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嬷嬷从里头出来,一一问安,脸色却极差,似乎是一夜未眠:“老祖宗夜里倒是睡着了,却好像是被魇着了。睡得极不好,天亮了才好些,奴婢见此也不敢吵老祖宗,刚才进去看了一眼,呼吸有些沉。”

大赵氏待段嬷嬷还是有几分客气的,道:“妈妈的意思是…”

“太太,要不要请大夫来瞧瞧?”段嬷嬷把决断权给了大赵氏。

大赵氏皱了眉头。犹豫了。

楚维琳知道老祖宗这些脾气的。年纪大了,最讲究一个身子康健,有些老人一有点什么就急急请了大夫来诊方子。有些却是情愿自个儿吃些东西调养数日也不肯见什么大夫的,怕晦气,老祖宗就是后一种。

松龄院里平素没有大夫上门,老祖宗身子骨原本就不错。偶尔有些不舒服,有精通药理的人准备些药膳类的慢慢调养滋补。一向都没什么事情。

老祖宗现在也就是睡了未起,这个时候急匆匆请了大夫,老祖宗醒了怕是不高兴的。

段嬷嬷不想担这个事,大赵氏已经是倒了大霉了。这个当口也有些进退不得,半晌道:“我进去看一眼吧。”

段嬷嬷自不会拦她,侧过身子请了大赵氏进去。

柳氏心里打着算盘。抬头去看楚伦歆,却是瞧见了一尊万事不理不管的菩萨样子。没趣地撇了撇嘴。

大赵氏没有磨蹭太久,很快又从里头出来,此刻神色紧绷,比来的时候更严肃了,她点了个丫鬟:“去请岑娘子来。”

楚维琳偷偷睨了大赵氏一眼,岑娘子是医婆,和寻常大夫就是性别不同,称呼不同,这个年代,女子精通医术的不多,因而即便是不方便,家里还是会有几位大夫坐堂的,但寻常小病小痛的,会请医婆走一趟。

至于老祖宗这里,楚维琳心知肚明,岑娘子行的是医婆事,嘴巴却是很会讨巧的妇人,老祖宗见了她,总比见了几个大夫高兴些。

只是,请了医婆,那说明大赵氏也觉得老祖宗是病了。

请岑娘子来回也要工夫,这么多人站在院子里总归不妥当,大赵氏毕竟是长媳,便叫众人都先回去,有了信儿自会往各院里报去。

柳氏带头走人,楚维琳也没打算留着,与楚伦歆一道走了。

入了宜雨轩,楚伦歆让鹦哥守了门,问楚维琳道:“老祖宗那儿真病了?”

“没病,大伯娘敢请医婆来?”楚维琳反问道。

楚伦歆皱着眉头很是犹豫,她也拿不定主意:“我总觉得不至于。”

楚维琳一愣,听见自己心跳,她吸了口气,细细琢磨着楚伦歆的话。

不至于吗…

老祖宗过了大半辈子了,大风大浪都见过了,真的会为了常郁晖这点事情就病倒了?前世时常恒熙与娘家彻底闹翻的时候,老祖宗可都顶着一口气没倒下,一直挺到了常家再无转机的时候才倒在床上起不来的,现在这么点状态,她真会一夜梦魇?

楚伦歆有些吃不准,楚维琳这么一想也品出些味道来。

“装病,图什么?”楚维琳呢喃着问自己。

楚证赋装病,那是滑头,不肯干那押运粮草的活,干脆半死不活躺回京城,就这么日日休养起来了。

老祖宗要是装病,又是为了什么?

她虽是圣上的表姐,可圣上不会因为她病了就不治罪了,而正因为常家有宗亲血脉,圣上才更要堵一堵那么多人的口。

楚维琳思路转得快,忽然想到昨夜常郁昀与她说的那些话,叶家那儿必须要有红脸白脸,猛的就一惊,诧异不已。

这是为了防着叶家?

两家姻亲,是叫叶家上门时也要顾及一些?还是叫常恒熙为了母亲身体左右为难?

要打亲情牌?

