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没什么风。在园子里走动会儿也不觉得冷,又因着常郁晓和常郁昀在亭子里酌酒。楚维琳也没打算早早回霁锦苑,便沿路一盏一盏灯看过去。

半途遇见了廖氏,她漫无目的地走,似乎是在看灯,似乎又是心事重重。

徐氏小声问她:“四弟妹,我刚才瞧见敏珠和岑娘子了。”

廖氏笑容一滞,讪讪道:“是啊,婆母请的岑娘子。”

“六叔母病了?那你怎么还在园子里?”徐氏又问。

廖氏越发不自在了,皱着眉,压着声儿道:“我是出来避一避的,哎!这会儿回去,少不得被迁怒几句。”

依廖氏的说法,是常郁曚伤着了。

常郁曚性子独,总爱一个人看书习字,她也有一双巧手,春日里喜欢做鹞子,元月里喜欢做花灯,上元时亲手做一只花灯是每年都有的习惯,今年就算她和柳氏闹得厉害,还是让丫鬟们准备了竹条花纸浆糊。

柳氏见她还能静下心来做灯,到底松了一口气,叫人送了东西过去。

常郁曚闷头做灯,直到刚刚才做得了,莲花灯精致漂亮,为了哄她高兴,院子里丫鬟婆子们少不得一通夸赞奉承。常郁曚自个儿也很满意,让丫鬟取了火折子来,要亲手点灯。

主子好不容易才有了些笑容,这个时候哪个敢唱反调?自是送上了火折子。

常郁曚点蜡烛,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整个花灯都烧了起来,等把火灭了,常郁曚的手心已经烧伤了。

柳氏匆忙赶过去,她觉得是常郁曚为了抗争不惜自伤,可常郁曚一口咬定是她手抖了,绝非故意所为。

柳氏拿她没辙,又是治伤要紧,便请了岑娘子,廖氏听了些风声就躲开了,这个时候凑过去,不仅收不到半句好话,说不定还要承受柳氏的怒火。

徐氏听罢,只觉得脖颈后头凉飕飕的:“四姑不像是能下狠手的呀。”

“应当是不小心的。”楚维琳也不觉得常郁曚有那个胆子,只怕是心里想着旁的事体,一个不留神伤着了,可那两母女正闹着脾气,在柳氏心中,恐怕就不会那么想了。

廖氏避事,直到常郁明寻她了,才回去了。

常郁昀第二日一早要上衙,常郁晓也不好多留他,吃完了一壶酒,也就各自散了。

回了屋里,霖哥儿由方妈妈抱回去歇息,等吹灯落帐,楚维琳低声与常郁昀道:“三叔与你说什么了?”

“说六弟的事体。”常郁昀道。

十五月圆,外头的月光透过窗棂撒入屋内,便是落了幔帐,视线也只是添了几分朦胧。

常郁昀低头看楚维琳,见她闻言皱了眉头,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是旧事。”

