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老祖宗说的这话。楚维琳持保留意见。

便是涂氏在京里,会为了自个儿半点没上过心的常郁暖去和大赵氏拼?为了她亲生的常郁晚还差不多。不过,涂氏回来了自是要和大赵氏对上的,有这桩事情也就是多个借口而已。

真会为了常郁暖和大赵氏拼个你死我活的。也就是常郁昕了。苏姨娘有心无力,常郁昀一个男人,又是晚辈。怎么好学妇人一般口舌之争?

这话,也就是压一压柳氏才说的。

毕竟。常郁暖才是姐姐,常郁曚再不如意,有一个没说亲的姐姐挡着,总归轻松些。

常郁暖就坐在一旁,她心思通透,一来一去也听了个明白,只是此处轮不到她开口,只能闷声做一尊菩萨。

这副老实样子,倒叫老祖宗起了些怜悯之心,想到她也不容易,摇头叹了口气:“一笔写不出两个常字,道理你们都是懂的,想想明白,先把这一段度过去。”

自是人人应下。

老祖宗挥了挥手,让他们都散了,只留下常恒翰说话。

大赵氏亲自压着常郁映回房,心里不踏实,干脆去菩萨跟前上了香,又叫人留意松龄院的动静,她还要寻常恒翰。

楚维琳没有回霁锦苑,而是跟着楚伦歆去了宜雨轩。

男人们都不在,关氏回屋里看了眼常恭溢的情况,才又回到婆母屋子里。

楚伦歆坐在窗边的榻子上,半晌没有说话。

“要不要回府里报一声?”楚维琳开口道。

楚伦歆回过神来,思忖一番,道:“等哥哥们回府里,母亲那儿也就晓得经过了。这事情,实在没脸。”

岂止是没脸,里子面子一点不剩,成了全京城的笑话了。

楚维琳对常郁晖的这些腌臜事是清楚的,只是没料到会这么快曝光了,她如今也不在乎什么常府的名声不名声,她在意的是叶家的反应。

“语姝和六叔的婚事…”楚维琳呢喃了一句。

楚伦歆摇了摇头:“上回在叶家,四姑的态度你也瞧见了,年前回来,郁映胡说八道,四姑不可能半点气没有,这次又是这么一个情况,就算四姑为了娘家体面要把语姝嫁进来,叶家那儿未必答应。”

关氏抬头看了一眼,又垂下头去,这些事她插不上手,还是闭嘴的好。

楚维琳在宜雨轩里用了午饭,本想回霁锦苑里歇一会,想到常郁暖,干脆往清兰园去。

清兰园就在后花园边上,地方大,景致也好,才叫大赵氏一直窥视着。

常恒淼和涂氏不在京里,常郁暖住了二进的西厢,东厢是给常郁晚留着的,而三进院子原是给涂氏和常郁曜的,苏姨娘住了小跨院。

楚维琳嫁进来几个月,就没来清兰园里露过脸。

守门的小丫鬟见了她,愣了愣才请了安,又急急去唤了韩妈妈。

韩妈妈快步来了,她是个人精,虽然只替涂氏打理清兰园,但这家里风吹草动她也是留了心眼的,早上这么大的事,怎么会不知一二,见了楚维琳就猜出了她的来意。

“五奶奶来了,奴婢给您请安。”韩妈妈笑着福了福身。

涂氏跟前的体面妈妈,楚维琳也要给几分面子,叫流玉扶了她,道:“是韩妈妈吧?之前染了风寒,如今可好了?”

“呦!劳奶奶您惦记。已经好利索了,”韩妈妈上来扶楚维琳,道,“奶奶来看三姑娘的吧?三姑娘在屋里和苏姨娘说话呢。”

情理之中的事情。

常郁暖要受些连累,苏姨娘又怎么会无动于衷,她不能去松龄院里诉苦,可劝一劝常郁暖还是可以的。

厢房外的丫鬟进去禀了。常郁暖迎了出来。请了楚维琳进去。

楚维琳打量了一番,常郁暖的眼角分明有些发红,而起身站在一旁的苏姨娘也是一样的。

到底是常恒淼屋里的妾。楚维琳也不用拿乔,请了苏姨娘落座,又拉了常郁暖坐在自个儿身边,道:“哭过了?”

