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叹了一声,然后又深深吸了口气,林烟说:“我在这儿,什么事?”

舒曼扭头看了她一眼,笑着招手:“林烟,你看到宁则远的声明没有?”

这个时候、这个场合听到宁则远的名字,简直跟烫手山芋,林烟呼吸一滞。而忙碌的同事们下意识停下手中的工作,齐齐打量过来。在众人的关注下,林烟脸色慢慢开始变红——宁则远的声明?舒曼在搞什么鬼?

定了定心神,林烟尽量平静的说:“没有看到,宁氏发生什么事了?”

“不是他们公司,是关于你的!”舒曼声音很大,一时大家都听见了,心下自然好奇,于是悄悄开始搜索到底是什么声明。

关于她的?

林烟微微一怔,她不明所以还要问,就被舒曼拽进办公室里。

舒曼的笔记本开着,屏幕荧荧淌着碎金,像是最夺目的流光,林烟脚步蓦地一滞,她忽然就有些不敢上前了。

宁则远会说什么?

——

“我和林烟女士四年前有过一段婚姻。这段婚姻开始于我的无理请求,终止于我的漠然忽视。林烟女士为这段婚姻付出了许多,更是独自承受许多。那是我身为一个丈夫永远无法弥补的错。这四年里,每每想到那些过往,我无时无刻不在愧疚。

近期,有人居然借此别有用心地散播关于林烟女士的不实言论,对当事人造成极大困扰。

林烟女士是我的前妻,更是我的朋友,我很尊敬也很爱她,非常不希望她被如此诋毁。

所以,针对网上所有不实的言论,我们会诉诸于法律手段。

最后,感谢大家的关心。”

这就是宁则远以个人名义发的那则声明,如今呈现在众人面前,一片哗然。

林烟安静地坐在电脑前,手里握着鼠标,滑腻腻的,一双眼死死盯着屏幕,整个人彻底怔愣住,不知该作何反应。

其实,看到第一段的时候,她就想哭了。

那一刹那,四年前两个人之间发生的点点滴滴,一幕幕浮现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说,林小姐,请节哀。

他说,林烟,我们结婚吧。

他说,林烟,对不起。

他说,林烟,我来接你回家…

他的好,他的坏,还有,最后那个挣扎又狰狞的痛楚,他根本还不知道的痛楚…那些过往紧紧缠着她,束缚着她,林烟好难受,被压得喘不过来,只想痛哭一场。

他说他无法弥补,他说他愧疚…

其实,宁则远已经弥补了好多,在她不知道的背后,已经偷偷弥补了许多,许多。

一件件、一桩桩沁进她的心里,足够令她动摇,令她坚硬如铁的心崩塌!

令她四年的坚持灰飞烟灭,令她四年的自我催眠失了效,再寻不到一个抵抗的理由…

眼眶慢慢湿润,模糊的视线落在最浓烈最震撼的字眼上,林烟终忍不住,悄悄背过身,捂住了脸。

冰凉的水意从指缝中挤出来,点点滴滴,全是泪。

我很尊敬也很爱她…

他说,他尊敬他,也很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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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则远是两天后的下午回来的。

他回来的这一天,林烟心神不宁,整个人坐立难安,很不对劲。

准确的说,自从宁则远发出那则个人声明之后,她就一直恍恍惚惚,有些不知所措。

林烟还记得从舒曼办公室走出来的那一刻,同事们看她的目光,震惊、羡慕、惊诧还有许多她无暇顾及的情绪。

走回座位,对着电脑屏幕上的文档,林烟脑海中一片空白,根本写不出一个字!那份声明占据了她的全部思维,林烟已经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只能和舒曼请了一天的假。

走在川流不息的人潮中,看着擦肩而过的匆匆陌生人,她依旧浑噩,像是踩在软绵绵的棉花上一样,浑身没什么力道,一颗心胡乱飘在云端,被大团大团的白云轻轻托着,根本找不到方向,惶恐,慌乱,又惴惴不安。

她好像又做了一场梦!

骄阳四溢,热气蒸腾,林烟被晒得不太好受,站在绿荫下,忍不住将那份声明看了又看。

她没有做梦,一字一句,一句一字,真真切切的就在那边,一点点、一点点烙进她的心底,烫进她的眼里!

