翁涵之心头忍不住突突地跳。

——

就算精神状态非常不好,宁则远这一天工作照常进行,思维敏捷,杀伐果决,言辞犀利,旁人根本看不出任何异样。到了晚上,他还去参加一个饭局。

在这个饭局上,宁则远遇到了很久未见的许源生。

这段时间,二人关系有些微妙的不对盘。

一来,许源生如今是宏远的老总,可宁则远和原来的老总私交不错,与许源生之间关系淡淡的,只能勉强称得上点头之交;

二来,许源生以前对林烟动过念头,宁则远的占有欲不喜欢他这么龌蹉;

三来,就是佟旭东的事,前段时间开车撞死佟旭东的,正是许源生的儿子与他的朋友。许源生想押下去的,偏偏宁则远不依不挠,还施压媒体爆出来,又找律师过来,狮子大开口的要赔偿不说,还处处试压…

因为这事,许源生压力不小,一时被许多人盯着。

所以这会儿为了儿子的事,许源生主动过来打招呼,想要缓和关系:“则远,听说最近很忙?”

宁则远不喜欢这人,在他看来,许源生并不值得深交。他平时还能敷衍几句,今天的情绪恶劣到极点,强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快要破功。一双幽黯的眼漠然望过去,宁则远似笑非笑:“许总客气,我可没有你忙,看开一点吧。”

听了这暗讽的话,许源生脸色不由黑下去许多,宁则远却只是理了理袖口,脸上依旧淡淡讥笑。

宁则远说完这句话,他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停滞不前的案子第二天居然就有了效果。

第二天是周六,宁则远最近因为公司和林烟的事心力憔悴,他难得在家休息一天,晒太阳发呆。

下午,律师张穆打来电话:“则远,许家那边似乎松口了,想约受害者家属再谈一谈。”

“不。”宁则远冷冷拒绝,“别让林烟搀和那些事,你问问她的意思,全权代为处理。”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现在的关键是找不到林小姐啊…”张穆焦急的说。

“怎么回事?”宁则远微微蹙眉。

张穆如实说:“林小姐手机关机,我从早上打到刚才,一直联络不上她,不会出什么事吧?”

宁则远心里咯噔一声,某些很不好的回忆隐隐复苏,他说:“我来找她。”语气里有一丝微不可察的战栗。

宁则远给林烟打电话,果然关机。

再打,还是关机!

两个电话都打不通之后,宁则远心里着实有些不对劲。

他抓起车钥匙,立刻出门。握住方向盘的刹那,他的手忍不住颤抖,指节泛白又狰狞!

那种一次又一次被林烟遗弃的孤寂,悄悄的死灰复燃,又开始淡淡的拂过心尖——这让宁则远感觉非常不好!

他的车速极快,穿梭在滚滚车流中,有一种濒临死期的惊慌。

——

疾驰的这一路,宁则远不停祈祷,林烟别走,千万别走,可是,该死的,林烟家中真的没有人!

发现这个事实的瞬间,宁则远不由彻底怔住。

他呆呆站在紧阖的门口,忽然手足无措,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好,请问林烟在家么?”宁则远艰涩地问楼下的李姐。

“阿烟她昨天早上出门,也没说去哪儿,就一直没回来…”

身子微不可见的晃了晃,在外人面前,宁则远强自镇定的道谢,转身,却又失魂落魄,离开的每一步都格外艰难。

林烟…似乎又要抛弃他了。

她说,我讨厌你。

她说,请你别再来。

然后,林烟就走了…

宁则远好像不得不面对一个事实,那就是他的林烟又一次不告而别,又不见了,他根本找不到她!

只要一想到这个事实,宁则远心口就被扯得生疼,所有的情绪齐齐涌上来,逼得他要疯掉。

坐在车里,努力深吸几口气冷静下来,他使劲压了压太阳穴,给徐逸秋打电话:“找到贺榕玮前妻唐婉婉父母的地址。”

珍珠在那儿,林烟不会不要她的。

——

徐逸秋动作很快,那座城市五个小时车程…没有一丝犹豫,宁则远即刻开车过去。

他一分一秒都等不了了,他必须见到林烟,立刻,马上!

上高速的时候已经天黑,夜色下的高速公路,宛如一个无尽的荒野,而他不过是最无助的蝼蚁。

宁则远这段时间累极,再开五个小时的车,身体真的有些吃不消,随便找了个服务区休息。

没有城市的灯光,夏夜的星光夺目又璀璨,好像女人温婉的双眸,披星戴月大抵如此。

他好想她…

真的好想!

开车期间,宁则远不停给林烟打电话,毫无疑问都是关机,像是一道道催命符,催着他的车速彪的飞快。

他太害怕了,他真的不能再次承受失去林烟的痛苦!

宁则远想,无论四年,或是五年,或是这辈子,他都愿意等她,他最害怕的,是失去她的消息。

只要一想到林烟永远消失在茫茫人海,他就受不了,他会死的!