这般开门见山。常郁暖一怔,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

还是苏姨娘直接些,叹息道:“奶奶,毕竟不是小事,姑娘也慌的。”

“我晓得。”楚维琳拍了拍常郁暖的手,“这个时候,说什么安慰的话也没用。只与你说实在话。六叔这事情实在难看,京里那么多人看着。一时半会儿过不去,好在,咱们也没有那么心急火燎。家里有老祖宗做主,退一万步,京里挑不出一个如意的,还有父亲他们,继母也是母亲,不会不管你的。”

理是这么个理,但大家心里都没底。

常郁暖这个庶女,老祖宗那里从没当过宝贝,至于父母,继母儿女双全,哪里有工夫管她?打一出生就被说是扫把星,说她克死了吴氏,要不是常郁昕和常郁昀护着,还不知道要被冷落到哪个地步。

这些事情,苏姨娘一清二楚,深思了一番,道:“我也和奶奶交个底,我不怕别的,就怕姑娘受连累,生生把年纪拖大了,到时候更难了。我晓得,姑娘托生在我的肚子里,是比不得家里其他姐妹的,姑娘也不想攀比什么,只盼着能去个讲道理的人家做嫡,其余的不敢再想了。”

楚维琳诧异,苏姨娘这般坦诚倒是出乎意料的,而她所求的其实也不高。

常家的姑娘,即便是庶女,寻常书香人家做个嫡妻又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就好比楚维瑶,因着她姓楚,叫许家求着娶了,也就是许礼诚那个混货以为自个儿高楚维瑶一头。

这些话,苏姨娘也只能和楚维琳讲。

常郁暖不能对婚事指手画脚,苏姨娘再着急也不能去找老祖宗说道,常恒淼和涂氏在任上,谁晓得什么时候才回京里来,姑娘家可等不起,也就是楚维琳这个做嫂嫂的能帮着周旋周旋,松龄院里靠不上,好歹还有兄嫂姐姐。

“姨娘,我记着了,可首要的,是要把这几个月度过去。”楚维琳道。

苏姨娘颔首,长房如今鸡飞狗跳的,她们这个时候急吼吼地要帮常郁暖相看,在老祖宗眼里无异于添乱,这会儿只能等。

常郁暖也是个懂事的,应了一声。

略坐了会儿,楚维琳起身告辞,常郁暖送她出了清兰园,这才回去了。

等楚维琳到了霁锦苑,一看时辰,常郁昀差不多该散值了。

可等到了时间,常郁昀并没有回来,楚维琳正要唤人去门房上问一声,宝莲就进来了。

“奶奶,”宝莲行了礼,道,“前头传了话来,五爷回府后直接去了松龄院,说是会在那儿用了晚饭再回来,让您别等着。”

楚维琳点了点头。

常郁昀素来受老祖宗疼爱信任,今日这些事情,也少不得要陪老祖宗宽解宽解。

等掌灯后用了晚饭,楚维琳依着榻子翻书,眼瞅着西洋钟又走了一圈,心里不由就有些急了。

过年时还和常郁昀说过些常郁晖的事情,那时常郁昀的回答就叫她有些莫名。

快了…

楚维琳想过这个“快”是多快,哪里想到这才刚刚过了上元,就已经发生了。

这岂止是快,分明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这个预言,现在想来,实在是有些惊人。

 

第一百六十四章 曝光(三)二更

天已经完全暗了。

廊下灯笼的光亮透过窗子映入屋里,与桌上的烛光一道,温和的暖黄色有一股子温馨平和的味道。

楚维琳的心境却不似这光亮,她有些静不下来。

脑海里,不时回忆起今日在松龄院里常郁映激动又愤怒地扫过众人的那一眼,她的声音亦在耳边。

没有那么巧的事情!

楚维琳也不信会这么巧,无巧不成书不过是成功后说的场面话,其中多少设计多少圈套,她前世是做过些谋划的人,自然晓得其中心血,一个巧字,就好比一句风凉话,叫旁人再气再恼也没有办法而已。

老祖宗和常恒翰想的是外人设计,楚维琳却叫常郁映的一句话搅得有些吃不准了。

心急的时候,时间越发难捱。

她不时抬眸去看西洋钟,只觉得那指针挪得实在太慢了。

常郁昀为何还没有回来?

自个儿这里,有一堆问题想问呢。

纠结了两刻钟,楚维琳放下早已无心阅读的书册。

守在一旁的宝莲见了,问道:“奶奶,要不要喝些茶?”

