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到潘大爷,刘大爷倒愣住了,不过方才既已见到潘大奶奶,此时见到她的夫婿也是常事,倒是潘大爷满面笑容的上前行礼道:“表姐夫许久没见,此处却是岳母劳烦小弟替二舅兄理一理后面的事情。”

刘大爷此时怒气冲天,胡乱还了一礼道:“却不知舅母带着二表弟去了何处,做外甥女婿的,总也要拜见下舅母。”潘大爷只是一笑:“岳母给二舅兄在扬州定了门亲事,此去扬州市给二舅兄完婚的,只怕要过了中秋才会回南京,表姐夫想去寻的话,还要去扬州。”

刘大爷的性子本就不好,听了这话,再瞧见那些下人们把那些新房里的陈设都抬了出来,上面披的花,挂的红都被下人们扯了下来,扔到地上,心里越发气愤,上前拉住潘大爷的当胸就道:“你别和我说这些,王家的人在那里?”

潘大爷笑一笑:“表姐夫,你又何苦这样呢?婚姻大事自然是父母做主,你又何苦这么心急。”刘大爷见他笑的轻描淡写,往事全都浮上心头,当初若不是他新婚时候就摸上了妹妹的陪房,妹妹今日也不会落得这样境地,孤身一人飘落在外,还被人如此戏弄,猛的一推就把他推倒在地。

潘大爷被他推倒,也明白照了刘大爷的性子,自己难免会被迁怒,还没爬起来的时候,刘大爷已经骑到他身上,双手开弓打起耳光来:“就是你这个朝三暮四的,才害的我妹妹现今这样,我打死你这个祸根。”

见他竟然动起手来,下人们都吓到了,忙要上前拉架,被刘大爷大喝一声:“谁敢上前,我把他们都打折了腿。”他这一喝,刘家的小厮们止了步,王家的下人们被刘家的小厮拦住,上前不得。

潘大爷一张脸早被打的像猪头一样,嘴里嚷道:“男子家纳妾也是常事,谁让她容不下人?现今这事,怪我做什?”刘大爷见他竟然还敢回嘴,手握成拳,又是几拳,潘大爷被打的怒气也上来了。

他本就是富家子弟没受过皮肉之苦的,生平的奇耻大辱就是妻子主动下堂求去,后面虽娶了温柔可人的新妻,生儿育女,又连纳了数妾,这口气着实不平。此次王太太要来武昌搅散王慕瞻的婚事,他自然要来帮忙的,除了尽半子之力外,能亲眼看着刘如蕴受辱,也算消了一口气。

此时被刘大爷打的还不了手,心下更恨,见下人们上前不来,发狠道:“谁敢不上前,我把他全家都逐了出去。”下人们听到,忙要上前,只是刘家带来的人也不少,一时上前不了,两边混战起来。

他若好好的挨打,刘大爷打几下也就罢了,见他这样,刘大爷的手越发重了起来,后面传来一声女子的悲呼:“表姐夫,你把他打死了,难道要叫表妹我守寡吗?”王兰芝本来是在后面的,听到前面纷纷攘攘,起先不好出来瞧,只是遣个丫鬟出来,听的丫鬟说刘大爷打了潘大爷,这才着急起来,忙带着人出来。

她一出来,正在混斗的双方忙住了手,王兰芝一眼看见自己丈夫被打的脸上红红白白,心里大疼,顾不得许多就上前紧紧抱住刘大爷的手臂,疼叫起来。

刘大爷此时已经打的累了,顺势把手放开,王兰芝顾不了忌讳,把丈夫扶起来,见丈夫还能说话,想来只是受了点皮外伤,这才满眼是泪的对刘大爷道:“表姐夫,你疼妹心切,难道不知道我娘他怜子之心?”

怜子之心?刘大爷似有触动,回头看着王兰芝:“她的怜子之心就该赔上我妹妹的名声?”名声?王兰芝极想笑出来,她看着刘大爷一字一顿的道:“姐夫,你为父的,可肯让三姑娘那样的人做自己的儿媳?”

