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则远抬起眼,四目相对。那是一双亮如璀璨星辰的女人的眼睛,淌着世间最美的华光,还有淳淳酒意,他不喝就有些醉了…

动了动嘴角,宁则远依旧彬彬有礼地说:“应该的。”

他在外人前永远是这副疏离的模样…林烟默默垂下眼,只觉无力,却忽然又有些好奇他在那位秦小姐面前是什么模样。

几杯入喉,林烟脑中足够昏沉,她终于说:“说说你和秦小姐的故事吧。”

宁则远十分意外,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林烟。偏偏林烟单手支头坦然地回望过来,嘴角微翘,是他熟悉的那个笑容。

“没什么好说的…”他蹙眉满是不悦,顿了顿,又问,“你和那个人呢?”

第三四章

酒意渐浓,单手撑着头,懒洋洋地靠在餐桌旁,林烟笑了,像只慵懒又餍足的猫。

“我和他啊…”她眨了眨眼,努力回忆,最后却只皱着脸慢吞吞叹气,“哎,好多事想不起来了。”

似乎有些遗憾。

对面的宁则远将她眉宇间细微的表情通通揽进眼底,深邃的眸子随之起起伏伏。

他问:“还记得什么?”

他的声音低沉,仿佛暗夜里最深最腻的诱惑,他在诱她说。

像是着了他的道,林烟缓缓敛起嘴角的笑意,轻轻垂下眼。白色的杯中里是泛黄的酒,是此去经年沉淀下来的厚重,也是她藏在心中发了霉、不愿再示人的过往。抿上一口,想起的也越多。

林烟笑:“我和他是大学同学,第一次遇见,我迟到了坐在他旁边;第二次遇见,我胃痛他给了我个馒头;第三次遇见的时候,我说,沈同学真巧,我们还真有缘分,结果他说,明明是上课遇到,哪里巧了?”

那个时候的沈沉舟有点傻,有点呆,人却是极好的,也不知这十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将他们打磨成现在这个样子…

林烟哧哧地笑,仰头将杯中的残酒喝了。

那种陈年的回忆齐齐压下来,她不堪重负,急需找个出口…所以,宁则远自作自受,成了她唯一的听众。

林烟脑中昏沉,不知絮絮叨叨了多久,也不知究竟说了什么,大概连两个人吵架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都讲了。

她十年的光阴都和那个人有关,那些点点滴滴埋在心底,怎么可能真的忘得掉?

宁则远安静蹙眉,一贯平静如水的眼睛有些失神。

他不知道那时候的林烟是什么模样,但是他猜,那时候的她绝不会像现在这样虚伪的笑。

他讨厌现在的林烟,但他更讨厌现在的自己!

偏偏亲耳听她说起那些甜蜜过往,他心中更不舒服,胸口闷闷的…让他想堵住她的嘴!宁则远眉心拧得越发紧,索性将林烟一个人扔在餐厅。等处理完工作再出来,林烟应该是彻底醉了,她趴在桌边小声呢喃,哼哼唧唧,也不知在说什么。

冷峻的眸子微微柔软,宁则远慢慢走上前,这才听清林烟似乎在说两人暑假攒钱旅游的事。

薄唇微抿,仍旧不舒服,却依旧大发善心要抱她起来。

刚俯下身,林烟忽的慢悠悠睁开眼,一双眼软软地望着他。

她说:“你干嘛偷亲我?”

大概是屋里暖气足,白皙俊朗的脸庞微红,宁则远不自在地说:“我什么时候偷亲你了?”

林烟气急:“就去绍兴的火车上,你把我圈在里面…”

“…”

空气有一瞬的凝固,英俊的脸随着她的话渐渐寒下来,那双暗沉如海的眸子刚刚柔软又极速冷却,他的眼底有什么东西明明灭灭烧着,视线通通变成凌厉的刀子,密密割在那个酒鬼身上,像要把她凌迟!

可林烟毫不自知,还委屈地皱着脸说:“你干嘛这么瞪我?本来就是啊…”

心底那簇火被她挑衅的越演越烈,宁则远彻底昏了头,他俯下身,冷冰冰地在她唇边啄了一口,寒着脸问:“他这样亲你?”声音冷漠极了,不带一丝感情,十足的自暴自弃!

稍稍一顿,他又落了个吻,只是这次略微加深一点,等对方想要回应,他又漠然离开。

“还是这样亲你?”他冷冷地问。

林烟懵了,忘了回答。

手掌缓缓扼住女人修长的脖颈,慢慢收拢,再慢慢扣紧,他沉沉地问:“林烟,那个人究竟怎么亲你的?”

