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很安静,宁则远斯文地吃了几口,便再没什么食欲,权当应付差事。他搁下筷子,定定看向坐在一侧的林烟。林烟从先前起就一直捧着杯热茶,她低垂着头,柔柔的头发落下来,挡住了温婉的眉眼,宁则远更加不知她在想什么了,问又问不出来…

默默叹了一声,他另辟蹊径,“林烟,你今天来是?”宁则远当然不相信林烟是专程来看他的。

平复许久,林烟已经从先前的惊慌失措中回过神来。定了定心神,将自己今天主动找王老的事情略改动了一下,她说:“我今天和王老吃饭,席间听他聊起你们产品设计漏洞的事,似乎不太乐观,所以…想问问你现在准备怎么办?”

女人的眼里有一丝关切,宁则远心底只觉微暖,他淡淡笑了,眉眼疏朗,眸色安宁。

“其实我也没什么好办法。”他如实坦白。

林烟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答案,她愕然,不可思议的看着宁则远,那人却仍是温柔浅笑:

“其他暂且不提,这款产品的设计确实存在问题——虽然不是我们主动预置的后门,但这一点必须向大家交代清楚——等到时机成熟,我会公开声明道歉。”

听他这样说,哪怕他的境况依然不妙,林烟心里却安定了一点——宁则远这人别的不说,该他承担的责任一向都不会逃避,所以,他才有让人甘心追随与臣服的能力,他是一个男人,一个足够让人信任的男人。

可是,现在是舆论的风口浪尖,正是道歉的绝佳机会,这人没理由错过的,除非…他还有别的打算?

林烟皱眉,她重复了一遍:“等到时机成熟?”

看到林烟狐疑的眼神,宁则远仍是坦然微笑,“对,以静制动,等一个最成熟的时机。”

他越安静,越不显山露水,背后的人就越会害怕,越容易露出马脚。

他必须一击即中。

稍稍一顿,宁则远说:“林烟,你知道这次的背后推手是谁,对么?”

林烟没料到他会突然问这个,不觉一怔,然后默默点了点头,心里忽然又忐忑起来,这是要兴师问罪么?

谁知宁则远只是说:“沈沉舟这次真的有些急功近利,他大概忘了,安信当初仿造我们推出过一款同类型、同参数的产品,只是市场份额占有率太低,所以很快被弃用了…”

经他这么一提,林烟勉强有些印象。

而这件事她之所以会忘,纯粹就是宁则远说的那个原因,市场占有率太低——宁氏出事的这款产品用在数据交换核心层面,属于高端产品,当年国内这个市场几乎被国外厂商垄断,这款产品一经推出后,迅速抢占大片市场。安信当时眼红,想从中分一杯羹,于是仿造了一款,没想到战略定位错误,安信当年根本玩不起高端的产品,相反,成本太高拖累了整个公司,所以很快被弃用,几乎没有任何水花…

大概是十多年前的事了,连林烟这个元老都快遗忘,宁则远居然还记得…她怔怔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也不知是该佩服,还是该惊悚。

过了片刻,林烟喃喃问道:“你不怕我告诉他?”

那双漂亮狭长的眸子里蕴着笑意,宁则远淡淡的说:“林烟,我告诉你只是不想你担心,你之后怎么做,都是你的决定。”

只这一句话,林烟便彻底怔愣住。

那一瞬,她说不出什么滋味,只觉胸口涨的很满,似乎是感动,又似乎是熨帖,全都是这个男人的体贴与信任,而那些陈年往事在其中发酵着,越发酸楚。

她不知该说什么好,一时脸上有些茫然。

见她这样,宁则远笑着宽慰:“别太在意,其实你要是有机会告诉他,对我们会更加好。”林烟又是一滞,宁则远看了眼腕表,说:“我让顾锐送你。”

已经半个小时了…时间过得好快!

林烟回过神,连连摆手,宁则远说:“很晚了,你不安全。”是不容抗拒的强势。

他送林烟到电梯口,林烟跟他道别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宁则远忽然又扣住她的手!

