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炽的灯影下,宁则远捻了捻眉心,薄唇紧抿,眉角眼梢之间都是愠色。

“逸秋,最近公司的媒体关系怎么样?”

“还不错。”徐逸秋如实答。

沉默片刻,宁则远说:“让公关部找媒体发几篇公司通稿。”

“宁董,那要不要联系杂志给你做个专访?”

做专访完全有利于塑造宁则远的个人形象,说的通俗一点就是“洗白”,不过宁则远一向是不屑于解释的人,他淡淡的说:“没这个必要。”

“那林小姐的事…”徐逸秋试探的问了一句。

“去各大媒体那儿通个气,千万不要将她扯进来。”宁则远说。

这种抹黑中伤的事他无所谓,可对林烟而言就不一样了,尤其他们两个还存在私人关系,到时候可不止是一桩普通的绯色新闻…

这么想着,宁则远又觉得当天自己太过大意,现在连累到林烟,他很过意不去。

幸好现在知道他和林烟关系的人不多了…

这事让宁则远有点心烦。

他想找林烟叮嘱几句,结果才想起来那人手机坏了,根本联系不上,于是更加郁闷。

从公司出来,宁则远开车去林烟那儿。结果到老旧的居民楼下,一抬头发现那屋子里黑黢黢的根本没有开灯时,他就彻底抓狂了。

宁则远快要暴走之际,忽然,林烟慢悠悠地从远处回来。

清亮的夜色下,她穿着黑白拼接的无袖连衣窄裙,裙边压在膝盖上面十公分,脚上是双细高跟,露出的那双腿笔直又白,脚踝纤细羸弱…那一步接着一步,沿着月色而来,像是踩在他心尖上,让他好生怜惜,又宛如一汩清泓从心底流过,宁则远瞬间平静下来。

林烟的手腕间乖乖缠着那枚玫瑰金的手镯,在月色下,闪着光泽…

这让他的心情更好了一点。

宁则远眯了眯眼,安静地站在那儿,注视着这个女人,像是在欣赏一幅画,一幅只有他能够欣赏的画。

——

林烟今天主动又接手了一个项目。

她之前在宁氏那个项目上输了,输的很惨,却不能一直活在自怨自艾里,日子总归是要往前走的。林烟今天忙的晕头转向,晚上还陪客户吃饭,席间喝了点酒,这会儿浑身的酒味就往外冲。

没有想到宁则远会在,她愣了一愣,缓缓上前,步子依然不疾不徐。

其实,林烟还是不愿面对这个男人,关键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不知道该怎么解开心底那个死结!

宁则远是对她好,可现在看到他,林烟就会想到昨晚被这人抵在墙上、搂在怀里…那么的亲密,她尴尬的要命。

林烟再淡定,也是个女人…可心里就算再尴尬,她这会儿却还得装出平静又淡漠的表情。

真是累啊…

“你去哪儿了?”宁则远轻轻蹙眉,“喝酒了?”他越发不悦。

林烟如实回答:“陪客户吃饭。”

“什么客户?”宁则远有些不依不挠。

“新项目的一个客户。”

林烟含糊其辞的说了一句,没想到宁则远接下来醋溜溜的问:“多大年纪啊?”他可没忘记林烟最喜欢小鲜肉了。

对于这个男人忽然冒出来的这么一点幼稚,林烟挺想笑的。

她并不接这个话题,而是问起昨晚那篇含沙射影的文章,“你的事…准备怎么办?”——因为晚上陪客户吃饭,又没有手机,所以林烟还没来看最新的那篇,也不知道自己已经牵扯其中,变成了文中的“神秘女子”。

她这会儿的口吻虽然冷冰冰的,可好歹是关心,宁则远高兴许多,他轻轻笑了,又说:“我没什么,你知道我的…我只是担心你,所以过来看看。”

“担心我?”林烟一时怔住,不明所以。

看她这样,宁则远就知道林烟还不知情,他顺势提议:“上楼再说。”

——

电脑前,林烟一个字一个字仔细阅读那篇调查报告,看完之后,手心不禁滑腻腻的,浑身冷汗涔涔!

