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常恒逸来求娶的时候,柳氏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甚至求着父母答应,不是因为她对常恒逸一见倾心,而是为了见一见常恒翰,看看那个让柳思璐倾心不已甚至甘愿做小也要在一起的男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真的那么有才华,那么出色吗?

嫁进了常府,柳氏见到了常恒翰,说实话,她很失望,在她眼中,常恒翰并不是柳思璐会喜欢的那一种人,柳氏心中疑惑,可柳思璐已经不能回答她了。

十数年弹指一挥间,柳氏有了自己的子女,她偶尔会想,也许感情就是那么玄妙的一种东西,柳思璐玲珑心思,就那么一瞬为常恒翰心动了吧。

到了常恭溢中毒的那一年,柳氏想进宫去求御医,回府后听底下妈妈说,溢哥儿兴许是中毒了。

柳氏心中大骇,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吃惊诧异,现在回想,也许这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吧。

楚维琳嫁进府的第二日,认亲时驳了大赵氏的话,柳氏多少有些幸灾乐祸,她心情好了,就让人熬了一些补汤,亲自送去了前院书房给常恒逸与常郁明。

书房内外都没有守人,柳氏走到门外,正要敲门,却从里头传出来了常恒翰的声音。

常恒翰和常恒逸两兄弟压着声在争论些什么,柳氏本不想参合进去,可她却听见了柳思璐的名字。

柳氏怔在了原地,她听见常恒翰训骂常恒逸,说当初他帮常恒逸收拾烂摊子,常恒逸不心存感激也就罢了,还反过来想和兄长一争高下。

柳氏不记得她是怎么回到屋里的,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常恒翰的话,心里沉甸甸的,当即就病倒了。

等病愈后,柳氏试着想从常恒逸嘴里挖出些信息来,可常恒逸极其精明,半点口风也没有露,柳氏没有办法,在和贤妃娘娘商量过了之后,费劲心思想在府中寻找些蛛丝马迹。

找不到,无论她想什么办法,都没有成功,年节里,常郁晖的腌臜事体轰动了京城,府中上下人人警惕,哪个敢乱说话?柳氏无可奈何,与贤妃一道,让空明师太出现在了京中。

五月里,柳氏故意提起了空明师太,果不其然,老祖宗请了师太入府,而柳氏,也借此把红笺送到了常恒翰身边。

红笺比柳氏设想的做得更好,她灌醉了常恒翰,从常恒翰嘴里打听到了当年的真相。

等红笺转告柳氏的时候,柳氏只觉得眼冒金星,原来,这家里,竟然污浊到了这个地步!

当年柳思璐进府时,常恒晨正在苦读准备科举,老祖宗不想他分心,也就未提过想替他说亲的事体。

常恒逸是幺儿,从小被老祖宗宠着长大,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他暗自以为,如此美娇娘,也定然是老祖宗为他准备的。

柳思璐日日陪伴老祖宗,心里多少有数,躲着殷切的常恒逸,只因她觉得,这些事体是常府的事体,该由老祖宗去和常恒逸说,她也不敢告诉老祖宗,就怕给将来的婆母留下轻浮的印象。

常恒逸把柳思璐的回避当成了羞涩,直到柳思璐忍无可忍,他才知道自己大错特错。

第二百五十一章 性命(六)

柳氏说到这里顿住了,她似是在平复心绪,可她却久久静不下心来。

那些往事,明明是从红笺那儿听来的,可她却像是亲身经历了一番,她只要闭上眼,就能想象出当年常恒逸纠缠柳思璐的样子。

她十几年的枕边人,却是毁了她姐姐一生的罪魁祸首。

真是讽刺。

柳氏不自觉地勾了唇角,嗤笑了一声:“后头的事情,老祖宗没有忘记吧?”

老祖宗直直盯着柳氏,这几年,她总觉得她的视线浑浊了不少,看东西时总有些吃力,可这一刻,她觉得她的一双眸子是清亮的,柳氏一个抿嘴一个皱眉的变化,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就好像她没有老过一般,就好像回到了二十年前一般。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感充斥了五脏六腑,老祖宗长长叹了一口气,那后头的事情,她没有忘,她也忘不掉。

她记得很清楚。

那日常恒逸来寻她,涨红着脸问:“母亲,柳七妹妹是要嫁给五哥的?难道不是嫁给我吗?”

