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湘一时没有思考这些,她还记挂着赫梓言,也不晓得他到底怎么样了。听说是牵动了行军打仗时的旧伤,到底严不严重?他知道自己回家了么?

就这样过了三四日,大太太简直神速,已经选中了好几家人家,她也会过问书湘的意思。她听得不知所措,只推说自己还小,婚事是不急的。

大太太却不依,为女儿找个好人家是她身为母亲最重要的事,女人这一辈子,嫁得好比什么不好。

大太太都想好了,书湘来日的夫家门第无需高过她们自己家,免得婆婆妯娌心高气傲不好相处,自己这女儿打小同女孩儿们接触的不多,并不懂得女人间的弯弯绕绕,到时候不知要吃多少暗亏。其次,这夫婿在婚前不曾对旁的姑娘动过心,要一见到书湘就喜欢上,这辈子只待她一个人好,婆婆欺负书湘了也要第一时间回护…

当母亲的总是想的多,越想越趋于理想化。

其实世间哪里那样多好相处的妯娌和只爱一人的好郎君,端看儿女自己的造化罢了。

书湘自己闷坐在书房里发呆,茗渠趁着慈平几个不注意,偷偷着把书湘过去的直裰和靴子翻了出来,提议道:“咱们出去走走罢?我知道姑娘家要讲究含蓄,不过咱们过去也是常出去的,那时候没含蓄这时候也别讲究了,换身衣裳外头去走走罢了,顺便瞧瞧赫三爷到底怎么回事儿,您都要叫太太给嫁出去了——”

她话没说完就被书湘给捂住了,“你这张嘴如今是益发没个把门的了,什么话怎能张口就来?我确实担心他,但也不能贸贸然出去的,叫人知道了可怎么是好…我成什么人了。”她咬了咬唇,逗了逗笼子里的鹦鹉道:“再说了,谁说我要嫁给他的,太太说我行情好着呢,没瞧见这几日好几家人家上门求亲来的么。”

茗渠嘴上别了笑,“哦,姑娘原来这样想,皇帝不急太监急,这样,我这就溜出府去,想法子把您才刚说的话知会给赫三爷,也免得人家剃头挑子一头热,忙到头是白费功夫。”

两人平日无事就是斗嘴,书湘到最后终是妥协了,她想的是自己到了侯府门首,叫茗渠探一探消息便是,得了消息就回来,自己也能安生。

书湘换完衣裳,茗渠早把后门上看门的婆子那钱买通了,只说自己要出去买点胭脂水粉,那婆子嫌冷缩在屋里,瞧着银钱两眼发光,哪里注意到几个人出去了。

书湘穿戴起来自有一股风流,俨然一个风度翩翩的小公子。天上雪停了,两人一路走着渐渐到了侯府大门首。

茗渠是个机灵鬼儿,她叫书湘树下后等着,自己绕过了影壁上前去,她是穿作个小书童的模样,很像那么回事,才要去同门上的小厮们兜搭,赶巧来信儿从角门里出来。

他家三爷躺床上还念着茴鲜楼的藕粉桂花糖糕,这不,小厮就是跑腿的命,哪想才一出来便瞧见茗渠。这两个也算旧识了,来信儿狠命眨了眨眼,揪过茗渠道:“嗳我说你——你这是什么打扮?上这儿做什么来了?”

茗渠朝手上呵了呵气,话出口冒出腾腾的白雾,笑着如此这般的把来意说了,主要是打听他们爷如何了,来信儿没回她,眼尖瞧见不远处树下抱着热气喷喷的油纸包兀自吃得香甜的小公子,他瞪了眼珠,须臾笑眯眯道:“别说,你们家姑娘穿成这般还挺俊,怪道昔日从无人瞧出来的。我家爷还道自己弯了…”

“什么弯了——”

茗渠伸了伸头,一拍他道:“你别扯东扯西,你们爷怎么样了,说完我好告诉我们姑娘去,这便要回去的。”

茗渠转了转眼睛,忽的垮下脸悲戚戚道:“我们爷怕是不成了,我也说不上究竟是怎么样,你叫你们姑娘过来,我领你们进去…唉,听我说有什么意思,倘或关心还是自己亲去瞧了的好…”

茗渠心里“咯噔”一声,心说不妙,她们姑娘不定要怎生难过了,却也不能瞒着,便过去照实说了。书湘听后手里的油纸包“砰”的掉进雪地里,呆呆立着瞧着门里边儿,那边来信儿苦着眉眼来唆使她进去瞧瞧,书湘脚步都是虚浮的,也不知自己是怎样突然就到了赫梓言的院子里。

她抹抹眼睛,眼里湿湿的,叫这寒风一吹打了个寒噤。

在脑海里想象了赫梓言面色青白卧在床上的景象,书湘吸了吸鼻子,对着院前的腊梅花感慨了一会子,颤巍巍地伸手敲门。

“谁?”