两个人靠得很近,近到鼻息相绕,近到眼里只有对方,近到林烟只能傻傻望着他。

女人的模样无辜又可怜,那张红唇水盈盈的,丰润又饱满,鬼使神差地,宁则远微微低头又吻了上去。她喝过酒,唇边残留着醉人的醇香,诱得人一品再品,恨不得通通卷入喉中,好急切…林烟揪着他的毛衣,阖上了眼,承受着男人的力量与无尽的索取。

察觉到她顺从的变化,墨黑的眸色沉下去,心里有个地方莫名难受的厉害,宁则远迅速结束了这个吻,又将她的手冷冷拂开。

纤长的眼睫轻颤,林烟缓缓睁开眼,一脸的茫然,她喃喃地说:“怎么了?”

“我是谁?”宁则远恶狠狠地问。

林烟眯了眯眼,眸子里有些恍惚。

宁则远手中的力道慢慢收紧,骨节因为用力,所以格外明显,终于,他又不甘心地问:“你和他做过没?”

林烟皱眉,快要哭了,“你弄疼我了。”她说。

灯火通明的餐厅里,他松开手站在那儿,低低垂下眼,柔软的额发耷拉下来,落下一片脆弱的阴影。

阴影中,那双幽深的眸子彻底黯淡,他终究是没有办法…

——

宿醉很难受,林烟清醒的时候头痛欲裂,痛得似乎下一秒就要爆炸。

她勉强坐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可怜巴巴地蜷在沙发里过了一夜,而公寓的主人不知所踪——和昨天宁则远给她的待遇千差万别。

林烟怔了怔,内心敏锐地意识到,她又被打回原形了…

梦真的该醒了!

林烟苦笑,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发呆,偏偏宁则远的母亲翁涵之打电话来公寓找她,林烟只能认命地爬起来。

镜子里的她蓬头垢面,林烟吓了一跳,连忙去洗澡。等热水冲到身上,她才想起来自己连件换洗衣服都没有——从翠湖回来之后,她直接回自己公寓,行礼根本没带过来,昨天早上更是紧巴巴地赶回去换衣服,今天是彻底尴尬了。

没别的办法,林烟只好找了一件宁则远的衬衫救急。

男人的衬衫很大,刚刚罩住她的腿间。

将衣服一股脑丢到洗衣机里,唐婉婉的电话就过来了,“阿烟,你什么时候…”急吼吼地实在够吵。

林烟被她吵得头更疼了,不得不让她慢点说。

宿醉后的嗓子还有些哑,唐婉婉调侃说她够潇洒的,又嚷嚷道:“你没看网上的八卦新闻啊?宁氏现任执行总裁宁则远先生隐婚,三角恋说的有鼻子有眼,啧啧,香艳啊。”

林烟一听脑袋更疼了。这种八卦谈资足够吸引人眼球,总是传的快,估计网上版本乱七八糟,也不知宁氏今天的股票是涨还是跌。

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林烟苦笑:“快别说了,我马上要成豪门弃妇了。”

“不是吧?”唐婉婉惊叫,“这么快?”

林烟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告诉她,唐婉婉先是怒斥她不够意思,居然不告诉她,之后又很兴奋:“哎,阿烟,你记得多分点家产,到时候咱俩一块儿。这儿气候舒服,日子悠哉,我在学潜水,每天摸珊瑚和珍珠,还有艳遇呢…你快过来!”

唐婉婉的话里唯独不替她担心,林烟忍不住笑,心底那点郁卒的阴霾一扫而光。窝在沙发里听她聊昨天认识的男人,林烟整个人轻松下来。

忽然,身后有开门的动静——小区安保一流,但通通是密码锁,但凡知道密码就能进来。

林烟这会儿浑身上下只穿了件男人的衬衫,实在够旖旎,她下意识地望过去,然后,就愣住了。

门口那人站在那儿,同样目瞪口呆。

林烟不认识她,却能够认出她!

她就是宁则远捧在心尖上的那个人,那人,终于回来了…

电话里唐婉婉还在叽叽喳喳,林烟怔怔挂掉电话,有些惶恐。

没想到秦嫣倒是落落大方,她说:“你好,我是秦嫣,是阿则的朋友,你是他的女友?抱歉,我不知道你在,他没跟我提。”

声音爽朗又利落,很难让人没有好感,也更像是这个家的主人,而她…不过是个可悲的流浪者。

林烟尴尬的要命,那句我是他太太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正好洗衣机叮的一声,衣服烘干了,她说了句“抱歉”急匆匆去换衣服。

林烟的手都是颤抖的,内衣扣了几次都没有扣上,她恼极了,却又无能为力,只觉糟糕透顶。

等整理完走出来,秦嫣仍旧微笑解释:“对不起啊,我调了航班,没有及时通知你们。”