从今早知道有人故意针对宁则远开始,她就担心自己在一钱茶庄的事会被人利用,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拿来做文章…林烟心里惴惴不安。现代社会,网络的力量十分可怕,她一旦被牵扯进去,那么,她的职业生涯、个人声誉就会受到影响,而万一她与宁则远的私人关系被曝光,那就彻底一团乱麻了。

林烟忍不住蹙眉。

她心底不禁懊恼,当时找宁则远借钱的举动实在太过莽撞,不仅连累到他,又将自己牵扯进去…

真的是说不清了!

她抬眸望向坐在右手侧的宁则远,眼里下意识地流露出许多担忧与不安。

女人的模样柔弱,无依,那双含着水的眼睛无辜又可怜,宁则远看在眼里,心底很软,软的想拥她入怀。

他说:“别担心,一切有我。”

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便是他对她的承诺。

林烟怎会不明白?

心尖上掠过一道异样,那种异样让她战栗,让她眼底泛起潮意,鼻子发酸。

那一瞬,许多纠结涌上心头,包括那个死结,那个缠着她最深、最久的死结,她自己都解不开的结…

林烟没有办法,酒意上涌,她低低垂眸,簌簌眨了眨眼,又望向旁边的男人。

宁则远察觉她心底有事,愣了愣,问道:“什么事?”男人的一双眼里全是鼓励。

“我…”林烟深吸了好几口气,好容易鼓足勇气,可那些话到了喉咙口,却又被她死死摁下。

捧起一侧的玻璃杯,抿了口水,林烟混沌的脑袋里泛起一些清明,她突然想起来自己看到的另外一件事,沈沉舟似乎在和谁私下接触,这两天的事放在一起看,不免让人心中起疑,会不会是沈沉舟啊…

暗地里纠结了一会儿,林烟摇头说:“我没事…”

停顿片刻,她又喏喏的补充了一句,“这几天恐怕不太平,你自己多注意一点。”

宁则远看着林烟,深邃的眼底覆着一些淡淡的化不开的雾,朦朦胧胧的,像是纱。

他说:“我知道。”

——

同一夜晚,秦嫣也看到了关于宁则远和某个神秘女子在一钱茶庄设局的报道。她当然不相信宁则远会愚蠢到亲自操刀设局,而且,还被媒体抓个正着!

但是在茶庄里,宁则远的确是露面了,还有他签字的银行票据…

现在能够让他出面的女人,永远只有一个人。

秦嫣皱了皱眉,按下心底的不快,给圈子里的那个朋友打电话,她故作好奇的打探:“那个一钱茶庄的神秘女人究竟是谁啊?”

“不知道,这个捂得最严实了,根本调查不出来。”

心里咯噔一声,秦嫣知道这肯定是宁则远对那个女人的维护,他根本不希望她被曝光,不希望她被牵扯到这趟浑水里…

笔记本里存着杂志社去三溪山漂流的许多合照,终于,有一张那人摘掉帽子的照片。

阳光下,那张脸笑盈盈的,眉眼弯弯,显得无辜极了…

最让人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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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林烟手机坏了却又不要他破费,宁则远只能留下自己的私人号码,“换好之后通知我。”他千叮万嘱,这才依依不舍离开。

很少有男人能将阿拉伯数字写得那么好看…对着这张纸条,对着他骨气劲峭的字迹,林烟心底忽然有些惴惴不安。

这份不安,源于她亲眼看见了沈沉舟的某些秘密,却没有向这个男人坦白。

这一瞬间,林烟涌起一股错觉——她好像是背叛了宁则远!

林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对还是错,她整个人纠结又迷茫。

其实,商场上总是尔虞我诈。在林烟看来,宁则远绝对称不上什么好人,当年他能够不动声色地将她杀个片甲不留,心思可谓深到一个可怕、令人畏惧的地步。那么,现在沈沉舟也是一种商业竞争策略。

她实在没有理由提醒宁则远,可是…

林烟不由轻轻蹙眉,下意识地抚上那枚手镯。

那里的触感冰冰凉凉,像是他温柔的指尖缠着她,像是他坚实的怀抱拥着她,像是他就在她的身旁…最后,通通化作心底沉沉的担忧。

她在担心宁则远!

