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维琳问了邓平家的,邓平家的解释道:“听郭婆子说,费夫人想买模样好些,又是好出身的姑娘。郭婆子当时也不解,后来才晓得,这姑娘买回去,可不是做丫鬟使唤的,而是在给费家的傻儿子找媳妇。”

说到这里,邓平家的顿了顿,后头郭婆子的那些话实在不好听,她听着都不舒坦,越发不知道怎么和楚维琳说了。

郭婆子自己做的就是损人的行当,可她嘴巴也损,背地里把费夫人骂得分文不值,说是那傻儿子已经傻得没有救了,连吃饭喝水都不晓得了,旁的事情更加不懂了。

一个二愣子娶媳妇,什么都不懂的,怕是新婚夜办事体都要一群丫鬟婆子伺候着,和那等风、流地方,一群老妖婆教姑娘有什么区别?无论是谁,当场都要羞得恨不能撞死了。

偏偏费夫人又有这么多要求,又要模样好,又要出身好,不肯“抬举”平民小户养出来的女儿,一定要是打小叫下人伺候着长大的姑娘,这样以后得来的孩子才不会失了身份,没了出身。

可这样好的姑娘家,除非被拐被骗,怎么会沦落到要人牙子手中?费夫人只能找郭婆子这种做暗地营生的,才有可能碰一碰运气。

结果,郭婆子送来了常郁映。

费夫人一看常郁映,就格外满意,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好出身,再翻了常郁映随身的行李,里头的几套衣物,尤其是内里**的料子做工都很出众,不是寻常人家会用的,又翻出了那耳坠子和玉镯,费夫人当时就惊喜万分,郭婆子也因此多拿了好些赏银。

至于另一个丫鬟,下乘了些,费夫人不愿意要她,让郭婆子另外处理了。

常郁映被留在了费家,后头到底如何了,郭婆子一概不知。一开始,她有些提心吊胆的,过了几个月,见半点儿事情没有,就大胆起来,虽不会到处说这买卖的事情,但拿赏银换了不少好酒,日子滋润了。而毛婆子能寻到郭婆子,也就是因为她那段时间手上银子实在是太扎眼了些。

清楚常郁映被卖给了费夫人,常郁晓和徐氏还是没有贸然行事,常郁映的事情是家丑,在安排妥当之前,他们不想闹大了。

又过了几日,袁青松到任了。

费夫人一看楚维琳说得很准,又见常郁晓出入府衙,对徐氏更加信任了些,见徐氏在佛前求子求得诚心,便给了她一个方子。

徐氏拿着方子,很是诧异。

费夫人说,若是不求一定生个儿子,这方子还是灵验的,她没有给家中那些姨娘吃,是担心万一生了一堆姑娘,养起来费心费力的,徐氏只求有孕,不在乎男女,这方子一定管用。

徐氏心里不信,嘴上还是问了费夫人,这方子可有人用过?是不是真的灵验?

费夫人笑着点头。

徐氏看她那个笑容,心里就一阵惶恐,只觉得阴险无比,不由暗暗想,莫非这方子她已经用在了常郁映身上了?

第二百八十章 讯息(三)

正值午后,本是一日里太阳最暖的时候,可楚维琳听了邓平家的话,没来由的,就觉得浑身发凉,她不禁轻轻捏了捏指尖,才把心中涌起的骇意压到了心里。

邓平家的瞧楚维琳的神色,就晓得她心中不安,勉强挤出了笑容,道:“奶奶,不瞒您说,不单单是您听了不舒坦,三奶奶当时也懵了。”

楚维琳缓缓点点头,无论谁听了这种方子,都会懵掉的。

偏方也好,秘方也罢,若是那种让人生不出孩子来的药方,楚维琳并不会觉得震惊,毕竟当年楚家二房的老太太就对楚证勉用过,忠心孙氏的徐平顺家的对楚论肃也用过,从效果来看,是有用的。

可若是那种能让人早些生出一个孩子来的方子,楚维琳对此是持怀疑态度的,若真有那么灵验的东西,这世上还会有生不出孩子来的女人?

一般来说,这等方子都是调养身体为主,余下的就看运气了,没有包生儿子包生闺女的道理的,费夫人说得兴师旦旦的,反倒叫人怀疑得紧。

“这等药吃下去,即便能怀上,只怕也是霸道的药,相当损身子的,”楚维琳道,话说到了这儿,她隐隐有一种感觉,“莫非这药不仅仅损母亲,连孩子都…费家那个傻儿子,莫非是这么来的?”

