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一下又一下替章老太太顺气,楚维琳看她一把抹了脸上泪水,胸口不住起伏,仿若真的伤透了心。

那东跨院里是有三个人的,除了夏姨娘外,一个是丫鬟豆蔻,一个是婆子李妈妈。

豆蔻是寻到了,那另一具尸体呢?半百年纪,到底是李妈妈还是夏姨娘?另一个人又去了哪里?

顺着思绪细细一想,不由地惊出一身冷汗,再悄悄去看颓然的章老太太,楚维琳思忖着她的话。

那句“出息”到底在说谁?

是眼看着被章老太太捏在手心里,只能病怏怏的夏姨娘?亦或是不忍心姨娘受罪,以此来让她逃脱的楚伦栩?

还是…

还是这一切都是面前这一位老泪纵横的章老太太为了置夏姨娘于死地而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似乎每一种都有可能,一时之间,如迷雾一般,想不明白,猜不透彻。

不知不觉间,天大亮了,西意院里的灯笼都灭了,一夜未睡的章老太太不顾众人劝说,坚持要回颐顺堂,一行人只能送她过去。

楚维琳迈入了颐顺堂,空气里依旧有木头燃烧过的焦味,她往东跨院方向看去,入目的情景让人浑身都不自在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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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怀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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角门的门板已经卸下,斜靠在灰白墙面上,院子里头只剩下烧得黑漆漆的屋梁柱子,那三间屋子只有框架还立在那儿,木头被火烧得碳化,不晓得什么时候会瘫倒下去。

即便如此,东跨院里还有不少婆子进出收拾,两具遗体自是已经抬了出去。

楚伦栩坐在正屋外的台阶上,夜里李氏拿在手中的斗篷正披在他身上,他的脸上染了几块黑灰,衣服亦不干净,狼狈不堪,手掌上几个水泡,似乎是火刚灭他就冲进去寻找了。

李氏红肿着眼睛陪着他,怀里抱着已经睡着了的楚维璂。

见众人回来,楚维琛站起身来,眼底狠绝一闪而过,咬着牙福身请安。

李氏听见了,也跟着起身,又去拉楚伦栩。

楚伦栩没有动,李氏连拉带拽,又得了边上婆子帮忙,才把楚伦栩拉扯起来。

“怎么会走水了呢…”楚伦栩喃喃了几遍,猛然抬头看着章老太太,喑哑道,“母亲,怎么会走水了呢?”

没有丝毫的掩饰,楚伦栩把怀疑明晃晃摆在了面上。

章老太太撇嘴冷笑一声,迎着庶子走了过去,经过楚伦栩身边的时候,她才顿了脚步,微微仰头看着比她高了一个头的庶子,一字一句道:“是啊,伦栩,你告诉我,昨夜你带着维璂在院子里看烟火,怎么就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你姨娘的院子烧起来了呢?”

楚伦栩身子一晃,踉跄退了几步,掩面哭泣:“我为什么没有留意到呢…”

章老太太没有再管他,径直进了屋里。

正屋的地火龙烧了一夜,此时倒也暖和。

章老太太解了斗篷歪歪靠在罗汉床上,楚伦煜亲自去倒茶,才发现茶壶里的水已经凉透了。

桌子底下放了保温的木桶,楚伦煜拿手一探,厚厚的棉花毯子还有些温度,他正欲把其中茶壶取出来,却叫章老太太止住了。

“别折腾了,这种事让底下人做吧。你们都先回去,梳洗干净换身新衣,大过年的,别耽搁了。”

楚伦煜有些迟疑,冬青过来接了手,他这才拱手行礼,带着一双儿女退了出来。

院子里,昨夜水迹冻住了,赵妈妈正带着人清理,见主子们依次出来,她赶忙道:“可千万当心脚下。”

楚维琳低头看路,却听门口“哎呦”一声,等抬眼望去,才看清是一穿着打扮具喜气的婆子滑了脚,亏得门房上的小丫鬟眼明手快扶住了,这才没有一屁股坐下去。

赵妈妈闻声出去看,见了来人堆起了笑容:“老姐姐怎么来了?”