楚维琳把自个儿的想法与楚伦歆一说,楚伦歆亦是一脸凝重,这就算不是老祖宗的全部目的,也是其中一样了。

现在面子里子都不剩,叶家要退亲那是再正常不过,还能怎么拖着咬着?只能示弱,不求叶家就此不来了,好歹来了也要谨慎些。

楚维琳想明白了这些,便依着心思回了霁锦苑,而后唤了满娘来。

她自个儿身边的去叶家外头传递消息,改明儿立马就去松龄院的院子里跪着好了,这么愚昧的法子。楚维琳是不做的。

满娘是个实诚性子,楚维琳说什么就是什么,又是个严嘴巴,以前通过她和赵三儿的口传来递去的消息没有出过一点差池。

楚维琳让流玉守了中屋,仔细和满娘说了几句,道:“回去告诉赵三儿,再让他告诉三哥哥。记住了。半点都不要往外说。”

满娘郑重点了头。

从屋里出来,宝莲好奇问了满娘几句,满娘红着脸。道:“这几日,五太太那儿也没什么胃口,奶奶不放心,想要我准备些好克化又不腻的点心。我跟奶奶说,能做是能做。小厨房里缺些料,这个当口上,不敢去大厨房里开口讨这个拿那个的。”

宝莲连连点了头:“缺什么你与我说,我去想法子。”

满娘一怔。她是胡说的,好在日日在小厨房里转悠,什么多什么少还是知道的。一一告诉了宝莲。

宝莲记性好,听了一遍也就记下了。道:“我晓得了。”

说完宝莲就要走,满娘灵机一动,拉住她的衣袖,道:“姐姐,我今日不当值,能不能回去看看我老子娘?回头姐姐拿了材料来,我要准备点心,怕是没工夫回去了。”

底下小丫鬟的这些请求,只要是无伤大雅的,宝莲寻常都会答应,听罢就点了点头,道:“去吧,早些回来。”

满娘一听,兴高采烈地回屋里拿了些存下来的月俸赏钱,一溜烟就去了。

吃过了午饭,松龄院里传了消息过来,老祖宗疲乏极了,叫岑医婆开了方子调养,免了众人的规矩,不用再日日过去请安了。

楚维琳猜了些老祖宗的心思,对这个事情倒没什么意外。

等夜里满娘回来,瞧她神色,楚维琳也知道是办妥了的。

赵三儿那里,收了信,自不敢耽搁主子们的事情,迅速寻了楚维璟。

楚维璟初听惊讶,毕竟楚维琳极少去管旁人家的事情,可想到她及笄时请的有司就是叶家那位姑娘,两人关系应当极好,而他这个做哥哥的,只是帮忙向叶家传个话,也不算很难。

京城里的公子们是有自己的圈子的,楚维璟从不和纨绔们一道,叶家门风正,他倒是有打过些交道。

楚维琳亦是晓得楚维璟的情况,这才把这事情交托与他的。

等常郁昀回府之后,晓得老祖宗那里病着,少不了要过去一趟,只是他也没见到老祖宗的面,在屋外头就叫段嬷嬷拦了回来。

昨夜里老祖宗说了那么多话,常郁昀怎么会猜不到祖母要做什么,他露了个面,也不是一定要进去的,便退了出来。

常郁晖出事后的第二日,外头是风言风语一片,常家里头,总算还称得上“有条不紊”。

楚维琳等着常郁昀用晚饭,待撤了桌,她没主动提老祖宗的病情,常郁昀看她神色,晓得她定然是了然于心的,笑了笑也没有提及。

不用一早去请安,楚维琳醒得虽还是一样早,却有了睡回笼觉的时间。

等再睁开眼睛时,她唤来流玉问了声时辰,晓得时间不早了,刚要坐起身来,宝莲已经掀了帘子进来,快步绕过了石榴花开的插屏。

“这么着急?”楚维琳奇道。

宝莲也晓得自己急了,可顾不上那些,道:“奶奶,叶家来人了。”

楚维琳一下子清醒过来,压着声问她:“来了哪些人?”

“叶家二老爷、二太太、五老爷、三爷、三奶奶。”宝莲打听这些最是清楚,一张嘴就说了个明白。

楚维琳听完,晓得常恒熙没有来,就已经松了一口气了。

看来,楚维璟那里应该是把话都传过去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曝光(五)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叶家人的来意,常家上上下下都明白,要说是姻亲走动,是来看望病中的老祖宗,纯属自欺欺人,谁都不会信。

不仅仅是楚维琳这儿,其他几个院子里也已经收到了风声。

叶家的二老爷、二太太自然是叶语妍和叶语姝的亲生父母,五老爷是常恒熙的丈夫、叶语姝现在的父亲,三爷、三奶奶是常恒熙亲生的儿子与儿媳妇。

倒是叶家拿大主意的叶老太爷没有露面。

这样的阵容,楚维琳晓得其中原因,四房那里得了信却是一愣。

柳氏追问着报信的人,道:“四姑没有来?”见报信的人摇头,柳氏坐着想了想,喃喃道,“也是,这种事,四姑要和老祖宗开口总是难的。”

大赵氏其实是最快知道的,她毕竟打理着这个家,有什么人登门瞒不过她。

长长叹了一口气,大赵氏也没耽搁,就往垂花门那儿迎去了,客人上门,至今还是她的亲家公、亲家婆,她再不愿意,能躲哪儿去?二太太和三奶奶两个女眷来了,不就是为了让她露面吗?

