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楚维琳低看常郁昀的学识,而是,位及权臣,从来不是单论学识这么简单,揣摩圣心才是最要紧的。

可现在,他们要去揣摩谁的心思?三皇子的吗?

楚维琳犹自纠结,却听老祖宗又说了一句话。

“虽有爱屋及乌一说,可我偏爱恒逸,却喜欢你超过郁明,这也是人之常情,不仅仅是我,那一位也是一样的。”

老祖宗意有所指,楚维琳细细咀嚼了一番,终是明白过来。

圣上是偏宠贤妃不假,可他心中所属的并不是尚且年幼的小皇子,常家若因为柳氏的关系站到小皇子那边,定然是不妥当的。

而老祖宗的后一句话,又让楚维琳转了转眸子。

老祖宗说:“一个屋檐下过日子,难免有些摩擦,从前赵氏作为长房长媳,做起事情来总不会束手束脚,如今涂氏、大楚氏、柳氏一块当家,你来我往的可要热闹了。”

楚维琳会意,垂眸道:“老祖宗,孙媳会劝一劝太太,莫要因着中馈,伤了妯娌和气。”

老祖宗见她懂了,微微点了点头。

第二百六十四章 牵连(三)

老祖宗的眼角布满了细纹,她的眼睛直直望着那白玉坐莲观音像,檀香袅袅,烟熏得眼睛有些发酸,可老祖宗并没有挪开目光,她一直望着观音手中的净瓶,以及净瓶中的柳枝。

人人都知道,这净瓶水有起死回生之效,妙手回春,便是枯死了的老树都能冒出新芽儿来。

老祖宗想求一求这圣水,盼着能洒在这常府之中,能叫这满门荣耀延续下去,如她最爱的回字纹一般,富贵不断头。

可这两年起起伏伏,饶是她如此坚持之人,都有些吃不准了。

只因,富贵荣宠是上位者给的,而圣心,永远都是难以琢磨的。

老祖宗有些干裂的唇微微动了动,她想着太后与她秉烛夜谈时说的话。

慈惠宫中,不缺宫人,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太后总会屏退了大部分的宫女内侍,只留下一两个贴心人,或是礼佛,或是抄书,或是沉思。

太后的这个习惯,老祖宗是知道的,甚至有些时候,她自己也是如此的,可只有亲身经历了,只有坐在那空荡荡的慈惠宫大殿之中,才能体会到太后心中的那份孤寂,那绝非她这小小的松龄院可比的。

太后不喜好拿香料熏衣,可她礼佛多年,即便是不点香的时候,她的身上依旧是淡淡的檀香味,她老人家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了,毕竟已经是古稀之年,再是注重调养,身子骨也不能和年轻时相比了。

她说:“总想着都是自个儿身上掉下来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万事都是一样的,可哀家是过来人,哀家自己知道,在心中依旧是有一些偏颇的。”

太后亲生了两个皇儿。一个是今上,另一个是谋反被诛的永王,而所有人都清楚,太后私心偏爱永王超过了今上。

老祖宗垂眸,她也清楚。自己是偏爱幼子超过了其他儿子,超过了要承继家业的长子。

太后没有停下来,她捻着佛珠,如回忆如倾诉:“哀家自十四岁起伺候先帝,从潜府后院走到这三千楼阁,从未宠冠六宫,却也不曾失了帝心,先帝在位时,前后三位皇后,又有几任四妃。底下嫔妃们窥视算计,彼此倾轧纠结,哀家夜深时想起,都是一身虚汗,能活下来已数幸运,可却是哀家最终越过了她们所有人,入主慈惠宫。人人都说,哀家是胜者,可哀家情愿不住这慈惠宫,学那昌荣太妃一般。含饴弄孙,也比看他们兄弟搏命要好。无论是否有偏心之处,总归都是我亲儿,我怀胎十月、鬼门关前走一遭换来的亲儿。”