若说常郁明的朋友是不分出身高低贵贱,做什么的都有,那常郁晓交往的圈子里,几乎都是世家子弟。

年节里,常郁晓叫他们唤出去吃了两回酒,多少听了些闲言碎语回来。

那日他去得晚了,那些人早就吃喝上了,有酒量不济的,已经开始胡言乱语了。

说的自然是钟家那几个子弟的事情,也牵扯上了常郁晖。

都是品行不端被丢进了大牢里。常郁晖是上元那日进去的,钟家子弟干脆在里头过了大年。

在别人嘴里,钟家这几个倒霉些,那施毅飞是个进士,又是当夜就死了,不像那个苏子毓,只是一个戏子。又拖了好些日子。也没人仔细跟常郁晖算过这桩人命账。

当初常郁晖吃了牢饭,常恒翰停职反省,不过也就三个月。一样回到朝堂之上,至于罚俸,常府这样的人家,缺几个月的月俸又不算什么大事。

细细论起来。钟家兄弟和常郁晖的事体是半斤八两的,钟家兄弟调戏了唱曲姑娘。常郁晖是混乱到叫人说不出口的地步了,区别在于,死的是戏子还是进士。

常家那时候是有惊无险地度过去了,钟家却像是走了大霉运一般。不说停职,钟大人的乌纱帽都未必保得住。

有人侃侃而谈,说这样差别处理有失公允。要么轻罚钟家,要么再追责常家。

直到留意到常郁晓来了。那些人才住了嘴。

这几日常郁晓来回思量,他因着大赵氏的事体,与常恒翰也有些心结,况且常恒翰已经赋闲在家了,常郁晓便来与常郁昀说了几句。

“怕有心人拿这事体做文章。”常郁昀解释道。

楚维琳了然。

可要让楚维琳来说,事情其实是有些差异的。

常郁晖从下了大牢到出来,身上都没有背负人命官司,要不是那富商找人打了常郁晖一顿,都没人知道苏子毓死了,而钟家这几个,已经背上人命了。

这是时代,人有三五九等,皇亲国戚、官宦世家,士农工商,每个阶级都不同。施毅飞是有功名在身的,与平民百姓相比,他也属于特权阶级,他的意外横死,不是能轻易抹过去的。

若真有人要翻旧账,分明就是为了整一整常府了。

常郁昀怕楚维琳思虑太重,道:“琳琳,你莫操心这些,等明日五叔父那儿有了信儿再想不迟。”

翌日一早,常郁昀便上衙去了。

松龄院里,老祖宗晓得常郁曚伤了手,板着脸气恼不已,可她已经决定了不管这门亲事,因而也不与柳氏多说什么。

到了傍晚时,陆续有些消息传回来。

施毅飞是因脏器损伤出血至死,有人检举钟家在年节里行贿,钟大人自然是大喊冤枉,可圣上大怒,当场去了他的乌纱帽,关入了大牢。

常郁晓的猜测不假,有人拿常家大做文章,尤其是几个穷苦出身的读书人,大骂世道不公,只因常家是皇亲,就能在京中屹立不倒,常郁晖的丑事不去说,姻亲赵家砍头抄没,常家却置身事外,照样荣宠不断。

楚维琳按了按眉心,这是祸水东引。

老祖宗斜斜睨了柳氏一眼,让众人都散了,只留了柳氏下来。

柳氏知道老祖宗要问什么,她直言道:“不是我,我可是记着老祖宗您的话的,要把小皇子扶起来,把常家弄得焦头烂额,与小皇子无益。”

老祖宗没有说一句话,便让柳氏退出去了。

接下去的几日,府中气氛多少有些低沉,好不容易宫里待常府与赵家出事前没多少区别了,可人人都怕再次受些牵连。

宫里还没有就此传出话来,忠勇伯府那儿,就有些阴阳怪气的了。

柳氏气得仰倒,常郁曚也有些怔了。

“他们嫌弃起我来了?”她一只手有伤,另一只手指着自己,一双眼睛眨了眨,越想越是生气,“伯府了不起了?不过是祖上有些功绩,受了封而已,到了如今,除了一个封号,还剩下些什么?我常家再如何,老祖宗也是宗亲出身,我高祖母荣安公主可是太祖爷的亲姐姐!”

常郁曚性子孤傲,她是不喜欢嫁去忠勇伯府,可她受不了别人嫌弃她。

这事情因常郁晖而起,想起自打两年前常郁晖入大牢开始,常府就各种麻烦不断了,常郁曚越想越生气,不顾丫鬟婆子们劝阻,快步去寻了常郁晖。

她在园子里见到了常郁晖,常郁曚一肚子气没处撒,一股脑儿撒到了常郁晖身上,言辞激烈,根本没半句好话,亏得是兄妹置气,若是两姐妹吵成这样,只怕都要动起手来了。

老祖宗得了信,亦是气恼不已,各打五十大板,两个一道罚了。

元月里,天气依旧寒冷,不晓得是疲惫还是受寒,老祖宗这几日,隐隐有些头痛。

头痛时怕吵,老祖宗每日也不留几个孩子了,只一人在屋里休养,独独叫段嬷嬷陪着。

月末时,慈惠宫里来了人,请老祖宗进宫去。

太后有请,老祖宗推拒不得,她原本想让涂氏或者柳氏陪她入宫,可内侍却摇头,说太后只请老祖宗一人。

话说到了这份上,饶是心中不安忐忑,老祖宗也只好照办,只让常恒翰送她到了宫门外,孤身一人坐了软轿入宫。

常恒翰在宫门外等了两个时辰,里头传了话来,说是太后留老祖宗在宫中过夜,让他明日中午过后,再来接老祖宗回府。

老祖宗留在宫里,常府上下多少有些惴惴,圣心难测,这是要以示恩宠,还是…

不过,既然说了明日回府,总比什么话也没有强些。

第二日中午,常恒淼陪着常恒翰又去了宫门外,等到未时将尽,老祖宗的软轿才出现在宫道上。

常恒翰塞了些碎银子给宫人,扶了老祖宗上车,他想问一问情况,可见老祖宗神情疲倦,此处又实在不是个说话的地方,便按捺住了。

知道老祖宗回府了,楚维琳便起身去了松龄院,却叫葛妈妈拦在了院外。

不仅仅是楚维琳,过来的人都被拦了,葛妈妈只说老祖宗已经歇下了,旁的,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常恒淼和常恒翰亦是心中无底,他们两个也没有从老祖宗口中听到只言片语。

