头攫住她被吮吸到红通通的唇瓣,长驱直入,搅得她眼前白茫茫一片,脚好像也是踩在棉花上的,还被他带着踮起脚尖被动地迎合他,否则身高上有明显差距,她够不到他。

佛案上一炉香燃得殆尽,香灰落下去融进香炉里,只有寥寥的星亮伴着茫茫的细烟,大佛的面目罩在滚滚细烟之后,无声无息,世间百态尽收眼底。

赫梓言恋恋不舍亲了亲书湘的嘴角,薄薄的唇不知何时变得火热又灼人,他把手从她腰间移至她肩上,百般按捺着才没有纵容自己沉沦下去。

腹里似憋了一把火,越是和她亲近,身|下“小赫赫”越是有昂头的趋势。

这样不好…

纵然一段感情开始的时候总得有一个先耍流氓,不过过了这个界限却不能够。

他于是慢慢地放开书湘,胸膛起伏着,俊脸上薄薄染了抹晕泽,犹豫好一晌才道:“我会想法子,”他嗓音沙沙的,有暗哑的磁性,“横竖我不喜欢杨家姑娘,便不会同她拜堂成亲。等书湘满十五岁行过及笄礼,届时我便往国公府提亲。”

古代讲究的是门当户对明媒正娶,赫梓言说的这些话,已经把他们划入私定终身的圈子里了。这其实是不容于世的,他说出这些并不是一时兴起。

可是书湘不知听进去没有,她眼睛水水的望着他,蓦的嘴巴一扁,居然哭了。

赫梓言慌起来,不晓得自己哪里说的不对,还是她不愿意嫁给自己么?

他急得拿自己的袖子给她抹眼泪,边抹边陪着小心哄她,她把他心都哭乱了却不自知,兀自抽抽噎噎的掉眼泪,弄得边上一向有章法的人失张失致,低声下气围着她转。

“你这是怎么了,你别光哭不说话,你不说话我怎么晓得你哭什么?嗯?”

书湘的委屈他哪里懂,她才是个十三岁大的姑娘家,大太太没可能这会儿就让女儿知道男女之事的,房里几个伺候的丫头也都未经人事,原本可以给些提点的奶妈妈又因家事导致精神失常。因此上,书湘现在静下心来,脑子里清明了想到自己和赫梓言作出这样不光明的事情…

她摸摸才刚和他贴在一起的嘴巴,眼里一层泪影又浮起来,连害羞都直接省去了,颤声道:“你我做出这般,这般苟且的事情,我会不会就有…有身子了?”

赫梓言听了她的话才从云山雾罩里走出来,他对她那句“苟且的事情”很有微词,但并不忙着解释。

吊着眉梢底细瞧她的小腹,书湘心里都发虚了,才听见他老神在在直起腰道:“我瞧着呢,似乎没有怀上。”

她不大信,自己摸了摸肚子,这是不高兴极了,猛然间纵起来推搡他,嘴里一径儿气咻咻道:“你走你走你走!往后不许你再靠近我,看见我也不必同我说话,咱们就当不认识罢——”

赫梓言如何肯依她,且他是高大颀长的身子,女孩儿家根本不能推动他。

书湘自己累了,天气如今到底是热了,她额上出了汗,从袖子里掏出帕子细细地擦,眼圈这会子还红着呢,瞧着可怜巴巴的。

佛经没抄完,她决定无视赫梓言,经书这么样通透讲究的东西最是能叫人平心静气,她提笔蘸墨一气呵成,拿起红木镇纸压住宣纸的边角埋首写起来。

赫梓言掖了掖袖子在旁边看她,看到她写了很多,十数页密密麻麻的簪花小楷工整悦目。他知道她素来有股子固执到底的傻劲,以前看她念书也是,埋着头死用功,真心的招人疼。

见书湘又写完一页纸,赫梓言道:“你这么的抄,却不累么?”

“不要你管我。”书湘换上一张纸,瞧着《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上“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一句,惘惘地抄下来,却看不懂。

她把毛笔搁在笔架上,旁若无人地打了个哈气,转头皱眉瞅着赫梓言,忍不住道:“你做什么还不离开?”

赫梓言在她对过坐下来,停了停,却道:“外头的传言都是真的?”

书湘知道他说的传言是什么,她更喜欢称之为谣言。至少传言还有可信度,她这个…完全是大老爷的一手安排。

她默着不作声,他又问:“身体哪里不好么?”

听这意思似乎是相信了外头的说法,否则寻常人家的小姐,平白无故扮作个男儿有什么意思,传言说是身子自小不好,这大佛寺的谬清大师便建议叫把姐儿扮作哥儿养大,方可保平安。

书湘听他话里关心自己,心下微动,低了低头道:“倒也没有外头传言那样夸张…”抬起眼睑觑着他,破天荒笑了笑道:“如今都大好了,半点负担也没有!”

