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这样的距离,隔着这样的身份,就好像是千山万水,就好像是天与地。

林烟抿唇浅笑,落落大方地打了个招呼:“宁先生,你好。”她本来就是做市场的,很少怯场,也最能镇定下来唬人。

宁则远微微颔首,对她说:“林小姐,请稍坐片刻。”

客套的不得了,真是够虚伪!

林烟本想进来打完招呼就走的,她实在没办法面对这个人,也不知该说什么,谁知宁则远示意她去沙发那边坐一会儿,还让秘书泡杯茶过来。想到要和宁则远单独相处,还是在这种处处充斥着他私人气息的地方,林烟就不太自在。

她抱着胳膊,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平静的说:“宁先生,我还有别的事,如果没有要紧的,我想先走了。”

宁则远定定望过来,问:“什么事?”

“约了人。”林烟含糊其辞的回了一句。

“谁?”

“…我客户。”

到这个时候,宁则远才抿唇笑了,他说:“你的客户不就是我吗?”

他笑起来,乌黑的长眉底下那双好看的眸子好像含了水,连带着周身萦绕的禁欲气都消了许多。

林烟只觉得尴尬的要命,她还要说什么,宁则远又说:“还想着那家的下午茶?”

这一回是直接戳她的痛脚!她就知道那个徐逸秋肯定通通都说了…

林烟脸上一阵白一阵红,真的是丢脸至极。其实工作中受些气对林烟而言不算什么,就刚才王璇的那番冷嘲热讽也没什么,她根本不放在心上,偏偏这个人说这些话,听上去格外刺耳。

女人白皙的脸庞微微有些红,在黑白两色单调的背景下,犹如浮动着的霞光。

很快,林烟恢复如初,她客套的说:“贵人事忙,不敢叨扰宁先生。”

林烟这副拒人千里的冷漠模样最让人有掐死她的冲动!

宁则远别开眼,摁下内线,让秘书去那家店买一份下午茶来。

听见宁董的这个要求,外间秘书忍不住震惊,可不过一秒钟,又镇定下来,“宁董,请问甜点需要什么口味?”

宁则远问林烟:“什么口味?”

这人要羞辱她,也没必要这样吧?林烟心里哭笑不得,却仍旧维持淡漠的脸色,她冷冷的说:“宁先生,没别的事,我真的要走了。”

可这种冷言冷语对方似乎完全不在意,宁则远对秘书说:“每个都要一份。”

真真是有钱人的口气!

林烟不禁蹙眉。

今天再次见面,她觉得宁则远身上那种强势的压迫感又起来了,总是不由分说的决定,从不问询旁人的意见,讨厌得很。

可是林烟现在不能得罪他,宁则远是甲方啊…林烟不想因为自己的原因,影响到嘉曼。勉强按下不自在,她坐在沙发上。

办公室很安静,除了秘书进来给林烟倒过一杯茶之外,只有宁则远翻看文件的声音。那是纸张独有的摩挲声,沙沙的,很是厚重。偶尔还有他打电话的说话声。两人再不是你死我活的竞争对手,他也没有瞒她。可林烟不想听。她单手支头,静静望着窗外。旁边就是大面的落地窗,映出不远处的林立高楼,不胜繁华。

也不知过了多久,又有一位秘书进来,打断了屋里的宁静。

形形色.色的甜点摆满了大半张茶几。忙完之后,这位秘书冲林烟微笑,“林小姐,这几样是冰激凌口味,可以先尝一尝。”

秘书这样做无可厚非,可林烟只觉狼狈。

其实,无论是徐逸秋,还是宁则远的这几位董秘,看她的眼神都是将她当成了宁则远的附属品,就算已经过去四年,林烟身上还是被烙上这个人的印迹…她真是有苦难言。林烟忍不住将舒曼暗暗骂了一通,如果不是她挖下这个坑,她肯定不会再遇到宁则远,也不用像现在这样尴尬。

林烟对这个男人是无比排斥的。如果佟旭东没有去世,如果她和佟旭东真的为了珍珠结婚,那说不定两个人可以相逢一笑泯恩仇,可如今佟旭东死了,林烟是真的没办法再面对他…看到宁则远,就会提醒她自己心里曾经的犹豫,她最最不堪的犹豫,真是该死!