“林烟——”他急促唤道。

林烟微微一怔,定定看着他,那双眼里纯良又温婉,是他喜欢又安心的模样。

宁则远说:“我最近很忙,没时间找你…只能等时机成熟,这桩事情结束,我再去看你。”

他握着她的手,言外之意不言而喻,林烟听明白了,却心慌的要命。

她说,你专心忙吧,我不打扰你,然后就抽出手走了,只留下男人无奈苦笑。

——

暗夜里,宁则远的专属电梯突然开了,走出一个女人纤细的身影。

秦嫣安静地注视着,眼神中满是怨愤,她讨厌她,十分讨厌!

当初已经离开,为什么还要回来?

既然有了别人的孩子,为什么还要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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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烟感觉这两天的生活有些奇怪,是很微妙的不对劲,甚至有种被偷窥、被跟踪的错觉——每每走在热闹的街边,她会不受控地突然停下脚步。对着来来往往的陌生人,林烟总觉得有人躲在茫茫人群中,正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林烟将这一切归咎于最近生活和工作压力太大的缘故。

生活里,林烟实在不堪其扰。

小区里某几个见过宁则远与沈沉舟的邻居,最近遇到她,总是会笑眯眯的问:“佟太太,家里怎么不来客人了?”话里话外都透着八卦看好戏的意思。

林烟最是厌恶这些。她不想搭理,于是随便笑笑。偏偏那几个人不依不挠,还要继续打听她的*,林烟觉得很烦。终于有一天,他们当着珍珠的面仍旧这样说,林烟当即冷下脸来,格外不高兴。可她这样并没有令那些嘴碎的人收敛,相反当事人越生气,似乎就越能证实她的私生活混乱,让他们得到八卦的快.感。

另外,珍珠这两天要去幼儿园上学,林烟自己心理紧张的不得了,还得疏导小丫头的抵触情绪。

至于工作,林烟新接手的那个项目正是投标的关键阶段,她每天恨不得都要加班到九、十点,等晚上哄完珍珠睡觉,林烟就再接着干活,实在是疲惫,却还得咬牙撑着。

还有宁则远的事…

这两天外界舆论越演越烈,公众的情绪也越发激动——有些事一旦上升到某个高度,那一桩桩的罪责扣下来,是很可怕的,没有人能够承担那种后果。

林烟很佩服宁则远的抗压能力,任由外面风风雨雨,他倒是一直那样沉默,让人摸不透也猜不准。

不知他的那个成熟时机等到没有,也不知这场风波还要持续多久…

好难熬!

林烟忧心忡忡,忍不住蹙眉。

——

第二天是幼儿园开学的日子,林烟早早起来给珍珠做了早饭,又给她换上漂亮的小裙子。

珍珠最近一直在努力抗拒去幼儿园,直到听见那里有小朋友可以一起玩,她才勉强同意。可今天真的到了幼儿园门口,看到来接她的陌生老师,还有好几个冒着鼻涕泡泡哭着吵着要回家的小朋友们,珍珠便已经有些不安了,再看到妈妈也要离开,她就开始忍不住嚎啕大哭。一时幼儿园门口上演起每天的必备戏码。

“妈妈,我要你抱…”

“妈妈,我要回家!”

珍珠小嘴憋着这么一哭,林烟就跟着心碎了,她上前几步,想要抱珍珠。谁知幼儿园老师偷偷使眼色,让她离开。林烟心里酸酸的,这才依依不舍悄悄离开,可还是一步三回头,她真的是舍不得啊…

躲在角落里,看到老师抱着珍珠进去了,她才安下一点心来。

突然,旁边有人问她:“林小姐,那是你女儿?”

林烟以为是哪个孩子家长想找她聊聊育儿经验,她下意识地点头,忽的察觉出一丝不妥…林烟皱眉望过去的刹那,那人快速摁下快门,拍下一张她的大头照片,然后迅速离开。

记者?

林烟愣了一瞬,下一刻连忙追过去,可她穿着细细的高跟鞋,哪儿追的过一个男人?

看着川流不息的人潮,林烟蓦地惊住。

难怪她最近总有种微妙的不对劲,只怕是有人在调查她!