老祖宗笑着打趣他道:“怎么?你迫不及待要娶媳妇了?不着急,母亲再帮你相看相看。”

常恒逸却不乐意,央着她道:“不要,我就是喜欢柳七,她长得那么好看。”

老祖宗只当他是一时兴起,并没有放在心上,好言劝了几句,见常恒逸不再提了,她也就放下了这桩事体。

可老祖宗没有想到,常恒逸嘴上不说,心里却已经拿了主意。

三日后的夜里,老祖宗留了常恒翰说话,直到天黑透了,常恒翰才起身告退。

老祖宗翻了会儿书,正要歇下,就见常恒翰又回来了,他的身后跟着瑟瑟发抖的常恒逸。

“恒逸。这是怎么了?”老祖宗心急,想伸手去拉幼子,常恒逸却躲开了。

老祖宗讶异,转头去问常恒翰。

常恒翰的答案让老祖宗只觉得眼前一白。差点厥过去。

常恒逸夺了柳思璐的清白。

气急攻心,老祖宗扬手甩了常恒逸一个耳刮子:“你疯了不成!”

常恒逸哆哆嗦嗦说不明白事情,常恒翰一五一十告诉了老祖宗。

因为被心生好感的柳思璐拒绝,常恒逸又是羞愧又是不敢,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胆子。他对柳思璐用了药。

柳思璐清醒过来时整个人都崩溃了,四周一片黑暗,她的眼睛又被蒙住了,她根本不知道身边的男人是谁。

而常恒逸被柳思璐的哭声唤回了神智,他怕被老祖宗爷责罚,情急之下,他说自己是常恒翰。

常恒逸落荒而逃,在半路上撞见了常恒翰,常恒翰看出了他的异样,连连追问。

常恒逸知道这事情迟早会暴露。柳思璐不是个傻的,等她冷静下来,便是拼了命不要,也不会吃这么一个哑巴亏。

惊慌之余,常恒逸选择对常恒翰全盘托出:“哥哥救我。”

常恒翰不置可否,只是青着脸把常恒逸带到了老祖宗跟前。

“柳家那儿,会善罢甘休吗?”常恒翰问老祖宗。

老祖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传扬出去对我们家和他们柳家都没好处,思璐也一定不想让人看笑话。若能心平气和地解决了,那就阿弥陀佛了。”

常恒逸怯怯抬头,道:“母亲的意思是,我能娶了柳七妹妹?”

老祖宗恨不能家法伺候。只能瞪着常恒逸道:“美得你!为何要把事情推到恒瀚身上去?”

常恒逸垂着头道:“我不想让柳七妹妹讨厌我。”

不想被讨厌,却做了最叫人讨厌的事情,老祖宗不与常恒逸废话,只跟常恒翰道:“思璐要是咬死了是你,你也只能认了。”

常恒翰不愿意。

常恒逸弄巧成拙,心里本就不舒坦。见兄长连连推脱,不由气恼道:“你装什么?你分明也喜欢柳七妹妹,只是不敢说而已。”

两兄弟之间的争执让老祖宗头痛不已,她不住想,一定是她的错了,她不该把柳思璐留在家中,这般貌美的姑娘,也会是祸害。

回忆往昔,让老祖宗心情越发沉闷,柳氏继续说着旧事,老祖宗缓缓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已凉,入口又涩又苦,她只好放下。

柳氏的眼泪簌簌落下,她没有擦拭,只是睁大了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些,一字一字往下说。

常恒翰亦对柳思璐起了心思,只是因为他已经成亲,并不能享齐人之福罢了,可此刻却有了机会。

老祖宗连夜见了柳思璐,她不提常恒逸,只与柳思璐说起了柳思琼。

柳思琼入选留在宫中,她得了圣上的青睐,但并不是同批秀女之中最受圣上喜爱的。

后宫里,不是你聪明你漂亮就一定可以步步高升的,背景、靠山,同样不可缺少。

柳家不比常家,要辅佐女儿在宫里立稳脚跟,并不容易,况且,还有许多秀女在虎视眈眈,想把柳思琼扳倒。

若此刻,柳思璐传出来有碍名声的流言,怕是会影响到柳思琼。

柳思璐清白受损,即便她是受害者,可在那些流言蜚语里,不会对她有一丝一毫的同情,更多的,是质疑,是嘲笑,是谩骂,说什么一个巴掌拍不响,说她柳思璐品性不佳,柳家姑娘们一并受了拖累,她的姐姐,要如何在宫中生存?