她不想再和这人牵扯不清的…

就算是走投无路,她也不想求他,也不想他可怜她,施舍她。

红茶香气甜醇,蒙在林烟迷茫的眼底,像是层拨不开的雾。

林烟心事重重,连宁则远坐在了对面也是后知后觉才发现。

她抬眼静静望过去,那人逆着光,英俊的眉眼有些模糊,只有薄薄的唇是红色的,好似一把清冷的刀,还沾着血。她低垂下眼,视线落在各色甜点上,无声煎熬。

林烟今天穿了条墨绿色的连衣裙。因为是丝质的,所以很贴身,这会儿裹在身上,完全勾勒出底下纤瘦的身形。头发盘在脑后,她低下头,宁则远便能看到她的发间别着个团花样式的发卡,碎金下,闪着光。

他忽然想,只要轻轻抽出发卡,那头柔软的乌发就会滑下来,那样会衬得眼前的人更温婉,也更加好看。

这样的打量其实很冒昧,也很唐突,宁则远刚要移开视线,林烟忽的抬起头——

目光猝不及防的撞在一起,林烟瞬间明白他眼里的意思,一时冷漠如霜的脸上也不禁泛起淡淡的红晕。

下流!

她皱了皱眉,努力平静的说:“宁先生,我今天来贵公司是真的有工作上的事,没有想要打扰你。”她很怕这人以为自己是特地来找他的。

拢着唇干咳一声,宁则远说:“我知道,大概听逸秋说了。”稍稍停顿片刻,他问:“你现在在哪儿上班?”林烟说是嘉曼,“嘉曼?”宁则远蹙眉重复了一遍,他真的是闻所未闻。

看他那副表情,林烟就知道自己这回的案子更加没戏——她本来也没有想求他——所以她便说:“宁先生,没别的事我就走了。”

样子倔的不得了,连句低声下气的话都不肯对他说。

宁则远无奈笑了,他说:“林小姐,你宁愿跟个无关紧要的职员磨嘴皮,怎么不愿求求我啊?”

这话太过无耻自大,林烟终于没绷住,恶狠狠瞪了他一眼,凶巴巴的像只张牙舞爪的猫。

宁则远微微俯身,清隽的眉眼在碎金下一点点显露出来,那汪澄澈的湖水越发潋滟。

他问:“林烟,为什么?”声音低沉悦耳,宛如优雅的弦。

如果求宁则远有用的话,为了公司,在最后、只能是最后没有别的办法的时候,林烟不介意试上一试。可这人在工作中明明一向公私分明,最不会徇私,现在居然还问她为什么!

林烟忍下翻白眼的冲动,她反问道:“宁先生,求你有用吗?”

薄薄的唇弯弯上翘,宁则远难得揶揄:“你倒是了解我。”

“不敢。”林烟冷冷说道,“当然,也希望宁先生不要插手这件事,听说一位与你关系匪浅的女士在博亚公关。”——进了这个圈子,想不知道这个新闻都难!

宁则远自嘲般的笑了笑,认真回答她:“林小姐,此次招标是营销部门内部的事,我不会干涉和插手,你别多心。”

得到这句话,似乎该说的都说完了,林烟起来客气的道别,宁则远也跟着起来。他个子高,站起来的时候,一下子便挡住背后的万丈金辉,浑身上下镀着淡淡的光晕,宛如从太阳里面走出来一样。林烟眯了眯眼,说:“宁先生留步。”

“林小姐。”宁则远却又如此唤了她一声。

林烟以为他要说什么客套话,于是停住脚步等他继续,谁知他却慢慢走上前,在离她还有两步的地方顿住。

宁则远垂眸,不客气的问:“你上回说要谢我的,怎么谢?”

林烟没有想到他会提这个事情,不觉一愣。滞了一瞬,她冷冷的说:“宁先生,抱歉,我现在身上实在没多少钱,等过段时间还钱给你。”她能还的也只有钱了。

听她提钱,宁则远这回倒是没再生气,他略略抬手,修长的手指正好拂过林烟发间。

林烟吓了一跳,她慌忙往后避了一避,却依旧逃不开这人胳膊的长度。林烟恼怒不已,双眼愤愤,怒目而视。

“宁先生,请自重!”

话音刚落,她盘好的头发蓦地散落下来,发丝纷纷扬扬,像一场漫天的雨。宁则远适时收回手,只见他的手里便多了一个不怎么值钱的水钻发卡。

那些柔软的头发没有预兆的散下来,林烟一瞬间脸颊、耳朵都烫的厉害,堪堪借着头发挡一挡。

“你…!”

她瞠目结舌,实在不知该说什么,这会儿又气又恼,漠然的一张脸是彻底破了功。

宁则远双负在身后,淡淡的说:“这样扯平了,不用再谢。”

很快掩饰掉惊慌无措,林烟冷冷又牙尖嘴利的回他:“宁先生,那发卡是地摊上十块钱买的,只怕不够。”

“那更好了,珍珠的事我也就随口跟人提了一句。”

“…”

果然是精明的商人,脑袋清楚、不发昏的时候,就知道怎么拿话堵她!