至于原因…

林烟心头一凛,满脸凝重,只觉事情十分不妙,恐怕…她要被推到公众前面了。

——

果然,等林烟到公司的时候,网上已经流传开一个爆料贴。

这个帖子爆料的正是之前人肉不出丁点水花的那个“神秘女子”,内容还写得十分耸动:

“前段时间牵涉宁则远一钱茶庄丑闻的神秘女子,正是某公关公司员工林某。林某曾任职于国内某知名it设备制造商,在业界颇为知名。据闻她长期通过金钱贿赂、性.交易等手段与客户维持不正当关系,以获取巨额商业利益。”

这个爆料帖配了两张人物远景照,面部虽模糊,但凡熟悉林烟的人,却几乎都能一眼认出她来。

林烟不由气结。

她匆匆扫了一眼那个爆料帖,几乎在一百楼之内,就有所谓的“路人”跳出来,问文中的林某是不是叫林烟?

这个问题当然没有人回答,可围绕着“林烟”这个名字,又引出一堆“知情人士”出来爆料。

“是不是以前ax的那个林烟?这个女人蛮厉害的,很有一套勾男人的手段。”

“她啊,我见过,在一个私人饭局上陪过我老板,坐在腿上喂葡萄,啧啧,动作娴熟…”

“ax的林烟是不是宁氏执行总裁的前妻?还有没有人记得这件事?当时火了两天,可现在怎么都搜不到了?”

“排楼上上上,我记得,我记得,宁氏总裁隐婚嘛。”

“听说这位林小姐私生活真的很乱,和很多人都勾搭不清,当年她之所以能够嫁给宁则远,就是因为扯得下脸,主动爬上床啊。”

“不会吧,手段这么低级?”

“那宁氏执行总裁还娶这位破鞋?他眼睛瞎了,还是没见过女人?”

“宁则远完全是被她蒙蔽的!这位林小姐我见过,她最会装模作样,每天都是一副纯情少女的无辜模样,实际上最虚伪了。”

“同意楼上,据说这位林小姐最会哄人,男人基本上都是被她骗的团团转。”

“所以,宁则远是发现了林烟的真面目,所以才果断离婚?”

“应该是吧,哪个男人能受得了这个?怎么突然觉得宁氏总裁有点可怜呢?”

“而且,这次在一钱茶庄,那位林小姐想投其所好贿赂y先生,故伎重演,但是根本没有钱,恰好遇到宁则远,死皮赖脸跟他借的!”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朋友在茶庄上班,那天听得很清楚。”

“都这样了,宁则远还愿意帮她?”

“宁氏执行总裁是个惦记旧情的人,估计是可怜她所以才帮她,谁知道那位林小姐转头就去贿赂他的下属!宁则远既被利用,又被无辜拖下水,说什么亲自操刀设局陷害下属,真的太惨了。”

“这么一说,倒有点同情宁则远了。”

“对啊,他完全是受那个蛇蝎女人的蒙蔽和拖累…”

这几个人一唱一和,中间又掺杂了许多虚虚实实的消息,迅速戳中公众八卦的激情,不过短短半天,这个帖子便成了热门。

不过很快,这个爆料帖就被删除——显然有人在背后维护林烟——可如此一来,更多的讨论帖诞生了,在ty、db、mp、wb上各地开花。

这件事彻底变成了一场八卦的“盛宴”!

——

作为关键人物,林烟从头到脚就没有一处是干净的了,她被彻彻底底抹黑,倒是宁则远被洗白不少。

林烟愁眉不展。

在这样一个时代,网络的力量实在不容小觑,了解她的人还好,可那些不了解的人呢?

人言可畏啊!

她这一整天都被同事用有色的眼光打量着,尤其当时很多人都好奇嘉曼是如何拿到宁氏招标函的,现在总算有个合理的解释——那就是靠卖身啊!如此一来,那些人再看林烟的眼光,越发戏谑和异样。

林烟再淡定,也觉得分外煎熬,她只能埋头工作,努力无视外界的声音。

“林烟!”

忽然舒曼招手喊她过去。

顶着众人偷偷摸摸打量的目光,林烟面无表情地走进舒曼办公室,还没问什么事,舒曼直接将手机递给她,努了努嘴,示意她接。

林烟微微一怔,看到名字的刹那就都明白了。

宁则远没有她的新号码,所以打到舒曼这儿来找她…林烟脸颊蓦地微微发烫,耳朵贴在话筒旁边的时候,更是热的厉害。

“喂?”她看了舒曼一眼,轻轻问道。

“是我。”