这个时候,楚维琳即便再心急也只能待在霁锦苑里,什么巧遇、直闯,都是自寻麻烦,便只吩咐宝莲去松龄院外头探一探消息,旁的做不了,也不能做。

常恒翰停职在家,这个时候自是要出马的。

把叶家人引到了书房里,常恒翰少不得说几句客套话,叶家二老爷是个急脾气,不耐烦听他这些,黑着脸没吭声。叶三爷作为晚辈,也没强出头,只叶五老爷与常恒翰同朝为官,这个时候还虚虚实实讲几句话。

常恒翰心里一片明镜,油盐不进不是好事,但能说话也不一定好,大家都是官场上摸爬滚打这么多年的。嘴里和心里的又怎么可能是一路货?别看叶五老爷瞧着好说话。指不定在心里怎么收拾他了。

话题绕来绕去,还是要绕回到根本上,常恒翰心一横。主动出击:“妹夫,怎么不见我四妹?老祖宗这几日病着,我们做儿子的端茶送水,也比不过四妹来给老祖宗宽宽心。”

叶五老爷面色如常。一句“妹夫”听着亲切,可拉近不了什么距离。至于常老祖宗病了,叶家来之前也清楚,若不然,今日过来可不会是这么几个人了。

不管如何。还是要顾及些老人身子,不管是真是假,总好过真闹出了什么情况来。叶家反而惹了一屁股麻烦。

“哎…老祖宗是叫晖侄儿给气的吧?”叶五老爷叹气,摇了摇头。“阿熙也气得够呛,前日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她一听完就挺不住厥过去了,醒过来之后茶饭不思,就没有来。”

常恒翰一听这话,眉头皱了皱。

内院里,大赵氏也问了相同的问题,得到的自然也是一样的答案。

叶二夫人话不多,全是叶三奶奶在讲,讲到后头眼睛发红,拿着帕子抹泪,全是常恒熙这几天憔悴了心焦了的话,大赵氏叫她哭得心烦意乱,又不能打断她,只能忍了。

还是叶三奶奶,瞧着这么哭下去没个边,劝了几句,又与大赵氏道:“老祖宗病着,有些话我们也不好当着她老人家讲,回头叫五弟妹晓得了,指不定多难过。”

大赵氏尴尬得应了,却是巴不得她们不仅仅是不去松龄院里讲,那些话一句都别出口才好。

可叶家人的来意清清楚楚,又不是过来探病的,怎么会不提起来。

退婚两字一落下来,饶是大赵氏有心理准备,还是有些发晕,闷闷坐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这是叶家的意思?还是…”

叶三奶奶哼了一声:“叶家的意思,五弟妹要养病,不敢叫她操心。”

大赵氏只觉得胸口一滞。

这是什么意思?

本以为上一回得罪了常恒熙,那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可听叶三奶奶的意思,叶家上下现在根本就是把常恒熙排除在外,这个决议和常恒熙无关,也根本不叫她插手。

常恒熙那是不愿意退亲?想给娘家留一份颜面?那这病,是被叶家人气病的,还是干脆以生病为由禁足?

大赵氏的脑子里闪过一堆念头,一时之间,哪个都有可能,哪个又都有古怪的地方,她哪里能迅速分辨清楚,只能干巴巴道:“我知道这回的事是郁晖过了火了,您也是养过孩子的,这个岁数的小子最是不听话!也就这一段,等再大些就渐渐收心了。不过郁晖这回是受了大教训的,不会再行那些颠三倒四的事情了…”

“您也晓得是颠三倒四?”叶二太太听了大赵氏推脱之词,言语之中也没那般客气了,“您知道的,叶家是规矩人家,吃饭做事都是一板一眼的,可没经历过这等事体。娶媳妇也好,嫁女儿也罢,不求高攀,只比一个品行,常郁晖此等人品,与我们家不是一路人,要不是五弟妹还有一个儿子,哼哼…”

叶三奶奶的面色顿时尴尬起来,背过身去又要抹泪。

大赵氏一股子气憋在胸口,这会儿更是无处宣泄。叶家这意思,不仅仅是常郁晖和叶语姝的婚事要黄了,常恒熙那边再敢帮着娘家说什么话,他们还要休妻!

