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何氏瞧着好,就让李和顺家的把人领到了清晖苑,因着是不进屋伺候的二等,楚维琳替她改名青芸后便交给宝莲管教。

青芸做事还算稳妥,平日里进出时见到,也算讨喜,陆妈妈夸过几句,说是过些年,兴许能提进屋里做事。

没想到的是,小半年后,赵三儿暴毙,章老太太最忌讳这些,让李和顺家的又把人领了回去。

记得青芸原本是叫…

楚维琳微蹙着眉头回忆,一个名字闪过脑海,紧接着一个念头又在心中浮现。

临时起意的事情,饶是楚维琳镇定性子都不禁背后冒出一层薄汗,只是试探的机会并不多,要是错了过这一次,下一回可就不晓得在哪儿了。

楚维琳压住心中波澜,装作随意问道:“李家妈妈,似乎赵三儿有三个女儿吧?是哪一个?”

“姑娘好记性。”李和顺家的没料到楚维琳这般清楚,笑着赞了一句,道,“是当中的那一个,因着是小满那天生的,都唤她‘满娘’。”

话音一落,章老太太闭着的眼睛猛然睁开了,面色不虞,声音也大了几分:“你说她叫什么?”

李和顺家的一惊,好端端的也不知道哪儿惹了章老太太不快,只能颤颤巍巍地回答:“老太太,赵三儿的女儿是叫‘满娘’。”

“换一个!”章老太太斩钉截铁地道。

楚维琳把章老太太的表情都看在了眼里,这个名字竟然会让老太太反应这般大,甚至丝毫不掩饰眼底的不喜和厌恶。

若没有猜错,当年老祖宗赏下来的满娘便是章老太太的心结了。

“换个名字吧。”楚维琳怕让章老太太从眼睛里看出蹊跷来,干脆偏转过头,只看着李和顺家的,装作不懂章老太太的意思提议道。

章老太太很是不满,阴沉着脸,刚要开口反驳,何氏正好挑好了人进来回话,这一个打岔,便先把这事儿揭过去了。

何氏不清楚屋子里波澜,隐约觉得气氛不对,但她怕引火烧身,干脆装傻,只含笑回话:“老太太,挑了两个出来,已经让她们跟着冬青去了。”

章老太太长长吐了一口气,靠着几子的那只手轻轻敲打着几子腿,偶尔会把指上的玉扳指也敲到,发出脆响:“先这样吧,要是愚笨学不好,再换了也不迟。”

李和顺家的应了,这满脑子想再提一个人选出来把赵家满娘略过去,突然又听见章老太太声音。

“维琳那儿,就先添了那个满娘吧,另一个空缺你帮我看着,有合适的就让伦沣媳妇看看。”等李和顺家的应下,章老太太唤了楚维琳一声,“名字也别改了,就这么用着吧。”

楚维琳心中错愕,赶忙低下头,谢过章老太太。

不知道是病后身子没恢复,还是叫“满娘”这个名字勾起了旧忆,章老太太散了众人,回内室休息去了。

下午时候,赵满娘就被送到了清晖苑。

一身半新不旧的比甲,裤子盖过了鞋面有些拖地,估计是上头的姐姐穿剩下的,模样也算干净,因着是头一回到主子跟前,显得有些不安。

一动不动地在楚维琳跟前站了一炷香的工夫之后,满娘越发局促了。

赵家是家生子,都是在外院伺候的,为了能让三个女儿有出息,费了不少心思让人在李和顺家的跟前说好话,就盼着能在内院里谋个差事。

中午时李和顺家的去叫人,赵三儿夫妇又惊又喜,千叮咛万嘱咐地送了满娘进来。

满娘不想辜负了父母的期望,可楚维琳许久不说话,让她心里直打鼓,万一主子不喜欢她,要再轰了她出去呢…

满娘的脸白了白。

楚维琳自不晓得面前的人在想什么,她一心都是章老太太前后反常的态度,明明对这个名字这么厌恶,为何还是选了她,也不再提改名的事情?