不可说

刘大爷一愣,随即怒了,王兰芝见他眼里的血丝似乎都要被撑破,又见刘大爷本已张开的手又握紧了,怕刘大爷又要打潘大爷,不由抱紧了潘大爷。刘大爷的声音已经响起,却带有一丝悲凉:“人活一世,各有所好,妹妹她。”

说到这,刘大爷看一眼王兰芝,突然失声笑道:“罢了,说这些做什么,我刘家兄妹立于天地之间,无愧于心,又何须说这么多。”说着转身挥手示意带来的小厮随着自己走。

回到这边,请的医生已经来瞧过刘如蕴,柳三奶奶早就遣人划着快船去寻王家的船,只是长江上下,船来船往,寻了一夜,也没寻到王家的船,倒打听了些消息。

原来王太太两天前就来到武昌了,却没上岸,只是遣了几个小厮打听了一下,直到喜日子前才命潘大爷上了岸,王慕瞻见妹夫到了,虽心里有些疙瘩,却也要和他周旋。

谁知潘大爷见了他的面,只是恭喜王慕瞻,又称船上有送他的礼物,还请王慕瞻亲自上船去拿了礼物,王慕瞻本不愿去的,称只需遣个管家前去就好,潘大爷笑道:“舅兄这样说就是不给做妹夫的面子,难道做妹夫的,连份送舅兄的礼都不得舅兄亲自去瞧。“

王慕瞻满肚皮不甘愿的出了门,上了船,进了船舱瞧见王太太,王慕瞻方想行礼,王太太已经冷哼道:“好儿子,做的这么好,瞒的那么紧。”王慕瞻急忙跪下:“儿子成亲,这不是大喜事吗?娘何必如此?”

王太太听了儿子这样说,明白自己这个儿子是劝不转的,用帕子点点唇角:“好,你要成亲,我成全你。”王慕瞻心里已经打点了一大篇话要应付王太太的,刚抬起头,就见王太太对王兰芝点一点头,王慕瞻见母亲这个动作,心里暗叫不对,方站起身要出舱,早被几个粗壮的婆子拦住去路,领头的笑着道:“委屈二爷了。”

王慕瞻方想推开她们,已经上来两个粗壮婆子抓住了他的手脚,接着王慕瞻就被捆了起来,王慕瞻到了此时,就算浑身的本领也使不出来了,张嘴叫道:“母亲,你就不肯让儿子做自己想做的事吗?”

王太太吹吹杯中的茶叶,耳边的红宝石坠子连动都没动,瞧着儿子,笑得还是那样温柔慈爱:“傻儿子,你要成家立业,做娘的怎会阻止呢?我已和扬州程家说定,他家第五个女儿端庄大气,是你合适的对头,这次我们就直去扬州,由你成了亲再回南京。”

王兰芝已经上前对王慕瞻行礼:“恭喜二哥了,程五姑娘做妹子的见过一面,极情投意合的,这样的二嫂,配了二哥,也是不枉的。”王太太笑的一派春风:“慕瞻,你也是知道的,你这个妹子眼光极高,她都说好,自然是不错的。”

王慕瞻到了此时,已明白了她们的计谋,瞧着面前笑的一派欢畅的母女二人,舱里伺候的下人也纷纷上前恭喜自己,突然大笑起来,笑的眼角都有了泪,听到他的大笑声,早有婆子上前道:“二爷可是喜欢坏了,还请二爷到舱里歇息。”

王太太点头:“伺候二爷的人也上来了吧?兰芝,你就上去帮着女婿理理后面的事。”王兰芝应了声是上了岸,她一上岸,船也就开走了。

这些都是后话,此时的刘如蕴她们却只知道王慕瞻随着潘大爷到了船上不久,跟去的管家也上了船,王兰芝下船上轿之后船就开走了,内情都不知道。

柳三奶奶虽觉得这事透着古怪,上船前后不到半个时辰,怎么就这样?还是安慰刘如蕴道:“妹妹,船上发生了甚事,我们外人也是不知道的,只是你?”刘如蕴换下了当日的艳妆,此时又是平日的素服,听到柳三奶奶这句,微摇一摇头:“姐姐,旁的事我也不管了,若和他有缘,日后自会再见,若无缘。”

刘如蕴唇边露出一笑:“也就这样罢,天地辽阔,可做的事还许多,光想着一个男子成什么事?”柳三奶奶略愣了愣,随即叹道:“妹妹,这点我却不如你,只是妹妹,这边的生意,若能收,就收了罢。”

刘如蕴听这话里有些不好,忙握住她的手道:“姐姐,究竟为了何事?”柳三奶奶唇边露出一丝苦笑:“妹妹,我们做生意的,总也要随着时局走,现时时局不好,似我家也只能苦撑,妹妹一个孤身女子,原先在成都收土产的那个铺子已经收了,光靠着本地的东西,想来也。”

这些话刘如蕴也是想过的,只是方从成都回来时候,既答应了婚事,旁的事想的也就少了,听了柳三奶奶这话,心里暗道原来自己并没瞧错,柳三奶奶并不是那样木头样的,可惜的是世上人的眼光让她也只能关在柳家的院子里操持家务,相夫教子了。

