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前分明儿子还在自己眼跟前的,不留意间他便不见了踪影,这会子时辰也差不多了,却叫一帮子人在这儿等他。她自己等是无所谓,大不了待儿子回来教育一顿,可杨夫人母女的心思却由不得她不在意。

人家不走,这不明摆着就是在等着看儿子什么时候回来么。

赫梓言又有先前抛下杨四姑娘反倒跟着人家宁二姑娘走的前科,赫夫人暗忖着,难说杨家母女不是怀疑他家御都又找人家姑娘去了。

赫夫人心里这么一想,顿时自己也信了七八分。

她没能担忧太久,赫梓言很快就大步流星从寺庙里迈步走过来了,他是高高瘦瘦的人,几步就到了赫夫人眼前。

“叫母亲久等了,我才在庙里走了走,”赫梓言冲母亲笑了笑道:“这不秋后要随圣上往北边去么,儿子想着在庙里沾沾灵气,回头战场上也好得蒙佛祖庇佑。”

赫夫人原有好些话要教育他,这时甫一听他要往边疆出征这事儿顿时就没了气焰,垮下肩道:“回头别忘了往家里捎信,再有一个,你虽是打小学的骑射功夫,到底不曾真刀真枪在战场上拼杀过,届时可别犯了傻人前强出头,咱们家不缺你建功立业的,务必全须全尾的回来…”

赫夫人一说起来就没个完,赫梓言的视线却慢慢瞧向了那边打庙门里出来的书湘和宁书齐。他瞧见书湘的那庶出哥哥在为她戴帷帽,戴了有一时了,两人不知说些什么,后书湘把脸从罩纱里探出来仰脸对宁书齐说话,面容生动又活泼,自己竟从未见过。

赫梓言慢慢蹙起了眉头,脚跟在地上碾了碾,赫夫人哪里注意不到儿子的视线,她却也不声张,咳了咳走到杨家马车前道:“御都已经回来了。我才还白担心呢,谁知这孩子是想起秋后往边疆去的事儿,在殿里为圣上祈福,这不一不留神就耽误了功夫,您别见怪。”

“哪儿能呢!”杨夫人笑着探身出来,“御都这孩子我看着好的很,赶明儿从边疆回来必有大出息的,您有福气。”

“哪里哪里…”

又闲话两句,杨家的马车便沿着山道往下走了。

一回车厢里杨夫人脸上的笑就退了个干净,她是越发不满意了,这赫家母子竟把别人家都当傻帽儿么?赫三爷祈没祈福她是不知道,可他适才视线没从那叫宁书湘的身上移开过半寸她却看的分明。

杨四姑娘——杨素心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她若有所思回想着方才见到的场景,按说别的女孩儿出嫁前大都是连夫婿生的什么模样都不晓得的,那是真正的盲婚哑嫁,便是个瘸子麻子瞎子聋子也只得认了,自己却有幸见到那赫家三爷。

人如其画,他果然和他的画儿是一样的,那么样儿的一位翩翩佳公子,人中龙凤,乍一看简直是仙风道骨的人物。杨素心前番曾无意得过赫梓言一幅春日美人图,她欣赏他的画儿,暗里便对赫梓言生出好些幻想,哪想今儿却稀里哗啦粉碎了。

杨素心又不是个傻的,只道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一门心思扑在那宁家二小姐身上,且一点儿遮掩也不见,他分明瞧见了自己容貌,难道不动心的么?

大懿开朝至今百余年,虽及不上前朝开放——如今女子受到的束缚和规矩甚多,但总不乏出格些的姑娘家。

听说前朝妇人春日出游时甚至能做到一手勒缰绳,一手抱孩子,如此英姿飒爽令人遐想联翩,都言之将门虎女,要说这杨四姑娘,她虽不是虎女,却也有别于寻常的闺阁小姐。

杨素心幼年时候是随着杨将军在边疆生活过几年的,甚至会耍刀弄枪,骑马于她也不是难事,本朝不时兴女子裹小脚,男人能做的女人一样做得,这杨四姑娘在外人跟前端的是温婉知礼,实际是个泼皮猴儿,杨夫人只得此一爱女,疼她到心坎儿里,管她不住。