那些好容易收住的泪又要掉下来,林烟眨了眨眼,满心满怀都是疼。

那种疼痛,既陌生又隐约熟悉,仿若心底最柔软的地方袒露人前,没有丝毫掩饰,没有任何的防护,她整个人惊慌而彷徨。

碎金穿过树梢,落下斑斓的光晕,耀眼又夺目。林烟微微眯起眼,下意识地寻着暖意仰面望去。

高楼林立之间,天幕是那样的蓝,那样的清澈,好像男人澄明的双眸静静注视着她,安宁而爱怜,是天底下最美的画卷。

那一瞬间,林烟那颗迷惘极了的心忽的从松软云端落下来,落在料峭绝壁的悬崖间,落在冰冷剑芒的耀眼之处,虽然忐忑,虽然不安,却也有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支持着她,为她挡去风风雨雨,让她能够一往无前,无所顾忌。

林烟无比感激,她给宁则远打电话。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那边大概很忙,并没有人接。林烟不再打扰他,于是发了一条短信,“谢谢你”,她要说的千言万语似乎都包涵在这三个字里了。

那天宁则远很晚才回复,林烟当时已经睡了,又被枕头下的短信震动惊醒。

暗沉的夜里,手机屏幕泛着淡淡光泽,映出一方浅浅的温暖。

简明扼要的三个字,应该的,是这个男人的一贯口吻——他说过有他在,一切都会好,他为她做了这么多,所以,林烟愿意全心全意相信这个男人。

心慢慢沉静下来,“什么时候回来?”她问。

“后天下午。”

后天下午?

也就是说,还有不到四十八小时,他就要回来了…

这个念头陡然一起,林烟的心不由突突跳了跳,双颊慢慢开始发烫,一路烧到耳根。

——

时针滴滴答答,转了一圈又一圈,很快就到了宁则远回来的这一天。

这一天,林烟很早就醒了。

她睡不着,只觉得心律参差不齐,莫名心悸,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也不知是在担心什么。

纱窗半阖,山间凉爽的风吹进来,拂过悬在天花板上的一颗颗莹润珍珠,像是男人温柔的手。那些珍珠来回摇曳,偶尔叮叮咚咚响。林烟一直盯着,不免微微晕眩,而那颗跳得很快的心脏也跟随其一起忽上忽下,蓦地忐忑不安。

她的感觉不太好。

吃早饭的时候,宁则远打来电话——这也是二人这两天的第一通对话,他最近真的是太忙了,连休息的时间都少的可怜。

“林烟…”

他沉沉唤她,嗓音里还带着一些惺忪睡意,像是在耳畔的呢喃,又似勾人的呓语。

哪怕隔着看不见的电波,林烟也能感受到男人温热的气息,这一刹那,贴着听筒的耳朵又开始不争气的热起来。

她轻轻“嗯”了一声,算做回应,又说:“你再睡会儿吧。”宁则远这段时间肯定非常辛苦,也不知他身体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饭。

她这句关切显然让宁则远很高兴,那边传来低低的笑声,悦耳又动听,像是绚烂的晨曦。

他说:“我睡不着了,只想早点回来。”

只想早点回来…言外之意,很明显。

林烟呼吸微微一滞,又钝钝的问:“大概几点到啊?”她只知道宁氏企业今天下午三点会召开新闻发布会,但不清楚宁则远具体什么时候回来,她忽然也好想见到他。

“下午一点。”宁则远说完,又轻轻笑了,“林烟,晚上一起吃饭吧。”

他这是——在邀请她约会么?

除了沈沉舟,林烟实在没有任何跟男人正式约会的经验,默了默,她红着脸无措的说:“我今天挺忙的,等晚上再说吧。”她虽然想见他,却又有些莫名其妙的窘迫…好像太过正式了,她不大自在。

女人话里有一点点哀求,一点点不安,宁则远不愿强迫她,于是说了声“好”。

两个人之间是心知肚明的尴尬,林烟脸越发烫,她就想挂电话了,“路上注意安全。”她叮嘱道。

“你担心我出事?”宁则远反问。

听到这句话,林烟心头猛地一跳,“别胡说!”声音有些紧张。

她最忌讳这个,偏偏宁则远还要戳她软肋,“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

因为他的这句话,林烟一个上午都有些心不在焉,直到十一点,收到宁则远的报备短信,“我登机了”,她才堪堪松去一口气。可想到他还在万米高空,没有平安抵达,林烟中午依旧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

舒曼忍不住笑她:“怎么,在担心下午宁氏的新闻发布会?”