邓平家的不住点头:“三奶奶也是这么想的,她才不敢用那方子呢,但明面上还是郑重谢了费夫人的。”

从庙中回来,徐氏也有些提心吊胆的,她心里知道,常郁映只怕是吃了大亏了,可他们没有掌握到常郁映的具体下落,是不可能贸贸然去费家找人的,谁知道费夫人会不会把常郁映藏到了别的地方去了,即便有郭婆子的证词,费夫人要是开口说常郁映跑了亦或是她不喜欢转手又卖了。谁也不能拿费夫人怎么样。

常郁晓一面往安华镇里去信催着常郁晔,一面让徐氏抓紧去费家打听。

邓平家的咬咬牙,花了好些银子,从费家的一个婆子嘴里套出了些话来。

那婆子说。费夫人这几日正准备出门,怕是要十天半个月才回来,是去渝州城外的一个庄子上收租的。

邓平家的听了自是不信的,渝州这一带,租金都是一年一收。往往是安排在秋收之后,谁家会在春天去收租?

徐氏便往费夫人那儿打听,说是十天后正好是聆姐儿的周岁宴,要摆宴席,请费夫人赏脸来吃酒。

聆姐儿自出生起,身子偏弱些,学爬学站都比一般的孩子晚一些,又生的小小的,十四五个月的孩子与周岁的看起来差不多,诳一诳人还是可以的。

果不其然。费夫人推辞了,说是要出门去,不能来。

徐氏连连说了遗憾。

自打那日起,常郁晓便让人日夜盯着费府,等费夫人出城的时候就有人跟了上去,一路寻到了一处庄子上,又打听了一番,才知道是庄子里有个女人要生了。

即便没有亲眼见到大肚婆,但常郁晓和徐氏都相信,那个女人只怕就是常郁映了。

毕竟是亲妹妹。常郁晓心疼不已,徐氏嘴上安慰了几句,心里却也是埋怨一堆,这事体不怪天不怪地。全是常郁映的错,若不是她要逃亲,怎么会落到这般地步?再是不喜欢嫁去岭西,也比叫人买来卖去给个二愣子生孩子强啊。

自己作死也就罢了,偏偏还连累了一家上下,不说名声脸面。光是这番折腾,就让人心烦不已了。

摊上这么一个小姑子,实在是受罪得很!

心里气归气,骂归骂,却又不能不管常郁映,是死是活,老祖宗自会做主,也轮不到费家那等破落户来定了常郁映的前途。

随着常郁明来渝州的小厮们都是有些手脚本事的,依着两兄弟的计划,打听出那庄子的人手并不多之后,就扮作了土匪山贼,半夜里冲入了庄子里,又抢东西又抢人的,把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大肚婆给抢了回来。

人到了徐氏跟前,徐氏看了一眼,差点晕厥过去,这哪里还是常家的二姑娘,这分明已经被折腾得没了人形了。这个样子,想养回来都不易,更别说生孩子了,只怕是还未生下来,大人就挺不住了。

这个状况下生产,那就是存了只要孩子不要娘的心思了,是等着常郁映去死啊!

徐氏再不喜欢常郁映,看她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都心疼得落了两滴眼泪。

庄子上受了灾,连夜报了官,袁青松心知肚明,接案子时有模有样,处理时就刻意为难费家,费夫人又是气又是恼,那大肚婆失踪是她的心中刺,可她却不能明明白白地和官老爷说了清楚,因为这个大肚婆是黑户。

费夫人手上有常郁映的卖身契,反正常郁映反抗她不得,她多的是办法让常郁映按下手印,可这卖身契却不能拿去官府里认证备份的,因为除了常郁映来自京城,其他的她一概不知,没有清楚的信息,官府可不会认了,报去官府,只能是自添麻烦。

现在跟袁知府说,庄子上丢了一个大肚婆,她要怎么来说明这大肚婆的身份?费夫人说不出来,又不肯吃个哑巴亏,想到徐氏夫妇与袁知府相熟,便连夜回城来。

徐氏见了费夫人,眼睛里生生要滴出血来,却也只能装傻,一面应承了办事,一面套费夫人的话。

有求于人,自不可能什么讯息也不透露了,费夫人说了买人的事情,又说了常郁映大了肚子之后就被她送去了庄子上。

徐氏佯装诧异,不住问道:“上回那方子,莫不是就用在了这个姑娘身上吧?”