柳思璐不是一个优柔寡断之人,事已至此,她要死要活都改变不了什么,她能做的是将利益最大化。

以她的沉默,换取常家对柳思琼的支持,不求柳思琼能傲视后宫,只求她能一步一个脚印,莫要成了宫中的一抹随风而散的云烟。

表面上看,事情应该是解决了的,可常恒翰城府太深,竟然想将错就错。

柳思璐不从,两人拉扯之间叫大赵氏撞见,闹了起来。

老祖宗见此。便让常恒翰纳了柳思璐。

柳氏说到此处,心里跟火烧火燎一般,指甲在手心留下了深深的月牙印都恍然未觉,她颤着声道:“七姐姐她信守承诺。至死都没有在我母亲跟前吐露过一句真话,可结果呢?伺候她的娘子因为认出了那夜匆匆离开的是常恒逸,就被你们折磨至得了失心疯,而我姐姐,叫赵氏那心狠手辣的女人下了毒药。就这么香消玉损了!明明是你们常家亏欠了我姐姐!”

柳氏的声音嘶哑,听的人心中胸口发闷。

楚维琳听完了这些往事,亦堵得难受。

两世为人,她知道她的姐妹缘并不好,与她们相处的时间也不多,可想起楚维琬,想起叶语姝,若是她们遇见了这样的事情…

而柳氏与柳思琼、柳思璐是嫡亲的三姐妹,感情更深。

最最重要的亲人蒙此大难,心中仇怨终究会化作猛兽。与对方拼个你死我活。

柳氏如此,前世的楚维琳一样如此。

涂氏的面上有些不自然,柳氏的话与她之前所知道的讯息相差颇多,尤其是常恒逸下药污了柳思璐,这在她的猜想之外。

楚维琳瞧见了,心里默默想,柳氏这两年面对常恒逸的时候,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丈夫是害死了姐姐的罪魁祸首,换作是谁,都不能坦然接受吧?而常郁曚和常郁明。他们是柳氏的儿女,同时也是常恒逸的儿女,这也难怪柳氏前世会狠绝得连丈夫孩子一并赔在了复仇之路里。

柳氏深吸了一口气,她冷冷望着老祖宗。道:“我只是在为姐姐复仇,恶有恶报,赵氏比姐姐多活了那么多年,也够了。至于常恒翰,他和常恒逸一样不是个东西!若不是他们,姐姐不会做妾。不会落在赵氏手中,姐姐本来应该嫁给五伯,五伯是个好男人,姐姐跟了他…”

柳氏梗咽了,这些年,她亲眼看着常恒晨与楚伦歆夫妻恩爱,琴瑟和鸣,那种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幸福,是每个女人盼望的,她羡慕不已。直到她知道那样的幸福原本应该属于柳思璐的时候,柳氏嫉妒了,替姐姐嫉妒。

要不是常恒逸,柳思璐的人生会一帆风顺,人人称羡。

老祖宗抬起手揉了揉眉心,道:“有一点,柳氏,是你说错了。”

柳氏一怔。

老祖宗又道:“恒瀚是喜欢思璐,可做妾,是思璐自己选的。她不肯嫁给恒逸,情愿做妾。”

柳氏呆呆站了一会儿,泪水花了胭脂,她浅浅笑了起来,道:“给那种污了自己清白的人做妻子,不如做妾,不如做妾!可我却被蒙在了鼓里这么多年,我当初要是知道姐姐是被常恒逸害了,我才不会嫁给他!”