林烟不愿再跟他逞口舌之快,胡乱理了理两侧的头发,漠然道了声“再见”,旋即推门而出。

外面的秘书看到这位林小姐头发有些凌乱,那一瞬脸上的表情实在不知该如何形容了。

所以,里面刚刚发生了什么?

门开门阖,再看不到林烟的身影,宁则远才回办公桌前。

“逸秋,把营销部的招标方案拿给我,有几个地方我想再斟酌一下…”

第64章 .31|

既然宁则远要看营销部的招标细则,又说有几个地方需要斟酌,那么,正在准备的招标事宜便停了下来,只等宁则远的修改意见,谁知这一等就彻底没消息了。

这件事很奇怪:一个小时前,宁则远亲口对营销副总杨世棋说自己懒得过问此事,只等最终结果就好,不过一个小时之后就说需要斟酌…

宁则远在工作中一向是雷厉风行,极少这样反复无常,所以这件事怎么不奇怪?

终究这中间发生了什么?

营销部的人纷纷心生好奇,有关系好的特地跑去跟徐逸秋打听,探探宁董到底是什么个意思,是嫌弃他们写的招标细则不够好,还是有什么别的想法。毕竟前段时间的高层例会上,宁董就差指着杨世棋的鼻子骂了。

徐逸秋笑了笑,淡定的说:“宁董平时工作那么忙,再耐心等一等吧。等他心里有了决断,肯定会给出具体的修改意见。”

在别人面前,徐逸秋是万万不会提林烟的事。

因为,宁则远现在压着招标函、不说好也不说坏的态度,意味着他只想在暗地里帮林烟一把——帮那位林小姐尽量拖延一点时间——所以徐逸秋也不会放在明面上提。何况宁则远在工作中一向公私分明,这次压着招标不发,已经是破例了,徐逸秋深知自己更不能乱说话。

这一次,总裁办的几个人很有默契的一齐闭了嘴,绝口不提那天的事。

唯独遇到林烟的王璇大概能猜出来一点点两件事之间的关联。可是她想不明白宁董为什么不直接帮林烟,其实只要宁董的一句话,营销部的人肯定会倾向嘉曼的…难道林烟和宁董的关系没有好到那种程度?

这些问题她不能理解,再加上自己在工作时间偷懒、贪吃、翘班,直接被徐逸秋抓到错处,王璇心里惴惴不安,根本不敢在众人面前提这件事,而且她根本没机会再提。

第二天,王璇就被调去资料组——一个年轻姑娘从光鲜亮丽的营销部调去不太受人重视、几乎是养老的资料组,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惩戒。

——

“林小姐,抱歉,我已经不在营销部了。”王璇郁闷的说。

电话那头的林烟愣了一愣。她没想到宁则远的动作这么快,未免实在有点不近人情,她暗暗叹了一口气,又客气地问:“王小姐,不知道方不方便再帮我引见一位呢?”王璇这儿断了线,林烟只能从头再来。

王璇当然表示方便,她傻乎乎的直接将营销副总杨世棋的邮箱和电话给了林烟。

对着这个号码,林烟忍不住叹气——王璇以为是在帮她,可根本没想到杨世棋的职位太高,明显打交道的难道更大啊…

当然,如果能攻克下这个人,是一本万利的好处。

杨世棋是这几年才新进宁氏的,林烟以前没有听过,她问方冰:“杨世棋这人怎么样?”

方冰直接摊手:“杨世棋这人很不好打交道。他之前是在国外做营销的,回国之后就进了宁氏,有几把刷子,但和前段时间被宁氏炒掉的爱德公关的关系不错。谣传宁则远因此对他有点不满,大概这次也是趁机敲打敲打他。”

这中间似乎又牵扯到他们内部的事,林烟蹙眉,这事更加不好办了。

“林烟,宁氏的招标函到底什么时候发啊?”方冰疑惑问道。

林烟摇头,一脸苦恼,“只能祈祷晚一点,不然时间太短,我根本搞不定对方。”

所以,上天似乎听到了她的祈祷,宁氏这回的招标是一拖再拖,迟迟不发。

知道一点□□的于小鱼也在跟宁氏的案子,她只觉得这样的情形万分奇怪,心想,有机会还是得找宁则远问问。偏偏怎么都约不到,小鱼万分受挫,只能从翁涵之那儿下手。

——

身为营销副总,杨世棋自然比王璇更加难约。

林烟两封言辞恳切的邮件直接石沉大海,没有泛起一丁点的水花。她苦恼不已,只能冒昧的给对方打电话。结果对方一听林烟自报家门,就知道她的意图,没说几句,就不耐烦的让林烟给他发邮件,摆明了不想再浪费时间。

林烟讪笑:“杨总,我之前给您发过两封邮件,上面有我们公司提出的一个综合类多维度的营销方案。”

杨世棋愣了愣,客气推诿道:“哦,我有空看看。”

过了一天,林烟不得不硬着头皮再打过去,这次杨世棋直接说:“不好意思,我现在很忙。”便毫不客气地挂了电话。

林烟碰了一鼻子灰,她这段时间遭到的冷眼前所未有的多,可也没时间气馁,让方冰整理出相关材料,她直接抱着材料就去宁氏找这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杨世棋。

可这样的人哪儿是林烟能够随随便便见的?