杨素心思来想去忍不住就说了,“娘,咱们家不能退亲么…”她也不算是很犹豫的口吻,“赫三爷眼里没我,心里更没我,您也瞧出来了,他一门心思都在他昔日‘同窗好友’身上,横竖我不能受这委屈。”

她说着却想起那宁书湘的兄长来,心想这样的男人好,看他细心照顾妹妹上马车,周到又不失体贴,想来是个会疼人的,这念头打心里那么一过,不禁道:“娘,这不定亲宴都不曾摆么,万事都有商量的余地嘛。”

未出阁的女孩儿家哪里能自己决定婚姻的,连谈论起来都要臊脸才是,杨夫人是真疼女儿,她没制止她。且她看出赫夫人的意思…女儿这不还没过门呢,婆婆就为儿子操心妾室了,将来女儿嫁过去不定要怎么样受委屈。

只是如今赫杨联姻,这里头有深层的原因,杨夫人心话儿,毕竟事关女儿终身大事,若果真所托非人,倒不如她这做娘的写封信给老爷,成不成的,杨将军是一家之主,这门亲事该如何,单看他的意思。

话说宁府里头,这个夏季倒是有两桩喜事。

一是大姑娘宁馥烟出嫁了,二是宁家大爷宁书汉娶亲了,娶的是赫家宗族里的小姐,成亲当日着实热闹了一番。这里头掌家张罗的人却不是老太太,而是回京的二太太王氏。

王氏身怀六甲却精力充沛,这府里老太太是个喜欢揽权但不爱忙事的,因此上,二太太才一回府就接过掌家大权,风风火火办了两桩婚事,处事精干之处丝毫不亚于大太太,满府里没有不夸赞能干的。

要说这二太太,她先前在国公府里时便眼见着大太太和老太太两个斗法,她自认是聪明人,并不搀和其中,直到后来跟二老爷到了外任上,又到现下她回来待产,这才晓得家里头的大事。

二太太嘴上不说,她却是打心儿眼里“佩服”大太太,这可真是个有主意的,连这样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都想的出来,现下落得什么样?病歪歪躺在床上,她回来的这些时日也并不见大老爷来看望。

不过跟前的姨娘倒都乖觉,没有兴风作浪的。

这一日,二太太领了女儿宁馥雅到老太太的德容堂晨醒,宁馥雅在府里待的时候并不多,同老太太和几位姊妹并不很亲近。

门外书湘穿戴齐整也来了,她并不是每一日都到老太太这处请安,今儿正同二太太赶在一起。

进门的时候老太太正在说话,“…这回杨家老太太六十大寿,老二媳妇,你便带着家里几个姑娘一道出去走动走动。别瞧薛氏现今儿是身子差了,过去也不曾见她把咱们家女孩儿带出去走动的,你不出门外人怎么知道你是圆是扁?那些太太奶奶们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咱们是不知道,可我瞧着咱们家的女孩儿都不差,倘或叫人相中了,请了媒人上门说亲岂不好?”

说罢眼稍瞧见书湘进来了,老太太略一顿,也不打算为难她,大老爷喜欢这丫头,也得亏她是个丫头,薛氏如今才跌得这么惨。

书湘走到正中给老太太行礼,适才听到老太太说起大太太,她心里不快。家里这几个姊妹难道是一夜之间长起来的么,过去也还小,难道就带到外面四处吃酒席做客,从没有这样道理的。

想归想,身为晚辈的即便心里不满也不能表露出来,更何况如今大太太今非昔比,她自己也切实感受到府里下人一日日的对待自己的不同。人要学会低头。

书湘抿嘴对着老太太和二太太微微的笑,然后退着站到了一边上。

二太太笑着道:“二姑娘来了啊,你才也听见老太太话了,回去好生准备准备。”顿了顿,又道:“下人伺候的都还好罢?有不称意的事只管来对我说,别自己受着。”

这话听起来倒很温暖,书湘蹲福致谢,心里却嘀咕,自二太太回来厨下那些婆子愈发怠慢了,她要真心关心自己,何至于现下非要在老太太跟前开口,还不是成心说给人听的。

好没意思,书湘略停了一会儿就借口出去了。廊上挂着的鹦哥儿倒很漂亮,她逗弄几下,身后却响起宁馥雅软软的声音,“姐姐出落得益发好,当初我走的时候姐姐还是哥哥呢,如今却成了二姐姐,吓我一跳…”