费夫人尴尬不已,却也点了头:“我儿子那个样子,什么都不懂,我这个做娘的操透了心了,若不能迅速些,这还…”

“那姑娘就没有反抗?没想过要死要活的?”徐氏又追问。

“怎么没有啊!”一旦开了口,那些心中的不满、压抑、委屈就一股脑儿冒了出来,这些绝不肯告诉别人的心事翻滚起来。费夫人抹着眼泪道,“我也知道这么做丧阴节,可我真是没办法了。费家的香火不能断啊,我自个儿就生了这么个讨债的。那群小货,没有一个争气的,这都多少年了,一点儿动静都没有,要不是我生过。我都要以为是我们老爷身子不行了!

小货们靠不上,就只能指望儿子了,好不容易找了个合心意的,却是个倔的,成日里要死要活的,我怕留在家里,她闹得过了惊动了邻居们,这才送去了庄子上,又叫人日夜看着,怕她作死起来小产了。恨不能啊日日绑起来。闹到了最后,她不肯吃喝,只能硬着头皮给她塞下去,不然哪里撑得过这十个月啊。好不容易到头了吧,却遭了土匪了,这都什么事儿啊!

妹妹啊,帮帮姐姐吧,去和袁知府说一说,土匪要是抓不到,只求把孩子抱回来。”

徐氏听得心中跟火烧一样。恨不能当众说破了事实,狠狠羞辱费夫人一顿,可她实在发作不得,只能忍着。道:“只要孩子?那个姑娘呢?万一不是儿子,岂不是又要再寻个姑娘回来?”

费夫人的面上白了白,笑得格外勉强,结结巴巴道:“不会的,请了好些有经验的婆子看了,都说是儿子。万一是个闺女,也只能再想法子了。那个姑娘,能寻回来自然是好的,若寻不回来,啊呀,我也是没办法啊。”

徐氏几乎咬碎了银牙,嘴上还是应下了,让邓平家的送了费夫人出去,自个儿去看望常郁映。

拿老参汤吊了几日,常郁映才睁开了眼睛,目光里是无尽恨意,待瞧清楚了在身边看护她的是徐氏身边的丫鬟婆子时,她失神了很久,待徐氏进来,她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徐氏指着常郁映,气得胸闷不已,骂道:“这会儿晓得哭了?逃亲的时候呢?你知不知道母亲哭成了什么样子?你狠心一走了之,把倒霉事情全堆到了我们身上。

可怜三妹妹,莫名其妙就要代替你去了岭西,京城里人人以为是你二姑娘出嫁,我们三姑娘啊,连个名儿都不能露,老祖宗还要想法子解释这个不见人影的三姑娘!亏得岭西那儿,陈家只和亲戚们说了是娶常家女,三妹妹还能以真实身份嫁进入,若不然,她这辈子啊,就得帮你活着了!

你几个哥哥为了找你,费了多大的劲儿?又要找人,又不能走漏了风声,嘿,你真够能耐的!这也就罢了,左右就是受累些,可母亲呢!母亲为了你的事情,与父亲闹得不可开交,要不是这样,她怎么会日日往娘家跑,最后叫赵家牵连,脱不得身,死在了大牢里!”

徐氏越说越激动,要把心里的怨气全部宣泄出来,也不管常郁映到底听进去多少,只顾着自己噼里啪啦地说。

常郁映哭过了,整个人一抽一抽地匀气,待听说大赵氏死了,她整个人都从床上弹了起来,惊恐地望着徐氏:“你说什么?”

“母亲死了!死了!去年五月里!再过些日子就是母亲的忌日了,你看看你如今这个样子,你有脸面给母亲上香磕头没有!”徐氏低吼道。

虽然徐氏和大赵氏的婆媳关系算不上融洽,但在徐氏心中,大赵氏怎么说也比徐家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亲戚强些,再想到大赵氏平日里待常郁映的样子,越发觉得常郁映可恶至极。

常郁映怔住了,哭不出喊不出,脑海里不住盘旋着徐氏的话。

母亲死了…

常郁映呆住了,徐氏却气得不依不饶,又训了一通,常郁晓那儿晓得常郁映醒了,匆匆来了。

常郁映看清了常郁晓才回过了神,刚开口要问大赵氏的时候,就被常郁晓重重甩了一个耳刮子,她脑袋嗡的一下,瞪大了眼睛望着常郁晓。

打完了,常郁晓颓然退后了几步,哑着声,道:“你可知道错了?事情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你自己跟哥哥讲,还有路可走吗?”

