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我陪么?”

“不用,我随便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林烟边走,又边回头看了一眼。宁则远还是坐在那儿…她默了默,往别的地方走去。

“则远,你母亲怎么样?”

“还不错,这一次见到她挺好的…”

旁人还要再问,宁则远微笑:“抱歉,我去打个电话。”说着,他放下鱼竿转身离开。

转过身的一瞬间,他脸上笑意彻底冷下来,薄唇紧抿,一双深邃如海的眸子静视前方,盯着远处那个人,不疾不徐跟过去。

第十章

这个度假村依山傍水,景色原本很好,可现在是冬天,就有些萧条了。

行走在山间,看着一片光秃秃的树林,林烟觉得挺无聊的。

她今天来的目的是和许源生打好关系,没料到宁则远会在…宁则远这人,林烟接触下来,知道他大男子主义极强,具体表现为对自己名下的东西看得特别紧。生意场上,他的手段雷厉风行,寸步不让,私下嘛,他们两个虽然没什么感情,可到底夫妻一场,宁则远今天看见她,只怕不痛快极了…

林烟有些头疼,又感慨自己出师不利,这么难得的机会,被浪费了…她不甘心!

看了眼时间,她打算回去,没想到一回头,就发现宁则远立在不远处!

浅青天际之中,那人穿着灰色毛呢风衣,眉目清峻,眸色静深,正定定注视着她。

也不知跟了多久,也不知看了多久…

林烟有些尴尬,她慢吞吞走过去:“刚才…谢谢你。”

宁则远不答,只低低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沿着山道继续往上走。斑驳碎金下,男人颀长匀称的身影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光晕。

林烟本来是要回去的,见他这样,不得不硬着头皮跟过去。

山道有些窄,两人一前一后,并不交流,更像是某种急行军。

到半山腰,林烟走累了,她停下来喘气。察觉到她的动静,宁则远也停下脚步,侧身望过来。一双澄黑的眼睛清冽,淡漠,透着凉意。

这样沉峻的目光让人煎熬,林烟决定先发制人,“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她问。

“昨天。”宁则远的声音清清冷冷,像是吹过山间的风。

林烟又理直气壮地接着问:“跟你一块儿来的那女的是谁?你不是讨厌女的吗,怎么转性了?”还是说…他对锥子脸大胸妹比较有兴趣?林烟不自在地扫了扫自己胸前。

“逢场作戏…”那边轻飘飘答。

林烟以为自己听错了,她不可思议地盯着宁则远,一脸惊诧:“你居然也会逢场作戏?”

薄唇抿了抿,宁则远嗤笑:“谁不会?”他斜斜看了眼林烟,似乎意有所指。

林烟立刻反击:“我是来工作,和你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宁则远转身,继续往上,“我也是来工作。”

他昨天才从瑞士飞回来,时差还没倒,今天就来这里与一帮人“联络感情”,没想到…呵呵,他的宁太太也在这里联络感情!

真是一出好戏!

既然说开了,林烟惦记着去许源生面前刷存在感的事,她没有再跟上去,只是说:“那我先下去了…”

“你上来!”林烟还没说完,宁则远突然打断她,声音平静却又强势。

一双深邃暗沉的眸子凝视着她,没有多余的一个字,却让人不得不遵从。

“我…”林烟看了眼手表,“我还有事,别的回去再说。”她说着,转身就走。

宁则远阔步下来,一把拽住她的胳膊。男人的力道极大,被他钳制住的地方隐隐作痛。林烟挣了挣,满脸不悦:“我真的只是工作,你知道的。”

林烟的态度和口吻彻底触怒逆鳞,宁则远忍了许久的怒意此时通通宣泄出来,他毫不客气又尖酸刻薄说道:“我知道,可是,林烟,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了不了解许源生?还是说,你为了沈沉舟,愿意…”

一连串的话到了这里,他再也没有说下去。可言外之意,林烟很清楚。

她的心一瞬间忽然凉了,又沉了,沉在湖底,永不见天日。

“你就这么看我?”她问。

声音淡淡的,透着真正的疏离与冷漠。

宁则远一滞,动了动嘴角,却说:“难道不是么?”又添了一刀。

“你说是就是吧…”林烟偏头,看着远方连绵的山脊,只觉自己的渺小与无力。

“则远,我们离婚吧。”

“林烟,离开安信!”