其实她没有必要对自己解释的,还用“你们”这样的字眼让人安心,更显得她的好。

林烟静静听着,努力微笑。

秦嫣又说:“我刚刚和阿则通过电话,他正要去机场接我,幸好电话打的及时,他说一会儿就回来。”

听到那人要回来,林烟心里一慌,她连忙说:“秦小姐,你慢坐,我…走了。”也不等那人开口挽留,林烟落荒而逃。

直到电梯里,她的心还是砰砰乱跳。先前她害怕极了,生怕那人多问一句,她就招架不住。

真是怕什么遇到什么,林烟走到小区门口,一辆熟悉的车正好拐进来。车里的人应该也看到她了,车子缓缓停在一边,像只蛰伏的兽。林烟怔了怔,猜他有话要交代,于是低头走过去。

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男人漠然的脸,视线淡淡地落在她脸上,似乎有些烦躁。

林烟说:“抱歉,我不知道秦小姐今天回来。她好像有点误会我跟你的关系,你跟秦小姐好好解释一下。”

宁则远蹙眉点头,又问:“你去哪儿?”

心头一跳,林烟低低地说:“伯母让我陪她去逛街。”

“我妈?”宁则远略提高了嗓音,有些不耐烦。

林烟点点头,忽然恍然大悟,她忙说“你放心,我不会提秦小姐的事的”,说完又再三保证。

见她这样,宁则远心里更加不舒服。他盯着她,想看清楚她的脸,偏偏林烟全程都不敢看他,视线落在车窗上,眼睛一直睁着,连眨都不敢眨。

“要不要我送你?”他终于松了口。

“不用不用…”林烟慌不迭摆手,逃也似的跑了。

后视镜里,那道纤瘦的身影真的是落荒而逃,避之不及。宁则远薄唇紧绷,握着方向盘的手渐渐收紧,青筋狰狞,骨节分明。他缓缓蹙起眉,倏地,又低低垂下眼,纤长的眼睫下是他难得一见的挣扎。

那一刹那,也不知宁则远在想些什么。

第三五章

翁涵之喜欢珠宝,林烟尽心陪她逛了一家又一家珠宝商行。她累了,前面那位还精神抖擞。宁则远说过他母亲身体不好,林烟担心的要命,劝翁涵之让人将珠宝送到家中慢慢挑,结果翁涵之只是笑眯眯地揶揄:“阿烟,你不愿陪我?”

“怎么会?”林烟摇头。

“那你心不在焉的…”

想到早上那尴尬的一幕,林烟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用微笑掩饰情绪。

翁涵之悄悄问她:“和阿则吵架了?”

“哪有?”林烟一口否认,又说,“我们挺好的。”说完又觉得画蛇添足,不禁有些懊恼。

翁涵之笑了笑,没有再做声,转头选了颗祖母绿的戒指,又让店员将大粒大粒的珠宝摆到林烟面前。她笑盈盈地看着林烟,意思不言而喻。一边的店员也是极力推荐:“宁太太,你手指纤细漂亮,这几款很适合。”说着就往林烟的手指上试戴。

璀璨的灯光下,纤纤手指上的宝石熠熠生辉,再精致不过,像大颗晶莹的泪,让人心醉。

是真的漂亮…可林烟不能要,她买不起,更不能花宁则远的钱。

偏偏翁涵之说:“阿烟,如果阿则惹你生气了,你就使劲花他的钱,别替他心疼。”

林烟这里有宁则远的副卡,可她从来没有用过。今天实在被逼得没办法,她最后才小心翼翼地买了那枚心水已久的铂金戒指。一下子花掉宁则远两万多,林烟心里不安极了,于是悄悄给他发短信,又说回去还他钱。

那边没有回音…林烟气馁不已,她找宁则远,永远没有一次能顺利联络上!

直到陪翁涵之去一家私房菜馆用餐,宁则远才回了两个字过来,“不用。”

真是惜字如金,也真是有钱阔少的口气!

林烟搁下手机,就听翁涵之在说:“阿烟,你现在工作空下来,是不是可以考虑生孩子的事?”

孩子?

林烟微微一怔,笑着说:“则远的应酬多,等他没那么忙,我们再考虑吧。”她说假话的时候,常常跟真的似的,很能唬人。

翁涵之听了忽然叹气:“阿则小时候很孤僻,一度有严重的躁郁症,很多时候他不知该怎么表达,有时候认定了,就以为是一辈子,固执的可怕…可是,阿烟,我看得出来,他是在乎你的。”

林烟默了默,依旧微笑:“我知道…”翁涵之还要说什么,她匆匆说了句抱歉,打断她的话,又说:“妈,我去趟洗手间。”

她怕再听下去,自己会承受不住,演不下去!