眼泪又划了下来,常郁映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再问大赵氏的事情,从常郁晓的态度里,她就知道了,徐氏绝不是骗她的,她的母亲已经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徐氏发过了脾气,这会儿也不想与常郁映说什么了,扭身走了。

常郁映与常郁晓相对无言,足足安静了一刻钟,常郁晓叹了一口气,道:“不管怎么样,我也不会看着你莫名其妙丢了性命,在哥哥嫂嫂这儿,不要再闹什么绝食了,先把肚子里的这个生下来,以后的事情,等我们回了京里,再来安排。”

见常郁映不接话,常郁晓垂在身侧的双手紧紧攥了起来,道:“你要是真不想活了,要去地下陪母亲,也给我撑着回京城,自己去母亲坟前磕头自尽,我不拦你。”

常郁映缓缓倒在了床上,不言不语。

常郁晓去寻徐氏,见徐氏在房里哭得伤心,关切问了一句。

徐氏抹着泪儿道:“我求而不得的东西,她却生生踩在了泥里。母亲待她,真的是掏心掏肺的,我眼红啊,我亲娘要是还在,我在徐家怎么会苦成那样子?就是天天让我娘骂我打我,只要她在,我就满足了。我没有这样的命,二妹妹却…”

常郁晓见她如此伤心,又回忆起大赵氏待常郁映的点点滴滴,心里也闷得厉害,好言劝了徐氏几句,夫妻两人又寻了常郁明来,坐下来商议后头的事情。

费家那儿,只恨不能冲过去大干一架,把心中的怒火发泄出来,可要是这么算了,谁都咽不下这口气。

常郁明七七八八的点子最多,想了一圈之后,说了一个损招。

费夫人既然不管大肚婆死活,只求一个孙儿,那就给她一个,城中有一些慈幼局、养生堂,里头也会有刚刚出生的男婴,挑一个送去给费夫人,她这么看重香火,二十年之后,等她知道这捧在手心里长大的男婴并非她傻儿子的骨肉的时候,怕是恨不能死了算了。

邓平家的说到这里,见楚维琳愕然眨了眨眼睛,就顿住了。

楚维琳抬手按了按眉心,长长叹了一口气,道:“这法子,瞧着是温和手段,不见刀不见血的,却是真的狠,打蛇打七寸,这是死死砸在了费夫人最痛的地方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讯息(四)

“可不就是嘛,”邓平家的附和着道,“咱们不能硬和费家争个死活,也不想光吃个哑巴亏,也只能用这样的法子了。”

楚维琳颔首,她其实也清楚,常郁明平日里瞧着吊儿郎当的,其实鬼主意很多,既然不能和费家撕破脸皮,就只剩下这等恶心人的法子了。

邓平家的抿了口茶,又继续往下说了。

为了让从慈幼局里抱来的孩子不那么扎眼,常郁晓几个商量了,没有马上就办。

徐氏使了人手看着常郁映,她是怕了这个小姑子了,天晓得一个不留心又会闹出什么事体来。

常郁映毕竟大着肚子,弄不好是要一尸两命的,虽然回到了京里,老祖宗怕是不会留下这母子两人,但徐氏可不敢叫她们折损在自己手上,她只是奉命而来的嫂嫂,上头还有老祖宗、父亲、几位叔父婶娘,她是无权定夺了大事的。话又说回来,常郁晓心底里还是有这么个妹妹的,徐氏不想让常郁映的死活成了他们夫妻之间的一根刺。

那些看护常郁映的婆子,徐氏是耳提面命了的,千万不能有一丝一毫的马虎,即便常郁映不折腾,她如今的身子骨在分娩时也相当危险,无论是破水了也好,日常吃喝上也好,一定要谨慎些。

好在,常郁映似乎是叫常郁晓那一巴掌打得通透了些,乖乖吃饭乖乖休息,不吵不闹的,叫徐氏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有些疑神疑鬼的,谁叫常郁映有前科呢。

费夫人来了几回,盼着徐氏和常郁晓能去袁知府那儿多说些好话,甚至送了不少银子来,想疏通疏通,要不是怕拿了银子给袁大人惹麻烦,徐氏巴不得让费夫人狠狠出血一番。

过了四五日,常郁映好歹有坐起来话说的力气了。徐氏耐着心中烦闷去看她,本想问一问她这一年来的事情,可话到了嘴边,还是没有开口。

常郁映看出了徐氏的欲言又止。撇了撇嘴,道:“三嫂想问就问吧。”

徐氏暗暗叹了一口气,她怕常郁映回忆那些痛苦的经历会熬不住崩溃了,这才不问的,挤出了笑容。安抚道:“有什么事儿等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吧。”

常郁映拉住了徐氏的衣袖,固执摇了摇头:“我想说。要是我没有撑过去,你回京里怎么向老祖宗回话?”