这事儿一时想不透,楚维琳只能先放下,吩咐道:“宝莲,好好教她规矩。”

宝莲福身应了,笑着与满娘道:“随我来吧。”

满娘心头大石落下,重重点了点头。

第二十七章 顽疾

天色渐渐暗了,宝槿点了灯,正点灯芯,陆妈妈挑了帘子进来。

楚维琳听见动静,抬头看了一眼,便把手中的书册放在了桌上:“妈妈,快坐。”

陆妈妈推了推,拗不过楚维琳,沾了绣墩一角坐下了:“奴婢刚从颐顺堂里过来。”

楚维琳有些意外,这个时辰算不得早了,陆妈妈最是关心他们姐弟的人,碍着规矩她不能住到外院里去照顾楚维琮,每日就守着清晖苑,也照顾着因为女主人去世而空空荡荡的主院,因而极少在其他地方待到这么晚才回来。

暖黄灯光下,陆妈妈的面色有些哀戚,似是一肚子的事情憋着。

“妈妈,颐顺堂里有事?”楚维琳示意宝槿给陆妈妈倒了茶,问道。

陆妈妈闻言,叹了一声气,青花的盖头撇了撇茶沫,热气腾上来,熏得眼睛略有些模糊,她用力眨了眨眼,见楚维琳和宝槿都关切看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叫姑娘担心了,其实是薛妈妈的事。”

薛妈妈曾经是章老太太身边顶顶得力的,作为陪嫁丫鬟进府,在各房各院里都有一份体面。

很多年前,薛妈妈有定过一门亲,还未过门那男人就死了,男方没有强硬要求她守寡,薛妈妈却是顶真的人,一直伺候着章老太太,把月俸分出一些寄给那边。

这桩事体在楚家并不是什么秘密,甚至是当年老祖宗宣扬的事情,以此来提点楚家女儿们的品行操守。

为了江氏能在婆母面前稍微能够松一口气,打一进门起,陆妈妈就跟颐顺堂里的丫鬟婆子们套了不少关系,因而和薛妈妈、渝妈妈也都熟悉。

“姑娘是知道的,薛妈妈的身子骨,十多年前就不怎么好了,这几天又病倒了。”陆妈妈缓缓摇了摇头,“刚刚去看她,想想也是可怜,明明和夏姨娘一个年纪,瞧着可差了一轮了。”

“天天喝着药,哪里能有精神呢。”宝槿皱着眉头,道,“奴婢的老爷就是这样子,是药三分毒。”

自打薛妈妈病了之后,章老太太一直让她休养,又拨了两个小丫鬟照顾她,这一养就是十几年,丫鬟都换了两拨了,想来今日挑进颐顺堂的两个小的就是为了薛妈妈准备的。

“这上了年纪的人呐,可经不得病榻折腾,就像这入了秋的天气,一场秋雨一场寒。”陆妈妈说罢,打了一个冷颤,抬眼一寻,见窗户还启着一条缝,忙道,“姑娘,可吹不得这风。当心身子。”说完,又催着宝槿去关窗。

楚维琳不愿意在这些细碎事情上和陆妈妈争,便也随着她去了。

宝槿关了窗,笑着道:“姑娘就听妈妈的。”

陆妈妈闻言亦是笑了,目光慈爱:“姑娘翻会儿书,再过会儿就该歇息了。”

楚维琳颔首应了。

翌日,天气晴好。

楚维琳头一个入了颐顺堂,章老太太上下打量了她几眼,一言不发地示意她坐下。

李氏因为楚维璂哭闹来迟了,惹得章老太太好一顿大火,与楚维琛和楚维璂哭着跪了一刻钟,那个场面,饶是何氏与李氏不合,也不敢贸然插嘴落井下石。

楚维琳眼观鼻鼻观心,恭敬坐着,楚维瑷拘束别扭,只是她素来不受宠,此时更是巴不得自个儿是个透明的。

等章老太太气消了,才打发了人散了。

刚出了主屋,冬青从里头跟出来,福身道:“老太太请五姑娘进去。”

楚维琛一愣,还未褪去红肿的眼睛一下子又起了泪花,拽紧了李氏的手不肯放。

李氏也是心惊肉跳,低声与冬青:“姑娘,老太太这是…”

冬青给了个安心的眼神,道:“老太太就是想请五姑娘陪着说说话。”

楚维琛半信半疑,追问着又确认了一遍,这才放下提到了嗓子眼的心,抬步进去了。

冬青又与楚维琳道:“看老太太那意思,是几个姑娘轮着,明日应当是六姑娘您。”

楚维琳记下,回到清晖苑之后,又让宝莲去了趟顺颐堂。

宝莲打听了一圈回来,楚维琛的确只是陪着章老太太说话,并没有被过分为难,而冬青私底下与宝莲说,章老太太常常看楚维琳绣的荷包。

第二日,楚维琳果真被章老太太留了下来。

冬青端了药进来,伺候章老太太服下,楚维琳坐在罗汉床边,从碗里挑出一粒蜜饯,送入章老太太口中。

章老太太含着蜜饯,闭着眼睛歇了会儿,才慢悠悠问道:“维琳,这段日子在做什么?”