书湘鼻子里发酸一时发不出声音,珍珠大小的泪珠子从眼眶里掉出来,啪嗒啪嗒挂在下巴上,她拿手一抹,这时屋里人又道:“来信儿么,这样快就回来了?”

“不是他…是我。”书湘吱吱唔唔的,声音不清不楚,试着推了推门,没成想轻轻一推就开了。

她是进来过的,便自行朝里间走。

脚步声轻轻的,屋里一丝药味儿也没有,书湘这时却没有察觉,她耷拉着脑袋进去,发间缀了几滴晶莹的雪珠,一脸的担忧。

赫梓言果然是躺在床上的,屋里烧了地龙,温暖如春,他只着了雪白的中衣,听见声响起身拿起枕边的兵书正待砸过去,却见到书湘慢慢地走过来,那只提起来的手硬是吃力地收了势头转了方向把书放下了。

“…怎么哭了?”

他不问她怎么会来,别的都不问,只问她为何哭,手忙脚乱地找帕子,却找不见。

一时只好跳下床,赫梓言身量长长的,穿的也单薄,这会儿就那么俯下|身担忧地觑着她,略显笨拙地举着袖子帮她把眼睛里掉出的泪珠子抹开去。

书湘把来信儿的话说给他听,抽抽噎噎的,她极少这样哭,是真的被吓着了,然而泪眼朦胧里见赫梓言面色红润润的,她不禁迷惑地摸了摸他的脸,委屈地问道:“…不是说都起不了床了,你这么精神做什么?难道是…回光返照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是。。。。。。。是情人节啊。。。。。

写不到结婚啊,。。。。。。

所以啊。。。。。。。。

但是呢。。。。。。。。。。。

第七十六回

她这话问的有几分滑稽,本就是来信儿将赫梓言病情故意说重了,用意是引这位宁姑娘进去瞧瞧他们爷。做奴才的都晓得主子的心思,宁姑娘回来这么些时了,无从得见,他们爷原就是使的苦肉计,别说在太后娘娘宫里跪半日,便是两日想来也不成问题的。

赫梓言听了书湘的话后全明白过来,怕自己好了书湘立时就要走——她这人有时候脑袋里不开窍,就知道守着陈规矩,需知一直死守着,他们焉能有今日的。

想着,他手握成拳放在唇边咳了咳,因怕书湘识破了,便佯装成害了病的模样,“还有没有好话儿了?我怎么就是回光返照… …咳咳,”他作势又咳了咳,喘着气假装疲累地道:“这不是咳嗽的多了,面上才会咳红的么。”

书湘抓起他的袖子在自己脸上胡乱擦了擦,这下也不哭了,担忧地看着赫梓言,然后就扶着他往床前走。

毕竟在书湘的认知里人若是在风雪里跪上一个下午确实是要出事的,且赫梓言还是领兵打仗才回来,万一那时候他已是重伤未愈,这会儿再寒气侵体,可不是要出事情的。

她让他坐下,他迟疑了一瞬,顺从地坐了,抬眼见书湘愣愣地盯着床前的小几看。

赫梓言扳过书湘的脸对着自己,才要说话,书湘却拨开他的手不满地道:“你这屋里怎的连个药碗都不见?也没有药味道?你都病成这般儿了,方才我见来信儿还要出门溜达去,怎么有这样做下人的,不在主子身边伺候着反倒自个儿出去玩乐?不能,这不成,你可不能姑息他…!”