这个念头一起,林烟不禁骇然失色。

她不该担心宁则远的,除去两个人之间那个解不开的死结,这个男人的实力不容小觑,根本不用替他担心,而且,宁则远一贯出手都非常狠,总是切中要害,所以才立于不败之地。他是一个王者,从来不会输的。

如此想着,林烟轻蹙的眉心稍稍平复。

荧荧的电脑屏幕上还是先前打开的那则网页新闻。新闻里配的是一张宁则远的照片,他站在那儿,身形挺拔,面容沉峻。

这样一个丰神俊朗的男人,他有一种天生的魔力,哪怕一言不发,就足够让人安心,让人愿意臣服,愿意不顾一切的追随。

他说,别担心,一切有我…这是他的承诺,这是他给她的誓言,必然会倾其所有的遵守。

林烟心口蓦地一痛!

眨了眨眼,她轻轻垂下头,柔软的头发从双肩滑落,挡住了她悲悯的侧脸,挡住了她黯然的眼眸和微颤的唇。

天知道,四年前在医院的那个晚上,林烟有多想他…

她有多想他,就有多恨他!

恨到最后,林烟只能不停自我催眠,一切都是她的错,一切与宁则远无关,她只愿不再与这个男人有任何牵扯,只愿今生今世,两不相欠!

林烟这个晚上睡得并不安稳,梦里都是支离破碎的片段,或缠绵,或痛苦,或温情,更有无穷无尽的绝望。

她似乎又回到了充满消毒水气味的医院,那个让她发憷又害怕的医院。

深夜暗沉的病房里,只开着一盏晕黄的灯,灯下落下一团阴影。

那个阴影里,一个女人无助的蜷在那儿。那人捂着脸,哭得很伤心,许多晶莹的泪珠从指缝里拼命挤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都止不住。林烟轻轻上前,想要安慰她,却一眼就看到那个女人白色病号服上沁出的点点嫣红,浓墨重彩,像极了冬夜里摇曳的红梅,让人晕眩。

那个女人大概很疼,疼得无意识地唤了一声男人的名字。

那两个字,像一支箭,穿云裂石,直射心魄!

林烟手足冰凉的站在那儿,倏地,也落下泪来,心痛如绞。

——

林烟第二天精神不算很好,写文稿犯了几个低级错误,被方冰数落了一顿,下午去拜访客户又吃了一顿闭门羹,真的是倒霉透顶!

从对方那儿出来,时间已经晚了,她懒得回公司,索性翘班去买手机。

手机店的生意冷冷清清,林烟走进去的时候,一群导购正懒洋洋站着吹冷气。

这会儿店里只有她一个顾客,一个年轻的导购过来努力推销,“小姐,这款手机非常适合女性使用,尺寸小巧,颜色…”

隔壁店家放着时下最劲爆的音乐,很吵,林烟不得不认真倾听,时不时再问几句。导购小姐笑眯眯地解答完,又低头去拿另外一款手机来做对比。导购这么一俯身,林烟不经意间就看到后面墙上的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整点新闻,没有任何的声音,林烟只能看到画面。

不过扫了一眼,她就呆呆怔愣住。

只见电视画面里居然在播宁氏企业的logo和他们的一款明星产品——这款产品林烟很熟——镜头再切换下来,则是某机构提供的一份数据…

林烟看得一头雾水,正想眯眼看清底下滚动的字幕,正巧导购小姐直起身递过来另外一款手机,恰好挡住林烟的视线!

“小姐,你看,这个手机像素才800万…”导购小姐还在努力推销。

林烟有些心不在焉,视线越过导购再往后看过去,谁知电视上已经在播另外一则新闻了。

看着新闻主播不苟言笑的严肃脸,林烟心头一凛——难道这是沈沉舟的后招?怎么会闹到上整点新闻?

林烟越想越不安。

买好手机,她立刻上网搜索,这才知道原来宁氏今天突然陷入所谓的“泄密门”——他们的一款核心数据交换产品被某机构证实在设计时预置了后门,使用过程中会将用户的数据记录在宁氏的数据中心。对于个人用户而言,这些数据包括邮件、即时通信消息、密码等等,而对于企业而言,就是更有价值的信息!

如果这款产品已经被淘汰也就罢了,偏偏是他们卖的极好的一款核心产品…

烈日炎炎,林烟站在街边,却只觉得冷。

这个弊端非常致命,在互联网的时代,宫中对于信息是极其敏感的——国内某手机厂商就是因为深陷用户泄密门,至今打不开国外市场,而国外某同行品牌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至今被一纸公文封杀!