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

偏偏被人欺到了头上,大赵氏没法反击,本以为叶家看在多年姻亲的份上,一来一去磨磨蹭蹭的总有些机会,便是没有拖些时日也好,等常郁晖出来之后,这事情渐渐淡了再解除婚约,可叶家分明就是要速战速决,不想与常家多费口舌精力,要叫京里那么多人在最热闹的时候再看常郁晖一次笑话。

大赵氏倒吸了一口凉气,端起茶盏,热气氤氲,而后渐渐放松下来,依着之前和常恒翰商量过的,一板一眼道:“我虽然是郁晖的母亲,但两个孩子之间的亲事,原本也不是我拿的主意,是我们老祖宗与您家老太太和二老爷定下的。现在您家老太太是去了,二老爷若是真要退亲,也该与我们老祖宗商议,只是老祖宗的身子…”

“年纪大了,又遇上这等事,铁打的都扛不住,”叶二太太道,“既然来了,我们一会儿也过去探望吧,你放心,在老祖宗病的时候我不会和她提这些糟心事。”

大赵氏没有拒绝,应了,转念一想,叶家人可以看望老祖宗,她们也可以去看望下常恒熙,好歹亲耳听一听她的话,对局势也好判断些。

这么想着,大赵氏自然也就这么提了。

叶二太太抿唇想了想,倒也没拒绝:“什么时候想看就来吧,常府里好大夫多,接回来养病也可以。”

大赵氏干巴巴笑了几声,接回来养病?她又不是傻子,常郁晖的婚事已经不保了,她还要把常恒熙一道搅黄了不成?

叶家这日过来,也就是摆了态度,不是要一次性谈成了,如今该说的该做的也都齐备了,就去松龄院里走一趟,说的都是半点不走心的话,而后就回去了。

送走了人,大赵氏和常恒翰又回去了松龄院,老祖宗对常恒熙的病也是上心,若不是她已经“病”了,真想过府亲眼去看看。

楚维琳那里,陆陆续续得了些信,连拼带猜的也弄明白了七七八八,至于常恒熙的病,她是晓得叶语姝和常恒熙的心思的,这分明就是要避开老祖宗的“感情牌”。

到了下午,大赵氏那儿来人请了楚伦歆和楚维琳,请她们明日一道去叶府看望常恒熙。

理由么,是她们两个与常恒熙和叶语姝更亲近些。

楚维琳答应了,心里却很清楚大赵氏的算盘,实在是大赵氏在常府里人缘太差,一个人过去没什么意思,本可以叫楚伦歆和楚维琳代劳,偏偏她不亲眼看一看常恒熙的精神状态又不死心,这才会变成“一道去”。

夜里熄了灯,楚维琳和常郁昀说了一番。

常郁昀不意外叶家人的举动,道:“当心下马威。”

楚维琳扑哧笑了,道:“有下马威也是冲着大伯娘去的,又不是我。”

“这会儿是退亲,怎么一样?人家是要和常家退亲,你是常家人,多少要吃些亏。”常郁昀略调整了一番姿势,叫躺在一旁的楚维琳能舒服些。

楚维琳倒真不在乎这些,她唱戏,叶家也是唱戏,她还给叶家那儿通风报信,是敌是友大家都明白,不过是不咸不淡刺上几句,她又不怕这些,便是对方真枪真刀地要与她说道说道,为了叶语姝的将来,她即便是吃些亏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第二日上午,楚维琳便跟着大赵氏和楚伦歆往叶家去。

大赵氏板着脸,楚伦歆和楚维琳凑在一起说话,也没有哪个劳神劳心说场面话。

马车入了叶家角门,停在了垂花门处。

大赵氏踩着脚踏下车,发现相迎的只有叶家三奶奶而已,这般怠慢,叶家人的意思是明明白白的了。

楚维琳打量了叶三奶奶几眼,她是不得不来的,谁叫常恒熙是她的婆母呢,只是两家这会儿的情况实在是叫人为难,她干脆什么也不说,直接带人往常恒熙的院子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曝光(六)

常恒熙的院子里静悄悄的,无论是丫鬟还是婆子,大气都不敢喘,便是见了来人,也只是福身,嘴上并不唤人。

大赵氏心里再不痛快,也没有法子,扭头与楚伦歆道:“四姑病得这般厉害?”

