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撕心裂肺,让他的身体也随着她生命的流逝而变得冰冷的体验所带来的不安和恐惧,只有在这样的温热之中,才能完完全全消失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七夕(二)

一夜好眠,除了醒来时那有些粘腻的汗水之外,楚维琳歇得很好。

初六那日,高家那儿又送了帖子过来,两方确定了楚维琳到高府的时间,以备能够准备完全。

花瓜宴在下午时才开始,楚维琳在府衙里用了午饭,便坐了马车出门,为了方便她出入,马车里经过了一番改装,让她能够舒舒服服地半倚着。

楚维琳自己也晓得轻重,李德安家的与邓平家的随行,还带上了流玉和娉依两人,一道往高府去。

高府所在的小巷里,马车一辆接着一辆,楚维琳左右不赶时间,便依次等着,高府的下人确认了来人的身份,请马车从侧门去了后院。

高**奶在二门上等着她,见楚维琳到了,她笑意盈盈迎了上来:“夫人今日气色真好。”

“小祖宗这几日太平多了,我也松了一口气。”楚维琳笑了,陆续到了二门上的太太奶奶们纷纷与楚维琳见礼,她含笑回了。

高**奶不敢让她多走路,请楚维琳上了软轿,一路抬到了水阁之上,请她落座。

这处水阁,楚维琳前一回便来过,依水而建,四面通风,夏日里坐在二楼里,只要开着窗,不用摆冰盆,都很凉快。

登门的客人们多在一楼,亦或是其他花厅里,二楼上安静些,人也不杂,是特地为了楚维琳准备的。

楚维琳客套了几句,也不会辞了主人家的好意,见二楼还摆着些桌椅,便问高**奶道:“还有哪几位姐姐来?”

高**奶道:“都是今儿个的主审,我家老太太、两位同知夫人。还有范家的大太太与陶家的老太太。”

杜杨氏与李周氏两人,楚维琳能和她们说到一块去,高家的老太太是个左右逢源的人物,范大太太为人高傲些,前一回楚维琳与她也就是点头的交情,至于陶家老太太,楚维琳从未见过。

心里盘算了一周。与这些人一道在二楼坐着。不敢说一定十分愉悦,但应当也不会彼此遭嫌,毕竟有高老太太这个能周旋的人物在场。

人陆陆续续齐了。彼此交谈了几句,楚维琳就把注意力落在了园子里的姑娘们身上。

杜杨氏与楚维琳介绍道:“城中未出嫁的姑娘们人数众多,不可能一一到府中来,多是雕好了花瓜送到府里的。高家做事仔细,登记好了名姓。再把花瓜呈上来。而像底下这些入府来的姑娘们,倒是可以在湖边支了桌子,当着大伙的面儿来雕花瓜。”

楚维琳一面听,一面颔首。顺着杜杨氏指的位置看过去,果然已经摆了几张桌子,又备了各式瓜果。只要姑娘们需要,就可以动手了。

比起这些能现场雕花瓜的姑娘。那些只能送成品入府的姑娘们肯定是会吃亏一些的,但楚维琳心里明白,能有机会让所有愿意参加的人都加入进来,已经是难得的了。

府中年轻姑娘们多,嬉笑声不时从底下传来。

高老太太抿了口茶,笑着道:“这般精神,老身真是羡慕不已,恨不能年轻个几十年,与她们一道耍玩去。”

陶老太太哈哈大笑,道:“老姐姐当年刻花瓜也是出了名的好手,今日不如也动一动刀子,给底下那群小丫头们开开眼?”

“哎!那是当年,如今呐,拿起刀子就怕伤了自己的手,真的是老了。”高老太太连连摆手。

气氛一下子轻松了不少,两位老太太关心起了楚维琳的肚子,又把话题带到了养儿不易上,在座的都是当过娘的,颇有些心得,说起孩子来就越发收不住嘴了。

丫鬟们添了茶水,底下有到府的太太上来问安,有几位身边还跟着十三四岁的姑娘,或是羞涩或是大胆地在众人面前露了个面。

又有一位太太领着姑娘来了,楚维琳认得她,夫家姓贺,身边养了两个姑娘。

三人一登场,楚维琳便觉得眼前一亮,贺二太太自个儿长得一般,生养的两个姑娘倒是模样出众,江南女子的小巧与温婉让人十分喜欢。

楚维琳笑着夸赞了两句。

贺二太太心花怒放起来,道:“夫人,我厚颜说几句,我家三娘与五娘,是金州城里出了名的好模样了。不单单如此,还是手巧的,一会儿就要在水边雕花瓜,当真是活灵活现的。”