“写字,女红,我记得祖母说的,要勤加练习。”楚维琳答道。

这样的答案让章老太太很是满意,颔首道:“陪着老婆子傻坐着没什么意思,你自个儿绣会儿花,我且睡会儿。”

楚维琳顺从应下,替章老太太整理了薄毯,又添了床锦被,才轻手轻脚坐在桌上,等宝莲把她绣了一半的帕子送来。

章老太太的呼吸平缓,睡得很沉,一个时辰后才缓缓转醒。

楚维琳警觉,听见声响便放下手中绣棚,转回到罗汉床旁:“祖母醒了?”

冬青倒了水,伺候章老太太润了润嗓子。

“扶我起来。”章老太太支着楚维琳坐起来,冬青摆好了几子,她靠着缓了缓,道,“绣得如何,拿来我看看。”

从楚维琳手中接过绣棚,章老太太双手捧着,细细看着。

湖色料子上绣了未满开的荷花,花瓣由白到粉,过渡得流畅自然。

章老太太把绣绷放下,拍了拍楚维琳的手,语重心长地道:“维琳,你要记得,聪慧是天分,而勤奋是贤德。你天分已失,贤德却不能丢。”

楚维琳应下。

“老太太。”冬葵的声音从中屋传来,“薛妈妈来了。”

章老太太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皱:“为了,你去碧纱橱里。”等楚维琳进去了,她才道,“让她进来吧。”

帘子挑起,冬葵扶着病怏怏的薛妈妈进来了。

第二十八章 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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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楚维琳知道,章老太太是怕过了病气,才让她进了碧纱橱。

从缝隙里,她偷偷往外瞧。

楚维琳很久没有见过薛妈妈了。

薛妈妈给她的印象一直都是病弱体虚。苍白的头发,布满褶子毫无生气的脸,佝偻着的身躯,连走路都要丫鬟扶着。

“老太太。”薛妈妈行了礼,在远端的杌子上坐了一角。

章老太太见她这幅样子,埋怨道:“你过来做什么?两个病怏怏的老婆子,还要倚着哭一场不成?”

薛妈妈闻言红了眼眶,一双蜡黄的手捏着上衣下摆,半响才道:“奴婢就是想着今天身子还不错,来给老太太磕个头。”

“不消那些规矩!”章老太太摆手,“冬葵,扶薛妈妈回去。”

冬葵应了一声,薛妈妈却不肯走,哆哆嗦嗦从怀中掏出一串钥匙:“这些年奴婢一直病着,蒙老太**典,有饭吃有药喝,还让奴婢管着库房。这一回,奴婢想来想去,这钥匙还是交出来吧。毕竟,奴婢这身子,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薛妈妈说完,哆嗦着要把钥匙塞给冬葵。

冬葵接也不是,推也不是,尴尬不已。

“罢了罢了!”章老太太看不得她们这幅样子,气恼道,“不管就不管了吧,冬葵,你就收下。”

薛妈妈见冬葵收了,面上欣慰里透着几分不舍和感慨,只觉得鼻子发酸,赶紧福身告了罪,叫小丫鬟扶了出去。

冬葵送到正屋外头,回转进来时,楚维琳已经从碧纱橱里出来了。

章老太太神色疲倦,似乎薛妈妈这一来,搅得她心烦意乱了一般。

楚维琳深深看了老人一眼,鬓角银丝密密,整个人从底子里透着无力,她突然就想到那日陆妈妈说过的话。

人的身子也和这秋日天气一般,一场秋雨一场寒。

想到前世,章老太太也仅仅只是再经历了一个冬天,在闻老太太过世之后半年,就病故了。

虽无多少祖孙情谊,但也难免起些怜悯之心。

尤其是楚维琳无数次想过,若章老太太没有病故,他们父子三人后头的路也不会走得这般苦楚。

这么一想,越发心软了,楚维琳替章老太太理了理锦被。

章老太太阖着眼,嗓音沙哑:“维琳,你先回去吧,留冬青就够了。”