这些话刘如蕴并没说出来,只是对她点头:“姐姐说的,也是我肚里的话,只是这生意收了,却没有旁的可做。”柳三奶奶欲言又止,半日才道:“妹妹,听的走海路极好,你家乡一带本是鱼米之乡。”

刘如蕴的手松开又握紧,唇边露出了然的笑,她望着柳三奶奶有些痴了:“姐姐,天下女子本就不输男子,姐姐这样,真是。”柳三奶奶的纤手在她面前摆了摆:“妹妹,佛曰,不可说。”

不可说,刘如蕴点头,柳三奶奶望着她,唇边的笑越来越大,却不是往日那种礼貌的微笑,而是一种如释重负,天下这么大,总有女子不愿在男子画的那个圈圈里面生活,而是如飞鸟一般翱翔。

潘大爷虽挨了刘大爷一顿打,在王慕瞻的书坊里将息数日,就收拾了书坊,遣散了伙计,带着妻子回南京去了,回南京之前也没来这边辞行。王家此次的事情,透着古怪,特别是前些日子,已是在武昌城里遍发喜帖,谁知后来先是新郎不见了,再是店都收了,各种各样的议论铺天盖地的向刘如蕴灌来,说什么的都有。

有说刘如蕴不守妇道,和人有了不妥,王慕瞻不愿做这个活王八,这才悔了婚,还有的说刘如蕴虽貌美如花,性子却也有些不好,谁家肯娶个母老虎回去。

倒有一些议论的有些边际,说王慕瞻不满潘大爷还念着前头妻子不放,这才为了妹妹出气,先定亲后悔婚,好好羞辱了她一番。刘如蕴也不理会这些流言,只是吩咐小宋管家把那些应收的账款收一收,铺子能顶就顶出去,不能顶的话也就这样罢了,预备回南京去。

小宋管家虽应了,低下的伙计见主家要收了铺子,还当那些流言是真的,渐渐也有议论起来的,刘如蕴此时只是庆幸刘大爷被自己劝回松江去了,不然听了这些话不知又要赔出去多少汤药费。

忙碌了几日,转眼已到四月,处处春意盎然,刘如蕴在忙碌之中又添了件喜事,杜家伉俪双双来武昌接曼娘姐弟,虽说成都解围的事二月就知道了,只是总要亲眼见到,刘如蕴才安下心来。

见到闻蜚娥一如既往,杜子中除了黑瘦些也没什么别的不妥,再瞧着他们父女母子团圆之时,一派和乐的情景,心里十分感慨。曼娘的奶娘,那个古板忠心的忠仆也没阻止曼娘双眼含泪的和父母说话,虽脸上依旧是那样古板,刘如蕴还是能见到她悄的用袖子拭泪。

忙乱一时,吃过庆贺宴席,到了晚间,刘如蕴终于能和闻蜚娥说几句了,瞧着刘如蕴面上的波痕不惊,闻蜚娥微微点头:“妹妹此时和原先不一样了。”刘如蕴用手摸摸自己的脸:“嗯,老了,觉得都快有白发了。”

闻蜚娥摇头:“不是这样,我觉得妹妹现时坦然许多,也明白许多,再不肯为一件小事烦恼了。”刘如蕴低头笑了,什么都没说,一只手覆到了刘如蕴的手上,刘如蕴抬头,对上的是闻蜚娥关心的目光,听到闻蜚娥缓缓的道:“妹妹,这一路上,我打点了许多安慰你的话,谁知到了武昌全用不上。”

刘如蕴不由撒娇的往她怀里偎去:“姐姐现时也可以说。”闻蜚娥只是一笑:“妹妹,现时我明白了,没有人陪伴你,你也能走的很好,倒是姐姐自己,被拘住了。”

刘如蕴没有起身,对她道:“佛说,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闻蜚娥听出她话里的安慰,用手轻轻的拍着她的脸:“妹妹,这些话,我自然知道,只是偶尔心中也有不足,不过路是自己选的,又何必怨叹?”

刘如蕴微微一笑,更偎紧些,选了就不后悔,她们都是这样的人,又何需安慰?