不走到这一步。终是换不来大彻大悟。

太后如今的顿悟,却也是没有回头路了的。

“人心,安阳,这便是人心呐!哀家自个儿都会犯糊涂,会理不顺思绪,旁人又怎么能猜得准?便是亲儿。也是猜不准的。”太后长叹一声。

叹息声绕在这空旷的大殿里久久不散,老祖宗心里发堵,不知不觉间,连眼眶都有些红了。

安阳,是老祖宗的封号,时至今日,除了太后与圣上,再没有人这么唤她了。别人的口中,她以前是常府的当家太太,后来是常家的老祖宗,她满意这些称呼,她把自己和常府绑在了一起,她以宗亲的身份给常府带来荣耀,却希望其他人只记住常府。

常氏一门,是她甘愿为之奉献一生的所在。

可在太后与圣上心里,她一直都是安阳,是荣安公主的孙女。

太后是以她自己的经历,在劝着老祖宗。

当年,永王因着太后的偏宠,觉得即便不能胜过其他兄弟,也断不会输给自己的嫡亲弟弟,可偏偏,就是这个弟弟荣登大宝,永王心里过不去这个坎,甚至觉得是弟弟谋夺了本该属于他的东西,这才会…

因为偏宠,所以样样会依着他的心思,样样会给他最好的。

因着偏宠,常恒逸当年才会误以为柳思璐是老祖宗替他选的妻子,他压根没有想过还有一个常恒晨未说亲,因着偏宠,常恒逸在发现错误之后心态失衡,做下了那等错事,因着偏宠,老祖宗想方设法会护着幼子,因着偏宠,常恒逸一意孤行要娶柳思璐的妹妹进门时,老祖宗没有阻拦到底。

说到底,都是她偏宠太多。

“安阳,哀家这两年也很糊涂,当年留下琰儿的命,到底是对是错?”

琰儿是永王的幼子,当年太后不惜跪求今上也要留下这一缕血脉,让他远去西桂,以德王庶子的身份养大,可现在,太后都有些迟疑了。

只要永王还有后人,那些坚定不移跟随了永王的人便不会放弃。

今上现在也有数个儿子,皇位之争避不开,却又参入了这么一个变数,让局势复杂起来,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

快刀斩乱麻,上位者无情,若真要收拾起来,西桂德王府中鸡犬不宁,可太后当年保住这个小孙儿时,并不想见到如此画面。

太后苦笑道:“哀家还在,还能压得住,哀家若宾天了,会如何?安阳,你若去了,又会如何?”

没有太后从中周旋,西桂可有今日这般的宁日?京城里呢,若常家子孙再有糊涂的时候,老祖宗不在了,谁能入宫求来一丝体面?圣上还会给常家一个体面吗?

“常府今日之荣耀,从百年积累而来,从在康平爷、太祖爷、先帝跟前的功绩一步步而来,常太保过世多年,如今还皇恩不断,只因有你安阳在。你必须要接受盛极而衰,常家一门,要再过多少年,才能再出一位三公?要再过多少年,才能再娶一位皇家贵女?又还要多少年。才会出一位荣宠后宫之人?安阳,你能撑到那个时候吗?你若等不到,常家还奢望如今之荣光,只不过是瞧着楼塌而已。做个不高不低的官家。京中勋贵之中依旧有常府一席之地,平平顺顺地走,不是更好吗?”

老祖宗没有回答,她知道太后说的都是对的。

风水轮流转,没有哪一家能够长盛不衰。世家,拼的是底蕴,可荣宠,比的是权势。

是她把常府推到了今天的位置,她怎么能眼睁睁地看常府蛰伏几十年?

若真是那样,就算是两腿一蹬埋在了地里,她也不能安心!