“一早起来,太太听说昨夜走水,心急记挂,让我过来看看。”那婆子一面说,一面与赵妈妈一块往正屋去,经过主子们身边,驻步问安。

楚维琳上下一打量,原来是黄氏身边管事的徐妈妈。

颐顺堂走水,按理黄氏该亲自走一趟,可今儿个正好是正月初一,长房内外一堆事体,黄氏抽不开身,不得不让徐妈妈过来。

楚维琳与楚维琮跟着楚伦煜往自个儿院子走。

一路上,陆妈妈细细说着安排,晓得今日时间紧,楚伦煜和楚维琮再回前院更衣怕是来不及,主院里已经备好了热水,也让前院伺候的人取了新衣裳过来,省下这劳顿。

清晖苑自然也是样样具备,宝莲伺候楚维琳沐浴更衣。

“备了哪套衣裳?”楚维琳问道。

“前两个月新做的那身嫣红的,”宝莲说罢,见楚维琳皱眉,略一思量也就明白了,“换那身鹅黄的吧?”

楚维琳点了头,宝莲唤了宝槿速速去熏衣,宝槿虽不解还是听话去做了。

待收拾妥当后到了主院,与父亲、弟弟一道登车往长房璋荣院去。

璋荣院是闻老太太的居所,位于长房内院的正中,去底下太太、姑娘们的院子都方便。

许是楚维琳一直没有说话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楚伦煜安抚道:“晓得你们一夜未睡精神都不好,可到底是初一,家中长辈跟前的规矩不能免了,等天黑了早些歇息,这几日少不得出门访亲。那…那走水的事,有长辈在,你们不用担心,兴许就是鞭炮星子落到了东跨院。”

楚维琳望向父亲,青帷小车之中,光线并不明亮,日光透过帘子淡淡撒入落在了楚伦煜的面上,一脸的倦容,可楚维琳读到的更多是父亲眼底之中对儿女的担忧,她的心狠狠一紧。

父亲总是这般为他们着想,不管风吹雨打,都想一力替他们承当。

边上的楚维琮微微歪着头,张了张嘴还要追问些什么,楚维琳握住弟弟的手,摇了摇头:“父亲说得对,我们高高兴兴过年就好。”

楚维琮看看楚伦煜,再看了眼楚维琳,终是笑着应了。

楚伦煜浅浅笑了,车子停稳摆了脚踏,他先下去,随后亲手扶了儿女下车,抬眼见前头章老太太的车子也刚到,他快步过去了。

楚维琮凑过身与楚维琳眨眼,压着声道:“什么高高兴兴过年,若真是那样,做什么换了鹅黄?”

说罢,没等楚维琳反应过来,便追着楚伦煜去了。

楚维琳愣在原地,失笑摇头,楚维琮的心思也是细密的。

嫣红也好,鹅黄也罢,总归是新衣,穿那套都可以,只不过她念着那烧了的东跨院,实在不需拿红色出来招眼,徒惹了章老太太不快,给自己添麻烦。

楚伦煜安抚他们是慈爱,可无论是楚维琳还是强压住了疑问的楚维琮,都不相信那仅仅只是意外。

东跨院的天井里没有堆东西,屋顶瓦片整齐,就算是落了火星子也不太可能烧起来,那么大的火,应该是从屋子里着起来的。

昨夜那样情况,若没有刻意去注意东跨院,恐怕是很难发现那儿起火了的。

东跨院不高,站在颐顺堂的院子里,无法看到那里,角门又早早落了钥,看不到里头。若是平日里,还能从焦味之中察觉到一些不对劲,可昨日子正正好是鞭炮最热闹的时候,空气里全是火药的味道,根本不会引人注意。

等到东跨院火光冲天引了众人目光,已经是鞭长莫及了。

第四十四章 踪影

宝槿替楚维琳整理了衣摆,扶着她往章老太太跟前走去。

楚维琳福身请安,章老太太睨了她一眼,眉眼渐舒:“这块料子瞧着不起眼,做成之后上身倒是好看,伦沣媳妇挑得不错。”

何氏得了夸赞,脸上有了些笑容:“是维琳皮肤白,映色儿。”

后头,屏羽苑里四口人正好到,楚维琛踩着脚踏下来,正巧听见这话,脸拉了好长。

她身上是一件樱草色缎子袄,配了条茶色柳叶裙,外头罩了件杏黄色褙子,沉静里带了些许活泼,也是好看的。

只是她不满意自个儿和楚维琳撞了色,又实在算不上皮肤白皙剔透,黄色在她身上怎么也没有楚维琳穿着好看。

何氏抬眼瞧见了楚维琛的面色,心里不屑她的小心眼,面上还是一团和气:“维琛来了?快些过来。”

楚维琛冷着脸一一问安,又从后头扶了神情呆滞的楚伦栩,三房众人一块进了璋荣院。

闻老太太屋里正热闹,离得老远就听见了笑声。

小丫鬟掀开帘子,章老太太入了西次间,坐着的人纷纷起来行礼。

黄氏迎了上来,亲自扶了章老太太入座:“三老太太,徐妈妈报与我了…”黄氏刚一开口,章老太太斜斜扫了她一眼,阴沉得让黄氏背后一凉,她赶忙止了这话,只说旁的,“瞧我,我们老太太啊早早就备下了红封,就等着姑娘和爷们磕头了。”