书湘回身看她,她有些不好意思,摸摸妹妹的头道:“我们雅姐儿才是出落的好,若是在别处碰着,我可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书湘当初和这二房的妹妹倒还是不错的,严格来说从前她是兄长,跟这几位妹妹都很不错,她又喜爱照顾人,几个妹妹里边宁馥雅和她是最亲的,只是由于许多年不见,到底是有些生疏了。

两人到书湘的韶华馆里头吃茶闲话,期间宁馥雅有意无意地打探起薛芙升来。

小女儿家的心思是很好猜的,更何况是在她跟前从不做掩饰的宁馥雅。书湘想起小时候薛芙升每回来都会给她们这几个姊妹带好吃好玩儿的,说起来,打那时候起雅姐儿就喜欢跟在薛表兄后头了。

书湘却不合时宜想起那一日薛芙升和宁馥馨在一块说笑的场景,当时她还觉着是郎才女貌来着,现在雅姐儿回来了,那幅画面就像水面上起了波纹动荡起来。薛家是不会给薛芙升娶一个庶女的,认真说,还是雅姐儿匹配的上。

书湘并不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她甚至连母亲和外祖母曾经计划要把自己许给薛表哥的事情都有耳闻。不过事情到了后来在薛大太太郝氏那儿出了纰漏,没别的,人家瞧不上书湘。

确实是,书湘偶尔也会为自己的将来担心。按薛大太太的说法,她这是打小就扮作男孩儿的姑娘,名声会不好,许多人家都是介意的,她便是生成一朵比花娇的容貌也无用。

书湘揽镜自照的时候也会慨叹,时常对着铜镜一坐就是一上午,她如今是习惯了做一个待字闺中的千金小姐,学着打扮,挑裙子搭配衣服,日子浑浑噩噩的过,倒也飞快。

期间偶有会想起赫梓言的时候,她甚至连他秋后要去边关的事情都是很晚得知的。他那一天不曾告诉她。

赫梓言渐渐和她扮作哥儿上学的那些日子融为一体,变成一个模糊并触不到梦境,仿佛并没有发生过。

“咱们是姊妹,我和你说贴心话儿,”书湘挥手让茗渠蔓纹她们出去,凑近宁馥雅道:“妹妹难道一点儿风声也没听到,二太太前儿不是还同薛大太太一处赏荷吃茶了——”

她说的不错,宫里面薛贵妃看大太太这处不成便把主意动到了才回府来的二太太身上。横竖宁家大老爷二老爷在当今圣上跟前都是说得上话的,二老爷年下也要回京述职了,这不是一大助力么,何苦在大老爷这一棵树上吊死。

书湘当然不会知道那些内情,她挖了一勺子冰西瓜进嘴里,吃得唇角渗出红红的汁水,“你是个没心眼子的,想什么都写在脸上,我瞧着二太太老早便瞧出眉目了,你和表兄的婚事是差不离了。”

宁馥雅吃西瓜吃得险些儿呛起来,连连咳嗽着道:“姐姐拿我取笑么!…阿弥陀佛,这样的话也好信口浑说的…”

“阿弥陀佛?这关菩萨什么事,菩萨可不管你的姻缘,”书湘说的俏皮,还冲她眨眨眼睛,“月老才管这个。”

姐妹俩说了一时,至午间便散了。

到了杨家老太六十大寿那一日,众姊妹都穿上了鲜亮的颜色,连一向多是穿浅色裙衫的书湘也换上一件新制的镶花边石榴裙。

在家里用过早上饭,一行人出了二门,由二太太打头,几个姑娘家都坐青绸轿子到了正门口,下轿后又由丫头们伺候着戴上帷帽,出门后依次坐上马车,浩浩荡荡往杨府而去。

二太太的肚子并不显,勉强还能再忙活个把月,书湘不禁暗想,到时候不知母亲身体能大好么,若能够,她去帮着在大老爷跟前说说情儿,好叫母亲仍旧掌家理事的。有事忙着总比镇日闷闷不乐闷在屋子里的好。

