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内重新陷入诡异的安静,静的让秦嫣害怕,她今天是踩到宁则远的死穴,可他们有多年的情分,他不会对她怎么样的。这样想着,秦嫣慢慢沉下心来。

“我今天去算了个命…”宁则远忽然开口。

这话实在令秦嫣错愕,她偏头不可思议地望着宁则远。

两侧路灯极速倒退,宁则远又笑了,嘴角微扬,眼底是浅浅的哀伤,“算命的说我命短,无妻,无子,一辈子孤苦伶仃…”这几个骇然的词汇从他口中说出来,宛如惊天巨雷,直直劈向旁边那人,可他自己却仿若毫不在意。

“所以——”宁则远侧目定定望过来,眉眼疏朗清隽,眸色深沉幽暗,“阿嫣,算了,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他劝她,劝的委婉。

秦嫣心里难受极了,她胡乱安慰他:“阿则,你别信那些,那人是胡说的…”

是胡说,可宁则远却觉得说的挺对的。

他看着前面,嘴角噙着莫名的笑,轻轻浅浅。

——

已经很晚了,林烟将珍珠送到卧室,出来的时候,佟旭东正在收拾今天带出门的东西,脚边还剩一包,她走过去帮忙。

这样暗沉的夜里,无声忙碌,极容易走神想心事。

“阿烟,今天怎么样?”佟旭东问。

“啊,什么怎么样?”林烟倏地一滞,抬起头来,两眼呆呆的,似乎没反应过来他在指什么。

佟旭东说:“就是去庙里的事啊。”今天他也想去上一炷香,可林烟说她想在菩萨面前静一静,所以他才留下来照顾珍珠。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眼帘低垂,林烟不答,只是说起算命的事,“旭东,我今天找人算了一卦,那人说…”

话到了口边总是太过残忍,林烟不敢说。

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佟旭东心头隐隐约约不妙。他倒了杯温水递给林烟,故作轻松地问:“阿烟,你算什么了?财运,还是姻缘?”

握着玻璃杯的手抖了抖,林烟望着他说:“算我周围的人,父母,家人,朋友…”

“哦?我们运势应该不错吧…”佟旭东耸耸肩,一脸无谓的笑。

林烟却丝毫笑不出来,她的脸惨白,那四个字盘旋在她的脑海里,挥之不去,像是烙在心里!

这一卦太准了,准的她都无言以对,准的她不得不信命啊!

“旭东,他说——噩运连连。”

佟旭东怔了怔,走到林烟跟前半蹲下。林烟低着头,双手交握不住喃喃祈祷的样子,像是陷入曾经的一种癫狂。挣扎许久,他终轻轻拍了拍她的肩:“阿烟,我和珍珠不是好好的么?”

温暖的力量一点点传来,却熨帖不了林烟慌乱又昏沉的心。那些痛苦的回忆铺天盖地,她怎可能不信?

捂着脸,林烟痛苦的要命:“旭东,我爸是,我妈也是,还有…”还有那个她不忍说出口的柔软名字,那段他们共同的昏暗经历——佟旭东只经历过一次,她却经历过更多!

一个个的失去,让林烟有种错觉,这荒诞不羁的世上,终将剩她一人…孤独终老。

“旭东,我希望你和珍珠都能够好好的。”声音从指缝里挤出来,是战战兢兢的惧意,她真的是怕了这该死的命运!身边就剩他们两个,她还求什么?

佟旭东握住她的手,这个举止无关情爱,只因曾经的过往,只因两个人的扶持。

“阿烟,我和珍珠都会好好的,你也是!我们都该好好的…”

林烟终于忍不住哭了。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有人走过来,宛如她跪在菩萨面前时一样,用力地拍着她的肩说:“阿烟,开心一点。”

人生在世,背负这么多,她真的开心不起来…

——

周一的清晨一切安宁,厨房里照例飘出小米粥的清香,让人食指大动。

林烟躺在床上,忽然不想起来了。

这个周末她过得不好,时常想起乱七八糟的过往,父母,沈沉舟,婉婉,还有宁则远…她闭上眼,不断告诉自己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问,可那些梦魇还是不断缠着她,能够将她撕裂。

珍珠已经醒了,在她旁边扭来扭去,像一根小麻花,“妈妈,起来。”她稚气地说。

“可是妈妈不想起来。”林烟难得任性一回。

“妈妈懒。”珍珠笑得狡黠,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

林烟笑意微沉,她说:“嗯,妈妈想偷懒。”