楚维琳的目光在两位姑娘身上转了一圈,三娘羞涩,五娘得意,反应大不相同。

既然当娘的这么夸了,楚维琳也不会驳了话,道:“那我就等着看看两位姑娘的手艺了。”

贺二太太张嘴又要替女儿们说些好话,恨不能把她们的好处一并抛出来。

范大太太不喜她那做派,撇了撇嘴,道:“说破了嘴皮子也不及让常夫人看看花瓜,喏,那儿快开始了,不快些去,好瓜叫人挑没了,你家两个姑娘拿什么雕?”

贺二太太被范大太太的话讽得脸上发烫,暗自骂了范大太太一通,面上却只能笑着,领着姑娘们下楼去了。

范大太太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嗤笑了一声,道:“这是赏花瓜,又不是选花魁,模样好、手艺好,就能跃龙门了不成?今日虽有不少人存了相看的心思,也依旧讲究一个门当户对,像她这般急吼吼的,啧啧…”

这些话说得有些难听了,一时没有人接话,范大太太也丝毫不在意,自顾自往下头看。

楚维琳也看了过去,已经有几位姑娘在刻花瓜了,隔得有些远,手上刀工看得并不怎么清楚,不过本身就是看热闹,倒也有趣。

而那些成品送来的花瓜,已经一批一批送上了水阁。

楚维琳一一看去,有大气磅礴的,也有小巧玲珑的,各种不同的瓜果呈现出了不同的效果。其中也不乏有趣的,可要说眼前一亮的作品,倒也没有出现。

两位老太太上了年纪,说话沉稳,范大太太不说好的,只挑坏的,也只有两位同知夫人凑在一起。一样样点上几句。又时不时与其他人交换意见。

见楚维琳并没有特别感兴趣的,杜杨氏笑着道:“前回听夫人提过,夫人娘家的姐姐是刻花瓜的好手。夫人见过精彩绝伦的,也难怪这些入不得夫人的眼了。”

楚维琳笑着摇头,道:“也是我的私心了,心中总认为自家姐姐雕的花瓜最好。旁人比不得,存了这样的心思。也就偏心了。”

说笑了几句,湖水边传来一阵惊叹声,众人循声望去,人群之中捧着花瓜而立的正是贺五娘。

似是注意到了这边的目光。贺五娘抬眸望了过来,楚维琳与她四目相对,她勾着唇角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容意味深长,让楚维琳有些不舒坦。

不多时。底下现场露一手的姑娘们有不少完成了,交予了高府的丫鬟,一一送到了水阁上来。

楚维琳看了,水平都不错,若不然,也不敢在人前表演了,其中也有一两样出彩些的,连陶老太太都出言夸赞了几句。

范大太太问站在她不远处的一个丫鬟,道:“贺家姑娘雕的是哪一个?”

那丫鬟福身道:“贺家三姑娘还未雕,五姑娘那儿,说是还未完工,要再等一等。”

范大太太颔首,便没有再问。

又过了两刻钟,楚维琳见到了贺家姐妹的作品,贺三娘拿白萝卜雕了一尊织女像,仔细去看,只觉得那眉宇精致,温柔多情。

范大太太哼了一声,道:“呦,还挺像的,是照着她自个儿的模样刻的吧?”

贺五娘刻了一艘画舫,窗户启着,能瞧见里头饮酒嬉闹的船客们,十几个人物,动作神态各不相同,能叫人轻易分辨出他们的身份来,这般出色的手艺,也难怪当场围观的姑娘们连连惊叹。

刁钻如范大太太,也挑不出什么不好的地方来。

楚维琳亦夸赞了几句,虽然对贺五娘没什么好感,但这姑娘的本事却是真真的。

之后送上来的作品,都没有贺家姐妹这般出众,珠玉在前,一些自知功力不够的,也就罢了参与的心思了。

楚维琳作为主审,与其他几位商议了之后,自然是选中了贺五娘。

高**奶在水阁里确认了,便下去宣布了结果。

下面有人心服,有人妒忌,有人奉承,百态不一,而贺五娘站在那儿,脸上只有得意的笑容。

贺二太太带着两个姑娘上来谢礼,少不得又要开口自己夸上几句:“夫人,我不是夸海口,这刻花瓜的手艺啊,只要我们家姑娘没有出阁,这金州城里,年年都是头一名呢。”

“哦?”楚维琳打量了贺二太太一眼,随口应道,“那不知,贺二太太有了心仪的女婿人选了没有?”