出门前书湘往正院去过,大太太特意叫霜儿开了梳妆匣子从里头取出一只白玉嵌红珊瑚珠子双结如意钗亲自给书湘戴上。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书湘通身这一精心装扮起来愈发明艳照人,大太太笑着抚了抚女儿的手,她如今没有旁的心愿,只愿女儿别步上自己后尘,来日不求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只求夫君心里头没有旁人也就足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墨染的地雷~~~~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么

然后————

你们啊。。。那些求兄妹cp的。。难道真的忍心赫赫孤独终生吗

第五十三回

一线阳光照进马车里,书湘拿手握了握,光线从指缝间漏出去落在膝上,她闭上眼睛,满眼都是母亲的萎靡憔悴,全然不是方才在大太太跟前鲜活开朗的模样。

茗渠坐在一侧,她瞧得分明,姑娘这是为不叫太太操心才装出的没心没肺样子,在老太太二太太跟前也是。

想想真挺难为人的,姑娘原先过的是什么日子,满府里各处谁敢给脸子?哪个不是上赶着巴结的,偏偏有那起子小人最是肩窄脚底滑,尤其那大厨房管事秦福家的,过去是什么阿谀奉承嘴脸现下又是什么嘴脸。连她们点一份炒年糕也要左等右等阴阳怪气,竟忘了昔日受了多少好处多少打赏。

这样儿行事为人的,来日必叫现世报报死她!

俗语云“鸟捡望枝飞,棒打落水狗”,茗渠细想想这也难怪,大太太病歪歪,显见的是不成气候了,老太太又和大房经年不睦,这府里现今儿是二太太拿在手上,各房有了好东西也是上赶着先往老太太和二房处送,再想不到她们姑娘的。

但俗语又云“天上下雨地上滑,自己跌倒自己爬”。她们姑娘是个通透性子,人前从不露出受了委屈的可怜作态,否则只能叫人瞧不上,谷要自长人要自强,这世上的事儿没人说的准,或许改日她们姑娘就发达了呢。

茗渠把车帘子拉开一点儿,外头有夏日徐徐的风吹进来,转头对书湘道:“姑娘快别拉长个脸,咱们这好歹是去给人做寿的,没的一会子外人瞧见暗道咱们败兴,回头底下人说给老太太听了,惹得一场不高兴就不好了。”

书湘张开眼睛,茗渠的话说的直白,她也不是不明白,抬手拍拍僵硬的脸笑道:“倒要你来指点我了,我是想到母亲心里才不称意,也不晓得日子怎就过成了这般,我自己是不打紧的,横竖来日嫁到别人家里去,好不好的,也不过那么一回事…只是母亲我心里放不下,我若有个亲生的哥哥倒也罢了,哪怕他是个没出息的,也好过我是女儿身,不能给太太撑腰长脸。”说着不禁一叹。

茗渠转了转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忽道:“眼下不是有齐二爷么,我瞧着二爷是日日的往咱们太太屋里请安问候,也带外头好吃的给太太和姑娘,我私下扫听过,这些只单是太太和姑娘才有的,连韩姨娘和五姑娘都没有呢!”

“是么?”书湘往后靠了靠,茗渠忙不迭地点头。

书湘却不以为意,淡声道:“你晓得什么,他不知多宝贝他那娘亲和亲妹妹。如今在太太跟前大献殷勤,只能说是他看得清,太太毕竟是太太,名义上是他的母亲,他这么做是做给外人看的罢了。”

“可二爷待姑娘真挺不错的啊,”茗渠歪着头想了一时,“我冷眼瞧着,二爷待姑娘真不像是装出来的。”

书湘听她笃定的口吻心里想笑,面上已然花儿一般灿烂,她拿手推茗渠,嘻嘻道:“你是收了他什么好处这么为他说话,还是姑娘大了想女婿了?你需知道,倘或不是爹爹心里头仍念我素日几分好,着他照顾我,你想他能对我这不是一母所出的妹子有多好?再者说,我们也不是一处长起来的,想来并没什么情分可言。”

这么说也有道理,可人家能做到这份儿上,即便是装出来的,是做给外人看的不也尽到心意了?