林烟白了她一眼,舒曼啧啧说道:“姐姐,你脸上就写着‘心神不宁’四个字,还想否认?”

有这么明显么?林烟默然垂下眼。

舒曼不住叹气,将林烟的担忧通通说了出来,“宁氏宣布召开这个新闻发布会的时间太过突然,也不知道最终效果怎么样,公众接受度如何。今天是宁则远亲自出面吧?他这会儿压力肯定很大…”

舒曼还在一旁絮絮叨叨,唉声叹气,林烟的心早已经悄悄飞走了,飞到寒冷的万米高空,只想见一见他,问问他好不好。

这种担忧一直持续着,一直萦绕着她,林烟只觉得每分每秒都在煎熬,她呆呆盯着笔记本屏幕,实在是魂不守舍。

“怎么了?”连大条的方冰都看出她的不对劲来。

林烟摇了摇头,不发一言,只悄悄抚上手腕上的那枚手镯。因为戴的时间长了,镯子上已经沾上她的体温,再没有当初那么冰凉、那么像他了…

所以,这不能让林烟好受一点。

她就这么安静地端坐着,整个人莫名绷得很紧,心绪难安。

下午一点多,再次收到宁则远报备平安的短信,林烟心口那根紧绷的弦没有松开,反而越绷越紧,像是要断了一般,在她心里绞着好难受!

她想见他!

这一刻,她只想见到他!

——

宁则远一点到机场,两点半到会场酒店,离发布会还有半个小时。

发言稿已经来回改过好多个版本,但他从车上阔步下来的时候,还在脑海里反复斟酌。

因为已经有媒体到场,宁则远走的是酒店贵宾通道。这一路上他的面容冷冽,薄唇紧抿,气势沉峻又骇人。直到会议厅外的休息室,推门而入的刹那,他肃穆的表情才有些微的变化,斜飞入鬓的眉梢轻轻上扬,眼底滑过一丝讶然,很快,又归于平静。

在男人的注视下,林烟局促不安的站起来,一颗心越跳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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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烟手里还攥着他们的一本宣传册,这会儿卷在手里,像个万花筒。指腹从精美的纸页上刮过,有种魂魄被快速抽离之后慢慢归位的浑噩感。

抿了抿干涩的唇,林烟局促地站在休息室里,不知该说什么好,尤其宁则远身旁还跟着一位秘书,正在向他介绍一会儿的流程,做着最后的核对。

虽然见过面,可如今那位秘书正心照不宣的望向别处…

这样的举动让林烟更加窘迫,开始后悔自己贸贸然跑过来,是不是太冲动了?

她默默看了眼宁则远,发现那人也在看她。男人澄澈的眸子里蕴着很浅很清、宛如涓涓溪流的笑意,还有一点戏谑。林烟越发尴尬,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渗出汗意!她实在是无地自容,就打算告辞了。

宁则远通通看在眼里,唇角不由微扬。

他走上前,悄悄挡住林烟的路,分外道貌岸然地说:“你先坐会儿,我还有一点工作。”

林烟今天是一丝不苟的盘发,这会儿男人说话的热意从头顶淡淡拂过来,落在耳畔,她的耳朵就不受控地开始发烫。

绯红从女人的耳根一点点爬升,在白皙的脸颊的映衬下,显得越发诱人,像枚快熟的樱桃。

宁则远唇角噙着的笑意越加深了。

察觉到男人赤.裸裸的端详,林烟抬眸愤愤对上他的眼。

那人心情心情很好,一贯凌厉示人的眉角眼梢里都透着勃然的愉悦,可恶极了!

唯独澄澈眼底的血丝泄露了他的疲惫…

想到他为自己做的那一切,林烟心中倏地好软。她扯了扯嘴角,默默在原来位置坐定,宁则远顺势坐在她旁边,秘书坐在l型沙发的另一边,接着核对发布会的流程。

林烟无所事事,低头翻阅手中的那本宣传册,看着看着,注意力便被旁边两个人吸引过去。

其实,宁则远在工作中的话很少,寥寥数语,坚毅,果断,极少犹豫,极有魅力。

可就算话这么少,依旧能听出他声音中的沙哑,比电话里更加真切,无端端让人心疼。

林烟心不在焉,偷偷瞄了他一眼。

宁则远此时正低头确认待会儿的媒体采访纲要,薄薄的唇紧抿着,模样专注又认真,怎么看都丰神俊朗。

林烟心头一跳,悄悄收回视线,只盯着面前的宣传册,可刚刚熄火的耳根子又开始烧起来。

宁则远嘴角的笑意都快满溢出来!