她可不是没有负担了么,甚至是轻快,只要自己没有事情瞒着爹爹,哪怕在家里头地位一落千丈也不打紧。还有太太,她相信爹爹终有一天会原谅母亲的。只是急不得,需要时间。

赫梓言怔忪望着她笑微微的模样,犹记得她曾经笑起来是半带着阴霾的,仿佛心头压着千斤重的石头,连最快乐的时候也不能肆意。

他一手支颐,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在桌上点了点,恰似漫不经心问道:“你可知,外头都说你什么?”

书湘趴在桌上,蜷着手指头徐徐地摇头,并不很在意。

赫梓言抬抬手,凉凉的指尖在她鼻子上点了点,忽而幽幽道:“东宫太子为储君,继承大统后便可登顶。书湘想母仪天下么?”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木有~!qaq伦家就是日更的是日更的是日更的的的的的的的!

还有今天写了好羞羞的东西!请不要询问什么是【小赫赫】!

这么高深的问题以为我会回答么呵呵后//!!

第第五十回

母、仪、天、下?

这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她是谁呀,凭什么就母仪天下了,只有皇后,那是国母才能够母仪天下。

书湘忽的就坐直了身板,她想赫梓言这是也听到外头那些谣言了,要不怎么总说流言害人呢,自己现下也陷进这境况里头了么。

“外头都这样传?”

书湘手上拨弄着墨条,也不顾他面上神情杳杳的,忽而道:“我竟不晓得,原来我这么样有名气了…”简直名人一样么,京城里百姓爱传你的八卦,爱把口水闲光阴都耗在你身上,想想真有点不可思议。

赫梓言揉了揉太阳穴,他并不是平白这样问书湘,因先前着人留意调查过,只怕这些流言不是空穴来风,是璟国公自己放出去的消息。

想是这么想,却不能够敲定,璟国公难道想要女儿陪王伴驾么?按说不会,这种关键的时候,璟国公打的是独善其身的心思,怎么会主动与东宫攀上关系,要真靠拢哪一边,也是同薛家再建姻亲关系,把女儿嫁过去更便宜。

他在心里计较着,书湘却想起那会儿在外头恍惚听见赫夫人叫他什么来着…是乳名罢,她看他一眼,拍拍他的手臂。

赫梓言被打断思绪,皱了皱眉头,“做什么?”

“御都——”

他略怔了怔,“御都”是家里父母平日所唤的名字,待到明年行冠礼的时候是可以直接用作表字的。等闲哪里有人这样称呼他。

冷不丁听到书湘软软脆脆叫自己的小名儿,倒有些赧意,书湘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害羞个什么,不就是乳名儿么。可惜了的,过去我还在学里的时候怎不曾听说你这名儿,似也无人这样唤你?”

赫梓言轻咳一声,立起身来,“本就是家里父母亲眷才叫的名儿,如今叫你知道了,你大可以这样称呼我,”他微微一笑,“这么的才显亲近。”

他要不这样说书湘也不会觉出不对,他偏这么说了,她倒扭捏起来,摸了摸鼻子道:“谁稀罕和你显得亲近,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自有我的独木桥,来日你和杨家姑娘成亲了我便使人给你送贺礼去,大大的一份礼,管情叫你满意的。”

书湘提及他的婚事他就不乐意了,好好的说起那个。伸手就去敲书湘的头,“你便好好的等着,所有问题我都会解决,听到了?再不许提这桩婚事,什么我走我的阳关道,我的阳关道上没有你还怎么阳光。”

见她一动不动,巴巴看着自己,他犹豫着又憋出一句,“你瞧什么?我实话说,今生唯有你宁书湘才是赫梓言的光亮。”

稍一顿,低了头寻找她的视线,不觉矮下声气道:“我这话…说得又入不得你耳了?”

在赫梓言看来,书湘是还不到十五的年纪,之前又一直是个只知道死读书的呆子,男女情爱于她大抵只是个朦胧的概念,他甚至不确定她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没有,她晓得什么是心动?

好在她恢复女儿身已经是他的绝处逢生。烈女怕缠郎,彼时她懵懵懂懂,而他耐心十足。

书湘的心不是石头做的,她抚抚心口,腔子里不知为何陡然蹦跶得厉害。她朝他缓缓地摇头,“没有不入耳…”反倒听得人心口揣了只兔子似的怦怦直跳。

她原来…可以是他的光亮么?——他这么会说话,真叫人闹心。

天色渐暗,云翳重重堆叠起来,赫梓言也不好久留。

他冲她温温然一笑,虎牙现了现,道:“本就是扫听到你在这处才偷摸着过来,现下只好勉为其难如你的愿,这就要离开了。”

他踅转过身,心头却发重。下一回也不会如此凑巧便在庙里遇上,再见会是什么时候谁也说不准。还有他和杨四姑娘的婚约,嘴头说解除容易,实际是这样简单的么?

