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很值得细细品味,似乎他们已经是一家人了,所以宁则远才会这样徇私,这样偏袒…林烟很累,很疲惫,嘴角的笑有些挂不住,她正要告辞,翁涵之淡淡望过来,问道:“阿烟,再陪我去喝杯茶?”

“伯母,晚上喝茶对身体不好。”林烟搪塞。

“不碍事。我刚得了一点好茶,最近正愁找不到人一起品,你现在可是我的品茶小友了。”翁涵之笑眯眯的说。

眼前的翁涵之那么温婉,林烟再说不出其他敷衍的话来,只好答应下来,心底却愈发冷。

从前儿媳变成品茶小友,真的是来者不善啊…林烟心底有数。

——

茶是顶级的雀舌,可在林烟品起来,着实不如明前龙井。

她正这么想着,就听翁涵之故作疑惑的问:“阿烟,我听一钱茶庄的老板说,则远将那儿的明前茶都买了?”

林烟微微一愣,点头说是。

翁涵之抿了口茶,淡淡笑道:“他可真能胡闹,害的我都扑了个空。”

这哪儿是在说宁则远,分明是字字句句都在说她!

林烟垂眸,望着水中的嫩芽,她的一颗心宛如沉浮其中,飘飘忽忽,只觉好无力。

“伯母,你要说什么?”她低低的问,再不愿绕圈子。

这样的林烟是柔软又可怜的,翁涵之心有不忍,叹了一声,缓缓说道:“阿烟,当年的事…你决定不告诉则远,想和他一刀两断,那我也就帮你一直瞒着。瞒到现在,已经四年了,我怕他知道之后会…”作为一个母亲,她怎么忍心看那个傻儿子一直飞蛾扑火,还要引火*?

顿了顿,翁涵之恳求道:“阿烟,我也是个母亲,十分了解你的苦楚,可你当年既然那么决定了,现在能不能…”

继续保守当年流产的秘密,而且,与宁则远断了联系。

林烟听出翁涵之话中的深意,她低低垂眸,心却被揪起来。那是一重接一重的痛,从那道伤口迸发蔓延开,在她瘦弱的体内漫无边际的翻腾,恨不得痉挛。林烟十分好受。她还有什么?她什么都不有,唯独那点骄傲与自尊!

“伯母,我明白的,我也不想再和过去有什么牵扯。”

“阿烟,如果你和珍珠有什么麻烦,可以来找我。”

林烟抿起唇角,涩涩的笑:“我和珍珠都很好,谢谢。”

已经夜深,林烟起身告辞,翁涵之让老孙送她回家,林烟婉拒,她再受不起宁家人的任何好处!

她心里莫名堵得闷闷的,寻不到发泄的途径,又不想回去那个所谓的“家”,只好独自一人沿着街漫无目的的走。

越走越冷,越走越惘然。

行走在这繁华俗世,看着人间百态,林烟越发觉得自己失败,恋爱,婚姻,工作,家庭…

一切的一切,都是乱七八糟!

到现在,连一个倾诉的对象都没有,这世界再没有人知道她有多难受,有多委屈,有多糟糕。

再没有人知道…

林烟心口痛的厉害,若不是人来人往,她只怕自己会熬不住,潸然而下!

79|4.13|

这样一个夜晚,这样一个孤单又无助的时候,站在这样茫茫的人海之中,林烟本来是极度悲伤的,可她怔怔望着前面的时候,却忽然莫名其妙产生了一丝幻觉:她似乎看见了沈沉舟?

林烟愣了愣,定睛望过去,果然是他——这城市还真是小啊!

应该是某个饭局结束,不远处,沈沉舟在和一个男人告别。

那人背对林烟站着,个子很高,林烟淡淡拂了一眼,又忍不住多看了一次。

这个背影…

林烟轻轻蹙眉。

这个背影,林烟看上去略微有一点眼熟,可现在的她头疼不已,怎么都想不起来那个人是谁。

不过这种事她也不该多想。因为生意场上,今天是敌人,明天是朋友,反正圈子里的都是熟人。

林烟不动声色,悄悄离开。

她一走,沈沉舟这才故作不经意的望过来,金丝镜片的眸色微微一沉。

——

林烟是坐夜班公交回去的。

这个时间点车上已经没什么人了,林烟坐在最后面,将车窗推开一道缝隙,闷热又潮湿的风从缝中瞬间拥挤进来,狠狠刮过脸庞,让她有一丝战栗。

这道缝隙与她心底被宁则远凿开的那道裂缝,简直如出一辙。可窗户能关上,她心上的裂缝该怎么阖上?

林烟无解,脑中一团乱麻,只觉自己混沌又不堪。

她不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她真的不该再和那个人牵扯上什么关系!