老祖宗想起了她的姐姐,如今陈家的当家老太太。

她们姐妹在荣安公主府生活,无话不谈,闺阁女子多梦。也曾悄悄有过向往。

出身皇亲之家,自是再不喜这样的环境,她们心中向所的是传承了几代的书香世家,那种家族出来的公子,举手投足间自有风骨,与皇亲的贵气不同,却是她们倾心的。

岭西陈家,那个一说名号就让人侧目的世家,每一个人说起陈家出身的公子时都是一通赞美之词,姐姐心仪。终是得偿所望。

而她,却挑中了旧都、当时还是京城的世家常家,只因常家的这一位新科探花郎文采出众,卓雅不凡。

嫁入常府。她不再是皇家贵女,而是一个新媳妇。

她想尽一个媳妇的本分,想做好一切她应该做的事情,可每每,劲儿都使不到点上。

因着她的身份,府中亲眷多是奉承和迁就。便是她的婆母,老祖宗在对方的笑容里读到的也有一股子疏离。

只有丈夫才是一心一意待她的,她不能辜负了他。

老祖宗不是个轻易气馁的性格,她费了好几年,总算让公婆把她当媳妇看,把她当自己人看,因为,她真正做到了一切以常府为重。

她的付出并非没有回报,她接过了中馈,她打理一家上下,她夫妻和睦儿女双全,她没有一丁半点儿辜负夫家信任的地方。

丈夫步步高升,三公之位是常氏无上之荣耀,他们迁来了新都,在这里继续常氏的荣光,在丈夫过世之后,常府非但没有受影响,反而一年比一年更得圣宠。

直至今日。

可面对着太后,老祖宗竟有些梗咽了。

蛰伏,不是不行。

从前因着两个哥哥位高权重,常恒晨在大理寺做个小吏,不求平步青云,只想着莫要埋没了辛苦得来的功名,可现在常恒翰告病辞官,常恒淼挂着个虚职,常恒晨再不想着更进一步,在京中官宦圈子里,常家还能有多少话语权?

郁字辈里,常郁昭有功名在身,却未谋官职,常郁昀在翰林院里做事,老祖宗想着是让他外放了去,其余的兄弟,到底弱了些。

若这蛰伏是要彻底磨灭了常恒翰和常恒淼的将来,那常家再要起势,就太难了。

可若不蛰伏,且不说是违背了圣心,等老祖宗过世之后,这个家里,又要成了什么样子?

老祖宗苦思了一夜,从宫里回来之后,也一直在反复思考,直至跪在观音像前,她才做了最后的决定。

“我这一辈子,没做过什么对不起常家的事情,从前如此,现在如此,往后也是如此。”老祖宗慈爱地看着常郁昀,这是她最最疼爱的孙儿,若说有偏颇,孙儿辈之中,她偏袒常郁昀最多,常郁昀开口求了她的,只要是不伤到常府的利益,她从未拒绝过,好在,常郁昀懂事,没有给她出过难题,“我出宫前,太后娘娘与我说过一些,你外放的事情应当不成问题。”

可以外放了?

楚维琳心中惊喜,可这个气氛之下,她只能露出惊来,喜气,却是不能表露的。

常郁昀听了这话,亦是皱了皱眉,低声问老祖宗:“圣上为何应了?”

老祖宗眸子里精光一闪,她没有看错,常郁昀是聪明人,他心底里是有数的,老祖宗勾了勾唇角:“自然是有条件的。往后,常府是要走一段下坡路了,等到我过世之后,常家再无宗亲,也无高位之官,头一两年也许还有些恩泽,再过些年,便是什么都不剩了。等到了那时候再做打算,就太迟了。”

楚维琳一震,匆匆与常郁昀交换了一个眼神,老祖宗这是…

“对,还有一个柳氏,可贤妃娘娘再得宠,便宜的也只有他们柳家,断不会是我常家。我是以常氏一门为饵拖住她,若我再年轻十岁,我不会怕她的幺蛾子,可如今,我不得不服老了。若不做出改变,圣上一直盯着我们,常氏要再起,难于登天,当柳氏知道我们再没有价值的时候,她会如何?择良木而息,我们不再是良木了,就只是害死了她姐姐的仇人了。”老祖宗语调平静,似乎在分析的并非她奉献了一生的常氏,而是旁人家的琐事。

“分家,痛痛快快的分家,趁着我还有力气和柳氏周旋,把二房和三房一并摘出去。长房要承继,好坏都走不脱。现在分家,柳氏可不敢跟我撕破脸,而太后那儿,会满意的。”老祖宗见常郁昀和楚维琳愕然,她慈爱地笑了笑,握紧了常郁昀的手,“记住,老婆子不是妥协,不是认输,是以退为进。我常氏一门迟早还会再登三公之位,迟早还会再迎娶宗亲,再享今日之荣宠,郁昀,你是最像你祖父的,不要让老婆子等太久。”