他身后书湘看着他走,手上的墨条也忘记盘弄,不知不觉就放下了。

她其实同赫梓言有一般的想法,他信誓旦旦的话她全部听进耳里,或许不留意中好几句都进了心。可是婚约是说解除就能解除的么,忠义候要儿子娶的诚然是杨家小姐,但又不只是杨家小姐。

杨四姑娘背后代表的是一整个杨家。书湘不是什么都不懂得的闺中小姐,杨家在朝中的威望她也略知一二,往实际了说,权倾天下的国舅爷打的什么算盘也没有瞒着人,他的态度很明确,赫家就是要同杨家结这门亲事。

书湘闹不清大老爷的意图,她只知道自己母亲娘家是薛家,上头是薛贵妃,再怎么说,她们家就该是小皇子的派系。

政治是很残酷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何况前途阻碍重重,一旦眼明心亮想的透彻了,像一眼望得见的池底,她心底才燃起来的悸动就泯灭了。他们该不会有结果的,他也不必在她身上白费心思。

赫梓言推开房门,光亮透进禅房里,书湘眯着眼睛看过去,竟看到另一道人影立在门首。她霍的站起来,心头雷动,唯唯叫了声“二哥哥”。

却说宁书齐是因天降骤雨,老太太先头使了人回府报信,他才赶过来的,已经在外头忙活一时,车马等都准备停当,回了老太太,老太太想起抄经的书湘,便叫他来寻。

“妹妹这是——抄经呢?”宁书齐一张澄净的脸上露出阴阳怪气的表情,他也不看赫梓言,径自走进房间里。

书湘莫名有种被抓奸的错觉,赫梓言回身朝她看,他晓得这是书湘异母的庶出兄长,他是外人,不好说什么,且因自己的关系还给她带了麻烦。

书湘看赫梓言定在那里心里着急,赶忙上去推了推他,直把他推到门外叫他走,一边宁书齐却道:“赫三爷还是快些回去的好,我才来的时候听见贵府上正找您呢。”他目光流转着,落在书湘身上,“谁知道却在我妹妹这处,可叫我这做兄长的怎么样想?”

“二爷什么也不消想,只当不曾见到我便是。”这是说多错多的时候,赫梓言有心再为书湘开脱也不能够,他回看她一眼,转身从角门上出去了。

书湘看见他背影消失松下一口气,转头进了禅房里。宁书齐正在翻弄她抄写的一打经文,瘦长的身形半靠在书案上,神情诡秘的很。

书湘有几分踌躇,说话也没了平日的气焰,挪过去低声下气问道:“…哥哥怎么来了?”

他呵了一声,“怪我搅了妹妹幽会情郎?”一面目光在她低垂的脸上寻睃,一面又道:“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来的不是时候。”

书湘急红了眼睛,他这一番夹枪带棒的给她扣大帽子,难道是要她浸猪笼去?

“哥哥说话留神,仔细闪了舌头。”她夺过他手上的经文,心里到底有一丝庆幸。好在来的是宁书齐而不是旁的外人,否则传将出去,她自己的名声都可以不顾,宁家却不能因自己而蒙羞。

宁书齐看她眼圈发红倒收住了话头,行至门边道:“走罢,老太天还在等着。”她跟过来了,两人一道走出去。

一路沿着游廊,这会儿眼瞧着又有要下雨的趋势,天空阴沉沉,重得仿佛要坠下来。

宁书齐理了理右祍,偏头看了书湘一会儿,蓦地道:“他是订了亲的人,你一定要同他有纠葛?”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赶在00:00前发了!!我不食言而肥。。。。qaq~~

许久不冒泡的勺子君捉了个虫。。然后。。我就变0:44更新了。。我的日更

第五十一(回(修)

不远处响起沉厚的撞钟声,重重飞檐后矗立着三座仿佛直指天庭的金塔,乌云笼着塔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雨来。

书湘的视线从金塔收回,这时候撞钟声才告一段落,她依稀看见宁书齐嘴唇动了动,想来是在同自己说话。

“哥哥方才——说什么?”她迟疑着还是问了。

其实是真没有听清楚,然而这么一问落在宁书齐耳里却只觉得她是在装蒜。

也罢。

宁书齐负手走着,唇角弯出浅浅的弧度,书湘看他几眼,不觉心里慎得慌。眉头一揪道:“你方才是有说了什么罢!”