只好耐心等着了。

常郁昀回府时,老祖宗还未起身,便径直回了霁锦苑。

等夫妻两人用了晚饭,正逗霖哥儿时,松龄院里来传了话,说老祖宗想诵经,请楚维琳过去。

楚维琳转头看常郁昀,常郁昀站起身来,让方妈妈照顾好霖哥儿,牵了楚维琳的手,道:“我陪你去。”

一路行至松龄院,厢房小佛堂里,灯火通明。

段嬷嬷引了他们夫妻进去,老祖宗跪在观音像前,双手合十,嘴里无声念诵着经文。

常郁昀与楚维琳一左一右在老祖宗身边跪下。

直到念完了回向文,老祖宗才睁开了眼睛,她没有站起身来,只是淡淡看了常郁昀一眼,叹道:“我陪着太后老人家念经,颇有些体会,她老人家的意思我是明白的,其实,老婆子自己也知道,我这把年纪了,离蹬腿儿也不远了。”

楚维琳诧异,老祖宗是个忌讳极多的人,怎么会自己说出天寿不长的话来?太后到底与老祖宗说了些什么?

老祖宗顿了顿,眸子一紧,沉声道:“可老婆子还没到放弃的时候!”

第二百六十三章 牵连(二)

老祖宗的眼角布满了细纹,她的眼睛直直望着那白玉坐莲观音像,檀香袅袅,烟熏得眼睛有些发酸,可老祖宗并没有挪开目光,她一直望着观音手中的净瓶,以及净瓶中的柳枝。

人人都知道,这净瓶水有起死回生之效,妙手回春,便是枯死了的老树都能冒出新芽儿来。

老祖宗想求一求这圣水,盼着能洒在这常府之中,能叫这满门荣耀延续下去,如她最爱的回字纹一般,富贵不断头。

可这两年起起伏伏,饶是她如此坚持之人,都有些吃不准了。

只因,富贵荣宠是上位者给的,而圣心,永远都是难以琢磨的。

老祖宗有些干裂的唇微微动了动,她想着太后与她秉烛夜谈时说的话。

慈惠宫中,不缺宫人,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太后总会屏退了大部分的宫女内侍,只留下一两个贴心人,或是礼佛,或是抄书,或是沉思。

太后的这个习惯,老祖宗是知道的,甚至有些时候,她自己也是如此的,可只有亲身经历了,只有坐在那空荡荡的慈惠宫大殿之中,才能体会到太后心中的那份孤寂,那绝非她这小小的松龄院可比的。

太后不喜好拿香料熏衣,可她礼佛多年,即便是不点香的时候,她的身上依旧是淡淡的檀香味,她老人家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毕竟已经是古稀之年,再是注重调养,身子骨也不能和年轻时相比了。

她说:“总想着都是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万事都是一样的。可哀家是过来人,哀家自己知道,在心中依旧是有一些偏颇的。”

太后亲生了两个皇儿,一个是今上,另一个是谋反被诛的永王,而所有人都清楚,太后私心偏爱永王超过了今上。

老祖宗垂眸。她也清楚。自己是偏爱幼子超过了其他儿子,超过了要承继家业的长子。

太后没有停下来,她捻着佛珠。如回忆如倾诉:“哀家自十四岁起伺候先帝,从潜府后院走到这三千楼阁,从未宠冠六宫,却也不曾失了帝心。先帝在位时,前后三位皇后。又有几任四妃,底下嫔妃们窥视算计,彼此倾轧纠结,哀家夜深时想起。都是一身虚汗,能活下来已数幸运,可却是哀家最终越过了她们所有人。入主慈惠宫。人人都说,哀家是胜者。可哀家情愿不住这慈惠宫,学那昌荣太妃一般,含饴弄孙,也比看他们兄弟搏命要好。无论是否有偏心之处,总归都是我亲儿,我怀胎十月、鬼门关前走一遭换来的亲儿。”