徐氏面上一白,低头看向那只拉着她衣袖的手。

很瘦,显得骨节格外大了,手背上一条条青筋,哪里还有一点儿官宦人家富家女的样子了。

徐氏又看了眼自己的手,想当初,她在娘家日日争斗时,她的手也没有到了像常郁映这样的地步。可见这一年来,常郁映的日子有多悲惨。

即便是自找的,也是真惨了。

这样的常郁映,在生孩子的这道鬼门关前,到底能不能挨过去,徐氏没一点儿把握。

万一真有个好歹,可无处再问话去了。

这么一想,徐氏也不再拦着,问了常郁映的意思,请了常郁晓和常郁明过来。

常郁映说得磕磕绊绊的。尤其是激动时,几乎接不上气,要让人不住顺气才坚持下来。

照常郁映的说法,她当初是极其不愿意嫁去岭西的。只是老祖宗定了,大赵氏又压着她,她反抗不得,只能随波逐流一般让两家定了亲事,最初时,她有想过。等去了岭西,再没有老祖宗和大赵氏了,她一定要闹个人仰马翻,总归她不稀罕什么陈家什么姻亲。

年初时,看着大赵氏准备的一样样嫁妆,常郁映有些心疼了,这些嫁妆,还有她平日里用的穿的,一并送去了陈家,她再一闹,不全部要给陈家收了去吗?与其那样,还不如换作了银子,才不便宜了陈家呢。

常郁映想把手中的东西换成现银,她一个姑娘家,出入都有丫鬟婆子跟着,做事体并不方便,只好寻了个跑腿的丫鬟,那丫鬟也是个愣的,差点儿叫当铺诓骗了,亏得是遇见了晨安,这才没有做亏本买卖。

晨安给常郁映指了另一条路,逃亲,说是常恒翰把邢柱喜一家安排在了安华镇,又把地址给了常郁映。

常郁映起初有些犹豫,可转念一想,邢柱喜一家是被老祖宗赶出去的,翡兰也是老祖宗要发卖的,这都叫常恒翰想法子护在了安华镇里,可见父亲对奶兄弟一家是极其照顾的。

自个儿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唯一的女儿,即便逃亲的当口,父亲气极恼极,等事情过去了,难道还会不认她不成?连奶兄弟都护着,何况亲女儿?

退一万步讲,父母真的不肯原谅她,她有银子傍身,邢柱喜两公婆看在常恒翰的份上,也会把她安顿好的。

常郁映做了打算,一心就想着走这条路子了,等入了安华镇那日,也是巧了,人群里她见到了翡兰,看来晨安说的果真不假。

当夜,常郁映就逃出了驿馆,四更天里敲了翡兰的门,在翡兰那儿安顿了下来。

这之后的事情,与翡兰当时对楚维琳说得基本无二,只是其中常郁映的想法,是他们猜不到的。

常郁映到了之后才晓得邢柱喜两公婆去了家乡安葬邢家婆子,她和翡兰又实在是无话可说,这日子就有些没趣味了,常郁映生出了往南边走的心思,翡兰建议一道走,去寻邢柱喜,常郁映自是答应了,一道上了路。

一开始还算顺畅,直到她在费府之中醒来,才晓得自个儿落到了贼人手中。

谁卖了她,这里是哪里,翡兰、华婆子和那小丫鬟去了哪儿,常郁映想知道的很多,却没有一个人可以告诉她。

她闹过吵过,可看守她的婆子都是虎背熊腰,一只手就能把她拎起来,常郁映占不到半点好处,还没少挨耳刮子。直到面对这些恶人时,常郁映才明白,她没有半点儿逃脱的机会了。

自尽,常郁映不是没想过,可没有人会给她那样的机会。即便是受了屈辱的时候,她的嘴里也被塞了厚厚的布团,决计不让她咬舌,后来。似是为了消磨她的精力和意志,给她的吃食很少,她疲乏得连咬舌的力气都没有了。