他停下来,衣摆在风里轻轻地漾动,“妹妹原来是暴脾气。说来也怪,怎在旁人跟前你倒乖顺讨巧,见了我…”他状似亲昵地把她鬓边的碎发拢到耳后,纳罕道:“每一回见了我你倒成了只斗鸡么,我难道欠了妹妹什么?倘或果真亏欠与你,你只管来索取。我是做兄长的,父亲嘱托我照顾好你,我自当尽心。”

书湘面上嗤之以鼻,但听到是大老爷叫宁书齐照顾自己,她又感到酸涩。

还是因着自己不是个哥儿,也并没有亲兄弟依傍,眼下只有这庶出的哥哥能够依靠。托大老爷的福,宁书齐在兵部谋了个缺,他一看就是有本事的人,又有大老爷这户部尚书的亲爹,未来的路想来差不到哪里去。庶子和庶女不同,男人么,庶出不打紧,只要你有本事,一样天高任鸟飞。

书湘想起那一日被大老爷亲自打了一棍子的事情,奇耻大辱,她是把这笔账记在眼前这位庶出哥哥身上的。便不是他告的密,也是韩氏母女从中裹的乱。

然而这些不能够表现出来,她也不应该同宁书齐斗嘴失和,既然大老爷一片良苦用心,就是忍她也得和这庶出哥哥好好的。

抄手廊上风渐大了,吹得大鼎炉前的香樟树簌簌狂抖,暑气散得没影儿。

书湘道:“若是父亲不叫你照顾我,哥哥便不照顾我么?”

他们并排走着,宁书齐先头没开口,等到两人快要上台阶时他好似想到什么,转头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我记起来,有一日曾经在铃铛胡同里见过妹妹一面儿。”

书湘狠狠地一怔,脚下没踩切实险些儿摔倒,他稳稳托住她手臂,挑眉笑道:“当时我便想,这么样一位可人爱的姑娘,为何要穿男子的衣裳,又为何面带愁容。”

“后来再见到你,我便全明白了。”

他的话叫风一吹就散了,书湘痴傻一般瞧着宁书齐,脑袋里却转的飞快。她好像明白什么了,宁书齐的意思是,曾经那一日她去铃铛胡同偷瞧他们的时候,他是发现了她的!

他放她站好,径自走出庙门,书湘急忙揪着裙角追上去,她有些不知所措的迷茫,伸手去拉他的袖子。

只当是不耻下问好了,书湘实在是想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能判断出她是男是女,连大老爷和赫梓言都看不出来,可是他,他打一进府就当面道出了她最大的秘密,细思极恐。

宁书齐看一眼拉在自己袖袍上青葱一样的手指,面色淡淡地“嗯?”一声。书湘咽咽唾沫,一脸严肃道:“你第一回便认出我是个姑娘家?你是怎样瞧出来的?我没有耳洞,衣裳穿的也宽大,最重要是,我站得远远的啊——”

“哦,站得远远的…”他陷入记忆的某幅画卷里,“嗤”地笑一声,目光打她上半身一扫,“也是,妹妹当时裹了胸,我竟是如何瞧出来的?”

书湘脸色微变,此时却也顾不得他提她裹胸这样的事情,急着追问道:“可不是,所以到底是如何瞧出来的?”

他唇角抿了几抿,书湘以为他要说了,谁知他突然抬手指前面道:“妹妹的丫头来了。”

怎么的?书湘攒起眉头,这是还卖上关子了?“你行行好就告诉了我罢,哥哥不告诉我,我怕寝食难安,回头爹爹见我瘦了也是要问起的…”话毕,小小地扬了扬唇。

宁书齐却回眸一笑,“焉知不是想男人想的?”

见她霎那间又变作斗鸡似的模样,他抚抚她的肩,微一哂,语调淡漠地道:“最好不是。一则那赫梓言已是有婚约在身,二则么,我瞧着,父亲对妹妹的亲事似是已做好了打算。”

他说着忍不住揉了揉她头顶心,“你们没戏。”

眼下已经到大佛寺外头了,茗渠正拿了帷帽站在几步开外。书湘深深吸了口气,她其实也说不清楚心里头到底怎样想,抑或赫梓言于她有怎样的意义么?…或许在不知不觉中她确实对他萌生出好感。幸而一切还在可以控制的范围之内。

“赫兄是我念书时的同窗,只是朋友,”她垂了垂眼睑,复看向宁书齐时面上神色十分坚定,“自古皆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跳不出这个圈子,哥哥也是。”

“妹妹说的很是。”宁书齐很自然地拿过茗渠手里的帷帽给书湘戴上,罩纱干了,又轻又薄,被风吹得鼓动起来。

她清丽的脸容隐在里头,他手头顿了顿,隔着罩纱凝视这嫡出妹妹的脸。

第五十二回

却说赫夫人这头,她们的马车和宁家的一样也早就从半山腰上弄上来了,杨夫人同杨四姑娘早已坐在了马车里等待着一起走,她们原是可以先行一步的,毕竟赫梓言去了哪里什么时候回来也碍不着她们。

赫夫人面带微笑朝着杨夫人马车上半开的帘子点点头致意,脸上的笑意不免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