楚维琳随着一道磕头,领了红封。

章老太太打了个哈欠,闻老太太会意,道:“一夜未睡吧,到我床上歇会儿吧。”

没有推拒,两位老太太先后进了内室,留下一屋子的人。

楚维琳看了眼晃动的帘子,晓得她们是要说东跨院的事体,便规矩站着。

这西次间不算小,可挤了这么多人,到底不方便,又因为楚伦栩在座,越发不好说些过年时的喜庆话了。

黄氏见此,冲楚维琬抬了抬下颚。

楚维琬笑着过来揽了楚维琳的手:“妹妹们去我那儿吧。”

楚维瑚想陪着黄氏,楚维琛担忧父母,只有楚维琳、楚维瑢和楚维瑷随着她去了梅苑。

一一落座,捧着热茶喝上几口,楚维瑷的倦意就涌上来了,她也听话,跟着丫鬟去了暖阁休息。

楚维瑢关切问楚维琳:“六妹妹要不要也睡会儿?”

“我倒是不困。”楚维琳摇了摇头。

见此,楚维瑢也不再劝,只问起了昨夜的事体:“听说,只寻到了两个?”见楚维琳颔首,她凝眉又问,“少的那个是谁?”

这个问题,怕是这会儿人人都最想弄清楚的了。

半百的妇人,烧得辨不清容貌…

大过年的,又有哪个愿意仔细去分辨?楚家说小也不小,出入虽要对牌,可进出的门有好几个,正月里来往频繁,混出去也不是不可能的…

楚维琳正思忖着,突然听见楚维琬低声问她,便转头去听。

“我刚才看五叔那模样,是在疑心三叔祖母?”

楚维琳不由叹了一口气,楚伦栩丝毫不掩饰情绪,家中上下哪个都瞧出来了,可章老太太的震怒亦是人人瞧见,丝毫不似作假。

是真?亦或是演戏?

若这事与楚伦栩无关,那他即便是抱着楚维璂在看烟火,没有发现异常也是情理之中,但这事,真的和他无关吗?

这火,到底是怎么烧起来的?

楚伦栩和章老太太彼此怀疑,而章老太太还另有一个怀疑的目标,那就是夏姨娘。

无论少的那个是夏姨娘还是李妈妈,都不应该没有丝毫踪影,就看能不能把人翻出来了。

“我若说,逃出来的那个是李妈妈,你信吗?”楚维琬问道。

楚维琳愣怔,呆呆望着楚维琬,楚维琬的头上插了点翠掐丝镶红宝石的蝴蝶钗,随着她的动作蝴蝶触须轻轻摇晃,搅得心思跟着起伏起来。

细细琢磨了楚维琬的话,楚维瑢亦垂下了眼帘。

不信的,自然是不信的。

楚维琳心里一清二楚,死了的那个不可能是夏姨娘,只会是李妈妈。

若李妈妈逃出生天,她不会消失不会一走了之,即便大火里她拖不动夏姨娘,她也能大喊能呼救,快些引来救火的人,不至于让火在无声无息里把东跨院烧成那份样子。

可要是夏姨娘逃脱了,那这火不就和章老太太无关,成了夏姨娘亦或是楚伦栩的杰作了?

不对,还有一种可能,是章老太太的障眼法?

这个念头冒到脑袋里,楚维琳就紧跟着摇了摇头。

章老太太作为正室,三老太爷又不在京中,她要收拾夏姨娘有的是手段法子,根本不用布这么一个局,反正无论死了两个还是三个,楚伦栩都会怀疑她,但只要没有证据,庶子奈何不了她。

这雾里看花一般,着实叫人头痛。

正月初一在压抑之中过去。

初二一早,楚伦栩陪着李氏回了娘家,楚伦歆也和常家五老爷常恒晨过府拜年。

楚伦歆一进颐顺堂,抬眼瞧见角门的门板斜靠在墙上,里头的东跨院烧得精光,不由唬了一跳,拉着渝妈妈问:“怎么回事?”

渝妈妈硬着头皮,干巴巴道:“除夕夜里走水。”

楚伦歆还欲再问,正屋的帘子撩起,楚维琳探了身出来,笑着道:“姑母、姑父,祖母的脖子都等长了。”

叫楚维琳这一打岔,楚伦歆放过了渝妈妈,快步进屋里去了。

饶是心里一堆疑惑,楚伦歆夫妇规矩地磕了头,楚维琳扶了姑母在章老太太身旁坐下。

“母亲,怎么走水了?”

