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近回忆得太多,已经快分不清现实。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大学三年,失忆一年,他对她的好,她全部记得。可是那份遗嘱里的文字,她也记得。

如今他来不声不响地拆解她的防备,只是细细无声的,就已经成功了一半。

此刻,夏忆茶心里就像是有几根小绳子在往各个方向同时拉扯。力是均衡的,效果是明显的。

她是该对自己的没有毅力默哀,还是该对钟逸的好方法鼓掌?

夏忆茶越想越难以入睡,最后她买的宝贝钟已经精准地指到了一点,她还没有睡着。她把头蒙到薄被里,结果弄得满头大汗。于是她起身把窗户打开,顿觉得全身清凉,她就在窗户旁边吹了半天的风。再于是她又是一阵折腾,到两点了终于罢休,沉沉睡了过去。

初夏的晚上,终究有些凉意。次日清晨,夏忆茶昏昏沉沉地看着手中的体温计,总算明白了自作孽,不可活的个中滋味。

39度2,她都很久没有发烧了。

她勉勉强强爬起来,去浴室看了下自己红彤彤到卡哇伊的脸,接着看见自己的眼皮已经诡异地从2层叠到了4层。

她昏昏沉沉地用温水洗脸,然后喝了杯加了泡腾片的水,又一头扎进了枕头里。

夏忆茶在中午12点的时候被手机铃声叫醒。她看了下手机上的“表姐”两字,歪歪扭扭地接起来:“表姐。”

那边笑声如银铃般响起:“小茶记忆力就是不错,这么久了还记得我。你在干嘛呢?”

夏忆茶只觉得嗓子如刀割般地疼,每句话都说得艰难:“我在家。”

“今天下午有空吗?你陪我去逛街吧。”

“表姐,”夏忆茶慢慢地说,“我发烧了,正在休息。”

“发烧?怎么搞得?昨晚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今天就烧起来了?要不要紧?去医院了吗?”

宁怡娜一连串的问句,夏忆茶接了这个掉了那个。最后她只好说:“马上就去医院。”

“你先不要出去,我去找你。”说完挂断电话。

速度快到夏忆茶还没有来得及回话。

夏忆茶自己都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有人来按门铃。

她一手扶着额头一手扶着墙边地去开门,本以为只有表姐一人,却发现表姐还带来了——钟逸。

表姐边进门边解释:“我刚挂断电话就想起我还不知道你新公寓在哪里,就把这家伙叫了来。”

夏忆茶根本没来得及消化这句话的意思,她被烧得剩的寥寥无几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钟逸摸她额头的那只手上。钟逸蹙眉:“这么烫?赶紧去医院。”

夏忆茶刚想拒绝,就听见表姐说:“小茶,今天早上吃东西了没?”

“还没有。”

钟逸插进话来:“现在去医院,吃的路上买。”

她都没来得及挣扎那么一小下,就在表姐和钟逸的扶持之下上了钟逸的车。

一切好像顺理成章得很。

夏忆茶被搀扶着上车,哭笑不得,说:“我自己还能走。”

钟逸一边开车,一边不冷不热地说:“你走得跟打醉拳似的,那叫能自己走?我刚看你卧室的窗户开着,是怎么回事?”

因为是发烧,夏忆茶还嘴还得慢吞吞地:“昨晚太热了,就开开了。”

“现在是什么时候,你就开窗?”

夏忆茶完整地报出年月日。

钟逸通过后视镜看她,慢悠悠地说:“思路还挺清晰。”

“那是。”

因为夏忆茶晕车又发烧,所以车子在车流里开得十分地慢。宁怡娜看着车窗外面倒退着慢慢消失的一家家饭店,说:“咱们要在哪里吃?”

钟逸问:“你想吃什么?”

宁怡娜说:“随便。”

钟逸说:“我没问你。”

宁怡娜撇撇嘴,说:“切,小气鬼。”

“我什么时候小气了?”

“你什么时候不小气了?”

“我不跟你废话,”钟逸转向夏忆茶,“想吃什么?我下车去买。”

夏忆茶想了想,说:“馄饨吧。”

钟逸微微笑:“好。”

其实她吃什么都可以。但是她最近说“随便”说得太多了,自己都说腻了。

钟逸端着保温盒坐回车里的时候,宁怡娜低呼:“好香,我也想吃。”

看样子就很香,只可惜目前夏忆茶的鼻子一点味儿都闻不到。

“没有你的份,”钟逸又对夏忆茶说,“你想现在吃还是等下吃?”

“等下再说吧。”虽然看起来不错,可原谅她现在实在是食欲恹恹,没有胃口。

钟逸点点头,继续开车。

宁怡娜一拍椅背,拧着钟逸的耳朵说:“钟逸,别给我这么嚣张,我是你姐!”