他眉角跳了跳,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里揉搓,脸上笑微微一脸赞同地道:“书湘说的很是,这般儿懒惰的杀才,回头我一定罚他,叫他长长记性。”

“嗯,就是要这样才好。”书湘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一扫见他没盖被子立时就皱起了脸,“快进被子里去,这么大了还叫人操心,真不晓得你在外行军打仗的时候都是怎么过的… …”她嘟嘟囔囔的,一头为他盖被子,一头问道:“今日的药吃了么,没吃我喂你吃?可别怕药苦,良药苦口,苦才好得快呢!”

赫梓言张了张嘴,往引枕上一靠,这会子真希望自己这几日是吃药的,现上哪儿能找到药让她喂自己?这样的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

“我在同你说话呢,发什么傻?”书湘瞧着赫梓言,只觉着他没有往常那么精力十足了,跟他说话反应也慢好几拍,该不是发烧了罢?

她叫他别动,未脱靴子就爬上了床沿,跪在上头欺身过去。

她很自然地把额头抵上他的,两只葡萄似的眼睛缓缓地从左边转到右边,凝神感受着他的温度。

书湘是才从外头进来的,身上犹带着一股子寒气,脑门子也冰冷冷的,乍一触上赫梓言的额头她便糊涂起来,只觉得他暖的不行了,似乎真的发烧了。

她靠的他这样近,呼吸相缠,诚然她是心无旁骛的,他却不一样。

赫梓言闭上眼睛嗅了嗅姑娘家身上的香气,他想和她亲近亲近,悄悄把大手抚上了她脊背,他只要把脸再向前一点儿准能亲到她——

但是下一瞬书湘就直起了腰,“是不是发烧了,头不晕吗?”

“… 什么?”

书湘点了点自己的脑袋,“我说这儿,晕不晕?”女孩儿具有天生的母性情怀,她想出去叫他的丫头打水煎药,但是她这样子不能出现在外人跟前,她有点儿踌躇,坐在床沿担忧地望着他。总觉得是因为自己才害得赫梓言变成这样。

其实书湘认真想想自己真没什么好的,脾气不算好,不…或许还可以,可是之前她鲜少给他好脸色,他做什么要喜欢她?会不会以后他发现了她的缺点就后悔了呢?

会的罢,如果变成那样了自己该怎么办才是,光用想的就很叫人头疼了。

赫梓言看她面色惘惘的坐着,却不知在想些什么,怕她真以为自己发烧了,就解释着道:“并没有发烧,你别白担心,我身子骨好的很,又不是娘们儿。”

“那你才还咳嗽呢,脸上都咳的红了,即便没有发烧也说明你病了,”她说着想起自己一直惦记的赫梓言的旧伤,这太叫她在意了,往前探了探身子不安地道:“我在宫里的时候听太后娘娘说你身上有旧伤,此番就是牵动了旧伤才会这样卧病在床的。”

赫梓言脸色变了变,男人身上没点伤那还能叫男人么,何况他是上过战场的,出生入死的兄弟们哪个身上没点箭伤刀伤,只是这些是爷儿们在一处吃酒谈笑时值得夸耀的资本,在书湘跟前说了他只怕会吓到她,白惹她担心,就摆了摆手很无所谓的模样,“哪里有什么伤,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太后娘娘那头是苦肉计,这不是怕她老人家不同意么。”

“苦肉计… …?这么说,你适才都是在装病骗我?”书湘霍的站起身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赫梓言有点儿慌,他也不晓得自己堂堂七尺男儿,杀人眼皮也不带眨一下的,怎么偏生在宁书湘跟前心跳时而加速,她一板起脸他就举手投降了,平素大将军的威风神气俱无了影踪。

以为书湘要生气,谁想到她扁了扁嘴,须臾又幽幽地坐了下来,抚了抚心口松懈地道:“你没事就好,害我白担心一场… …你怎么这样坏,下回可不能这样了,好么?”

他不晓得有没有下回,她担心自己的模样其实是十分受用的,他能感受到她在乎自己。

赫梓言倾身揽住书湘,此刻他心下平静,感到温暖安逸,今生若能守着这样一个自己心爱之人便足了,荣华富贵如他这般的身份已经再没有值得去追逐的,人一生所求的东西说简单实在也简单。

书湘安心地靠着他,唇角抿出两个小小的酒窝,温存了一会儿,书湘想起什么来,马上就不安分了,她在他怀里动了动,不无担心地问道:“身上真的没有伤么?我听人说上战场是九死一生的事儿,稍一不注意小命就交待出去,战争死的人还少吗,你安然回来了已经难得,却说自己没有受伤,你道我是个任你哄骗的傻子?”