偏偏宁则远阴魂不散,手机里有三个他的未接来电,一次比一次间隔短,一次比一次急促。

是不容人拒绝的强势,快要逼得她无处遁形。

林烟下意识的不想接,她大概能猜到这个男人要说什么,无非是说招标的事。

其实,这些她都不再需要听,尘埃已定,该失败的,还失败了,该是个笑话的,还是个笑话。

林烟真的是太累了,现在只想一个人安静的待着,再看到这个人,她恐怕会崩溃。

可那人根本不打算放过她。

宁则远不死心地发了一条短信过来:“怎么还不回来?”

这个男人肯定在楼下等她,等她回家。所以,他知道她没回去。

整座城市恐怕也只有宁则远一个人知道,亦只有他一个人在意,林烟甚至能想象他等待时焦灼又不安的表情…

这个念头一起,林烟心尖上倏地一疼,像是被掐了一记,鼻尖瞬间涌起微微的酸意。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

这世间,她也只剩一人独来独往。

林烟头疼的厉害,她将手机揣回口袋里,谁知又震动起来,还是一条他的短信。

“已经十一点,林烟,你去哪儿了?看到立刻回电,我去接你。”一如既往的霸道。

林烟拿着手机,默默看着,没想到又来一条短信。

这一回,他只是问:“林烟,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短短一句话,不过几个字,软软的口吻,却足够令林烟心口窒息,真的好疼!

身体轻颤,嘴角抿着,却止不住微微抽动…林烟慌不迭地偏头望向窗外空荡荡的街道,有些委屈的泪就要夺眶而出了!

她也会难过,也会觉得委屈,也会想抱怨,却根本无处倾诉。

对着那条短信,林烟好想说,她不生气,却只觉得难过…

——

宁则远今天脚不沾地忙了足足一整天,连中午也只是匆匆吃了个盒饭,就赶去工厂,再没有别的休息时间,而晚上还有个推不掉的饭局。直到现在,他才过来找林烟。

结果这个女人根本不在家,不接电话,也不回短信!

这样一个失联找不到林烟的夜晚,宁则远起初是生气,后来,却又是真的难受极了。

一次一次的杳无音信,他似乎又回到四年前赫然发现林烟不告而别的那一天。他郁卒、抓狂、震怒、暴走,却根本无计可施!

宁则远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念头:他好像又被林烟孤零零地留在了地狱里,他好像又捉不住她,他又要完了!

不,他已经完了。

“林烟,你是不是生我气了?”他小心翼翼的问。

宁则远那么强势的人,绝不会这样患得患失的,可是面对林烟,他的底气从来不足。

他是真的害怕啊。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林烟为了这个项目付出多少,有多努力,有多拼命,有多渴望那个成功!

可他却硬生生掐断了她的希望,林烟肯定恨死他了,埋怨极了…

宁则远痛苦扶额,看着黑掉的、永没有回应的手机屏幕,他心里煎熬又痛苦,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

其实,他一直不敢有希冀,因为他真的太害怕希冀落空,所以,他愿意这样等着。

忽然,暗着的屏幕亮了!

晕暗的夜里,手机突然就这么亮了!

宁则远心头突突跳了跳,一瞬间,他甚至有种被救赎的错觉,因为那个无边黑暗的地狱之中,林烟还在。

林烟短信上说:“不生气。我们嘉曼很尊重贵公司的决定,也希望以后再有机会合作。”非常官方的回答。

宁则远微微蹙眉,这样冷冰冰的文字,很难让人摸透林烟话里是敷衍,还是真心。

林烟的职业素养从不让人怀疑,可是,她也会有不高兴的时候,尤其她付出那么多,宁则远是真的不忍伤她的。昨晚看过所有标书,权衡做出那个决定的时候,他准备了一大堆解释的理由,甚至标注出嘉曼的优劣势,可是,这一刻,他却觉得那些理由都没有用了。

不管她生不生气,他只想用力抱住她,亲口对她说,林烟,你做的很好!

“你在哪儿?我去接你。”宁则远心急的问。

“快到了,别麻烦。”

从这六个字上面,宁则远还是无从知晓她的情绪,似乎一切风平浪静,却似乎一团暗涌。

宁则远胸口闷得慌,他下车透气。

八月底的温度极度闷热,就算夜深了,有一丝风黏黏糊糊的吹来,却还是热,但足够令他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慢慢平静下来。

他好想她…

——

林烟走到楼下,就看到宁则远难得惫懒的倚着车。在外人面前,这个男人的身形一向端的是笔直又挺拔,极少有看着这么累的时候,也只在她面前,才会这样。

林烟原本确实介意投标的结果,可不知为什么看到宁则远,她忽然又释然了。

这个男人从来都是这样,公私分明,不会徇私。这一点上,林烟真的是无话可说,她也只能认了。

脚步顿了顿,她慢慢走过去,却格外沉重,有些话酝酿许久,她在斟酌如何开口,好彻底的断绝关系。

随着她越走越近,宁则远慢慢直起身子。

他今天难得穿着白色的衬衫,路灯橙黄晕暖,衬得他容颜清隽,眉目疏朗,宛如雪山尖尖上的那一捧雪,洁白,摄人心魂,很好看。

然后,他快步上前。

用力抱住林烟!