楚维琳晓得,章老太太强硬了一辈子,自不愿意叫儿孙看到她势弱的模样,便顺势应下。

出了正屋,扫一眼颐顺堂的院子,依旧是没有花草盆景,显得寂寥。

通往后罩房的角门处,两个小丫鬟左右架着依靠在墙上的薛妈妈,边上站了一个着栗色裙子的妇人,正小声说着话。

楚维琳正定睛瞧,那边似是留意到了她的注视,亦转过头来。

是夏姨娘。

夏姨娘见了楚维琳,含笑施了一礼。

楚维琳移步过去,问了声安。

“这才多久没见六姑娘,一下子都叫我认不得了,整个人啊一下子就长大了一样。”夏姨娘说着说着就笑了起来。

明明是同样年纪的两个人,夏姨娘给人的感觉和薛妈妈完全不同,即便是眼角有了遮盖不了的细纹,整个人依旧精神,微微发胖的身形有着内院女子的富态。

楚维琳谦虚了几句,便把话题绕到了薛妈妈身上:“妈妈身子还好吗?”

薛妈妈本就垂着的头更低了,喑哑道:“谢六姑娘关心,奴婢还好。”

夏姨娘宽解道:“听说又换了新方子吧?我与你说了好几回了,让你放宽心养病,心不宽,光靠那药能有个什么用?偏你总是东想西想,夜不能寐!”说完了,又忍不住叹息,“只盼着你能听进去,我也不耽搁你了,快些回去休息吧。”

薛妈妈没有停留,回了自个儿屋子。

夏姨娘目送她走远,目光戚戚与楚维琳道:“到底是一块过了几十年了,看她这样,我也不好受。”

“姨娘是重情之人。”

楚维琳的话让夏姨娘又感慨了一番,才叫了丫鬟扶着去了。

眼瞅着快到了中午,楚维琳想先回清晖苑去,还未走出颐顺堂就被冬葵拉住了。

“姑娘,”冬葵面上有些尴尬,附耳与楚维琳道,“今日小厨房里人手不够,能不能…”

楚维琳不解,低声问道:“怎么不够了?”

冬葵红着脸,局促道:“有两个突然来了葵水,老太太忌讳这个,不让见红的时候进厨房,老太太和薛妈妈每日的药都不能误了时辰,夏姨娘也在喝补药,奴婢怕来不及,斗胆跟姑娘借个人。”

章老太太忌讳的事情很多,楚维琳也是了解的,便点了点头:“我一会让满娘过来。”

冬葵闻言,面带喜色,连连道谢。

宝莲跟着楚维琳回到清晖苑,伺候她进屋里坐下,便道:“奴婢去与满娘说一声。”

楚维琳颔首,宝莲正挑起帘子出去,又被她出声唤住:“和满娘说,颐顺堂里的丫鬟婆子都是不得空的,既然去帮忙就好好帮,煎好了药就主动给送去,冬青和冬葵碍着脸面怕是不会开口吩咐她。”

“还是姑娘想得周到。”宝莲笑得眼儿弯弯,出去了。

直到了掌灯时分,满娘才从颐顺堂里回来。

宝莲简单问了几句,知道一切妥当,便也安了心。

楚维琳听了宝莲回禀,沉思了会儿,把满娘唤了进来。

满娘头一回进主子屋里,拘束地低着头,不敢东张西望。

昏黄烛光下,豆蔻之年的小丫鬟模样端正,肤色细腻,只缺少些做事的经验,显得小家子了一些,可只要好好雕琢,倒也不是个不得用的。

只可惜,在不久的将来,赵三儿暴毙,这丫头也生生断了前程。

楚维琳把这些念头抛开,问道:“今日在颐顺堂都做了些什么事?”

满娘抬头看了楚维琳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回姑娘的话,奴婢在小厨房里做事,冬青姐姐叫奴婢替薛妈妈煎药。奴婢记得宝莲姐姐的叮嘱,等药好了就送去了薛妈妈那儿。”

第二十九章 古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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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维琳听罢,抬眼看着满娘,见她一副认真模样,不由就笑了。

倒是个实诚的姑娘。

“那薛妈妈喝了药,好些了没有?”楚维琳顺着又问了下去。

满娘一听这话,一对柳叶眉拧了拧,苦兮兮道:“薛妈妈瞧着还行,就是…”

满娘说到这儿就卡住了,半响没有蹦出个词来,宝莲催道:“就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