可没想到奔波了五个小时,宁则远得到的,却是更大的失望,无穷无尽。

原来,林烟根本不在这儿,甚至,唐家人连她的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个事实令宁则远彻底呆住:林烟是珍珠的养母,如今她连珍珠都不要了,她走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和四年前如出一辙!

她怎么…这么狠心啊?

她怎么狠得下心啊?

宁则远的心被锋利的刀狠狠割着,伤口一道又一道,鲜血淋漓。

他无力的垂下头。

这样的半夜,没有人知道他快死了,或者,已经死了…

——

子夜静谧,舒曼已经睡着了,却又被陌生电话吵醒,“喂?”格外没有好气。

“舒小姐,”电话那头有人口吻很冷,却依然维持着风度,他说:“我是宁则远。”

舒曼倒抽一口气:“宁先生?”

“是我!我想问…你知不知道林烟去哪儿了?”

“林烟不见了?”舒曼反问。

听她这么说,宁则远心里有数,他说:“如果舒小姐有她的消息,还请及时通知我。”

舒曼愣了愣,忽然想到周四晚她们吃完饭遇到翁涵之和于小鱼的事,当时林烟还被翁涵之喊去喝茶…

“宁先生,有件事,不知道方不方便讲?”

“请说。”

舒曼将周四晚的事略略提了,只听电话那边有片刻的安静,然后男人冷冷的道了声谢,舒曼还要说客气几句,那边就挂了。

电话里只传来嘟嘟嘟的忙音,像是暗夜里急促的鼓点。

无端端让人害怕。

——

又是五个小时!

宁则远回到z市的时候,已是周日清晨。

“先生。”管家没有想到宁则远这个时候从外面回来,不觉一愣。

宁则远淡淡看了他一眼,“老夫人醒了没?”

“已经起了。”

沉峻的眼底波澜不惊,宁则远淡淡的说:“给她订一张今天回去的机票。”

听到这话,管家实在措手不及,他疑惑地看向宁则远,想再次询问确认,谁知宁则远正好冷冷望过来。

他一夜未睡,这会儿深邃如海的眸子里布满了血丝,宛如妖冶的花枝,缠着他,吸着他的血!

“阿则,你什么意思?”翁涵之听到这个决议怒不可遏。

宁则远刚刚洗过澡,短发湿漉漉耷拉着,挂着水珠,没有什么生气,更像是快窒息而死的孤魂。

“妈,就是送你回去的意思。”他冷冷的说。

“为什么?”翁涵之质问。

宁则远坐下来慢条斯理的吃早餐,“国内环境不好,操心的事也多,不适合你休养。”语气平静的可怕,简直不像他!

“阿则,你…你疯了?”翁涵之气急,“你居然混账的跟你父亲一样!”

宁则远淡淡抬眸,笑了笑,说:“我和他不一样”

他笑起来很冷,没有一丝一毫的温度,宛如从湖底攀附起来的千年阴灵,再没了生机,他的魂,被抽走了…

81|4.15|

周日下午很阴,厚厚的云层压得很低,很闷,让人不舒服,不自在,不痛快!

宁则远阖眼躺在阳台摇椅上。这个摇椅很宽,他手长脚长却只躺在窄窄的一侧,空出的那一大片突兀极了。

晦暗的天空下,他的皮肤更显得白,甚至呈现出某种病态,薄唇紧抿,宛如凌厉见血的刀锋,英俊的脸庞绷着,衬得下颌棱角越发分明,整个人无端端落下一团阴鸷,更显晦涩。

偶然间有闷热的风咸咸吹来,吹乱了他乌黑柔软的短发,吹得他纤长的眼睫微微颤抖,让这个一向挺拔、无坚不摧的男人看上去有一点令人心疼的脆弱。

他就那么静静躺着,仿佛身边还有一个人在,仿佛要在虚幻中一直躺到天荒地老。

“先生,老夫人已经走了。”

“嗯。”

男人的声线清冷,宛如在寒渊深潭里滑过,没有一丝波澜起伏。

宁则远缓缓睁开眼,一贯澄明如清澈湖水的眸子里此时覆着一层淡淡的雾,如烟,如水。他轻轻眨了眨眼,薄雾散了,只剩冰凉刺骨的漠然,让人看了恐怕心寒。

如今的他太过冷静,太过镇定,他所有的情绪,不论好的、坏的,本该是张在弦上的箭,直刺人心,却一下子通通收回,再不肯轻易示人,令人捉摸不透,只觉隐隐不安。

捻了捻眉心,眉眼沉峻,更添了一份骇人的阴郁。

“有没有她的消息?”宁则远淡淡的问。

“还是没有。”管家如实答。

林烟的身份证没有住宿和购票记录,银.行卡也没有任何金钱支出,在这样一个现代社会,简直匪夷所思,就跟人间蒸发了似的。

虽然已经知道林烟受过的难堪,可是这个女人消失的太过彻底,让他片寻不着,让他痛苦万分,让他彻底疯了!