楚伦歆轻轻咳了两声:“都到屋子外头了,进去看看就晓得了。”

守门的丫鬟打了帘子,一行人鱼贯而入。

迎面便是一股浓郁药味。

楚维琳不禁皱了皱眉头。

白浅是常恒熙的大丫鬟,领了她们往内室去。

里头药味更重,楚维琳快速打量了两眼,有些意外。

一路走来,她都没有见到叶语姝,原本以为会在常恒熙身边伺候,哪知道并没有见到人。

而常恒熙躺在床上,见她们来了,正想要坐起来,叫大赵氏几步上前扶住。

“自家人你行那些虚礼做什么?赶紧躺下。”大赵氏好言劝道。

常恒熙看了她们几人一眼,示意白浅出去守着,这才喑哑着声,道:“大嫂,郁晖这是,这是要我的命呀!”

大赵氏身子一僵,面上笑容都凝住了,她来时是想好的,打探一番叶家的心思,再看看常恒熙的状况,总归是常家的女儿,动之以情,兴许能有什么转机,哪知上来就是这么一句话。

“我晓得,是我没管教好郁晖,但这要你的命,又是从何讲起?”大赵氏问道。

常恒熙红了眼睛:“大嫂,上回您娘家那些事,我就已经很为难了,我那时回娘家来,实在是因为在这儿难做人呐!语妍到底是语姝的亲姐姐。二伯、二嫂话里话外都是赵家怎样怎样…”

听了这番话,大赵氏随口应了几句,心里却是半点儿不信的,那日常恒熙在松龄院里的强势,哪里有一丁点在婆家受了委屈的样子。

叫婆母逼得下不了台面的,分明就是大赵氏自个儿。

常恒熙可不管大赵氏怎么想,喘着气。道:“出嫁的女儿。管不了娘家事体,我自己是,想来大嫂也是的。赵家如何您实在是有心无力,我和我们老爷说过几次,到头来…这回好了,郁晖这孩子!这叫我说什么才好?好好坏坏都是我嫡嫡亲的外甥。我是怒其不争,可这家里哪个是同我一样把郁晖当自个儿儿子瞧的?我那二伯又是急脾气。当时就发了火,急吼吼要退亲,我帮着说了几句话,这不就里外不是人了!”

诧异从大赵氏面上一闪而过。楚伦歆和楚维琳交换了一个眼神,心里透亮。

“四姑,郁晖是做错了事体。这个当口上,你还帮着说话。唉!”大赵氏重重叹了一口气,摆出痛心疾首的样子,“作孽哦,我生的这个儿子作孽哦!”

常恒熙的眼角湿润了,眼泪簌簌往下落:“我也是没办法啊!我是叶家媳妇不假,可我姓常,我娘家叫我婆家退了婚,我还有什么脸面,我在这家里举步维艰!常家这是最难的时候,我不能替母亲分忧,可也不愿意给她添堵。大嫂您看,常家如今风口浪尖,已经是难堪至极了,还叫姻亲退了儿女亲事,这都是笑柄啊!郁晖出了事,底下几个外甥外甥女的婚事已经不好说了,还退亲,这郁映郁暖是要留在家里做老姑娘了不成?我们在婆家仰仗什么?自己的肚子再争气,比不过娘家有底气,常家叫人踩了一脚又一脚,我夹在中间,还怎么活!”

句句都是实在话,实在得大赵氏也心有戚戚焉。

她也是为人媳妇的,晓得娘家底气重要,她本是长房长媳,可赵家如今哪比得过楚家柳家?要不然,她何必受妯娌气?

没底气也就罢了,偏偏还要添些事体出来,赵涵忆那事,不就是如常恒熙说的,出嫁女回娘家去,半点劲头都使不上,回来还要在婆家受一肚子气。

大赵氏深有体会,想到昨日叶二太太的态度,不由问道:“我知道你委屈,可这硬碰硬…”

“总归已经没有什么面子里子了,再不济,我收拾包袱回常家,与郁映郁暖一道拜菩萨,你们总不会往外赶我,我们都是一家人,总不会赶我的…”常恒熙越说越伤心,呜呜地扑在大赵氏身上就哭了起来。

大赵氏只能劝着,一个劲的劝着。

楚维琳少不得跟上前说几句宽慰的话,心里却是嘀咕着,与常恒熙比唱戏的本事,她连十分之一都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