男人的声音沙沙的,沉沉的,还有疲惫在,林烟心底一软,她握着手机没有说话,听着那边传来男人浅浅的呼吸声,又觉得好委屈。

宁则远说:“这不是我做的。”他在跟她解释,今天这一切来得太过莫名其妙,宁则远深怕林烟误会。

听他这样小心翼翼,林烟心里更加难受。

因为有外人在,她低低“嗯”了一声,说:“我知道。”

“…”

林烟的这三个字给宁则远的震撼实在太大了,怔愣片刻,他唇角微抿,浅浅笑着安慰道:“林烟,你别担心,我会帮你处理的。”

有他在,一切都会好…

林烟莫名心安。

宁则远又说:“我今天必须得去外地工厂那边,大概两天,回来就去看你,先照顾好自己!”

他的话永远坚定,有力,好像温暖的阳光肆意倾泻,将林烟包围住,林烟心底好暖。

她忽然又想见他了…

——

虽然有宁则远的安慰,可网络对林烟的人肉和爆料还没有停止,就在下午又新增一则:

“这位林小姐丈夫前段时间去世,没多长时间就不安分了,当着女儿的面勾三搭四,名声差得不得了,有邻居好心提醒,居然还冷脸争执。她就住在xx小区,女儿在xx幼儿园,不信可以去看看…”

这则爆料配的图正是她早上被拍到的那张怒目而视的大头照。

简直…一派胡言!

林烟怒急。

虽然这则还是被很快删除,可早就有人截图,实在是越来越过分!

林烟下班去接珍珠的时候,居然已经有两个年轻一点的家长对她指指点点,等见到珍珠,她们又在背地对珍珠窸窸窣窣。

珍珠虽然才三岁,可自从佟旭东去世之后就变得十分敏感,她这会儿小手紧紧牵住林烟,显然不安极了。

“妈妈…”珍珠怯怯的喊。

林烟不想跟旁人争执,免得给珍珠留下心理阴影,于是她抱起珍珠想赶紧离开,没想到迎面冒出一个自称记者的人,说:“林小姐,能不能简单问你几句?”

“不方便。”

林烟深知多说多错的道理,尤其这些记者最爱断章取义,所以现在不如缄默。说完这句话,林烟越走越快,偏偏那人紧紧缠着她:“林小姐,就几句!”

“林小姐,你和宁则远先生为什么结婚,又为什么离婚?”

“林小姐,一钱茶庄的事,是不是和网上说的那样?”

“林小姐,你…”

他喋喋不休,没完没了,像是个彻头彻尾的泼皮无赖,珍珠被彻底吓到了,她牢牢搂着林烟的脖子,忍不住哇哇大哭。

那个所谓的记者居然毫无同情心,居然还拿出手机拍摄!

“够了!”林烟不甘其扰,忍不住对那个记者吼道,“那些都是无稽之谈,如果你再来骚扰我们母女,我要报警!”

旁人围了一些人,可他们哪儿管得了那么多,都是看热闹罢了。珍珠哭得更加厉害,林烟不得不抱着珍珠,赶紧离开。

她真的是心力交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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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烟抱着珍珠回到家,母女二人还有些惊慌失措。

珍珠一直在掉眼泪,这会儿趴在她怀里,紧紧搂住她的脖子,不肯撒手,眼睛红红的,软绵绵的身子止不住抽噎。林烟心疼的要命,哄了好久都没有安抚下来珍珠的情绪,不免焦头烂额。

偏巧有电话进来,铃声大躁,让人愈发心烦意乱。

看到是沈沉舟的名字,林烟下意识地不想接。沈沉舟现在找她,无非是想解释今天的事。她精疲力竭,不愿再听,也不愿再回忆,于是随手将电话塞进沙发软垫后面,任由电话铃声响起,又重新归于平静,然后再机械响起,不知重复了多少遍。

林烟只抱着珍珠坐在椅子上,轻轻拍着女儿的背,耐心的哄着。珍珠哭到这会儿,已经快迷迷糊糊睡着了,揉了揉眼睛,又喃喃喊饿。

已经天黑了,母女俩惊魂未定还没有吃晚饭,林烟连忙把珍珠放回床上,正想去冲个奶粉,忽然,有人敲门。

咚咚两声,衬在寂静的夜幕下,突兀又吓人。

林烟已经彻底成了惊弓之鸟,她不答话,只死死盯住玄关,满是戒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