“你恨恒逸,恨赵氏,这都罢了,你何苦连恒瀚一并恨上?甚至要让恒瀚和郁晔父子反目成仇?”老祖宗叹息道。

“我恨他,恨常恒翰!”柳氏抹了一把眼泪,沉声道,“他是个见异思迁,没有担当的男人。赵氏下手狠毒,这二十年,死了多少女人?又有几个妾室通房小产?我不信常恒翰没有一点疑惑,可他,从没有关注过。他拥有过很多女人,却没有保护她们的能力。现在看来,他保护不了任何人,妻子、妾室、儿女,他一个也保护不了。”

老祖宗闻言,不由坐直了身子,急急问道:“郁映呢?郁映在哪里?”

柳氏摇了摇头,笑容里带了一丝轻视:“我不知道。我做的,我认下,我没做的,我答不出来。郁映逃婚,是她自己的事情,不怪我。”

老祖宗的唇动了动,可她终究没有再问关于常郁映的事情,她知道柳氏所言非虚,柳氏做了的不会赖,没有做的,问了也白问。

而现在,事情的重点应该放在收拾烂摊子上,绝不能让柳氏和贤妃娘娘一道,把常家带上绝路。

老祖宗又捧起了那盏凉茶,一口一口抿完,已经入秋了,凉茶咽下去,连身子都有些凉意,老祖宗顾不上那些,她抬眸与柳氏道:“不仅仅是恒瀚和郁晔,你要把整个常府都牵连上,暗阁里的那瓶药米分,若不是我匆忙进宫,常家说不定已经完了。柳氏,以贤妃之力,不足以至此,她投靠了谁?为了替思璐报仇,为了小皇子的将来,她把宝压在了谁身上?”

柳氏的身子晃了晃,她紧咬牙关望着老祖宗,在对方那双沉沉湛湛的眼睛里,她看到的是满满的算计。

老祖宗不等柳氏回答,道:“小皇子年幼,上面还有众多兄长,现在看来,与宝座无缘,可是,圣上身子康健,若再有十年二十年,小皇子当真没有机会吗?柳氏一族作为外戚,扶不起小皇子,可若有我常氏呢?同样是赌将来,赌那一位登基后会善待幼弟,不如赌得更大些。柳氏,你想一想,思璐是为了贤妃娘娘的步步锦绣,为了柳氏声誉而做了妥协,你们应该要比我更珍惜,不是吗?”

柳氏沉默无言。

贤妃投靠了谁,柳氏并不清楚,即便是亲如姐妹,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还是要谨言慎行。

贤妃娘娘好几次与柳氏说过,小皇子太小了,若他只是中庸之才,将来兴许能得平安,可若是聪颖过人,怕是会惹来不少麻烦,偏偏,圣上算不得年轻了,后头的事情,没有人会知道,贤妃为了小皇子,不得不投靠其他人,为了生存,必须有舍才会有得。

只不过,人心隔肚皮,兔死狗烹的事情多的是,柳氏担心过,却也无可奈何。

老祖宗的提议是另一条路,但这种时候提出来,柳氏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她道:“我为何要信?当初你们答应扶持娘娘,可娘娘这些年…”

老祖宗摆了摆手,道:“对,她走了二十年才走到四妃之列,看似久远,可你不要忘了,后宫三千,有多少人一辈子连圣上的面都没见过,又有多少人穷其一生也不能独掌一宫之事。我不敢说,她能走到今天全是常氏的功劳,可若没有常氏,在那个花无百日红的地方,她也许早就凋谢了。其实,她早该位列四妃,可她费了十几年才生下了小皇子,这一点,我帮不了她,谁也帮不了她!”

第二百五十二章 性命(七)

有没有子嗣,往往能决定后宫里一个女人的命运。

柳思琼再受宠,可她常年没有一个皇子傍身,要想叱咤后宫,的确是一桩难事。

可肚子争不争气,只能靠柳思琼自己,旁人哪里帮得上忙。

柳氏知道老祖宗说的在理,可她依旧心有不甘。柳思璐死得太冤,她们姐妹为了复仇又做了这么多事情,怎么可能就这么简简单单动动嘴皮子就收手了?