一起来,就要和佟旭东去…她头有点痛,索性闭上眼,只当自己睡着了。

珍珠却不停折腾,隔着睡衣,软软的小手拂过林烟的小腹,“妈妈坏了,妈妈坏了”她说。

珍珠所谓的坏了,是指林烟腹部那道狰狞的伤疤…这疤跟着她,一辈子都好不了。

林烟极少正式这道疤,这是上一段婚姻结束前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她下意识逃避,今天却鬼使神差。指尖碰上的一刹那,那种粗粝不堪的触感,让她生生战栗,有种痛楚从那道伤口蔓延开,在她的小腹里打着转,痉挛,不住痉挛。

像触电般摸到什么可怕的东西,手指下意识地避之不及。

珍珠却不怕,软软乎乎的小手代替她将伤口一一抚平,又喜滋滋地说:“妈妈坏了,我帮你吹吹。”像是邀功。

看着小丫头的无暇笑颜,林烟略微失神,心底有一丝空荡的慰藉。

“醒了?”佟旭东听到卧室里珍珠的笑声,顺口问了一句。

林烟默默叹气,不得不磨磨蹭蹭爬起来。

佟旭东今天难得穿了套正式的衣服,很精神,林烟了然,夸道:“不错。”

他挠了挠头,说:“你也不错。”

林烟穿了件旧旧的t恤,她微微一愣,笑道:“我待会儿换件。”好歹气色看上去好一点。

这几年在泰国,她只穿简洁的t恤和短裤,衣柜里的裙子大多还是四年前那些。翻来翻去,她居然找到一件新的白色一字连衣裙,偏ol款式,腰窄的厉害。

林烟担心穿不下,没想到腰身虽然紧紧收了一道,可也刚刚合适,再将头发利落盘起来,镜子里的那个人恍恍惚惚又像是四年前的她。

佟旭东见了,先是一愣,然后衷心夸道:“很好看。”

他说好看,那一定是好看。林烟笑了笑,挑了双细跟的凉鞋。她穿着,依旧出挑,只是款式老了一点。她很久没上班,于衣着上早就堕怠。

视线落在她的鞋子上,佟旭东抿了抿唇,看了眼时间,说:“阿烟,珍珠刚才想去外面玩,要不,我们下午再去?”

林烟当然说好,她强撑的心弦甚至缓缓松了松,却根本不知在逃避什么。

父女俩走后,林烟在家无所事事,心里却无端端七上八下慌得要命。她焦躁的时候,一个念头起来,便再也坐不住。

偌大的城市,林烟没地方可去,只不过是去见见爸妈,跟他们说说话,得到一些慰藉。

墓地很安静,一如既往的肃穆。

林烟一边仔细擦拭,一边缓缓说:“爸妈,我今天结婚,你们高兴吗?”似是探询。

当然没有人回应。

一片肃杀寂静之中,林烟只觉无力,她抵着母亲的墓碑,不知为何蓦地想到宁则远那天说的话。

他说,不爱就别勉强自己…

她算勉强么?林烟不知道,她只是迷惘,这四年过得浑浑噩噩,迷惘茫然,将自己的生活弄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倾诉。

第51章 .18|家

夏天上午的太阳已经很毒很晒了。

没有遮挡的墓地里,林烟不过站了一会儿便热的阵阵眩晕。她躲到父母的墓碑后面,像小时候顽皮地躲在爸爸身后,心里一时无比安静。

靠着冰凉的墓碑,林烟想到许多。

想到永远无条件支持她的双亲,想到牵绊十年最后失望透顶的初恋,想到无疾而终又逼得她远走他乡的婚姻,想到痛苦难熬的时候唯一与自己作伴的婉婉,想到珍珠出生那天的疾风骤雨,想到佟旭东落下的忏悔又无声的泪…

她在这世上,辗转飘零,现在有了一个家,却也不是自己而活。

他说,不爱就别勉强自己…可她还能怎么办?

真的是糟糕透顶!

林烟皱眉。

日头渐渐中移又一点点往西偏去,她不知坐了多久,不知发了多长时间的呆,直到搁在地上的背包因为电话而不停震动,嗡嗡作响,林烟才陡然惊回过神。

“阿烟,你去哪儿了?”电话那头佟旭东焦急的不得了,声音劈头盖脸袭来,他极少这样。

林烟有些懵,她呆呆地说:“我在我爸妈这儿。”这么一说,她才记起来自己出门时心慌意乱,忘记跟佟旭东报备行踪了,真是…不应该,却也有可能是下意识的逃避。

林烟微微一愣,又有些走神。

电话那边也安静下来,只有丝丝电流声,像是某些毛躁的金属,又好像人起伏不定的心。佟旭东似乎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平静地问:“阿烟,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们今天还…”

他的口吻有些试探,林烟狐疑地看了眼时间,又是一惊,“什么,都下午两点多了?”