第 77 章

和闻蜚娥依依惜别之后,把武昌的店子收了,遣散伙计,收拾好所有东西回南京的时候,已经是六月里了,再回南京,刘如蕴的心情和去武昌时已有不同,看着江上的风景,刘如蕴摊开手,手上是临回来的时候,柳三奶奶塞给自己的东西,柳三奶奶,确是个玲珑剔透的女子,可惜这样的女子终究只是被关在后院里面,做着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

刘如蕴仰头看天,再辛苦也是自己的路,柳三奶奶的话还在自己耳边,妹妹,没有男子也可以走的很好,想做什么就做罢。

刘如蕴的心思变化,下人们都是不知道的,见刘如蕴似往常一样,还道姑娘果真心冷似铁。

能回家总是高兴的,小婉脸上的笑自从离开武昌就再没散过,成日家和杜氏叽叽咕咕说话,大部分时候就是家里的事情。

刘如蕴手里捧本书在瞧,听到小婉说此次回去正好赶上自己妹妹成亲,刘如蕴的眉毛不由微微一挑,细算起来,小婉已经十八了,只是她来自己身边时候不过十一,原来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刘如蕴不由把书放到一边,用手柱着下巴看着珠儿。

珠儿正说的开心,见刘如蕴瞧着自己,想起自己是别人的丫鬟,婚事总是主人家做主,自己是做不了主的,忙停下说话,和杜氏收拾着东西罢了。

水西门好像很快就到了,船刚停稳,珠儿就上了船,径自来到舱内,见到刘如蕴双眼的泪不由落了下来,顾不上行礼就拉住刘如蕴的手:“姐姐,数年没见,想杀我了。”

刘如蕴见珠儿数年不见,没有多少变化,想是又刚生产过,身子有些丰润而已,不由上前摸着她的脸,有些感慨的道:“我的珠儿,已经长这么大了。”一句话让本来已没掉泪的珠儿又红了眼眶,强挣着道:“姐姐,珠儿的孩子都三岁了,珠儿也已老了。”

说着珠儿把身后的孩子拽出来:“快给舅母磕头。”三岁的孩子眼又大又圆,头上梳了两个小丫髻,手里还拿着块糖在吃,听到娘这样说,只是睁了眼睛好奇的看着刘如蕴,奶娘急忙上前:“大姐儿,还不快些给舅奶奶磕头?”说着就把孩子往地上放。

刘如蕴忙止住了,双手扶住孩子,转头笑着对珠儿道:“好一个女儿,珠儿你也是有福气的。”做娘的没有一个不喜欢听别人夸自己的孩子的,珠儿也不例外,笑着应道:“她大些,还能带出来,小的那个不过五个月,姐姐还是随我回家去瞧吧。”

说话的时候两人上了轿,回到文聚楼,文聚楼的后院陈设还是像原来刘如蕴住的时候那般,珠儿笑着让她进门:“姐姐,你此去四年,这间屋子一直空锁在这里,里面的东西都一毫不动,听的你要回来才打扫的干净。”

刘如蕴摸着那些陈设,心中又生出别的感慨来,突听珠儿问道:“姐姐,你此次回来再不走了吗?”刘如蕴的手从一串香橼挂成的流苏上下来,心里的想法还是不能告诉珠儿,只是微微一笑。

珠儿见她但笑不语,心里叹气,拉着她坐下来:“姐姐,现时武昌那边的生意已经收了,难道姐姐出去这一趟,还没够不成?”刘如蕴接了丫鬟送上来的茶,用手转着杯子,一直没有说话。

珠儿见她这样,知道她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不由暗叹一下,不由笑了一笑:“姐姐,你可知王家出事了。”

王家?一听到提起王家,刘如蕴又想起王慕瞻了,手微微抖了下,茶泼出来一些,幸好那茶水已经凉了,也没烫到手,刘如蕴顺势把茶杯放到嘴边笑道:“不是说王家和扬州的程家定了亲,想来他们新婚夫妻,正是如胶似漆,哪还会出事呢?”

刘如蕴的话十分平静,珠儿侧着耳朵听也没听到什么,上次武昌的事情,珠儿虽所知不详,心里还是怪王家的,听到刘如蕴这样说,笑着道:“姐姐,谁知却没结成亲,王家对外说的不过是两边八字不合,这才退了亲。”

说到这,珠儿往外看看,压低声音道:“也有扬州的客商过来闲坐时候说的,却不是什么八字不合,而是。”珠儿的声音更低了:“王二爷发了失心疯,拜堂那天大闹灵堂,程王两家才没结成亲。”

失心疯?刘如蕴的眉头皱了起来,珠儿说完,笑着道:“当日王二爷屡次羞辱姐姐,此次得了失心疯也是报应。”好端端的人怎么会得失心疯呢?刘如蕴越想越想不明白,珠儿解气般的说:“姐姐,我还听的有人议论,说王家二爷自从得了失心疯没拜成堂,当日闹哄哄时候,竟在扬州走失了,王家遣人四处找寻都没寻到。”