常郁昀还没有说话,楚维琳已经是背后发凉了。

分家,并不是最让楚维琳意外的,为了常氏的将来,分家也好什么也好,不过就是老祖宗的一种手段,可后面那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老祖宗分明是在盼着常郁昀能和老祖宗爷一样登三公之位,这也就罢了,再娶宗亲又是什么意思?若不是她已经进门了,楚维琳甚至以为老祖宗会替常郁昀去求娶宗亲了。

若不是说的常郁昀,老祖宗想替谁求娶?常郁晖已经出局了,莫不是还闷头读书的常郁曜?再不然,难道是要等溢哥儿和霖哥儿长大?

老祖宗这也想得太远了些…

第二百六十五章 牵连(四)

宝莲浅浅笑了。

她原本模样就不差,又是打小跟着楚维琳的,吃穿用度从未亏待过,手指、皮肤与主子姑娘们相差不大,如今嫁了人,自个儿当了东家太太了,日子过得舒坦,瞧起来更是红光满面的。

“妈妈中午来寻我,我与妈妈说过,府中采买仆妇衣裳的规制我是晓得的,那些差的料子入不得妈妈的眼,若匹配着往年的用料来,肯定是一分钱一分货,大抵是这个数,”宝莲一面说,一面伸出了一只手,比划着,道,“这个价在京城里已经不算高了,我因着是常府里出去的,又是奶奶抬举,主动往下减了一成。减了一成后,我想,应该不会再比哪家高了吧?妈妈管着采买上的事体,不仅仅是这成衣料子,也有很多旁的用品,可能是妈妈这几日匆忙,我减这一成,妈妈听漏了吧。”

宝莲语调平缓,细声细语的,徐徐说完了,又朝采买妈妈笑了笑,唇下的黑痣让那张红唇看起来透着一股子妖娆,采买妈妈倒吸了一口气,什么一成不一成的,她可真没有半点儿印象了。

柳氏见采买妈妈犹自出神,清了清嗓子问她:“莫不是你记差了?”

采买妈妈想要摇头,她是绝不可能记错的,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宝莲故意为之。

是觉得价格高了,下不来台面,就随意推到了自己身上,还是…

采买妈妈看了楚维琳一眼。许是故意要为难自己,给柳氏难堪吧…

可如今,都是一张嘴的事情,她难道非要咬死了不成?

再是怄气,采买妈妈也只能讪讪笑着道:“哎,太太,怕真是奴婢记差了。”

柳氏抿了一口茶。看向采买妈妈的目光就有些不悦了。

楚维琳在中馈一事上头从来没有表现出来半点儿野心。因而柳氏也不疑心她,从她提出去穆家成衣铺子采买时,也只当是想挑一挑宝莲的生意。毕竟就像楚维琳说的那样,找谁家买不是买,价格合适,给身边人赚些银子。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

这个价格的问题,柳氏只怀疑采买妈妈。手下人赚些油水,她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毕竟,水至清则无鱼。可这回是一成银子啊,这指甲也太深了些,饶是她做起这些事体来。也不敢多拿这么多银子。

可这采买妈妈到底是柳氏自个儿的人,当着涂氏、楚伦歆与楚维琳。她发作不得,只好把这事体和稀泥一般揭过去,又和宝莲商量了几句,把成衣的事体先定了下来。

等这儿散了,柳氏单独见了采买妈妈,埋怨道:“你怎么回事?采买这个位子上,多少油水能沾,非要在这个地方动手脚。宝莲到底是郁昀媳妇的人,这不就是在她们眼皮底下谋银子吗?我抬举你,也从没亏待过你,你也要拎拎清楚。”

采买妈妈一肚子委屈,哭丧着脸,道:“太太,奴婢做事怎么会这么糊涂?城西那铺子与奴婢非亲非故的,奴婢至于为了提拔他们的生意去打压穆家铺子吗?奴婢去的时候,宝莲可是压根儿没提过什么一成两成的。”

柳氏见她推脱,愈发不高兴了:“怎么的,那你的意思是宝莲害你?”