不走到这一步,终是换不来大彻大悟。

太后如今的顿悟,却也是没有回头路了的。

“人心,安阳,这便是人心呐!哀家自个儿都会犯糊涂,会理不顺思绪,旁人又怎么能猜得准?便是亲儿,也是猜不准的。”太后长叹一声。

叹息声绕在这空旷的大殿里久久不散,老祖宗心里发堵,不知不觉间,连眼眶都有些红了。

安阳,是老祖宗的封号,时至今日,除了太后与圣上,再没有人这么唤她了。别人的口中,她以前是常府的当家太太,后来是常家的老祖宗,她满意这些称呼,她把自己和常府绑在了一起,她以宗亲的身份给常府带来荣耀,却希望其他人只记住常府。

常氏一门,是她甘愿为之奉献一生的所在。

可在太后与圣上心里,她一直都是安阳,是荣安公主的孙女。

太后是以她自己的经历,在劝着老祖宗。

当年,永王因着太后的偏宠,觉得即便不能胜过其他兄弟,也断不会输给自己的嫡亲弟弟,可偏偏,就是这个弟弟荣登大宝,永王心里过不去这个坎,甚至觉得是弟弟谋夺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这才会…

因为偏宠,所以样样会依着他的心思,样样会给他最好的。

因着偏宠,常恒逸当年才会误以为柳思璐是老祖宗替他选的妻子,他压根没有想过还有一个常恒晨未说亲,因着偏宠,常恒逸在发现错误之后心态失衡,做下了那等错事,因着偏宠,老祖宗想方设法会护着幼子,因着偏宠,常恒逸一意孤行要娶柳思璐的妹妹进门时,老祖宗没有阻拦到底。

说到底,都是她偏宠太多。

“安阳,哀家这两年也很糊涂,当年留下琰儿的命,到底是对是错?”

琰儿是永王的幼子,当年太后不惜跪求今上也要留下这一缕血脉,让他远去西桂,以德王庶子的身份养大,可现在,太后都有些迟疑了。

只要永王还有后人,那些坚定不移跟随了永王的人便不会放弃。

今上现在也有数个儿子,皇位之争避不开,却又参入了这么一个变数,让局势复杂起来,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快刀斩乱麻,上位者无情,若真要收拾起来,西桂德王府中鸡犬不宁,可太后当年保住这个小孙儿时,并不想见到如此画面。

太后苦笑道:“哀家还在,还能压得住,哀家若宾天了,会如何?安阳,你若去了,又会如何?”

没有太后从中周旋,西桂可有今日这般的宁日?京城里呢,若常家子孙再有糊涂的时候,老祖宗不在了,谁能入宫求来一丝体面?圣上还会给常家一个体面吗?

“常府今日之荣耀,从百年积累而来,从在康平爷、太祖爷、先帝跟前的功绩一步步而来,常太保过世多年,如今还皇恩不断,只因有你安阳在。你必须要接受盛极而衰,常家一门,要再过多少年,才能再出一位三公?要再过多少年,才能再娶一位皇家贵女?又还要多少年,才会出一位荣宠后宫之人?安阳,你能撑到那个时候吗?你若等不到,常家还奢望如今之荣光。只不过是瞧着楼塌而已。做个不高不低的官家,京中勋贵之中依旧有常府一席之地,平平顺顺地走,不是更好吗?”

老祖宗没有回答,她知道太后说的都是对的。

风水轮流转,没有哪一家能够长盛不衰,世家。拼的是底蕴。可荣宠,比的是权势。

是她把常府推到了今天的位置,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常府蛰伏几十年?

若真是那样。就算是两腿一蹬埋在了地里,她也不能安心!