楚维琳循声望着宝莲,一时有些失神,而后才缓缓点了点头。

桌上的壶里,水已经凉了,宝莲从桌下的桶里取了些热茶,递给楚维琳。

楚维琳捧着茶盏,指腹摩挲,眼睛就看着那温润的热气。一言不发,宝莲见她如此,也没有开口,继续坐到杌子上做自己的事情了。

而楚维琳,她在思考一个问题。

前世时,她最信赖的是宝莲,无论发生了什么事她都会和宝莲说。再痛再苦。有人一道舔舐伤口,有人同仇敌忾,有宝莲替她一起谋划出力互相扶持。楚维琳才把老祖宗,把大赵氏逼到了绝境,而这一世,重生不能说出口。她不再和宝莲分享这些,之后。独立的思考成了她的习惯,大大小小的事情,她都是靠着自己,只在需要援手时把消息分给需要的人。

这几年。楚维琳都是这么过来的,可现在,就在不知不觉间。她的心态变化了一些。

叶语姝的事,是她主动和常郁昀提的。常郁晖和戏子交往过密,也是她告诉常郁昀的,一开始,她所做的和从前一样,分出消息去,可就是一眨眼的工夫,她抓不住事情的发展了,她是着急地在等常郁昀回来帮她分析,告诉她情况,她有好些事情要问他。

这像极了前世,像极了前世她对宝莲的那一份依赖。

楚维琳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此刻心境,连五味杂陈似乎都不对。

正皱着眉头纠结,常郁昀却是回来了。

楚维琳抬头去看,常郁昀是一回府就去了松龄院,现在身上还是早上出门的那一身官服,似是奔波了一日,清朗眉目之中添了些疲惫,这副样子,倒叫楚维琳的问题问不出口了,便去吩咐宝莲备水备茶。

常郁昀梳洗一番,换了身衣服出来,桌上摆了一碗甜汤,晓得这是给他备的,坐在桌边慢条斯理地喝完。

楚维琳见常郁昀放下了碗,示意宝莲收拾了出去。

屋里没有其他人了,楚维琳起身坐到常郁昀身边,也不说虚的,直接问道:“老祖宗与你说什么了?可是怀疑谁了?”

常郁昀一听这话,突然就笑了:“怀疑谁也怀疑不到你我头上,琳琳你这么焦急做什么?”

焦急,那是做贼心虚的表现,楚维琳有心设计常郁晖,但她还没有那个能耐,什么都没有做…

偏偏常郁昀这口气…

身正不怕影子斜,还是胸有成竹?

楚维琳睨了他一眼。

常郁昀另起了一头,道:“六弟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不过,让他在里头吃些苦受些教训也是好的,他实在是太荒唐了。”

岂止是荒唐,分明就是禽兽!

楚维琳忿忿想,这么一来对叶语姝的关心又一下子压过了其他,问道:“老祖宗可有说语姝的事情?”

话音一落,桃花眼情绪一荡,常郁昀没有开口,楚维琳也晓得答案了。

松龄院里,常郁昀是亲口问过老祖宗的,常郁晖那么一个样子,叶语姝要怎么办?若是叶家要退婚,老祖宗要怎么处置?

老祖宗的反应在情理之中,却也让常郁昀觉得无奈。

常郁晖毕竟姓常,那是嫡嫡亲的孙子,年纪半大不小,正好是最容易糊涂的时候,但不会一辈子糊涂,等娶了媳妇收了心,日子一天天过下去,人也就踏实稳当了。

浪子回头金不换,做祖母的当然相信自己的孙儿会回头。

只是,名声在外,若失了叶语姝,常郁晖再想娶一个名当户对的贤惠姑娘做媳妇是极难的了,可要是低娶,谁晓得管不管得住常郁晖?

老祖宗那儿,是打心眼里不愿意叶家退婚的,甚至想着,叶家若有动静,她就好好与常恒熙说一说,女儿向着娘,一定不会让娘为难的,再说了,常家是常恒熙的靠山,常郁晖不好了,常恒熙也没有什么好处。

叶语姝这孩子,大气懂事乖巧,从小看到大,定是顶顶好的,老祖宗这些年待她可是真的好。

只不过,再好,也比不过孙子。

在常郁晖的利益面前,老祖宗甚至是一丝犹豫也没有就牺牲了叶语姝和常恒熙。

常郁昀有一瞬想问一问老祖宗,若叶语姝的未婚夫不是常郁晖,而是其他任何一家的儿子,出了这种事,作为外祖母她会如何做?