采买妈妈不敢这么说,支吾道:“她大约是没拿捏好价格,以为能多赚一些,眼瞅着我们要找其他家了,这才松了口,她是霁锦苑里出去的,怎么也不好丢了五奶奶脸面,就把错推到奴婢头上来了。”

这个说法,柳氏觉得有几分可能,倒也没再教训采买妈妈。

可渐渐的,柳氏觉得涂氏的手慢慢长了起来。

采买上的,厨房里的,前头回事处的,但凡是油水多的地方,涂氏都盯着。

一回两回还好,次数多了,采买妈妈都有些头皮发麻了。

柳氏与涂氏提了一回。

涂氏笑盈盈地道:“其实呢,是我以前太迂腐了些,总觉得吧,举荐自个儿人有些不好听,可我看郁昀媳妇,那真是举贤不避亲。我这几日也琢磨呢,总归府里要采买东西的,能多给身边人一些活计做做,也是挺好的。

我正想与你说呢,你看,差不多要去江南采买新茶了。我与我们老爷在明州多年,与当地一些茶商也有来往,从前我屋里那个叫眉黛的丫鬟,六弟妹可还有印象?我将她嫁给了明州府的一个姓胡的茶商。

胡家的茶叶挺不错的,明州的官家老爷们都喜欢,只是他们家路数差些,没被选作贡茶。我给她去个信儿,让她送些新茶来,我们先试试?若是好,以后就采买她家的。

总归如今那一家茶商,与我们都不沾亲带故的,只要价廉物美,换了如何啊?”

涂氏说得头是头,脚是脚的,仿若这事情她想了很多一般,柳氏被哽得一时没接上话来。

楚伦歆插了一句,道:“我觉得二嫂说的也有些道理,六弟妹,你那儿若有合适的,也可以换几家。”

柳氏面上挂着笑,手中帕子已经绞了起来,但凡能换的,她早就换了,还会等到涂氏与楚伦歆来说吗?就是因为都换了,现在再换,就是从她自个儿手中分出一杯羹去。

柳氏心里明白了,不耐烦道:“明人不说暗话,这是信不过我吧?觉得我靠着采买攒了不少银子了?还是觉得分配不公,也想要图一些。”

涂氏嗔了柳氏一眼:“六弟妹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们几个一道打理这中馈,本就该齐心协力,哪里能彼此怀疑呢?再说图银子,啧啧,六弟妹。莫非真图了许多银子?若这是个清水差事,你不会这么质疑我们的。”

柳氏一股子气憋在胸口,涂氏的口气叫她不忿极了,一把将手中册子甩在桌上,哼笑道:“清水不清水的,也不是我一张口说了算的。总归是大家一道打理的,不如这样。轮着来吧。一人一旬。”

楚维琳听的明白,这看起来是一人一旬了,可各个位子上的人手呢。难道也是一人一旬的轮?那可不就乱套了吗?要是继续用着现在的人手,大半都是柳氏手上的,也没法好好做事。

柳氏笃定涂氏没法一口气把人手换光了,这才难一难她的。

涂氏垂下肩。叹了一口气:“六弟妹真是…我原本就想给身边出去的人多赚些银子,你非如此猜度我。罢了罢了,我也不操那劳子心了。六弟妹你一个人就能掌这中馈了,我既不多嘴也不插手,总归你不会少了我们二房的吃穿用度。我也不会让你为难。老祖宗跟前,我自个儿去说,是我身子骨不好。回京里一年多呢,自个儿院子里的事情还没理妥帖了。就不管府中事体了。”

涂氏直接做甩手掌柜?

柳氏不信,涂氏从前和大赵氏争斗的风风火火的,不就是为了这么点儿事体吗?这会儿怎么会说放下就放下,怕是以退为进了。

涂氏站起身来,理了理衣衫,道:“我先回去了,郁昀媳妇,走吧。”

楚维琳便跟着站起身来,涂氏都不管了,难道她还去凑一脚吗?与柳氏和楚伦歆行了礼,也就跟着退出去了。

柳氏气恼,楚伦歆好言劝她:“六弟妹,我是晓得你的,打理中馈是个苦差事,瞧着好看,实则累人。大嫂在的时候,她推脱不得,便是为了她长房的将来,她也要做的。可如今,咱们几个要图什么好看呀?分着来,也就将就了,一个人扛着,那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再费心费力啊,早晚都是交给长房的,你又何苦呢!”