茗渠为书湘整整裙摆,忍不住道:“姑娘少担些心思罢,依我说,二爷如今这么着已实属难得,并不是那一种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主儿,想来姑娘和二爷将关系处好了,日后他记着兄妹两三年下来积累的情谊,会好好儿奉养咱们太太的。”

“我何尝不知道这些,这不近来不和他吵嘴了么,我还二哥哥长二哥哥短呢,他不知道多高兴,”顿一顿,书湘挑着帘子看街景,随口嘟囔道:“我哪里敢惹他不快活,只差当菩萨拜了。”

茗渠噗哧一笑。转而也偷摸着往外瞧,不知道别人是如何,总归她们两个过去都不是紧锁深闺的女孩儿,一不留神总归忍不住朝外东张西望的。

书湘吸一口长气,暗道外头的空气就是比家里的好,连空气里仿佛都含了丝甜丝丝的味道。她正想着,茗渠突然伸手一指街角那一处,嚷嚷道:“姑娘你看,那是不是卖糖人的?我在这儿好像都能嗅到甜味儿,怪馋人的。”

马车转过街角,书湘正巧也瞧见了,她呆了呆,霎那间脑海里掠过什么,唇边笑意慢慢就凝住了。

收回视线重新坐正,不妨茗渠又惊又喜的声音又响起来,“咦?姑娘你快瞧,那风车怎么这样眼熟,咱们书房窗口那只风车竟也是这个样式,只是颜色不同。”她稀奇地坐回来,“您什么时候在街上逛来着?”

书湘抿了抿唇,避开她视线干脆了当地说“没有过”。茗渠却认定了,急道:“我的好姑娘,你可别是一个人在外头走的,外头什么歹人强人没有,仔细遭了劫!”

她却哪里是一个人走的…

书湘嫌弃茗渠罗唣,心下不耐烦,只得道:“并不是一个人,你放心了?今后便是想在外走走都不能够了,单你有这些闲说的,你见哪家强人青天白日在市面上拽的二五八万劫人钱财,岂不闻戏文里那起贼匪背靠青山绿水,扯开嗓门儿碗口大的刀往肩上一抗,张嘴便是‘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

“得得得,我说不过您。”书湘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茗渠打断了,到底是谁比较能扯啊,这都扯得没边儿了,谁还认真同她计较山贼强人了。

茗渠狐疑地瞅一眼她们姑娘,摸摸下巴问道:“那陪您一处在街上溜达的是哪个?”她底细一寻思,想总不能是哪家小姐陪着在街上走的,这必得是学里的公子少爷,于是再问:“左不过是姑娘学里熟识的同窗好友…莫非是,赫三爷?”

这一问却犹如石沉大海,书湘沉默地看向窗外,背光的侧影竟让人恍惚生出寥落之感。

半晌儿,马车停下来了,才听见她细如蚊蝇的声音,“他如今是定下亲事的人,我又不同以往,今后只当是不认识…你也再不要提起了。”

茗渠看她一眼,低声应“是”,先行下了马车,再从下边扶住书湘踩住脚蹬下来。

书湘看到二太太便走过去,归拢到小姐们中间,宁馥雅抢了宁馥瑄的先,凑到书湘旁边咬耳朵道:“我本想和姐姐坐在一辆马车里的,可母亲偏不许,这一路可闷坏了我…”

她瞧着还是当年的一团孩子气,书湘无奈地点她的鼻子,“快站好了,在外头多少双眼睛看着,这么贴在一处到底不像样。”

宁馥雅嘟着嘴,果然听书湘的话站直了,眼睛却止不住地张望。相较之下,宁家大房另两个姑娘就安静多了,寻常人家多的是不把庶女带出来的,三姑娘五姑娘又都是庶出,往日在大太太跟前规矩大,是自小就拘束惯了的,故此这会子并不敢作出不当的言行举止来。

一行人走上台阶,里面早有杨家事先安排的老嬷嬷在门边迎接,坐上小轿到了垂花门前,书湘扶着茗渠的手下来,远处零零散散停了好些太太小姐的轿子,她放眼看过去,只觉满目的钗环罗裙,耳际莺声燕语,连空气里仿佛都是女儿家的脂粉香。

书湘抽出丝帕掖掖鼻子,她长到这样大还从未见过这么多妙龄少女,个个都像五彩的蝴蝶似的,年轻又朝气。

杨老太太过大寿,杨夫人是媳妇,这时候亲自在二门上接待,她人群里一眼就瞧见宁家二姑娘,又因与二太太王氏是旧识,忙就脸上拢了笑迎将上去,搀住手道:“哎哟,二太太,早便听说你回京来了,这一向可好?”