两人异口同声,只是一个淡漠,一个微怔。

林烟收回视线,望向宁则远,认真说道:“则远,你考虑一下?你明明就是喜欢那个人,为什么不直接跟她表白,为什么要和她赌气,为什么不向你母亲多争取一些,为什么非要把我牵扯进来?我承认我一开始错的很离谱,可是…你从国外回来,难道还看不开这些事吗?则远…”

她说到最后,更像是祈求。

这一句句扣在心田,漆黑的瞳孔微微收缩,缄默良久,宁则远终于说:“林烟,对不起…”

让宁则远说出“对不起”三个字,大概真的是他的极限了,林烟一时怔住。

转而,他又平静地说:“对不起,我刚才不该说那些话,但是,林烟,很抱歉我不能和你离婚,我母亲身体…而且…”

他垂下眼,有四个字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那才是他此生最大的污点!

既然宁则远搬出宁母这座大山,林烟只能认怂:“算了,不离就不离吧…”

可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林烟怨愤地瞪他一眼:“我去工作,你不许再拦我,也不许胡思乱想。”

“林烟,尽快离开安信,宏远的项目你别再管。”宁则远还是如此劝她。

他那样的笃定,林烟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只能无可奈何地笑:“我会离开的,只是…我想做完再走。”

她的笑容很轻很浅,愈发像随波逐流的浮萍,宁则远微微一怔。

林烟抽出胳膊,独自往下走。满目萧索的山间,她的身影显得越发孤寂,像一往无前的孤者…

可宁则远知道,林烟在一步一步走向深渊…

~

中午吃过饭,大家凑在一起打牌,一共好几桌。他们打得极大,林烟在许源生后面,可不自觉瞄到宁则远那儿去了。这人今日有心来散财,不一会儿就输了很多。虽然他有钱,可也不是这么个玩法啊…

何况,这些钱名义上还有一半是她的呢…林烟有些肉疼。

她偷偷看了宁则远好几眼,可那人不理她,林烟默默收回视线,心里暗骂*。

好不容易一把结束,宁则远说:“抱歉,时差没倒过来,我得歇一会儿…”他顿了顿,又说:“林烟,你替我。”

“我?”林烟吓了一跳,又一脸窘迫——她没这么多钱,根本输不起…

宁则远却像是没看出她的窘意,不容分说拉她过来坐下,自己则退到她旁边,一脸“准备指点江山”的表情。

许源生来解围了:“林烟,你玩吗?要不要我们出去走走?”

“我还是陪大家打牌吧。”林烟笑道。——她才不想和许源生单独相处呢。说着,她低头从包里掏钱,宁则远却又摁住她的手:“用我的。”还是那样的口吻。

林烟一怔,又“哦”了一声。

看她这样,宁则远眼底浮现出浅浅的笑意。趁旁人不注意,他对林烟说:“替我赢回来。”

他的声音清润动听,林烟望了他一眼,浅浅笑了。

结果这牌林烟还是一直输,她玩的是心惊肉跳,却终于过了把有钱任性的瘾。

不过,她也知道这是宁则远故意让她做关系,这么一想,早上对他的怨愤,终于消了一点…

牌局散场已经很晚,吃过饭,有人带了烤箱,新鲜钓上来的鱼,撒上孜然,很香。

林烟坐在一边看,许源生递给她一条烤鱼:“尝尝?”林烟接过来,笑着说了声谢谢。

女人的声音糯糯软软,听上去格外甜美,许源生很开心,相隔不远的宁则远则微微蹙眉,这女人用他的钱做了那么多人情,他怎么就听不到一句谢谢…

烤鱼有些糊,林烟吃的虽斯文,嘴角却还沾了些。她没有察觉,一旁的许源生却用面纸帮她擦了…这个动作未免太亲昵,林烟脸上滑过一丝尴尬,故作镇定地笑:“脏了吗?我去趟洗手间。”