章老太太闻言,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常恒晨通透,冲妻子展颜一笑,过去牵了楚维琮的手:“来,姑父考考你功课。”

等他们出去了,楚维瑷也寻了个由避出去了,楚维琳正要走,却叫章老太太留了下来。

“我懒得说,维琳,你同你姑母讲。”

楚维琳站在原地,进退不得,章老太太一句话,竟把这最难的问题扔给我她。

这事情她要怎么说?说多少?从何说起?

第四十五章 语姝

章老太太闭目养神,楚伦歆心急不已,拉了楚维琳坐下,道:“慢慢讲,跟姑母说话,又不是官府问话,说不周全也无妨的。”

“浑说!”饶是章老太太心烦意乱,也有些忍俊不禁,轻轻拍了下楚伦歆的腰,“什么官府不官府的。”

楚维琳挤出笑容,迅速理了理思路,并不说桂姨娘、薛妈妈的事,只讲夏姨娘病了许久,昨夜里莫名走水和最终寻到了两具尸体,样样都是事实,推断的话一句不提。

楚伦歆漂亮的柳叶眉皱了皱,张了张嘴,刚要说些想法,念及楚维琳在座,又把话都咽了回去。

章老太太最是晓得女儿心思,哼笑一声,道:“你顾及什么?怕维琳胡思乱想?她嘴上说得简简单单,心里还不是明白着呢。我看到这几个月倒是比前几年灵光多了。”

姜还是老的辣,楚维琳含笑不语。

楚伦歆亦是笑了,几个外甥女儿之中,她素来最疼爱楚维琳,尤其是江氏去后,她很为不受章老太太喜欢的楚维琳担心,此时听了章老太太这话,看得出她已不似从前一般排斥楚维琳,不禁欣喜。

可喜悦之后,想到那东跨院的情景,心情又沉重了些。

“叫人到处找了吗?”楚伦歆问道。

“伦凛媳妇安排了不少人手,”章老太太缓缓道,“不过,既然有胆子做这种事体,又怎会没安排好退路?”

这话不假。

楚伦歆难得回来一趟,章老太太不愿意她在这个话题上打转太久,便转了话题:“维琳几个什么时候去常老祖宗跟前拜年?”

“老祖宗定了初五,您也知道,我们老祖宗爱看戏,年里要一直唱到上元节,宫里贵人挂念老祖宗,赐了戏下来,就在初五那日,人多也热闹些,”楚伦歆数了数日子,又道,“母亲,您也许久没有过府去了,老祖宗念叨着您呢,这回一道去听戏?"

“我一个老婆子不凑那些热闹了。”章老太太摆了摆手,拒绝道。

楚伦歆知道她的性子,便没有多劝,道:“还有啊,郁昭去了亲家府上,明日登门给您磕头。”

常郁昭是楚伦歆的独子,在常家行二,娶妻关氏,已经有了一个儿子。

“我也好些日子没见我的曾外孙了…”章老太太笑着应了,又兴致勃勃吩咐冬青准备小儿爱吃的点心,要仔细招待着。

楚维琳却低落起来,她知道逢年过节定是要去常府的,可一想到那日法雨寺中常郁昀突如其来的那番话,就叫她烦心不已。

原还想着姐妹们一道去,哪知何氏定了初五回娘家,带着楚维瑷一道去了,楚维琛因着夏姨娘的事情,说什么也不愿意出门,章老太太怕她去了胡乱说话,干脆随她去了,只叮嘱楚维琳和楚维琮要乖巧知分寸。

马车驶出楚府,年节里街上热闹,行得也慢,等入了常家巷口,前头已经排了几辆马车了。

陆妈妈使了人去打听,回来禀道:“四姑太太刚到,后头跟着的是大姑奶奶,今日热闹,咱们且等一等吧。”

四姑太太指的是常恒熙,她若回来,叶语姝应当也在,大姑奶奶便是常郁昕了。

马车依次入了宅邸,在二门处停下,楚维琳刚踩着脚踏下车,就听见了清脆声音。

“下人说你就跟在后头,我就在这儿等你了。”声似黄鹂,笑若绽花,叶语姝莞尔道。

楚维琳朝着她,亦展颜笑了。

她很喜欢叶语姝,前世常府内院里度日如年的日夜里,叶语姝的到来给了她一丝暖意,可很快,这暖意也失去了温度,变得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