眼睛在王氏肚子上转了转,抬眼还是笑意浓浓。这些高官家的内宅妇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杨氏心道既然璟国公并不往太子或薛贵妃两边靠,却为何王氏和薛家大太太这些日子过从甚密?她们在一处能说什么,左不过是儿女的婚事。

杨夫人因此便在心里疑惑宁家此番真正的态度,璟国公受今上器重自不必说,而今宫里多有流言传出来,都说是圣上将改立薛贵妃所出小皇子为储君,废黜如今的太子,莫非是璟国公有确凿的消息,王氏才有此番举动?

这些念头都在一念之间,杨夫人笑微微的,相较之下二太太的态度就没那么热络了,她脸上也挂着笑,“我挺好的,过去在闺中咱们也是常一处赏花作诗的,本想忙完这一阵便来找你说话,赶巧你家老太太做寿,这不接了帖子便来了。倒是你,这么些年不见还是这么个模样,我在外都耳闻说你杨家的姑娘出落的水灵灵,一会儿可别藏着不叫我见才是。”

“哪里的话,”杨夫人自谦着,目光转到王氏身后,看见几位姑娘目光一亮道:“瞧你们家几位小姐才是藏在闺阁之中,这是一个赛一个的俊,把我们家素心都给比到泥里去了。”

言罢让后头的婆子送上几位姑娘的见面礼,杨氏这话倒也不全是信口说的,宁家的姑娘面皮儿生的好有个缘故,璟国公当年是出了名的丰神俊朗,妻妾又都貌美,他的女儿自然不会差。二老爷是他的兄弟,样貌也不必说。

二太太嘴上含着笑,后面几个姑娘也微微低着头做害羞状,唯有书湘面色如常。

她是认真在看周遭的千金小姐们,平生至此书湘还真没见过这么多女人齐聚一堂,赏美人嘛,真真人生一大赏心悦事,至少以前她是哥儿时就没这待遇能够站在花丛堆里的。

不一时,贵妇小姐们都被牵引着往休息的花园带去,随意吃吃茶,尝几块糕点,或相熟的聚在一处说说话儿,歇了约莫有两盏茶的功夫,人都到齐了,女眷们就由杨府的下人牵引着往看戏的地方去。

戏台子上水袖翻飞妙音袅袅,台下女眷们心思却少有在台上的。宫里的流言她们大都听闻了,眼见着薛贵妃得势,宁家岂有不水涨船高的道理,凭璟国公再一心想着中立,稍有些风吹草动,外人眼里却全不是那么回事。

二太太今儿受的吹捧比她以往任何时候都多,众人都愿意抬举她。

家里老爷是太子那一派的倒没有上前凑趣,却也没有作出瞧不上的嘴脸,留一条后路总是好的。

书湘也百受“摧残”,那些贵妇不知都是怎么样晓得她是宁家长房嫡女的,本以为外人好歹要拿她从前扮哥儿的事情奚落几句,不曾想,臆想中的言语全然没有听到。反倒个个夸她俊,夸她好,茗渠在边上拿见面礼拿到手软,心道回去都可以收到私库里去。

书湘因不惯应酬,难免笑得尴尬,又有不少从未见过的少女过来姐姐妹妹亲热地叫她,书湘难免羞涩,起初还尽力作答说话,到后来却疲于应对,那各种脂粉香缠在一块儿简直让人呼吸困难。

戏台上锣鼓敲得热闹,这一出折子戏似乎是个名角儿唱的,书湘不识得,不过人家确实唱得好,杨家老太太带头忍不住夸了句“妙!”,众人就都被吸引了注意力,书湘找准时机,借口净手便快步走了出去。