“我已经帮你擦了…”许源生如实说。

林烟却还是笑着走出去。等走到外面,她的笑意才彻底僵掉,一种无奈取而代之,该死的社会就是这么残酷。

她洗了脸,并还不愿意回去,抱臂在外面站着。过了一会儿,后面传来匆匆脚步声,还有男人沉稳清冽的声音:

“林烟。”

林烟回头,就见宁则远立在冬日漫天璀璨的星辉之下,俊脸的眉眼夺目又耀眼。

她有一瞬间的怔愣,倏地,手机响了。

看了来电,林烟不情愿地接起来:“许…”她话还没说,手机就被宁则远抢过去。林烟连忙要抢,可那人个子比她高,他微微一让,林烟就差点撞个满怀…男人的胸膛很结实,林烟有些尴尬。她站在一旁,听宁则远说:“是我,则远。”

声音清冷,像今天的星光。

电话那头的许源生明显愣住了,他呵呵笑道:“你和小林在一起?”

“嗯。”

简简单单一个字,那边愣的时间明显更长了…

“那你们聊,我就跟小林说一下,我要走了。”许源生哪儿是真走啊。这只老狐狸听出一些不对劲,又不愿意得罪宁则远,随便找个借口开溜罢了。

林烟已经听见电话里的内容,她无可奈何,只瞪了宁则远一眼。

看她满脸愤愤,宁则远挂掉电话,说:“放心吧,这人对你一定会青眼相看的。”

那倒也是。既然宁则远故意漏了风声,许源生肯定猜到他们关系不一般,看在宁则远的面子上,他也会给林烟一个面子。

林烟挺挫败的。她努力了这么久,都比不上宁则远轻轻松松一句话。

既然大鱼走了,她没必要再耗下去。林烟想要回去,可这儿是郊区,位置偏僻,往来市区,要么自驾,要么打车,要么…徒步。

她心虚地看了宁则远一眼,宁则远说:“我住这儿。”

和那个锥子脸?

林烟“哦”了一声,又默默拿起手机,想叫辆车过来。

“你也住这儿。”他这人从来都是这样,不给人选择的余地,霸道的很。

林烟“嘁”了一声,说:“我要回去。”她更不想看他和那个锥子脸逢场作戏…

宁则远抬手看了眼腕表:“从这里回城要两个小时,现在已经十点。我昨天时差还没倒过来,到现在都没睡,你觉得我能开车吗?要不…你开?”

故意戳林烟软肋,她哑口无言。想着就住一个晚上,也不算什么,于是她说:“那好吧。”

谁知道前台很抱歉地告诉她今天全部满房,没有一间空的。

林烟只觉悲剧,宁则远看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去我房里。”

“我才不要妨碍你们…”

“没有你们,就我们。”

第十一章

走廊里,宁则远身形瘦瘦高高,迈着长腿,大步走在前面。薄唇微抿,神色淡漠,看不出什么心绪。

落在后面的林烟却有些不自在。

一想到要跟这人独处一室,她就如坐针毡。其实,她并不怕这个人,可是,宁则远今天白天替她解了好几次围,尤其,月色下,他那张清峻挺秀的眉眼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林烟没来由地就有些慌。

这大概就是拿人手短…

前面那人顿住脚步,林烟也立刻保持距离停下来。

看着那扇棕色的门,她忽然有点害怕,可具体害怕什么,她也不知道。

房卡刷过,叮的一声,门开了。

宁则远率先走进去,林烟却没有动,她站在那儿,静静看着,看着那扇门缓缓阖上,倏地,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扣住门边!