佟旭东哭笑不得,“是啊,咱们今天还去吗?”

“…”林烟有一瞬的迟疑,她想,如果这样顺水推舟不去,似乎也不错…这个念头一起,林烟莫名打了个寒战:她居然迟疑了?

这么一瞬的迟疑就被佟旭东抓住,他顿了顿,有些尴尬地说:“不去,那你也早点回来。”

“妈妈回来,妈妈快回来!”电话里珍珠学着说话,嗓门不小,还咯咯笑个不停,不知遇到什么事这么开心。

想到珍珠,林烟心底忽的就软了,她说:“旭东,你把证件都带着,咱们在民政局门口碰头。”

佟旭东说了声好,语气明显轻松不少,又说:“阿烟,我有个惊喜给你。”

“什么?”

“你来了就知道!”佟旭东看着包装精美的鞋子,忍不住故作神秘。他和林烟认识这么久,早就是家人,从未送过什么东西。可他应该好好谢谢林烟的,这份恩情他真的感激不尽。

林烟却不知道这些,她这会儿无奈笑了。

挂掉电话,她心里并不轻松,反倒愈发沉重。抗拒的念头一旦形成,便犹如燎原的火,在脑海里愈演愈烈,但现实却逼着她不得不往前…可就算有现实逼她,林烟现在依旧不愿动。这种感觉,像是明天快要考试,今天却还是任性的不复习,不是不想看,而是没来由的害怕与厌烦,她根本不想面对!

林烟蹙眉,放任自己站在那儿发呆。约莫一刻钟后,佟旭东又打电话过来,“阿烟,珍珠我托给楼下的李姐,现在出门,你呢?”

眼前是父母冷冽的墓碑,周围是苍翠青山环绕,林烟听见自己无比淡定的说:“我在等公交。”

“今天天热,你打车好了。”

脚尖来回蹭着石砖上的青苔,林烟说:“北郊这儿偏,我看到了就打车过来。”

她果然最会哄人!

慢吞吞往山下走,每走一步于林烟而言都是无声煎熬,她像是在刀尖上起舞,一不留神就会鲜血淋漓。

从墓地出来,那段林荫道没什么变化,午后的小贩在树阴下打牌消遣。闻着香味,林烟才觉得饿。她去超市买了吃的,这才不紧不慢往车站去。

再次走在这段路上,林烟心里蓦地忐忑,忐忑到她以为有人跟在她身后,正静静注视着她。

心念随风微动,林烟回过身,后面什么人都没有。一切都是她的错觉,而且,错的离谱。

发现自己错的一瞬,林烟居然希望有人能来阻止她,来阻止这段更加莫名其妙的婚姻!就像教堂里两个人快说我愿意了,有人径直闯入;就像张无忌和周芷若快要拜堂成亲,赵敏还能逼得张无忌跟她离开…

林烟觉得自己懦弱又无耻,这一刻,她竟好希望这一幕发生…

她真的坏透了!

回市区的公交缓缓开来,林烟终究讷讷上车。她坐在最后面,车窗上映出一张迷惘的脸。林烟急需找人倾诉迷惘,可她手机里只存了佟旭东一人的电话,除了他,她无人可找。

佟旭东正好发短信过来:“阿烟,上车没?到哪儿了?”

“在公交车上,还有好一会儿。”林烟回。

佟旭东应该也在路上,他说:“到了给我打电话。”

林烟没有再回复,她静静看着外面,想着自己那点可怜的无法示人的卑鄙心事。后来,佟旭东又来过一个电话,说已经到了,先去对面的咖啡厅等她。林烟说了声好,挂掉电话,却更加害怕。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物理距离上越来越靠近,她的心控制不住跳得很快,这一切宛如临刑前的无声折磨,逼得她喘不过气。

她忽然想起跟宁则远去国外注册时的情景。

那个时候宁则远工作很忙。自从在厨房里跟她达成结婚意向之后,他很久没有出现,林烟甚至一度认为宁则远是开玩笑的,直到某个周末她还在闷头睡懒觉,突然接到他的电话…

飞机起飞之后,她都还是蒙的,只知道傻傻看着旁边的人。

宁则远和她隔了一个过道,这会儿垂眼认真看资料,一脸冷峻,并不跟她说话。林烟无聊的要命,看了电视玩了游戏,最后打了几个呵欠躺下来补眠。

睡梦里有纸张摩挲的声音,很沉稳,让她觉得无比心安。

这段婚姻虽然失败,可那个时候的她至少是欢喜,是雀跃的。宁则远给她的条件不差,就连离婚后都考虑的面面俱到,林烟笑着说:“我又不贪你的钱。”

她记得当时宁则远挑了挑眉,大概觉得她这个人无可理喻。

不贪他的钱,难道图他的人么?