这家私房菜以精致出名,建成江南庭院的样式,所有包厢坐落在同一侧,中间是小花园,后面引活水修成一个半月形的湖。环境很安静,站在古色古香的走廊里,看着院中郁郁葱葱的翠竹,心微微平静下来。

林烟沿走廊往里走,迎面遇见服务生上菜。走廊有些窄,服务生正要避让,林烟先他一步稍稍往旁边避了避。服务生客气地道了谢,又推开一侧的包厢门,林烟顺势往里看了一眼,心又瞬间沉了下去!

这间包厢不大,景致却极好,最适合情人间的幽会。背后是大面的落地窗,能看到后面沉静洒满碎金的湖水,阳光落下来,窗前的秦嫣笑语晏晏,不知在说什么,她对面的那人也笑了,英俊的眉目彻底舒展开,薄薄的唇浅浅上扬,蕴着温柔与宠溺,是她从未见过的模样。

原来,他在她面前,就是这样…

门很快阖上,关住里面的浓情蜜意,徒留她一人在外面苦笑。

林烟眼睛涩涩地,心里不痛快,却不得不尽心提醒:“宁先生,我和宁伯母也在这里吃饭,你最好换个地方幽会。”语气有点酸,可她管不了那么多了!

这次宁则远反应倒是挺快的。

那扇阖上的门倏地又被推开,一道沉峻修长的身影走出来,目光清冷,薄唇微抿,哪儿还有先前的模样?

视线撞在一起,看着他一脸阴郁沉暗的表情,好像以为她特地来捉奸似的!林烟心里更难受了,她低头往回走,不愿再看他。

宁则远动了动嘴角,最终,只静静目送她离开。他的身形孤单单的,像一旁笔直的竹。

整理完情绪回到包厢,却还是被翁涵之看出不对劲:“阿烟,你脸色很难看,要不要去医院?”

抿了一小口茶,掩饰掉眼底的难过,林烟笑着说:“没事,我只是…有点冷。”

这一天宁则远没有回来。

漆黑的屋子很空,林烟不知道他去哪儿过夜,想了想,终于鼓起勇气问他回不回来。

消息石沉大海,像航行在无边无际大海中的纸船,永不会有回应。

林烟蜷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床头那盏啄木鸟台灯,橙黄的光倾泻下来,一如往昔那般温暖,可她的心却一点点、一点点沉下去,沉到海底,摔碎了,再拼凑不起来。

她的爱恋刚刚开始,就这样在没有人知道的地方,悄无声息的结束…

来不及告白,更来不及好好道别,便被残酷的现实碾个粉碎,好绝望!

这世间,又只剩她一个人了…

林烟捂着脸,不愿再看。

接下来两天宁则远都没有出现,林烟往他的户头存了那笔买戒指的钱,他依旧没有任何消息,再等了一天,她的心彻底凉下来。

在父母墓前静静坐了许久,林烟回来立刻联系了几家房产中介。——当初沈沉舟帮她还了一大笔债,她不想离开后还欠任何东西,所以需要尽快筹措到钱。林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卖房子。

她因为急于脱手,价位开得并不高,再加上家私全送、地段又好,所以刚一挂盘就有不少人来看房。忙了一整天,林烟又累又倦,索性留在自己这里过夜,反正回去了,也只是面对自己失败透顶的人生,没有任何意义。

林烟害怕看见可怜的自己,害怕看见那个孤孤单单、可怜巴巴等着他消息的自己。

糟糕透了!

——

卖房子的事情进行的异常顺遂。

不过第二天晚上,就有人决定要买,林烟自然欣喜同意,于是和对方约好明天下午签合同,商量细节。

突然少了一桩事,林烟心头轻松不少,喜滋滋查了下自己户头,一加一减…

林烟皱眉。

她就是个穷光蛋,什么都没有!

林烟重重叹气,开始收拾东西。她的东西不多,就一些衣服。

她想过了,翁涵之身体不大好,这两天就要回瑞士,等她一走,她就该和宁则远离婚。这边交房的期限可以稍微拖几天,不至于无家可归,这样什么都能办妥,她离开的也会安心。

哦,宁则远送的那颗钻戒要还给他…从公司带回来的东西还放在他那儿,也得拿回来。

林烟叹气,不得不再回那边一趟。

已经很晚了,顶楼公寓依旧没有亮灯,林烟仰头静静看着,心里空落落的。

开门进去,一团漆黑,只有客厅边缘有少许月光落进来,灰蒙蒙的,清冷又孤寂。

林烟顺手打开灯,这才发现沙发里陷着个人,她吓了一跳。那人半眯着眼,侧身望过来,白皙的面容苍白,显然不太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