他哪里有说她是个傻子?

赫梓言往引枕上一歪,忽而道:“既然书湘说有,那便有好了。”他挑了挑眉,“怎么是好,想瞒你却瞒你不住… …嗳,你要看么?有好几处伤,到现在还隐隐作痛,有人给揉揉就更好了。”

“我可以看?”她没有想太多,听见他说身上隐隐作痛便联想到一些刀光剑影的场面,因为从没经历过那些,因此很严肃地盯住他,心有余悸地念叨起来,“往后再有什么战事你就不要去了罢,太危险了,咱们大懿是泱泱大国,难道除去你们赫家朝中便再无人了么,我瞧着武将多的是啊,也给别人露露脸儿,你说是不是?我觉着这样就挺好,为国杀敌的机会大家都平摊,这样多公平… …”

她滔滔不绝的,突然发现赫梓言在解他自己中衣上的带子,她呆了呆,话匣子立马就关上了,惊疑不定地瞧着他露出了肩上的肌肤。

那片皮肤白白的,连带他的中衣也是雪白色的,往下就是锁骨的位置了罢… …书湘愣神想着。

她长这么大从来就没有看见过男人的身体,哪怕只是一块小小的肩膀,顿时羞得不知怎么是好,双手举起来掩了面,耳朵尖尖红扑扑的,“你你你你——你别不尊重,青天白日的脱衣服做什么?不许脱衣服,叫人瞧见了还以为我调戏你!”

“… …”

说话都说的乱七八糟,他解个衣服有这么唬人么,还她调戏他?赫梓言挑起一边唇角微微笑开,他倒是想有那一日呢,可她成么,这不是不成么。

解衣带的修长手指顿了顿,曼声道:“想给书湘瞧瞧身上的伤的,你不是好奇?总这么害羞怎么成,来日咱们是要做夫妻的,夫妻你知道?上上下下看一遍,唔,自然了,这还不够,”他嘬唇寻思着怎么说给她听,“… …看其实也算不得什么,这里头的事儿我觉得要双方心情契合才更能得趣,兴许会有点儿疼,到时我会仔细着——”

书湘不等他说完就扑上去捂住他的嘴,赫梓言得逞地笑起来,狭长的眼眸子弯成了两道月牙儿,停下的手指又开始摆弄自己的衣带,书湘才用空余出的手把他露出的肩头拉上去了,他下面胸膛却露了出来,她急得脸上冒汗,又去扯他下面,谁知才弄好了,他上面肩膀又露出来了… …

书湘又羞又恼,脸上热热的,赫梓言却乐在其中,两人正猫捉老鼠似的,门口却传来一阵脚步声,书湘蓦地停止了动作。

门外赫梓言的两个大丫头碧荷、紫丹的声音模糊地传进来。

眼看两人就要推门而入了,书湘刷的白了脸,她本想看一看赫梓言就走的,现在他却脱成了这样,她真是浑身是嘴也解释不清了…!郁闷的恨不能像牛一样用头去顶赫梓言才好。

说时迟那时快,门外碧荷推了门进来,唤了一声“三爷”,后头的紫丹捧着花瓶也进来了。

两人边走边进了里间,紫丹把花瓶摆在桌上,笑着向床上面朝里的赫梓言福了福,唇角带笑道:“才我们见外头腊梅开的好,便剪了几枝插在瓶子里,又香又雅致,爷瞧瞧摆在哪里好?”

床上没声音,紫丹上前了一步想凑上去回话,碧荷却越过她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就说爷不喜欢房里摆这些花儿草啊的,你偏要弄,还是快拿出去是正经。”

“你!”紫丹气不过,却不敢在三爷的屋子里同碧荷吵嘴,只得放轻了声音向着床上躺着的人道:“您睡了么?”

锦被起伏着鼓了鼓,赫梓言老神在在地转过头瞥了她们一眼,心情瞧着是很好,莞尔道:“才倒是睡着,这会子醒了。这样,花瓶暂且先搁着,你们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噗,给你们看个好玩的笑话

【我一个男性朋友给我发微信:我累了,以后咱们减少联系吧。我:大哥,我都快一年没跟你说过话了吧?对方:那就好,我是他太太,我正在挨个筛查...】

这时书湘说:“空气,我需要空气... ...”