林烟抿唇浅笑,车窗上映出一个模糊的影子。

公交一路走走停停,到市区的时候,正好四点多,掐到晚高峰的头上,更是堵。

佟旭东已经问过好几次,还有三四站路的时候,他很高兴,说来接她,林烟还要推辞,那边已经唤人埋单。他问:“阿烟,你具体在哪站下?”这附近有好几个站台。林烟说了一个,他笑:“居然是最远的一个,我慢慢走过来,你差不多也就到了。”

林烟忽然罪恶感爆棚,相比于她的抗拒,佟旭东居然有一点点期盼,可他不应该期盼的!

林烟接受不了,她不希望两人之间有这种暧昧的牵扯,就算真的结婚,也不应该有!这样的理由似乎给了她一个堂而皇之的借口,先前被压抑的抗拒的念头又悄悄滋生,林烟稍稍一顿,轻轻地说:“旭东,我想和你谈一谈。”

谈什么她没说,可她似乎又已经说了…电话那头有片刻怔愣,过了一会儿,佟旭东说好,却依旧坚持去接她。

两个人默契地挂断电话,林烟的心扑通扑通跳。

公交一站一站靠近,她努力调整自己的心情,想着该如何跟佟旭东解释这样的关系,没想到还有两站路的时候突然停住。前面围得水泄不通,根本动不了。等了十多分钟,终于有人受不了,“师傅,怎么回事?”

林烟还差两站路,她也心急,于是问能不能开个门,她自己走过去?

“那可不行,没到站不能开门。”司机严守规矩。

林烟只好给佟旭东打电话,生怕他多等。可这一回轮到他不接了,林烟微微蹙眉,心想,他大概是有些失望。

又等了一会儿,前面传来尖锐的划破长空的声音,周围的喧嚣似乎沉寂下来,只有那个声音撼动着人心。

有人推测:“前面恐怕出事了。”

还有人问:“这是110,120,还是119啊?”

林烟也分辨不清这几种声音,她静静听着,只觉得刺耳无比。突然,她的心没来由的一慌,莫名跳得很快,快的要蹦出来了…那个魔咒在脑海里乱窜,她哆嗦着给佟旭东打电话。

又不接,她再打!

耳畔是嘟嘟嘟的忙音,心里是慌乱的祈祷,拜托快接电话,拜托快接电话,拜托!

拜托…

林烟心里越来越不安,她的四肢都快软了,就在她难以忍耐的时候,电话忽的通了——

“旭东!”

林烟很久没有这么用尽全力奔跑了。她穿着细细的凉鞋,穿着窄窄的裙子,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像断了线的白色纸鸢,从街边滑过,失了魂。

耳畔是呼啸的风声,是救护车单调的声音,是她无可遏制的如雷心跳声!

林烟跑得气喘吁吁,跑得头晕脑胀,跑得泪流满面,可最后那么几步,她却怎么都走不上前。

拥挤的人群中,她什么都看不到,只有一只细细的黑色凉鞋滚在路边,脚踝处有一抹链子,沾着血——触目惊心!

那是父亲撞碎的玻璃窗,是母亲坠下楼的血肉模糊,是她永远落在楼道里的那团嫣红,是珍珠出生时止不住的血,是…

林烟痛苦的蹲下来,一片灰暗…

第52章 .19|

周一,下午是高层例会,碎金在窗外耀眼,里面的气氛却阴沉沉的压抑。

宁则远寒着脸坐在最前面,冷的好似一座冰山,这会儿劈头盖脸将营销副总提上来的计划批得一文不值,很不留情面:

“除去研发,公司在市场这块投入最多,甚至外聘公关公司,但是收效非常差!以去年为例,活动名目很多,但是太杂,直接影响了新闻的传播效果以及公司整体的品牌价值。在市场上,从来不是狂轰滥炸就是好的!没有一个突出的记忆点,没有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slogan,没有针对每个不同行业需求的深入研究…什么都没有,你就给我看这个?”

这一连串话咄咄逼人,说到最后尾音极重,太过凌厉,让人无从答起。

有资格老一点的打圆场,“则远,你看看再说?”

宁则远垂眸,拿起搁在手边的计划书。

一时间会议室里更加安静,只有他翻页的沙沙声,带着审视的意味,让人心惊胆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