失心疯,走失?刘如蕴越来越觉得这事好似在哪里出了纰漏,不过这事和自己已经无关,不过当闲话听了罢了,珠儿见刘如蕴面上露出疲惫之色,忙笑道:“姐姐还是歇着吧,我先下去了。”

小婉上前替刘如蕴解着衣服首饰,歪着头道:“奶奶,这王二爷怎么得了失心疯又走失了,好好的一个人。”刘如蕴此时根本不想再听到了,打个哈欠道:“好了,别说旁的了,今晚先歇着吧,你明日回你家去瞧瞧,也有几年没见你娘了。”

小婉听了这话,面上的笑越发灿烂了,快手快脚的伺候刘如蕴歇息了,退了下去。刘如蕴躺在被中,不知是六月天有些燥热呢?还是初回南京,刘如蕴有些睡不着,若真是假装的,走脱之后为什么不来武昌寻自己?要知道自己在武昌可一直待到五月才走。

若是真的?刘如蕴不愿再想,用被子兜了头,睡吧睡吧,别去想这件事,还是去想想柳三奶奶的话,这海上的路可能走?

回来几日,南京也没什么亲眷好拜,刘大爷夫妇早回松江去了,此地只有王家勉强沾了点亲,自然无需去拜访,倒是珠儿的两个孩子,大的三岁,小的半岁,都活泼可爱,刘如蕴逗弄着孩子,日子倒也不难过。

这日珠儿笑眯眯的进来道:“姐姐,听的邱公子回来了,姐姐可要会会他?”邱梭回来了?刘如蕴正把着珠儿女儿的手写字,听到珠儿的话,放下笔道:“那年武昌一别,倒数年不见,去会会也好。”

珠儿听了这话,脸上越发笑的开怀,上前把女儿手里的笔抽了出来,笑着训女儿:“瞧你,把墨涂得一脸都是。”孩子才不管这些,只是张开手要珠儿抱,珠儿边抱起女儿边笑道:“姐姐,你瞧这些孩子多么可爱,姐姐何不寻个姐夫,也生个孩子来带?”

刘如蕴从盆子里面捞起手巾擦擦手,唇边露出笑容,什么都没说,生儿育女?这些事早不是自己想的了,珠儿看见刘如蕴面上的笑意,知道刘如蕴还是和原先一样没有改变,心里叹气,瞧来想撮合她和邱公子是不成了。

邱梭黑瘦了许多,精神十分之好,刘如蕴到得时候,他正在和罗先生说话,见到刘如蕴,拱手笑道:“刘姑娘数年没见,越发精神了。”罗先生操着已经熟练很多的中国话:“刘姑娘,听说你是很能干的女商人,这倒让我失敬。”

说话时候,右手在胸口按了一下,微微欠身,起身时候却用手在身前左右画了几下,刘如蕴见他不僧不俗的礼节,不由笑了。

坐下时候问候过了,攀谈起来,刘如蕴这才知道邱梭也是前几日才到的南京,听他谈起路上见闻,除了中原地带,邱梭连北元都去过了,路上的见闻听的刘如蕴脸上顿生向往之心,自己何时才能去?

罗先生在旁边插话道:“海上行路也是极险的,那年来中国时候,那一路上的风浪。”说到这,罗先生又画了几下,嘴里连说了几个主保佑。

海上?刘如蕴眼里有光出来,看向罗先生道:“罗先生对海上行路也是知道的,想问一问,这要做海上的生意,却是做什么?”做生意?罗先生还没有从当日海上那些遭遇里面醒过来,听到刘如蕴这样问,眼眨了眨。

不等他说话,邱梭已经开口道:“刘姑娘可是想做海上的生意?我虽不是做这些的,上次去澳门时候,知道几个教友也是做这些的,刘姑娘若肯做,何不由我写封信去问问?”

澳门?刘如蕴知道那个小岛是朝廷租与葡萄牙人的,上面定然是有商人的,不过邱梭说完了话,就笑道:“往海上做生意风险不去说它,还要懂对方的话才成,虽说有通事,不过做生意全赖了通事也是不成的。”

刘如蕴的眉头轻轻蹙起,这倒是说中了,想到这,刘如蕴不由开口道:“若是能到了澳门,和人学他们的话,天下的事没什么难的,学他们的话有个一年半载也能学会了,学话的时候,还能寻人怎么走。”

邱梭听到刘如蕴这样说,不由定定的看着她,有些奇怪的道:“没想到刘姑娘不过是个娇滴滴的闺中女子,竟还能这样想,倒是。”罗先生的蓝眼睛眨一眨:“刘姑娘,你要去澳门的话,下个月有条船要回去,刘姑娘何不一起去?”