室内很安静,下一刻就听宁则远忽然开口,口吻平静而镇定,“把这条删掉,其他没意见。”

“好的,宁董,您先休息一会儿,发布会前五分钟我再过来。”秘书很识趣。

林烟低着头,听到秘书高跟鞋的声音,然后是开门,伴随着落锁的咔擦一声,休息室内重新陷入静谧,一种心知肚明的尴尬缓缓散在空气里,将她团团包围!林烟手里还摊着那本宣传册,这会儿死死盯着册子,眼角余光里男人坐姿比先前秘书在的时候略微惫懒了一点,长腿轻轻交叠着,靠在沙发上,说不出的倦怠,目光淡淡打量过来…

林烟呼吸一滞,浑身跟着一绷。

宁则远打破沉默:“在看什么?”

林烟还没答,她面前不大的视野里,男人修长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将那本册子拿过去,随手翻了翻,问道:“好看么?”

林烟一时反应不过来,恍恍惚惚点头。

“比我好看?”宁则远又问。

林烟这回听明白了,她忍不住笑起来。起初是抿唇浅浅的笑,然后,笑意逐渐放大,再收不住,只顾咧嘴傻笑,眼眸半弯好似新月,那两道卧蚕柔柔的,整个人明媚又娇软,让人万分喜欢。

“笑什么?”宁则远故意装傻。

林烟端起秘书沏好的润喉茶递给他,不客气地说:“宁董,多喝水,少说话。”

杯中杭白菊朵朵绽放,仿若池中盛开的圣洁的莲,女人的手指纤细如葱,端着杯盏格外好看,称得上赏心悦目。

宁则远接过茶杯,也顺便扣住了林烟的指尖。

他的手冰凉,凉的像冬天的冰,可林烟却觉得烫,那种热意顺着手指窜上来,好似火!

一寸寸的蔓延…一点点的窒息。

林烟挣了挣,宁则远却捉的更紧。

他说:“别动,水洒到衣服上就不好了。”宁则远今天穿了一套笔挺的黑色西装,纯手工制作,版型极好,里面的白色衬衫挺括,暗蓝的领带烫的平整,整个人衬得清贵又斯文,完全是高冷总裁范儿,偏偏说话这么幼稚!

林烟瞪他,那人还是无耻微笑,英俊的眉眼舒展开,宛如芝兰玉树,让人心动。

指腹缓缓摩挲着女人细腻的手背,宁则远心底熨帖极了,忍不住轻轻喟叹:“林烟,我本来想早点忙完去见你的,没想到…你今天来,我真的很高兴,。”是视若珍宝又卑微感激的口吻。

林烟鼻子一酸。

四目相对,男人的眉眼越发英俊疏朗,而眼底的倦意亦更加明显。

他真的是太累了,也承受了太多,还为她做那么多…

这些天累极的情感慢慢溢出来,林烟心底不大好受,那双眼望着他,温婉,又透着悲悯,能够撩拨男人的心弦。

宁则远将茶杯搁在一旁茶几上,又握住林烟的手,沉稳,有力。

她抽不开,两个人靠得很近,男人清冽又干净的气息缓缓萦绕在鼻尖,像一种致命的催.情符咒,林烟心头狠狠战栗,仰面看着那人,呼吸莫名凌乱。

视线纠缠在一起,宁则远并没有吻下来,幽暗的眸色愈发深沉,像是无穷无尽的海,能够让人沉溺其中,只盼不停的坠落,坠落进他的怀里、他的心里!

“林烟…”

男人的声线清冷而低沉。

林烟最怕他这个样子唤她,这两个字砸在心尖上,足够让她丢盔弃甲,卸去所有防备。

眼睫轻颤,水汽氤氲,低低“嗯”了一声,她问:“怎么了?”

“你最近还好么?”宁则远问,眼里蓄满了关切,很浓,很稠,像是融化开的糖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