况且,有些事情,埋在心里还好,一番放在了台面上,那就如砸碎了的铜镜,再也圆不上了。

柳氏是破釜沉舟了的,以至于到了这一步,她若为了小皇子的将来而放弃复仇,她要如何面对老祖宗,面对这家里的每一个人?

“怎么?信不过老婆子?”老祖宗似笑非笑。

柳氏笑得讽刺,她当然信不过,慢慢十几年,未来如何,谁能说得准?再说她自己,在老祖宗眼皮底下,她未必能活到小皇子长大的那一天,也许会和柳思璐一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了这个深宅大院里。

再说了,常氏把小皇子推上了皇位,那就是把身家性命都压在了小皇子身上,等小皇子荣登大宝,贤妃娘娘稳坐皇太后之位,秋后算账时,常氏岂不是成了俎上鱼肉?

柳氏嘴上未答,可她心中所思所想却瞒不过老祖宗,老祖宗的手指抚着手腕上的佛珠串,那是今年六月十九入宫陪太后听佛经时,太后赏下来的东西,老祖宗自此之后一直戴着,她笑着道:“觉得我是在养虎为患?缓兵之策?柳氏啊柳氏,朝堂争斗绝非后宅算计能比拟的,皇位之争,做皇子的时候避免不了,当了皇帝之后也避免不了,二十年前永王兵败自刎。二十年后你们还在拿永王的余孽做文章。小皇子即便有朝一日君临天下,你柳氏一门,能护住他吗?皇权之争,我见识的比你多。我常氏经历的比你柳氏多。”

柳氏垂下了肩膀,她明知道老祖宗就是缓兵之计,可她反驳不了,她清楚,老祖宗说的都是对的。

柳氏一门今日之荣耀。全来自于贤妃娘娘,他们是靠贤妃娘娘的庇护,才能在这数不清多少勋贵世家的京城里保有一席之地,若贤妃受难,柳氏无能为力,要说辅佐小皇子,娘家人有多少能耐,柳氏还是心知肚明的。

是依着贤妃娘娘的心思把宝压在其他皇子身上以图平安,还是搏一把,以求将来至高荣耀?

柳氏紧紧凝视着老祖宗的眼睛。她的脑海一片空白,但很快,她就懂了。

机会看起来是平等的,在小皇子长大之前,常家和柳氏要比试一场,柳氏若能聚集自己的力量,将来可以不仰仗常氏之力,他们完全可以在事成之后一脚踹开常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若柳家人迟迟不能崛起,那就要让常氏拿捏着,给常氏荣耀,在皇亲出身的老祖宗去世之后。让常府依旧风光不减。

柳氏咬着牙,心中含恨,这与她和贤妃的初衷相去甚远。

老祖宗在此刻又把柳思璐搬了出来:“如果是思璐来选,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老婆子的条件。事情已经发生了,追究下去两败俱伤,思璐会让利益最大化。她为了当初还是秀女的贤妃娘娘牺牲自己,贤妃娘娘也该为了思璐抓住机会。”

如果是柳思璐,会做怎么样的抉择,柳氏心里知道答案,她也清楚怎么做最好,可心中不甘难以消去。

涂氏看得出柳氏已经动摇,她稍稍松了一口气,道:“六弟妹,我知道你心里恨,但你静下心来想一想,你七姐姐是希望你替她报仇,还是让柳氏满门荣耀?”

柳氏沉默。

柳氏族中男子,没有几个当官的料子,柳氏一门是以美姿容闻名天下的。

她和贤妃两人是可以扳倒常氏,就算是与虎谋皮,也能让常氏万劫不复,可那之后呢?贤妃穷其一生,也只能是皇太妃,等她过世后,一个闲散王爷的外家真的能更进一步吗?还是等新皇登基,再想方设法在后宫里扶持新人?

那样的将来,与老祖宗展现给她的将来,差太多了。

是快刀斩乱麻,还是拼一把?

柳氏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攥紧,良久之后,她长长舒了一口气,唇角弯弯,笑容里带着无奈和嘲讽:“和老祖宗比,是我太嫩了。”

老祖宗依旧摇了摇头,似是说与柳氏听,又似是说与其他人听,她道:“一个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总能追寻到根源,那就是他心中所思所想,可偏偏,人心又是最复杂的东西。饶是老婆子活了半辈子,也有看不透的。”

柳氏一怔,眸子里闪过一丝犹豫,问道:“老祖宗是说红笺?”