钟逸腾出一只手把她给松开,说:“哦。”

宁怡娜恶狠狠地说:“为什么不给我也买一份?”

“你今天中饭已经吃了,再吃你就横向发展了。我是为了你好。”

宁怡娜提起一口气,再缓缓呼出,然后坐在后座上保持沉默。

夏忆茶脑袋昏昏,但是还是忍不住笑。

第 二十 章

宁怡娜把钟逸赶出去,自己陪着夏忆茶在那间舒适到堪比酒店的房间里打点滴。

明明是发烧,偏偏弄个高干大病房。

夏忆茶发着烧还不忘腹诽着环顾四周,这间与她失忆的时候曾经住过的那间有一拼。

当然当时也是钟逸安排的。

宁怡娜摸摸她的额头,说:“不错,烧退了不少了。在医院里观察两天吧,等好了再回去。”

夏忆茶说:“表姐,我不过是发烧,用得着在这里躺着吗?”

“反正不躺白不躺。钟逸赚那么多钱,你不花谁花?”

这是什么话。夏忆茶啼笑皆非。她刚想说话,宁怡娜接着说:“今晚我回家去陪老爹,钟逸陪着你。我去看看钟逸怎么还没回来,你先好好休息。”

结果,夏忆茶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宁怡娜就溜了。

夏忆茶望了眼连天花板都被刻意装修的房间,选择躺在床上睡觉。

钟逸推门进来的时候,正看到她睡着的样子。夏忆茶的睫毛微微颤,或许是被子捂着的缘故,两颊带着红晕,整张脸红扑扑。

点滴已经吊完,看目前的样子,应该是刚刚护士已经过来拔掉。钟逸过去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虽然还是烫,但是已经低了很多。

夏忆茶迷茫地睁眼,正看到含笑的钟逸。

她颇孩子气地揉眼,开口却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你回来了啊。”

钟逸莞尔,声音异乎寻常地温柔:“嗯。想睡就再睡一会儿吧。”

夏忆茶摇摇头,说:“睡不着了。”

“那就等着吃晚餐吧。我刚刚订了粥,等下会送过来。”

夏忆茶带着被子坐起来,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说:“现在几点了?”

他指指墙上的表:“刚5点不到。”

夏忆茶觉得有点窘,她刚刚竟然没看到有表:“哦。”

然后又是沉默。

钟逸坐在病床旁边很熟练地削着苹果,苹果皮一圈圈连下来,竟然没有掉。

他削,她看,谁都不说话。他的手指灵活,水果刀一圈圈转下来,快到让人咋舌。

最后钟逸把削好的苹果递给她的时候,夏忆茶还在发呆。

“哦,谢谢。”

她慢慢咬下一口,果肉多汁而甜美,她因发烧失掉的胃口变得好了点。

谁都没有说话,屋内安静地出奇。

她再抬头的时候,发现钟逸眼神温柔如水,此外还包含着其他她没看懂的别样光芒。

就在她愣怔的一瞬间,他的唇已经贴了上来。

天旋地转。夏忆茶蓦地睁大眼,脑子一片空白。

他在她唇边厮磨,吻不轻不重地落下来,他的声音微微沙哑,含糊不清地说:“茶茶……”

夏忆茶只是轻呼了一声,便被他攫住时机,舌头伸进来,与之交缠。

她的唇柔软香甜,他吻得耐心细致,夏忆茶几乎不辨东西南北。她朦朦胧胧,到最后她的手臂被钟逸搭上他的肩都不知。

他眼中笑意加深,松松圈住她的腰。

她被他引导,从开始的不知所措到后来慢慢磨合,唇齿交缠,仿佛嘴角带了他的气息。

这让夏忆茶几乎忘记了时间的存在。直到有人敲门,她才如方初醒,眼睛睁得更大,欲挣脱,却被钟逸圈得更紧。

钟逸的唇微微离开,低低地说:“不要理……”

外面得不到回应,又不敢贸然进来,只好试探地问:“钟总?”