这个问题,到底还是忍住了,一清二楚的答案。何必多此一举呢。

前世时常郁昀就知道,女儿也好,外孙女儿也好,老祖宗再疼着宠着,一样比不上常郁晖,若不然,叶语姝死的时候。老祖宗不该是那样和稀泥的态度。若不然,常恒熙只会恨死大赵氏和常郁晖,而不是心寒得与娘家彻底决裂。

“叶家那儿…”常郁昀斟酌了一番。压着声与楚维琳道,“若想退亲,红脸白脸都要有,尤其是四姑。她来强的,怕是不行。”

楚维琳睁大了眼睛。虽有过猜测,她却不敢确定常郁昀会这么谋划常家利益,这分明是让自己去和叶语姝透个底,早些成了这事。

“老祖宗知道。饶不过你的。”楚维琳道。

常郁昀却是笑了,桃花眸子晶亮:“我这是顺着你的心思,你不说出去。老祖宗不会知道。”

顺着她的心思…

可不是,就因为她不想叶语姝一脚踏进火坑里。常郁昀就把这些都摊在了她的面前。

心里本就有过的猜测一点点聚集起来,楚维琳张了张嘴,琢磨了几回,道:“上一回你说快了,怎么就真的这么快?你知道会出事?”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还是一样的话,可楚维琳就觉得不对劲,细细想了昨日情景,她追问道:“昨儿我在茶楼的时候,你去哪儿了?”

常郁昀勾了唇角,答得极其随意:“怎么现在才想起来问?我还当你不关心呢。”

原本还真是不关心的,可常郁晖出事就是在他们从外头观灯回来之后。

常郁昀打太极,楚维琳也拿他没办法,但不问出个所以然来又实在太憋屈,便继续道:“是不是你设计六叔的?”

屋里静谧,一时无人开口,只余下西洋钟走动的声音。

常郁昀叹了口气,伸手把楚维琳揽入怀里,无奈道:“就这么想弄明白?多行不义必自毙。”

楚维琳眨巴眨巴眼睛,半晌才低低应了一声。

她不问了,答案已经在心里了。

她可以没有什么心理压力就去算计大赵氏,常郁昀却不可能没有一些情绪就去谋算常郁晖。

常郁晖人品好坏且不说,他们毕竟是一道长大的兄弟,撇开那些腌臜事情,在对待兄弟上,常郁晖还是可以的。

常郁昀知道常郁晖做得不对,而且路走偏得太多,不是好言相劝、苦口婆心就能给拽回来的,这一狠招下去,不仅仅是常郁晖,常家上下都受些牵连。

是非道义,圣贤书读得多了,有自己的判断,他这么做,说对是对,可说错也是错了的。

实在是不想也不用说出来的。

这么做,除了他心中的那一份“对”,还有她的心思左右,楚维琳知道,不由把脸埋在他胸前,抬手环了他的腰。

仅仅是一个拥抱,叫常郁昀的心情舒缓不少。

他不是犹豫纠结之人,事情已经做了,他依着本心去做的,也没有什么好后悔的,只是刚才在松龄院里陪老祖宗诵经,见祖母操心成那样有些愧疚罢了,可若是会被这种愧疚所束缚,他也不会去做这些事情了。

夜越发深了。

唤了宝莲进来,楚维琳洗漱净面,去了珠钗上了床,宝莲从内室退出来,收拾了值夜的榻子,吹了蜡烛休息。

内室里,常郁昀落了幔帐,十六的月光亮堂,他能清晰看清身边人的模样。

就算没有月光,他也能勾勒出楚维琳的样子。

楚维琳依着他,没有再说常郁晖的那些事,而是絮絮说了常郁暖,说了楚伦歆,常郁昀时不时应上两声,渐渐的,身边的呼吸声平缓下来,气息绵长,已然入梦。

伴着这样的呼吸声,常郁昀也慢慢放松下来,似乎这一日,就这一刻最是安心平静,替楚维琳掖了掖被角,他亦闭上眼睡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曝光(四)

翌日一早,楚维琳早早过去了松龄院。

刚到了院门外,就见丫鬟婆子们低头做着自己的活计,连行礼问安都是极小声的。

大赵氏规矩严,老祖宗却爱热闹,平日里不那么拘着底下人,松龄院里很少有这么安静谨慎。

大约老祖宗还气着,这一个个都不敢触霉头吧。

楚维琳初初是这么猜的,等走进去了,才发现不对。

比她来得早的柳氏此刻正和女儿、儿媳一道立在正房外头,见她来了,几人冲她淡淡笑了笑。

楚维琳上前问了安,不由自主就往老祖宗屋里扫了一眼,窗户只启了一条缝,看不出里头情况。

廖氏凑过来,压低着声:“老祖宗还未起。”

这个点了还未起?

楚维琳有些惊讶,上了年纪的人不喜睡,虽然昨夜老祖宗是怀揣了多少心事躺上床的,楚维琳不用问都知道,心事重重辗转反侧,天一亮就该睁开眼睛再无心瞌睡了,怎么会不起来?

心里转了几个弯,面上却是不能露出一丝一毫不耐的,几人等在屋外,直到长房和三房的人陆续来了,老祖宗还是没有什么动静。

大赵氏沉着一张脸,使了人进去问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