老祖宗想起了她的姐姐,如今陈家的当家老太太。

她们姐妹在荣安公主府生活,无话不谈。闺阁女子多梦,也曾悄悄有过向往。

出身皇亲之家。自是再不喜这样的环境,她们心中向所的是传承了几代的书香世家,那种家族出来的公子,举手投足间自有风骨。与皇亲的贵气不同,却是她们倾心的。

岭西陈家,那个一说名号就让人侧目的世家。每一个人说起陈家出身的公子时都是一通赞美之词,姐姐心仪。终是得偿所望。

而她,却挑中了旧都、当时还是京城的世家常家,只因常家的这一位新科探花郎文采出众,卓雅不凡。

嫁入常府,她不再是皇家贵女,而是一个新媳妇。

她想尽一个媳妇的本分,想做好一切她应该做的事情,可每每,劲儿都使不到点上。

因着她的身份,府中亲眷多是奉承和迁就,便是她的婆母,老祖宗在对方的笑容里读到的也有一股子疏离。

只有丈夫才是一心一意待她的,她不能辜负了他。

老祖宗不是个轻易气馁的性格,她费了好几年,总算让公婆把她当媳妇看,把她当自己人看,因为,她真正做到了一切以常府为重。

她的付出并非没有回报,她接过了中馈,她打理一家上下,她夫妻和睦儿女双全,她没有一丁半点儿辜负夫家信任的地方。

丈夫步步高升,三公之位是常氏无上之荣耀,他们迁来了新都,在这里继续常氏的荣光,在丈夫过世之后,常府非但没有受影响,反而一年比一年更得圣宠。

直至今日。

可面对着太后,老祖宗竟有些梗咽了。

蛰伏,不是不行。

从前因着两个哥哥位高权重,常恒晨在大理寺做个小吏,不求平步青云,只想着莫要埋没了辛苦得来的功名,可现在常恒翰告病辞官,常恒淼挂着个虚职,常恒晨再不想着更进一步,在京中官宦圈子里,常家还能有多少话语权?

郁字辈里,常郁昭有功名在身,却未谋官职,常郁昀在翰林院里做事,老祖宗想着是让他外放了去,其余的兄弟,到底弱了些。

若这蛰伏是要彻底磨灭了常恒翰和常恒淼的将来,那常家再要起势,就太难了。

可若不蛰伏,且不说是违背了圣心,等老祖宗过世之后,这个家里,又要成了什么样子?

老祖宗苦思了一夜,从宫里回来之后,也一直在反复思考,直至跪在观音像前,她才做了最后的决定。

“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常家的事情,从前如此,现在如此,往后也是如此。”老祖宗慈爱地看着常郁昀,这是她最最疼爱的孙儿,若说有偏颇,孙儿辈之中,她偏袒常郁昀最多,常郁昀开口求了她的,只要是不伤到常府的利益,她从未拒绝过,好在,常郁昀懂事,没有给她出过难题,“我出宫前,太后娘娘与我说过一些,你外放的事情应当不成问题。”

可以外放了?

楚维琳心中惊喜,可这个气氛之下,她只能露出惊来,喜气,却是不能表露的。

常郁昀听了这话,亦是皱了皱眉,低声问老祖宗:“圣上为何应了?”

老祖宗眸子里精光一闪,她没有看错,常郁昀是聪明人,他心底里是有数的,老祖宗勾了勾唇角:“自然是有条件的。往后,常府是要走一段下坡路了,等到我过世之后,常家再无宗亲,也无高位之官,头一两年也许还有些恩泽,再过些年,便是什么都不剩了。等到了那时候再做打算,就太迟了。”

楚维琳一震,匆匆与常郁昀交换了一个眼神,老祖宗这是…

“对,还有一个柳氏,可贤妃娘娘再得宠,便宜的也只有他们柳家,断不会是我常家。我是以常氏一门为饵拖住她,若我再年轻十岁,我不会怕她的幺蛾子,可如今,我不得不服老了。若不做出改变,圣上一直盯着我们,常氏要再起,难于登天,当柳氏知道我们再没有价值的时候,她会如何?择良木而息,我们不再是良木了,就只是害死了她姐姐的仇人了。”老祖宗语调平静,似乎在分析的并非她奉献了一生的常氏,而是旁人家的琐事。

“分家,痛痛快快的分家,趁着我还有力气和柳氏周旋,把二房和三房一并摘出去。长房要承继,好坏都走不脱。现在分家,柳氏可不敢跟我撕破脸,而太后那儿,会满意的。”老祖宗见常郁昀和楚维琳愕然,她慈爱地笑了笑,握紧了常郁昀的手,“记住,老婆子不是妥协,不是认输,是以退为进。我常氏一门迟早还会再登三公之位,迟早还会再迎娶宗亲,再享今日之荣宠,郁昀,你是最像你祖父的,不要让老婆子等太久。”

常郁昀还没有说话,楚维琳已经是背后发凉了。

分家,并不是最让楚维琳意外的,为了常氏的将来,分家也好什么也好,不过就是老祖宗的一种手段,可后面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老祖宗分明是在盼着常郁昀能和老祖宗爷一样登三公之位,这也就罢了,再娶宗亲又是什么意思?若不是她已经进门了,楚维琳甚至以为老祖宗会替常郁昀去求娶宗亲了。

若不是说的常郁昀,老祖宗想替谁求娶?常郁晖已经出局了,莫不是还闷头读书的常郁曜?再不然,难道是要等溢哥儿和霖哥儿长大?

老祖宗这也想得太远了些…

不过三公之位,难道不也跟做梦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