哈哈哈~xdddddddd

晚安咯~

么么么么么么么哒!祝看文的亲们节日快乐,话说今天其实也是元宵节啊有木有,双节快乐~然后晚安呀~

╭╮ ~ ~ ~ ~ ~ ~

第七十七回

关门的声音才一响起来,书湘立时就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她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慌慌张张地从床上跳下去了。

方才窝在赫梓言怀里,漫天漫地都是男人身上才会有的气息,总之就是同女人身上味道很不一样,时间一久弄得她这会子挺尴尬,笑了笑道:“你既然没事那我就先回去了,呆久了不好。”

赫梓言从床上直起身,眼波转了转,忽道:“我听闻,近来总有媒人上你们家…听说是为那些京中青年才俊求亲么?”

书湘步子一顿,昂着脖子道:“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我并不是非你不嫁,母亲说这京里门当户对的人家多了去了,尽着我挑选,什么时候我满意了,什么时候就和人家定下婚事。”

她是成心这么说的,赫梓言眉心一跳,面上却不见恼,在床上重新躺下道:“成,我知道了,回去当心点儿。”

“可不。”书湘理了理衣襟,把门拉开就出去了。

宁府里这些日子大太太忙着在各家走动,下雪天儿也阻碍不了她澎湃如火的热情,到各家贵妇人府上走动,打听那些托了媒人上门说亲的人家家里到底怎么个情况,她忙活了几日,倒真有几个觉着是不错的,俱是性子和软的,将来书湘嫁过去也治的住。

这日大太太在暖阁里,底下管事们回完话了依次退出去,今儿宁书齐请安来的晚了,他这几日心情郁郁,难免酒水吃得多些,早上便起得晚。

长廊外飞雪漫天,放目望着只觉视野唯剩下白茫茫的雪沫子,雪点沾染上他的眉峰,他却毫无所觉,待到站得身体都凉透了,仿佛才回过神来,走到暖阁前。

门口的小丫头蹲身叫了声“二爷好”,齐齐为他打了帘子,宁书齐矮身进去,慢慢向里走。

室内温暖如春的温度让他感到不适应,熏笼里香气浓郁,他却嫌刺鼻,抬袖掩了掩,到底是不能叫大太太瞧见,很快就面色如常地走上去请安作礼。

大太太如今待这庶子十分宽厚,并不责怪他来得晚了,一叠声叫宁书齐坐下,笑微微和他说起女儿的亲事人选,“…这几日我挑的眼也花了,想定下兵部侍郎的小儿子,齐哥儿对他有了解没有?我私心里想着,湘儿往后的夫君不可太刚强,免得欺负了她,又不能太软弱,男人家没个阳刚之气终归不成,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宁书齐听了大太太的话,眉头微不可见地拢起来,须臾温温一笑回道:“太太说的很是,湘儿性子不成熟,夫家确实该好好挑选。”

“正是呢,连你也明白,”大太太有几分不悦,向外院大老爷书房的方向努了努嘴道:“老爷竟嫌我要求多,女儿不也是他的么,我挑了这许多他总不点头,赶巧是我也不十分满意,否则还不知怎么料理。”

大太太想在宁书齐这里探探口风,兴许他能知道大老爷会否已经有了人选了,只是大老爷不告诉自己却是什么道理,连这也要相瞒的么?

宁书齐用手指一下一下抚摩着光滑的杯壁,低头啜饮一口,蒙蒙的茶烟升腾着往他脸上扑,他又缓缓笑起来,在大太太跟前总是如沐春风的模样,恭谨地开口道:“老爷那头儿子知晓的并不十分清楚,太太是知道的,新帝即位后万事都不敢疏忽,老爷日日忙到夜深,儿子总不好时常去打搅…”

既然他不知道她也就不勉强了,转而道:“齐哥儿得空了多瞧瞧湘儿去,也帮着母亲问问她的意思,那兵部尚书家小儿子我听闻是个不错的,待人谦和不说,身上还有功名,他们家是百年的书香望族,配咱们家正适宜。”