一次又一次的无疾而终,林烟正感慨无从下手,考虑要不要再将方案吹得天花乱坠勾出杨世棋的好奇心,这一天她恰好遇到了宁则远。

宁则远正要去拜访高层,他从专属电梯间走出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大堂里林烟。她愁眉苦脸的站在那儿,眼底蕴着浓浓的郁结,跟苦瓜似的。

“林小姐。”

林烟正沉浸在如何改方案之中,突然听到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声音,她怔了怔立刻回过神来。

这几天到处碰壁,林烟相信宁则远是真的没在帮她。当时自己振振有词,现在却落魄又难堪,还被他看见,林烟不免好生尴尬。再想到那天宁则远略微亲昵的举止,她耳根子便有点热。

林烟不想见到他,心底里格外排斥这人…偏偏逃不开,更得罪不起!

勾起嘴角,是个淡漠又疏离的职业微笑,“宁先生,你好。”林烟冷冷的说。

宁则远微微颔首,“林小姐,你好。”他在外人面前永远是一派君子的模样!

林烟微不可见的撇了撇嘴角,默然点头。

宁则远又彬彬有礼的问:“等人?”

这人话中似乎意有所指,林烟心头一跳,不由深深看了对面那人一眼。

那双眼无辜又可怜…宁则远顿了顿,淡淡的说:“他周六下午通常会去一钱茶庄喝茶。”

说完,他斯文地点了点头,然后阔步离开。

看着这人挺拔又清隽的背影,林烟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宁则远表面上确实没有帮她,可他告诉了她的这个消息,算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不管怎么样,林烟心底稍稍松去一口气,准备周六去一元茶庄碰碰运气。

——

一钱茶庄是老字号了,单单是头茬的西湖龙井就能卖到八千多一斤,更别提贵的离谱的明前。

林烟周六下午早早在茶庄里等着。

跟服务生打听之后,她知道杨世棋确实是他们这儿的老主顾,几乎每个周六都来。林烟心里有了底,于是又打听了一下杨世棋的喜好。

得知这位最爱明前龙井时,林烟眼皮子克制不住的跳了跳,她尽量镇定的问:“你们这儿还剩多少…斤?”

——

周六下午,时光休闲又静谧。

宁则远在楼下花园里坐着闭目养神,可只要想到林烟这会儿正在跟人陪笑脸,伏小做低,他心底就有些不舒服——虽然这只是工作!

但是,工作也不行啊…

四年前,林烟应付许源生的时候,他就是大男子主义作祟,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不高兴,现在还是如此。

缓缓叹了一声,宁则远睁开眼,拿上车钥匙准备出门,谁知翁涵之突然喊住他:“阿则,陪我出去一趟。”

长眉轻蹙,宁则远说:“妈,我有正事。”

“我也有正事。”翁涵之一步不让,小鱼亲自给她打电话,她高兴还来不及呢。

“妈,你什么正事?”宁则远反问。

“你的婚事。”

“我也是。”

第65章 .01|

周六下午,太阳明晃晃的,刺得人晕眩。

老宅很静谧,在宁则远说完那句“我也是”之后,整座宅子越发安静,偶尔能听到山间的蝉鸣。

翁涵之愣了一瞬,旋即反应过来,她蹙眉问道:“阿则,你是不是又想去找林烟?”

宁则远说:“是,我正要去找她。”

听见这句话,翁涵之脸上再没有往日的和煦,而是变得格外严肃,她说:“阿则,那位佟先生去世没多久,你就想和林烟复合,她同意么?”稍稍停顿片刻,她又说:“你别忘了,林烟可是亲口说过不愿意跟你复婚的。”

被戳到痛楚,那种被刻意遗忘的苦涩倏地萦绕心尖,宁则远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儿,他别开眼说:“妈,人的想法会变,她以后会同意的。”

真是固执的可怕!

翁涵之叹气,继续苦口婆心的劝他:“阿则,你有没有想过,林烟还有个三岁已经懂事的女儿,你能一起接纳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