日夜被关在小屋里,闹到了最后,吃亏的还是常郁映自己。

怀孕了之后。她被送去了另一个地方,依旧有看守,依旧没有自由,她想绝食,反正她吃什么吐什么,可那群贼婆子有的是手段办法,硬塞着也要让她吃东西,来来回回的,她有些不知道日夜,不清楚时间。直到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才知道已经过了三个月、六个月、九个月…

常郁映说得很激动,亲身的经历的这小一年,就和在地狱里度过的一样,她疯一样的想念京城,想念父母,想念兄弟姐妹,老祖宗再是恼她厌恶她的时候,也不会这样折磨她,糟蹋她。

常郁明的面色铁青。常郁晓甚至重重在椅子上砸了一拳,徐氏眉宇紧锁,她虽然早就料到常郁映受了那些罪,可亲耳听一遍的冲击还是让她心口发闷。不管常郁映是不是自作孽,她毕竟姓常,要打要骂都该是自家人动手,怎么能叫外人作践。

常郁明还镇定些,问道:“你没有透露过自己的身份吧?”

常郁映眼眶通红,摇了摇头:“四哥哥看看我这样子。我便是说了,有谁会信我?我已经没脸了,没脸提自己姓常了。”

常郁映的情绪并不稳定,徐氏怕她激动之余,和自家两个哥哥起争执,赶忙插了嘴,道:“就跟我之前与你说的,等生下了孩子,我们带你回京城。”

常郁映蹙眉。

徐氏清了清嗓子,道:“你别想岔了,不管怎么样,母亲坟前,你总要去磕头的。再过些日子,就是母亲的忌日了,能找到你,母亲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提起大赵氏的忌日,常郁映还是点了头,她要去给母亲上香的。

徐氏又说了些当下的情况,告诉常郁映,是楚维琳和常郁昀出京时遇见了宋大人,才有了众人到渝州来打听情况,在渝州的这些天,为了寻到常郁映的下落,实在是费了不少工夫。

“其实,该感激宋大人,若不是他办案仔细,没有匆匆了结了翡兰的案子,也就不会知道那些银票是我们常家的。”常郁晓道。

常郁映听完,沉默了很久,道:“到头来,救了我的还是银子。翡兰她,我原也没当她是个好的,可是晨安,他为何要这么做?父亲待他们一家不薄啊,晨萍生病的时候,父亲给了他们家不少银子看病的,他老子死了,也是父亲贴了私房银子厚葬的,为什么?”

因为常郁晖害死了晨萍,这句话,终是没有人告诉常郁映。

但无论是当时的徐氏,而是这会儿听邓平家的叙述的楚维琳,都觉得这里头有些怪异。

常郁晖与晨萍的事情,常恒翰是不清楚的,他若早知道常郁晖的那些腌臜事情,早就收拾这个儿子了,不会到了常郁晖被官兵抓到了大牢里之后,当老子的才恍然大悟。

那么,常恒翰对晨安的爹也好,对晨安也罢,都不会有什么愧疚感,难道仅仅是体恤下人,才会对这一家子特别照顾吗?

再怎么照顾,在晨安事发之后,常恒翰的态度也太过微妙了点儿。

楚维琳在心里嘀咕,没有问出来,就算问了,也没人能回答她。

徐氏当时也是一样,脑袋里一转,就把这问题给暂时按下了。

许是因为把事情都说明白了,常郁映整个人舒坦了些,第三日破了水,永安巷里没有叫稳婆,而是让几个有经验些的婆子伺候常郁映生产。徐氏怕常郁映撕心裂肺叫起来,让外人听见,可事实上,常郁映身子太虚,连叫唤的力气都没有,好在孩子生得瘦小,没有卡住,费了些时间也就落下来了。

是个儿子。

常郁映却不想看孩子一眼,徐氏让人抱走了,因着聆姐儿还在吃奶,也不怕没有奶娘饿着孩子。

安排好了常郁映的事体,徐氏就要处理费夫人了。

又与常郁晓和常郁明对了一遍说辞,徐氏趁着夜色去拜访了费夫人。

费夫人这几日都是愁眉苦脸的,见了徐氏,奇道:“妹妹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徐氏转了转眼珠子,附耳与费夫人道:“有了些消息,我怕姐姐等得心焦了,也不管白日夜里了,先来告诉你。”

“哎呦!”一听这话,费夫人脸面神色一松,长长出了一口气,“妹妹真是知心人呐!我这些天啊,吃不好睡不好,肚子不等人的,我估摸着前些日子就该生了,一直没有信儿,孩子是要吃苦头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