“您说的是。”他应答着。

外头雪下得更深了,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吱吱”的声响,宁书齐望着天呵出一团断断续续的白雾,大太太院里有小丫头顶着雪跑出来送伞给他,说是大太太的意思。

他温和笑着谢过,支起伞踅身缓步向前,面上笑意却瞬间消散了。

这天冷得出奇,他踩着厚厚的雪朝着书湘的院子走去,雪地上深深浅浅,空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

有时他也会觉得自己可笑,只是那一日远远望见她一面罢了,情愫却无端在心头扎根生长。直到后来在宁府再一回见到宁书湘,这时她却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他连半分的机会也没有得到过。

然而从头至尾不堪的都是他自己不是么,是他对妹妹存了那样肮脏的心思,现下她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他该为她高兴的,待到她成亲那日背着她坐上花轿,亲手把妹妹送到她今后托付终身的人手里,这才是他应该做的。

回忆里一幕幕都是他自己的独角戏,宁书齐扬了扬唇,提着袍角跨过韶华馆的门槛。院子里有一株老梅,傲骨迎风抖擞着香气,一个人也不见。

进了门,屋里有暖融融的香气,他面色缓了缓,外间空无一人,想是丫头们都聚在别处了,这会子应当是书湘歇午觉的时候。换做往日他兴许不会进去,可是今时今日他的思想又不同了。

宁书齐绕过多宝格,从碧纱橱走进去,任凭自己进了女孩儿家的闺房。

锦帐迤逦拖地,纹丝不动,他鬼使神差在她梳妆镜前坐下,涟涟的目光一一从她平日使用的梳蓖、妆奁上掠过。

床帐透出一条细缝,宁书齐倚靠着梳妆台面色冷沉地看过去,姿态看似闲适优雅,眼睑却微微低着,宽宽的袖襕向下垂挂,从这个角度刚好瞧见里头人熟睡的模样。

大约一炷香的时辰过去,他终于从梳妆台前站起来。

“——书湘醒了么?太太叫我来瞧瞧你。”

宁书齐挑起床帐向两边金钩上勾起来,神态自若地坐下,他拍拍她的脸,“你那母亲瞧上了兵部侍郎家的三儿子,她却怎么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外头名声传得好听罢了,”他“嗤”了一声,不屑地提了提唇角,“不过一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书湘嫁给他作甚?”

视线里书湘无意识地咂了咂唇,显然还在睡梦中。

他目光柔和下来,揉了揉她光滑如凝脂玉的小脸,不知是以兄长抑或旁的名义做出这样亲昵的动作,兀自感到满足。

片刻后却酸涩起来,眸中那点柔情显得多余,他闭了闭眼,自嘲地扬唇看着床上安稳入睡的宁书湘。

她连他喜欢她都不知道,倘若他们不是这样的关系,他大可大大方方倾吐自己的心意,这是再寻常不过的。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他们是可以在一起的。

偏生事与愿违,是上天存心同他开了这样一个玩笑,宁书齐不是爱自寻烦恼的人,可他满腹牢骚憋闷无人可以倾吐,借酒浇愁也只能缓解一时,醒来之后是更深的自恶与不甘心。

越是得不到越是叫人扭曲,当他意识到自己竟将唇贴上她的时已经来不及,他大约是疯了,脑海里闪过一片白光,这样禁忌的一刻被无限拉长,时间仿佛停止流动。

寝屋暖香阵阵,宁书齐很快就从书湘唇上离开,柔软的触感依稀还停留在唇际,他茫茫转身立在床前,视线飘忽令人捉摸不透。

锦帐里书湘眼睫抖了抖,忽的睁开了眼睛,床前背对着自己的身影让她知道适才并不是幻觉,她脑袋里灌了浆糊一般,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唇,一下子懵了。

宁书齐站了一会儿,清理了思绪,预备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抬脚正要离开之际,袖襕却一紧。

“二哥哥…是你吗?”

书湘的声音从床里边弱弱地传进他耳里,宁书齐身形滞了滞,慢慢地旋过身。

她猝然松开揪住他袖子的手。他的目光却波澜不兴的,淡声问道:“是我吵醒你了?”

书湘抿了抿唇,突然不能正对上他的视线,偏了头坐起来道:“不是哥哥吵醒的,是我自己…每日午睡到了这时候,自己便要醒过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