幽黯的眸色渐沉,有一股冷冽的恨意纠缠其中,宁则远只恨不得今生今世再不愿听到那个揪心的名字。那两个字已经是一把刀,直接扎在他的心口,稍稍一动,便是痛彻心扉,魂飞魄散。

“报警。”他冷冷的说,一个成年人无缘无故失踪两天,足够立案。

他要找到她,用尽所有的办法!

可林烟并不知道这一切。

她如果知道宁则远这样兴师动众,只为找到她的下落,大概会觉得这人太过大惊小怪。

当然,如果被宁则远知道林烟此时此刻在做什么,他应该能真的被气死!

z市附近有座大越山,山高谷深,群峰错落,是一众驴友选择徒步的好场所,林烟这几天就是来这儿徒步放松下心情。

其实,林烟怎么可能还像四年前那样不顾一切的离开?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还有珍珠要养,已经不可能说抛开就抛开的。林烟不过是这段时间太累了,身心俱疲,所以才趁三天的休假出门散散心,避一避烦恼的世事。

所以,宁则远不过是太过在乎林烟,太害怕再次失去她,所以才乱了分寸,才将自己逼到那个地步,逼得他又爱又恨!

——

林烟以前是个小资文艺青年,爱到处玩,也很喜欢旅游,大越山她来过不下十次,可谓轻车熟路,自信满满,偏偏这次失了算!

山间的天气变化多端,原本晴空万里,到了周日上午居然突降暴雨!

林烟当时在一片河滩上休息,没想到这雨来的又急又猛,河水陡然暴涨,迅速漫过了脚踝,情况有些不妙。

屋漏偏逢连夜雨,林烟自持对这儿熟悉,再加上这次来大越山的决定十分匆忙,她这次出来的装备勘称简陋到了极致,连最重要的gps都没有!在这样漫无人烟的山野里,根本没有基站,手机连信号都没有,作用还不如一个手电筒。

快速收拾完东西,林烟准备撤离。

这一带她比较熟悉,也遇到过几次这样的情况,所以还算比较镇定。

只不过雨势太大,河滩的地势又太过平坦,根本没什么遮挡,林烟一个女人身形单薄又瘦弱,这会儿纵然穿着防水服,也抵挡不住瓢泼大雨浇下来的刺骨凉意。不过走了十多分钟,她就冻得瑟瑟发抖,嫣红的一张唇发青,整个人止不住轻颤。

林烟实在太冷了,想到包里只剩一条巧克力和一个面包,她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抱着胳膊埋头往前走。

雨越下越大,铺天盖地,像一座漫无边际的牢笼。

在这样苍茫的天地间,人就显得格外渺小,微不足道。

看着一重又一重的雨幕,林烟又累又冷,喘不上气,再也走不动,她忽然好绝望。

眯了眯眼,林烟想:自己不会死在这儿吧?

其实林烟一点都不怕死,这个念头一起,她甚至感觉到了一种解脱的快意!她甚至连一丁点遗憾都没有!

如果真要说抱歉,大概就是对不起珍珠…

想到珍珠,林烟心底酸酸涩涩,眼底倏地就湿润了,那种生与死的选择让她难受,纠结又挣扎。

林烟没有再往前走,只是随便找了树下的石头靠着休息,打算听天由命。

这棵树有些年代了,很高很粗,根脉盘根错节,树叶层层叠叠,亭亭如盖,一时间挡掉许多雨水。

捋了捋潮湿的头发,她将唯一的一条巧克力慢慢咀嚼吃了,很甜,很香,让人想哭。

在这样一个绝望到想要放弃生命的时候,有这样的美好作伴,林烟心里忽然很安宁,是她快要忘掉的安宁。

她好像是从那片安宁中来的,如今又要去了,再没有任何烦忧。

——

周一,宁则远终于收到林烟的下落。

“宁董,有林小姐的消息。”徐逸秋敲了敲门,急匆匆进来。

呼吸蓦地一滞,心突突的跳,宁则远强压下心尖传来的痛楚与悸动,蹙眉问:“在哪儿?”

“在大越山。林小姐去那儿徒步。”

宁则远怔住,一时错愕,竟不知该说什么。

他那么担惊受怕,那么痛苦不堪,那么难受自责,甚至将自己逼成这样,没想到这个女人只是、只是…去徒步。

就好像他祭出所有,献出所有,而那个女人轻飘飘的,轻描淡写的,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他杀死了!

灰飞烟灭,魂飞魄散…

他所有的害怕与担心,彻底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笑话,他真的能被林烟气死!

薄薄的唇抿成一条笔直的线,冷冽,沉峻,宁则远示意徐逸秋继续。

徐逸秋说:“这两天山里暴雨,林小姐迷路,正好遇到巡山的民.警,听说昨晚才被救下来,在医院住了一晚。那边本来打算今天送林小姐回来的,看到报案信息,于是希望…林小姐的家属过去一趟。”

大越山离z市不过八十多公里,开车去一趟非常方便。

挺秀的长眉轻蹙,男人眼底那汪澄澈的湖水此时镀上了一层薄薄的凉意,像是浮冰。

沉默片刻,宁则远板着脸,冷冷的说:“让他们把人先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