林烟猝不及防,呼吸陡然一滞,整个人怔愣住,大脑一片空白。

男人的心扑通扑通跳得很快,胸腔急促起伏,紧紧贴着她,温暖,有力,结实!

带有一点汗水的濡意,带有一点午夜的闷热与暧昧,男人禁欲又冷冽的荷尔蒙席卷而来,将她团团笼罩住,不留一丝空隙。

林烟动弹不得,鼻尖萦绕的,全是他一个人的气息,熟悉的足够唤起某种记忆。

宁则远将她箍的很紧,似乎特别害怕她再次消失不见,特别害怕!

“林烟。”

他哑着嗓子唤她,沙沙的,带着一点点扣人的粗粝,和平时的他极不一样,蕴着一份情动。

林烟一惊,回过神,连忙要推他,就听宁则远忽然说:“林烟,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告诉你,这次的项目,你做的很好!”

林烟愣住,垂在双侧的手忍不住颤抖,扁了扁嘴,埋在他胸口的眼睛瞬间湿了。舒曼也鼓励她,可这个人的话却有一股奇异的安抚的力量,足够让人信服,他说你合适,那你肯定合适,他说你做得好,那你必然无可挑剔!

让人恨不得永远臣服与追随…

察觉到她的异样,宁则远轻轻拍拍她的背,继续说:

“林烟,别怕,也别难过。就算你恨我也好,怪我也好,但是千万别否定你自己,你真的做的很好。我之所以没有选择嘉曼有几重原因,你要听吗?”

男人的话好温柔,像一把刀,直接戳进她内心深处最无助、最柔软的内心,活生生掰开来,阵阵战栗!

林烟呼吸又是一滞。

先前要说的话,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林烟傻傻怔在那儿,心里那些委屈与难受又一点点萦绕上来。

对着这个人,她真的好痛苦,她真的再不能承受这样的痛苦,为什么他每次都知道怎么戳中她的无助与介怀?

为什么他非要来招惹她?

为什么他就不能按着翁涵之的意思,和那个小鱼好好在一起?

为什么要将她置于这样一个尴尬的位置?

她根本不想再和他有牵扯的!她什么都没有了,只剩那一点骄傲与自尊。

林烟的泪水再也忍不住,滴滴答答落下来,濡湿了男人的衬衫,沁进去,冰冰凉凉。

“宁先生,你之前说过不会来打扰我的生活,这话还算数么?”

宁则远惊愕!

——

林烟很累,她痛苦不堪,煎熬不已,睡得并不安稳。

第二天一早,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林烟背着包短暂地逃离这个城市,没想到又将宁则远逼疯了…

80|4.14|家

寂静暗沉的夜里,隐隐约约,似乎有人在耳边争执,男男女女的声音不停回响。

“宁先生,你之前说过不会来打扰我的生活,这话还算数么?”

“林烟,我求你别说这样的话。”

“你出尔反尔?”

“我…那个手镯呢?”

“扔了。”

扔了…扔了!

她就这么嫌弃他!

“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你。”

我讨厌你…

宁则远头痛欲裂,呼吸猛地一滞,陡然睁开眼,满是狰狞与猩红!

眼前是无尽的夜色弥漫,仿若一重又一重的纱铺在眼前,那纱上一幕幕鲜活的画面,正是今夜他与林烟争执的情形。宁则远不懂,他真的不懂,为什么之前还好好的,林烟突然对他冷言冷语,还说那样伤人的话…

宁则远痛极了,只觉得整个人都在痉挛。

伸手从床柜里摸出药,囫囵吞了几颗,他缓缓阖上眼。

混沌的暗夜里,有人搂着他,轻轻的说,则远,睡吧,已经很晚了,睡吧,我在这儿…

男人的呼吸慢慢变沉,慢慢变轻,只剩一颗苟延残喘的心荒芜着,呆呆的看着世界。

宁则远这晚过得很糟糕,早上精神不济,看上去疲惫极了。他没有什么胃口,只喝了一口牛奶就搁下玻璃杯,准备起身离开。

“阿则。”翁涵之喊住他。

宁则远脚步一顿,没什么精神的问:“妈,什么事?”

“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今天早上打扫的佣人发现宁则远床头柜里的药少了几颗,翁涵之实在很担忧——宁则远样样优秀,除了那个心疾,那个会缠着他一辈子的双相障碍,他这么好的人就再不是个完人了。那个病就像一个不定时炸.弹,也不知什么时候受了刺激,就会砰地一声…

翁涵之心颤,目露担忧。

察觉到母亲的担忧,缄默片刻,薄唇微抿,宁则远淡淡一笑:“还好。”

他的笑意格外的浅,仿若一道转瞬即逝的光,看得人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