刘如蕴的心里又翻起了波涛,一起去,可以离开这里,出去走走,就算做不成生意,还可以学学他们的话,刚要点头,邱梭已经出言阻止了:“罗先生,这事。”刘如蕴已经笑了:“就去澳门也好,下个月。

远行

刘如蕴的再次离去珠儿已经习惯了,知道劝她也不过是徒劳,帮着刘如蕴收拾行李,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的,脸上难免带了出来。刘如蕴见珠儿进出之时,脸上都有怨叹之色,笑道:“珠儿,难道是吴严欺负了你不成?怎么你一脸怨叹。”

珠儿想了又想,终于还是坐到她身边道:“姐姐,你风光也看过了,生意也做过了,别的女子一世都没做的事你也试过,为什么还要去走海路,难道不知道海路极危险的?”刘如蕴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说话。

珠儿见她这样,知道她的心是拗不回来了,自顾自的道:“我也明白,劝姐姐不过徒劳,我见识浅,不明白姐姐的心,想来只能在佛前替姐姐多烧几根香罢了。”刘如蕴怔了一下,伸手抱住珠儿:“珠儿,我明白,爹娘跟前,已经有大哥他们,旁的牵挂也没有了,剩下的就只有自己了,珠儿,你说我凉薄也好,无情也罢,我已定了。”

珠儿靠住刘如蕴,眼里的泪流个不住,点头道:“姐姐,我明白,你不是凉薄,也不是无情,只是想走女儿家没走过的路。”

刘如蕴把她的头扶正:“珠儿,女儿家不是只有关在后院里一条路的。”珠儿只是流泪点头不说话,小婉手里抱着一些衣衫进来,见珠儿泪涟涟的,也没上前劝,只是走到刘如蕴面前:“奶奶,这些冬日的衣衫可要带?”

刘如蕴还没说话,珠儿擦擦泪站起来道:“自然要带,宁可多带,不可少带。”说着就上前接过慢慢的折起这些衣衫来。刘如蕴转头看到小婉,示意她走过来:“小婉,你已十八了,你要想嫁,我就给你收拾嫁妆出嫁。”

小婉扑通一声跪到刘如蕴脚边:“奶奶不要奴婢了吗?”刘如蕴不由失笑,挽起她来:“不是不要你,做女子的大了总是要嫁人的,总不能一直在我身边。”小婉轻笑:“奶奶,你往日不是曾说过,随心而做吗?跟着奶奶这么些年,觉得跟在奶奶身边,比嫁人要好。”

珠儿听到这话,上前扶着小婉的肩膀:“姐姐,小婉既有这份心,姐姐就依了她吧,姐姐总不能真的孤身一人出门吧?”

七月十六,历书上说今日是大吉的出行日,刘如蕴也在此日离开南京,上了这艘船,刘如蕴心里突然浮起一种和原先不一样的感觉,自此是会不一样了,她微微一笑,扶着小婉的手上船,船开行了,长江变的越来越宽,这条路和原先不一样了,要先往宁波,然后换海船。

小婉已不想头次出门那么激动了,柱着下巴看着外面,回头去看刘如蕴:“奶奶,听说海船更大,听说海上还有极大的鱼。”刘如蕴拿起手中的笔往她头上敲一下:“好了,到宁波也不过几日,到时你就知道了。”

小婉吐吐舌头,没有说话。刘如蕴推开窗,看着长江,如蕴,我们互相陪伴吧,这话又在刘如蕴耳边响起,曾经自己是真的相信了,谁知又是一场空,刘如蕴转身想到桌边坐下,面前出现的人吓了她一跳,本应该是小婉站的位置那里站着的是王慕瞻,他带着微笑看着刘如蕴。

刘如蕴眨眨眼睛,再看看四周,确是在船上,怎么面前的人换了一个?王慕瞻走上前,呼吸时候的热气都喷到了刘如蕴的脸上:“如蕴,我说过,我会陪你一起走的。”

好像只可以轻轻的一步,刘如蕴就能被王慕瞻抱个满怀,不过她还是伸出手去摸住王慕瞻的脸,触手所及之处,有男子稍微有些粗的皮肤,触手也是温热的,是活的,活生生的王慕瞻,刘如蕴的心顿时放了下来,也猛然发现自己现在的做法实在失礼,手急忙从王慕瞻的脸上下来。

却早被王慕瞻捉住,他的眼光热烈:“如蕴,我们一起走吧,广阔天地,我们一起飞吧?”刘如蕴的心越发踏实了,她转过身,迎着长江上的风,微微点头。王慕瞻长舒了一口气,终于伸手把她拥到怀里:“如蕴,你为何不问我?”