来在外头深呼吸再深呼吸,此时已近晌午,屋外气温着实不比屋内四角放置了降温的大瓷缸,里头满满盛着冰山倒也舒爽,外头太阳圆滚滚挂在天上却好似个大火炉,人站在地上犹如置身于太上老君的八卦炼丹炉里。

书湘心有余悸地朝里头望望,因见杨家的园子造得不错,便向门口的丫头要了一把油纸伞,指指前头桥边的亭子,“我去那儿坐坐,你不必跟着。”那丫头蹲身道一声是,便立住脚了。

书湘过了桥,见左右无人便放松地往石桌上靠了靠,一手摇着百蝶飞花的纨扇,香袖倾下露出一段莲藕似的皓腕,腕上套着珍珠手串,纨扇的红须子随着手上幅度左右一缕一缕地摇曳。

她渐渐也不那么热了,人一放松便慵懒起来,靠着石桌昏昏欲睡之际,迷糊间,只觉前头假山处闪过一抹丽影,很奇怪,睡意顷刻间一扫而空。

书湘撇着嘴看周围,除了远处树上不时响起的蝉鸣声,根本就见不到任何人。

她是极有好奇心的,也不觉得只是自己的错觉。于是弃了伞,执着纨扇遮在额上往崚嶒的山石处走,唇角微抿着,眼尾处映下扇面上蝴蝶纹样的妩媚阴影。

那边一带嶂翠后是羊肠小径,竹声如涛,书湘听见些微的人语声传过来,竟还是男人的声音——

她心下惊讶,若说适才见到的是个女子,这会子怎么却有男人的声音传出来?

略一寻思,书湘骇然惊觉,那声音竟仿佛是…赫梓言的?

她也不晓得自己是怎样想的,下意识就踮起脚尖,透过假山的缝隙看过去。

映入眼帘是一抹熟悉的背影,心里已然确定是谁。略一顿,再看他对面,俨然便是肤白若脂的杨四姑娘。

杨素心是当之无愧的美人,此际伊人唇角噙笑,笑如春山依稀有绝世的风华,手上抱着一卷画轴。

然而书湘的视线却无意识落在赫梓言挺拔的背影上,他在看着她么?这位杨四小姐是天仙一般的人,普天之下,怕没有男人不动心的罢。

也难怪。

书湘低了低头,眸光不知不觉就黯淡下去,转过身也不再看他们。抬脚往回走,胸口却像爬满藤蔓一般窒闷,她无措地拿出帕子在额头摁了摁汗珠,手却发重慢慢下滑抚在心口上。

难道是天气太过炎热,连呼吸也变困难了?书湘仰脸看明晃晃的日头,眼前一阵晕眩,假山后杨素心的声音却意外传进耳里。

“御都…”

“才来便要走么,看见是我就这么失望?”

作者有话要说:

来了来了,不好意思更的晚了。。。qaq!

'',我也想早点的,我可是下午就在写的,写写停停神马的。。。因为呢,昨儿没更,所以今天字数上就弥补一下下,写多了一些。

第五十四回

书湘从杨素心话里听出她的意思,只是…竟然是她一个未出闺阁的女子主动相邀男人,这点未免令人咋舌。

假山后的羊肠小道直通外院,是男宾宴饮的所在。此际赫梓言会出现在这里,完全是因杨素心使了家里的小厮将一方绣了“湘”字的帕子交到他手上。

日头正烈,所幸竹林处幽静阴凉,赫梓言将那帕子掷在地上,转身欲走之际却听身后人唤自己“御都”,声线倒很是流畅,可惜他并不喜欢陌生人这般称呼自己。

“杨姑娘还有什么事么,”他转过身,隐下眉宇间的不耐烦,语调冰凉道:“小姐借以他人的名义将我约至此处,着实令我纳罕。奉劝一句,还请爱惜自己的名声。”

杨素心将他扔在地上的手帕子捡起,仿佛很痛心,“这帕子上的花纹可是我亲手绣的,你便随手抛下?倘或此刻出现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她婉转地轻笑,把帕子掖进腰际,并没有把宁书湘三个字说出口,反而道:“我的名声我自会爱护,可是有一事悬在心上,叫我夜不能寐食不知味,实在膈应。只要三爷解我之惑,我也断没有纠缠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