“是啊,在让她去给恒瀚做妾之前,她在松龄院里十余年,老婆子自问从没有亏待过她,可她却站在了你那边。”老祖宗苦笑道,她这一生拥有了许多忠心,也被人背叛过,本应该对这种事情不再在意,但也许是年纪大了,想起那个像孙女一样看着长大的女孩,老祖宗还是会有些心痛。

红笺眉心的那一刻朱砂痣,就像是落在了老祖宗的胸口一般,又好像那一剪子也跟着刺入了她的胸口一般。

柳氏低低叹了一声,她把散落的额发拢了拢,让自己看起来没有那么狼狈,而后缓缓说起了红笺的事情。

“老祖宗还记得吗?当年在城外路边遇见红笺时,她和郁曚的身形差不多。”柳氏比了比那年红笺的身高,比八仙椅的扶手高不了多少,“就这么高了。我看她脏兮兮的实在可怜,取了一套郁曚的衣服给她换上。在我看来,这不算什么大事体,可红笺后来告诉我,她一直记着,那是她头一回穿那么好看的衣服,她那时才知道,她也可以穿这样的好衣服。”

老祖宗嘴角动了动,叹道:“就算我后来给了她很多好东西。在她眼里,到底比不上那一套衣裳。”

楚维琳听到这里,心中亦是吃惊不已。

她曾经想,红笺投靠柳氏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也许是金银,也许是未来,可她从没有想到,原来理由就是这么简单。

对于一个饥寒交迫,家破人亡的幼童来说。让她记了一辈子的是那盆洗去了她一脸污迹的清水,是那身让她诧异自己也可以像富家姑娘一样打扮的衣裳。

这是她从一个乞儿转身的开始。

想起红笺,柳氏也有些唏嘘:“我一开始只是想让红笺从常恒翰嘴里打听出当年旧事,后来,则是要她挑唆赵氏与常恒翰夫妻的关系,可红笺这孩子性子太软了,她不会挑唆,好在,他们两夫妻自己就闹了个不可开交。我让红笺去接近郁晔的时候,她最初并不敢。叫我逼得急了,才做了的。可我没想到,她会选择自尽。”

“不要小瞧了性子软的孩子,兔子急了还咬人。”老祖宗抬起手按了按眉心,道,“她既然会因为一身衣裳感激你,你就该明白,她也会为了一些别的理由背叛你。”

柳氏抿唇没有应声。

楚维琳细细琢磨着老祖宗的这句话,她想,她明白老祖宗的意有所指。

红笺跟着段嬷嬷长大。虽然没有受过什么委屈,却也没有多少温情。从没有一个人,像常郁晔一般温柔待她,即便是晓得不合礼教。即便红笺一开始居心不良,可常郁晔的温情打动了她,让她舍不得把他拖下水,舍不得看他与常恒翰父子离心。

在晓得肚子胎儿的月份根本瞒不住的时候,红笺选择了自尽,即便是付出性命。也要保住这个秘密。

可讽刺的是,常郁晔却酒后失言,喊了红笺的名字。

“这些事情,出了这个门,就不要再提一个字了,”老祖宗郑重道,“柳氏,既然咱们选择做一条绳上的蚂蚱,就把旧事烂在肚子里,恒逸跟前,我也不会说什么。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他,明面上,你们总归是夫妻。郁曚心思细,她还要说亲的,莫让她看出端倪来。”

柳氏垂下眼帘,她清楚,老祖宗说烂在肚子里,那就绝不会引了什么风言风语,这些事情曝光,对常府没有半点好处,为了常府,老祖宗一定会守住秘密,也会让其他人守住秘密。

只是常恒逸那里,柳氏并不在乎什么,她可以为了贤妃娘娘和小皇子放弃复仇,但绝不是放下仇恨,她依旧恨极了常恒逸,若是同处一室,她怕自己总有一天会忍不住把剪子插入常恒逸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