问?问什么?刘如蕴在他怀里轻轻摇头:“慕瞻,我信你。”说着刘如蕴从他怀里直起身子,退后一步:“慕瞻,你做什么事,我都信你,所以不问。”王慕瞻的心顿时飞了起来,刘如蕴的眼神还是和原来一样没变,王慕瞻握紧她的手:“如蕴,我没有错。”刘如蕴唇边露出笑容,他们都没错。

“没追到?”一个花瓶被砸到了地上,碎渣飞起,飞到了跪在地上的仆人的脸上,登时就出了血,仆人不敢伸手去擦,只是看着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王太太此时大发雷霆。

当听说王慕瞻的身影在南京出现的时候,王太太就命人四处去寻,谁知一个不小心,竟让他上了船,派人去追,长江茫茫,何处去寻,王太太的手紧紧的抓住胸前的衣服,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苦心儿子明白不了?

寻房贤良貌美的媳妇,生儿育女,承欢膝下,一生过安稳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多少人盼还盼不来,偏偏。王太太闭一闭眼,睁开眼摆一摆手对着地上的仆人:“罢了,你下去吧。”虽竭力平静,仆人还是能听出她话里的疲惫,偷眼看一下王太太,见她一脸的疲惫难过之色,依旧光洁的鬓边,还能看出有几缕白发。

那里还敢说出别的话,磕了个头就下去了。

房中剩下王太太一个人,七月的天气本十分炎热,王太太却觉得浑身冰冷,手有些抖的打开了梳妆台的抽屉,拿出一张纸,纸上的字句王太太都记得滚瓜烂熟,儿不孝,自此远离,唯愿母亲毋以不孝儿为念,儿慕瞻字。

王太太的泪大颗大颗的滚下来,慕瞻,你竟装失心疯,做娘的还不能想到吗?王太太觉得嘴里又苦又涩,慕瞻,逃离母亲就这样让你迫不及待?娘不过也是为你好。

王太太长叹一声,把那张纸在烛火上烧掉,火光映着她的脸,王太太突然笑了,笑的有几分凄凉,罢了,他要飞就由他飞去,笼中鸟也不是男子做的事情。

春去春往,转眼又是几度寒暑,崇祯帝吊死在煤山已经有一年了,北京城也被人占了,只有滚滚长江水还是像千百年一样的流淌,虽然知道朝廷还在和人作战,听说山东一带已经被攻占了,只是战事一日不临到自己头上,松江的人还是照样过着日子。

这日华亭码头处,停了一艘船,船上下来一个女子,打扮却和旁的姑娘不一样,她一头乌黑的长发结成一个大辫,乌溜溜的辫梢上插了一朵红花,身上穿的是白色的衣服,那料子非丝非布,要说是麻,也不是普通的麻布,双脚竟是赤足,她下来时候,有好事的人就围着她看,她却全不害羞,只是笑着问船上下来的另一个中年妇人:“婉姨,你快些带路。”

小婉此时已是中年,心里还沉浸在二十余年没回来故国的激动心情,听到女子的问话,见到围观人群的眼光,心里叹气,这个静姑娘,和她说过许多次了,回来的时候不要这样打扮,还是不听,幸好自己没有随大爷去南京,而是来华亭了。

静儿得不到回答,也不去管围观的人群,跺着脚道:“婉姨,你快些走。”小婉上前拉住她:“姑娘,我们还是寻乘轿子坐着去吧?” 静儿直摇头:“不要,娘说坐轿子极气闷的。”说着一拉小婉:“婉姨快些,这街道这么热闹,我们先逛逛。”

说着就走进一家银楼,看着面前琳琅满目的各种首饰,静儿的眼都睁大了,小婉急忙进去扯住她:“姑娘,天色不早了,我们快些走吧。” 静儿才不管,还要瞧,掌柜的虽觉得她打扮的稀奇,有生意上门还是要做的,笑着上前道:“这是店里最新的式样,姑娘喜欢的话就试试。”

静儿拿着根银钗看来看去,还有手肘去撞小婉:“婉姨,这个好看吗?”小婉见外面围得人越来越多,巴不得她快些走,敷衍点头道:“好看。”静儿一笑,从荷包里拿出一块金子递给掌柜的:“这个够了吧?”