林烟的心慢慢沉下去,恍恍惚惚,好不安。

因为被新闻点名,所以业界专家几乎是批评与控诉,而普通大众也是一致性的声讨。那些话,林烟越看越心寒,这种形势非常严峻,不知道宁则远会怎么应付这场危机,还是像以前那样保持沉默么?恐怕会被大众斥责。但如果发一份不痛不痒的声明,恐怕会被别有用心的水军骂得更惨…

这简直就是一个乱如麻的局啊!

这么一想,林烟都替他发愁。

这个晚上宁则远没有出现,林烟猜他现在肯定很忙。对着他留下的私人号码,林烟想了想,最后还是默默收起来。

她想,宁则远那么强悍,总会想办法挺过去的。

——

可令林烟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桩“产品泄密门”很快朝着一个不可控的方向滑过去。

就在之后的两天宁氏被爆近期与国外达成一笔巨额合作。

这单合作据传正是关于该产品的后续开发与合作,而且,还是由执行总裁宁则远亲自去国外谈的…

这个时候、这款产品一旦牵扯到“国外”,就分外敏感了。很快,这件事被直接与民族情感联系挂上钩,那团火彻底从业界烧进了大众视野,再加上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一下子激起了愤怒,连抵制的口号都提了出来…

林烟是在去接珍珠的大巴车上看到这则后续的。

她第一时间去宁氏官微下看了看。里面的评论差不多都是民众的谴责,有些很理智,有些却骂得非常难听,比如直接骂宁则远“卖国贼”、“走狗”之类的,一溜抵制的宣言,让人触目惊心。而就在当天下午,宁氏某地工厂直接出现热血青年抗议示威的事件——实在巧得不能再巧了!

林烟做过营销,如今又在公关行业,当然明白这些是怎么回事,可别人却不知道。

看着这一幕又一幕,那一连串熟悉的电话号码跃入脑海,林烟真的很想知道他怎么样了。

可这个时候的宁氏企业却陷入一团安静之中,只对外出发一份声明,除此之外再无任何消息——确实是宁则远一贯的行事作风,让人捉摸不透,就像他那个人一样!

林烟拧了拧眉,她阖上手机,看着车外空荡的原野,心里却还是莫名想他。

他到底怎么样了?

——

一颗心惴惴,林烟到唐家门口的时候,忽然越发不安起来。

自从上周五去大越山,手机没有信号,回来之后正好手机坏了,她就一直没打电话过来,还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呢…林烟很发愁,却不得不挤出笑容来。

屋里,珍珠刚刚午睡起来,这会儿正坐在凉席上晃荡着腿。见到林烟,珍珠非常高兴,连忙跑下来甜甜叫了声“妈妈”,又赖在她怀里撒娇:“妈妈,我好想你呀。”

小丫头声音软软糯糯的,林烟心底真的很软,也越发觉得自己在大越山想死的那一刻好不堪。抱着珍珠狠狠亲了一口,林烟说:“宝贝,妈妈也想你,妈妈再也不舍得离开你了。”

珍珠很开心。

婉婉妈妈还躺在床上,不过精神看着比前段时间好了许多,“阿烟,来了?”她说。

林烟点点头,婉婉妈妈又说:“听你那个朋友说你最近去封闭集训,连电话都不能打,现在结束了?”

林烟听了满头雾水:“哪个朋友啊?”

“就上周六晚来我们家,说正好出差,你托他过来看看的那位宁先生啊,还带了不少东西呢…”

婉婉妈妈还在絮絮叨叨,林烟却彻底怔住。

上周六,她在渺无人烟的大越山徒步,宁则远却来了这里,说自己是出差路过,还骗婉婉父母说她去封闭集训,没办法打电话,不让他们担心和怀疑…

舒曼说,宁则远找她找疯了,所以,他那天开车来这里,只是为了找她…

想到那个男人,林烟忽然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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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烟和珍珠是第二天回去的。

许是好久没有见到妈妈,珍珠从昨天起就一直缠着林烟,妈妈长,妈妈短,小嘴说个不停,小手也挥来挥去不知道累。小丫头的手腕上戴了一个银镯子,这会儿在阳光下闪着亮亮的光,仿若大慈大悲的佛祖垂下眼眸那一瞬的庇佑。

这个手镯也是上周六宁则远带过来的,珍珠看到了很喜欢,爱不释手。

林烟越发惶恐。

在她妄图轻生的那几天,宁则远疯了一样到处找她,又为她做了那么多…这个孤独的世间,怕是再没有一个人会像宁则远那样对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