门又缓缓打开——

宁则远已经脱去毛呢大衣,里面是哑光暗蓝的衬衫,衬得这人越发清贵。他一只手扶在门边,另一只手插在裤兜里,眸色平静地望着林烟。

“进来吧。”他淡淡地说。

林烟咬着唇,没有动。

宁则远嗤笑:“林烟,我都没担心你不轨,你怕什么?”

许是暖气太足,林烟白皙的脸色就这么红了,热热的,一路烧到耳根子。

她瞪了宁则远一眼:“是啊是啊,我怕自己把持不住,又把你…”顿了顿,林烟走到宁则远面前,无声地说道:“又把你吃掉!”

这五个字没有一丁点声音,只是大大的口型。

可是,轻佻又暧昧。

林烟笑得很坏,眼睛半弯着,晕黄的灯下熠熠生辉,连那两道卧蝉似乎都在取笑着他的不堪…

宁则远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轻哼一声,转身往里面去。林烟撇撇嘴角,这才心满意足地背着包跟进去。

因为这里是度假用的,所以房间没有设置客厅,单纯就是休息的豪华卧室。房间极大,连着阳台,大面的落地玻璃,能够看到山野漫天的星光,还可以看到外面单独的露天汤池,汤池用黑松石砌起来,真是奢华的一塌糊涂。

可是,这样奢侈的房间里居然就一张柔软的大床,连多余的沙发都没有!

默默给了个差评之后,林烟无比淡定地说:“你赶紧睡觉倒时差吧,我去…外面看看。”

宁则远清清冷冷地“嗯”了一声,开始解衬衫衣扣。

一颗又一颗,男人坚实的胸膛就露了出来。

“你干什么?”林烟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声音不自觉地发颤。

宁则远瞥了她一眼,冷冷说道:“洗澡…”见那人脸色腾地又红了,转过身去,他才微不可见地勾起唇角,浅浅一笑,转瞬即逝。

林烟尴尬地走到外面。山风吹来,带有一丝清冽的凉意,而旁边袅袅热烟升腾起来,很是惬意。

磨蹭了一会儿,浴室哗哗的水声透过门窗一点点传来。

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旖旎,又惹人遐思…其实,他身材是不错呀…

林烟理直气壮地想了一小会儿,终倚在阳台,轻轻叹了一声…

浴室水声停了,宁则远围着浴巾,上身挂着水珠,半~裸地从浴室走出来。卧室的窗帘已经拉上,靠里一侧的床头灯开着,晕黄的灯光落在洁白的床上,别有一股莫名的温暖,而林烟不在房间里。

胡乱擦了擦头发上的水汽,他走到窗口,拉开窗帘——

暖灯下,林烟在泡温泉,头发利落地盘起来,露出一方漂亮的背脊,在黑松石的映衬下,越发白皙,越发纤细。

默默站了一会儿,他又将窗帘悄悄阖上…

身下的床很柔软,就算林烟的动作再轻,她掀开被角的一瞬间,宁则远还是第一时间醒了。

他睁开眼,黝黑的眼眸里覆着一层深夜的迷离,睡意惺忪。

“吵到你了?”林烟注意到他的动静,轻声问道。

“几点了?”他声音里带着男人特有的似醒未醒的喑哑,还有小孩子的稚气在。

林烟说了时间,宁则远又背过身,默默闭上眼睛。

随着身后的床柔软地陷下来,他能察觉到林烟躺到自己身旁,小心翼翼又万分谨慎。她身体应该绷得很紧,似乎尽量不想碰到他,还有,她的呼吸也压得极慢极轻,似乎也怕吵着他…

她很怕他?

这个念头一起,宁则远心里莫名有些不快。他故意翻过身,对着林烟。

林烟却死死闭着眼,佯装自己一秒已经睡着,还睡得很熟!

可她闭着眼,依旧能感到那人寒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她坚持了一会儿,终于在宁则远清冽的眼神中缴械投降。

偏头望过去,那些咄咄逼人的话,在对上那双很亮的眼睛时,通通咽了下去。

黑暗里,深邃的眼眸仿若星辰,流光点点,全是近在咫尺的她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