金子?掌柜接过在手里掂掂,确认无疑,笑着道:“够了,够了。”小婉的手伸过去从掌柜手里拿过金子看静儿一眼:“你啊,又这样花钱。”静儿撅起嘴,手去拉小婉的衣衫:“可是这根钗我想送给大嫂。”

小婉摇头,从荷包里拿出一块银子,递给掌柜:“这钗连头带尾重不到二两,再加上三成的工钱,这里有三两够了吧?”掌柜见小婉内行,连连点头。

刚想出店门,一个男子跨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仆从,掌柜见东家来了,忙上前施礼,小婉抬头见到男子,细细看来,虽说岁月的流逝已经染白了他鬓边的头发,胡子也已花白,但精气神还在,忙拉一把静儿,上前对男子跪下施礼:“奴婢见过大爷。”

刘大爷听到有人说话,再细一看,当日的小丫鬟虽然今日做了妇人打扮,但五官神情还是熟悉的,皱着眉正在想,小婉已经自行起身拉着还在歪着头的静儿:“姑娘,还不快些见过你大舅舅。”

舅舅?刘大爷被这个称呼弄懵了,再一细瞧面前的少女,虽然装扮不同,但她的眉眼口鼻还是能瞧出似自己那个远在海外的妹妹,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刘大爷后退一步,指着谨儿对着小婉问:“她,她?”

静儿已经笑了:“你就是我大舅舅吗?娘说当日你最疼娘了。”看着刘大爷还处在震惊之中,静儿歪着头补充:“对了,我娘叫刘如蕴,我爹叫王慕瞻。我叫刘若静。”

刘家后院,已是两鬓雪白的刘太太摸着外孙女的脸,从额头到下巴,脸上的泪水早就止不住了:“真好,没想到我这把老骨头入土前,还能见到你。”静儿身上已经换了寻常姑娘穿的衣衫,任由刘太太抚摸着她的脸,刘大奶奶忙上前扶着刘太太坐下:“婆婆,还是先坐下吧,外甥女刚回来。”

刘太太虽坐下,手还是紧紧拉着静儿的手不放,静儿笑眯眯的道:“外婆,我娘本来想来的,只是我爹不许她上船,娘说,接你们去吕宋和我们一起住。”刘大奶奶怔了怔,虽然方才刘大爷已经说过了,但还是要看刘太太的意思。

果然刘太太只是闭了闭眼:“静儿,外婆明白你娘的意思,只是故土难离,外婆是不去了,就不知道你们的意思。”说着刘太太看向刘大奶奶,刘大奶奶笑了:“婆婆不走,我们自然也不走,只是。”

刘太太点头:“就让鲁哥跟他姑祖母去,那总是我们刘家的根,别的孩子们,你去问问。”静儿一下瞪圆了眼睛:“外婆,吕宋有沙滩,有高高的椰子树,还有。”刘太太握紧外孙女的手,点点头:“我知道,只是外婆老了,不想走了,你娘她。”

这晚静儿陪刘太太说了整晚的话,知道刘如蕴过的极好,刘太太也就放心了,原先虽也来过几封信,总没有亲耳所听来的真实,知道刘如蕴的长子王思宁是去南京接祖母了,刘太太的心里越发踏实了。

此后几日,纵然静儿的嘴皮子都磨破了,刘太太还是不肯走,只是嘱咐刘大奶奶准备了许多的东西,由静儿带去。

王思宁过了几天也就到了华亭,他这一行自然也无所获,知道外祖母也不肯走,王思宁只是苦笑一声,祖母和外祖母的想法,从小生活在吕宋的他们是不明白的。

相聚总是会分开,又过了几日,王思宁兄妹带着唯一一个肯和他们走的人,未满三岁的鲁哥上船走了,刘家从上到下也有上百人去码头送他们,看着船渐渐离开码头,刘太太的一滴泪终于落了下来,如蕴,知道你过着你想要的生活,娘安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啦啦啦,终于完结了,啦啦啦,实在很高兴啊。其实这个文刚开的时候,不是这种构思的,结局也不是这样的,原先是想写女主和传教士的恋爱,但是在写的过程中,发现爱情不应该是女人的全部,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个结构。

在写文的过程中,我一直思考一个问题,假设女主离开这个男人,然后到另一个男人身边受着万般的宠爱,就像很多写类似文的一样,那女主不过是从一个笼子到了另一个笼子里面,其本质没有变化,所以才有女主的一系列心路历程。

其实后来想想,我是在选了最扑街,最不讨巧的一个构思在写,但是说句很矫情的话,我不后悔,能写一个觉得事业比男人重要的古代女人,是我的荣幸。

再次感谢你们的支持,如果没有你们,我写不了这么长。

咳咳,感性完毕,照例是广告时间,下个文是奉旨八卦,穿越女主和古代BH女子的巅峰对决,PS,不是抢男人,我对抢男人不感兴趣,敬请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