夏忆茶努力平复呼吸,摇摇头,努力使自己清醒。

钟逸在拒她不到一指的距离看着她,她垂眸,只觉得自己脸颊烫得厉害。

最后他终于肯放开她,站起身去开门。

一想到刚刚那个情景,她就有想钻进地缝的冲动。她用手背贴着自己的脸颊,觉得它就像熟透的虾子。她低着头不敢抬起来,只听见曹清明的声音响起:“钟总。”

钟逸接过饭盒和笔记本电脑,点点头说:“辛苦你了。”

门再次关上,夏忆茶简直想把头埋起来。

鸵鸟啊鸵鸟。

钟逸看着她的样子却轻轻笑起来,说:“粥什么时候喝?现在有点烫。”

夏忆茶只好强装镇定:“现在喝吧。”

有东西来转移注意力,这样最好不过。

她欲接过去,却被钟逸挡住。

夏忆茶瞪他:“我自己有手。”

钟逸指指桌子上被咬了一口的苹果说:“刚刚在你的手里都差点掉了。”

夏忆茶更加窘,咬住唇,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了。不过到最后她还是说:“我自己喝。”

搞笑,由他代劳的话等下会更窘。

钟逸不再坚持,笑了下,把粥递给了她。

粥香甜软糯,非常可口。夏忆茶慢慢地喝,钟逸则坐在一边办公,前面摆着笔记本电脑。她喝粥,他办公,谁都没有说话,屋子里是一阵沉默,这让夏忆茶很诡异地想到古语里那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可是偏偏又好像很和谐,和谐到夏忆茶自己都不忍心打破这种宁谧。

刚刚钟逸近在咫尺,现在却是一本正经地在办公,夏忆茶忽然觉得非常不真实。她喝完粥,然后把被子蒙在脸上,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眼前一片黑暗,昏昏沉沉地想睡觉。

钟逸的声音隔着被子都传得清楚:“把头露出来睡。”

夏忆茶认命,闭着眼探出头来:“你是在同我说话吗?”

“这屋里还有别人吗?”

“……”夏忆茶卷过被子继续睡。

结果不到一分钟,病房的门又被打开,夏忆茶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往那边看,却是宁怡娜。

钟逸也停下手边工作,问:“你来干嘛?”

宁怡娜说:“这是小茶的病房,你说我来干嘛。反正不是来看你的。”

钟逸嗤她:“我也用不着你看。”

“那是,祸害活千年。”

宁怡娜转脸就对夏忆茶笑眯眯:“小茶啊,想我没?想我没?”

夏忆茶哭笑不得:“想,天天想,夜夜想。”

“你想钟逸多一点还是想我多一点?”

钟逸插进话来:“你哄小孩儿呢?”

宁怡娜很扫兴地说:“我乐意!”

钟逸噗哧一声笑出来:“你和茶茶还真是一对。说吧,你怎么去而复返了?”

宁怡娜坐在床边一边削苹果一边说:“不要用一副老成干练的样子问我,我是你姐!你瞧你那臭样,真欠打。”

钟逸说:“我乐意。”

夏忆茶听到这句话觉得分外亲切,宁怡娜则狠狠瞪他。

钟逸无辜地说:“看我干嘛?长得好看又不是我的错。”

宁怡娜受不了地收回眼,说:“我老爹刚刚打电话说要我临回去前买件衣服整个发型弄双高跟鞋跟他去,我看九成九又是鸿门宴,我才不去。”

“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不懂,真是笨。你现在不去晚上总要回去见姨夫。不就吃顿饭吗,你去了再回来不就成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宁怡娜翻翻白眼说:“你平时去参加宴会是不是就这种感觉?你不觉得很浪费时间吗?哼。你说得倒轻巧,相亲的时候父母在一边看着,感觉就像观光动物一样,你在媒体前当猴子当惯了,我还没有,谢谢。”

钟逸笑得不咸不淡:“唔,我在媒体面前当猴子?”

宁怡娜梗着脖子说:“不是么?”

钟逸说:“不是,谢谢。”

宁怡娜说:“你回公司办公吧,我在这里陪着小茶。”

钟逸说:“已经没事了。”

“那你去陪你的一号二号三号女友吧,这里有我就够了。”

钟逸说:“我没什么一号二号三号女友。”

“那就四号五号六号,”宁怡娜漫不经心地说,“反正你的事情天天那么多,忙都忙不完。”

“表姐,”钟逸笑得四平八稳,“你的相亲一号二号三号相信姨夫都替你排好了吧,天天那么多,你也是忙也忙不完的吧。”

宁怡娜深吸一后气,再深吸一口气,笑容更加灿烂:“我不跟你生气,我不生气。”

“哦。”钟逸点点头,低下头继续上网,不再跟宁怡娜继续废话。

一旦和宁怡娜挑起某个话题,十有八九就会刹不住车。她能从如今物价上涨说到伊拉克战争,再提到911恐怖袭击,然后再会回忆几十万年前,老祖宗衣不蔽体食不果腹时代的那个大同社会。钟逸的做法是明智的。

宁怡娜转而摸摸夏忆茶的额头,满意地点点头,说:“烧退得挺快的嘛。”

夏忆茶笑:“嗯。现在感觉好多了。”

“渴不渴?我给你削个苹果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