柳氏听了这话,越发气闷了。

楚伦歆说得不错,涂氏从前要争,那是同大赵氏在争,现在大赵氏死了,涂氏就是恒字辈媳妇里的头一人了,谁也越不过她去,她还要争那些做什么。

既然不能分些油水,不如借着事情发作一番,甩手就好,留下她这个本该把常家闹得天翻地覆的人做着这个差事。

柳氏越想越气,板着脸不与楚伦歆说话了。

楚伦歆又摆出样子来劝了几句,摇了摇头,也走了。

涂氏言出必行,第二日就与老祖宗说了不再管那些事体,老祖宗阴阳怪异拐弯抹角地骂了她一顿,叫她回清兰园里反省去。

楚伦歆想做一做和事老,刚走到清兰园外头,一不小心扭了脚,叫婆子们抬回了宜雨轩。

见柳氏来看她,楚伦歆叹息道:“二嫂已经不管事了,原本我还能帮着你些,如今这样,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我看呐,你叫上郁晔媳妇与郁晓媳妇,多少能帮上一些忙。”

柳氏瞧着楚伦歆肿起来的脚.裸.,气也无处散了。

陪房妈妈劝她,不如干脆也甩手,这个家里还有哪个能管中馈?到时候出了差池,一样要求着太太您出手。等那个时候,她们还能再厚着脸皮伸手不成?

柳氏原本不想听的,可一个人苦了几次,还落了老祖宗一两句埋怨,越发气愤了,干脆听了底下人的话,装起病来。

松龄院里,老祖宗狠狠砸了东西:“拿乔了?真当这个家里离了谁不行了?老婆子年纪是大了,可还没大到管不了家!去,让郁晓媳妇和郁晔媳妇过来,老婆子亲自教个一年半载的,难道还学不会不成?”

葛妈妈陪着笑脸,道:“**奶、五奶奶那儿…”

“郁昭媳妇要伺候大楚氏,郁昀媳妇,她跟她婆母已经不对付了,再把她牵扯进来,是嫌弃这日子不够热闹?”

老祖宗掌家,雷厉风行,眨眼间换了好些人手,有人求到了柳氏跟前,柳氏也没法子,只能先打发了再说。

卢氏因着心病,身子好一阵坏一阵,老祖宗也指望不上她,就费心与徐氏说道,徐氏还算通透,又有老祖宗撑腰,一时也能应付。

柳氏观望了三五天,刚有些进退两难的时候,就听说涂氏沉不住气了。

涂氏不晓得去老祖宗跟前说了什么,叫老祖宗狠狠一通呵斥,常恒淼想去求情却不得,一道跪在了院子里。

二月里,依旧冷的慌。

柳氏想刺一刺涂氏,特地去了松龄院,妯娌两人话不投机,又争了几句。

老祖宗隔着窗户,一柄玉如意砸了出来:“反了天了!眼里还有我这个老婆子没有?

别以为我不知道。涂氏你做甩手掌柜,不就是想单过吗?在明州府逍遥了这么多年,不耐烦伺候老婆子,成,滚出去过,老婆子就当你们死在明州没回来!

柳氏你也一样,想给老婆子出难题呐?听说涂氏倒霉了就眼巴巴着过来了,怎么没继续病了?要么就老老实实接了事情去做,要么就别来老婆子眼前转悠!”

自从打开了天窗说亮话之后,柳氏和老祖宗的相处,瞧着与从前变化不大,可彼此心里都明白,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柳氏捏着把柄,也要事事防备老祖宗,老祖宗不想把柳氏刺激狠了,也就极少说重话,像这一回一般砸东西训斥人,已经是很少见了。

可表面功夫,这一家子还是在做的,明面上,柳氏不会忤逆了老祖宗。见老祖宗发了脾气,柳氏一时愣在原地,直直盯着那柄碎了的玉如意。

涂氏却哀嚎一声,道:“老祖宗说的这是什么话啊!媳妇岂是那等不孝之人?分出府去单过,这是要叫媳妇背骂名呀!”

常恒淼白着脸,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