贺二太太还未开口,贺三娘已经双颊飞霞,头垂得低低的,贺五娘虽也是红了脸,却没有避开任何人的目光。

“夫人…”贺二太太刚要说话,见底下丫鬟送了茶水上来,她赶紧侧开了几步让路。

贺五娘还站在原地,她转过身从那丫鬟手中接过了茶壶,上前几步,给楚维琳添了茶,又把茶盏递给了楚维琳。

楚维琳顺手接过。

贺五娘身子有些僵硬,咬了咬下唇,还是倔强地抬起头来,道:“夫人请喝茶。”

这话听起来似是没问题,可又似是有点儿怪,楚维琳脑海里突然浮现了赵涵欣的模样,那年赵涵欣也是捧着茶盏给她,请她吃了主母茶。

想到了这一茬,楚维琳手一抖,送到唇角的茶就这么停顿了下来,疑惑地看了贺五娘一眼。

贺五娘像是没料到楚维琳没有喝,一时怔在原地,待听见贺二太太轻声唤她,她一个激灵醒过神来,挤出一个笑容:“五娘来之前就听说了夫人美名,今日一见,夫人果真亲切,五娘想认夫人为姐姐,还请夫人认了五娘这个妹妹。”

楚维琳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了。

这话落在范大太太耳朵里,简直想骂一句厚颜无耻,见过想方设法和知州夫人套近乎了,却从未见过这般大胆直接的套近乎的方法的。

楚维琳把目光落在了贺二太太和贺三娘身上,贺二太太还算平静,似乎对贺五娘的行为并不意外,而贺三娘,一脸震惊、难以置信,看来是个不知情的。

楚维琳把茶盏缓缓放到了桌上:“哦?认我做姐姐?然后呢?”

“然后…”贺五娘张了张嘴,看了眼楚维琳还很平坦的肚子,心一横,道,“常大人温文尔雅、品貌非凡,五娘一见倾心,还忘夫人成全。”

楚维琳勾了勾唇角,笑容冰冷。

果然如此。

常家五郎,曾是多少京城女儿的梦,不提那些在背后暗暗倾慕的,赵涵忆这种只差在老祖宗跟前把话说明白的都是有的。

可那都是常郁昀与她定亲之前的事情了,自打定了亲,但凡是好人家的女儿,都不敢再有那等心思了。

而且,常郁昀平素行事端正,不仅是在外头,在家里,院子里但凡心思不正的早就打发了,就是为了不叫楚维琳为了这种事情别扭。

可他们两夫妻都没想到,出了京城,来了金州,竟然也会遇见这种愚不可及的。

楚维琳上下打量了贺五娘几眼,常郁昀那皮相招人,她这个妻子日夜对着都时不时叫他乱了心神,贺五娘大概是偶尔瞧见了常郁昀的模样就晕了头了吧?

“原来,不是听了我的美名,是听了我们爷的美名了呀!”楚维琳哼了一声,“什么姐妹啊,这是想来我们府上做小了?”

那个“小”字,楚维琳咬得很重,贺五娘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攥着拳头让自己站得很直,道:“五娘是倾慕常大人,只想伴大人左右,余下的那些俗事,五娘不曾想过。”

这等说辞,楚维琳忍俊不禁:“也是,什么妻啊妾的,的确是俗事。”话说到了这里,楚维琳突然话锋一转,问了在座的老太太和夫人们,“我们爷娶我之前,京中是有不少倾慕我们爷的姑娘,等我过门之后,却是没有人再提了,更别说是到我跟前来说这么一番话,我才来金州,不晓得这儿风俗,是不是金州的姑娘都如此大胆?”

第二百八十五章 七夕(三)

楚维琳话音未落,在座的几位老太太、夫人们的面色就有些不好看了。

听起来是在问风俗,可这里是江南,不是那种蛮夷之地,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风俗?

这可不是大胆,分明就是不要脸不要皮了。

范大太太目光凌厉,张嘴就要讽刺几句,看了一眼还未及笄的贺五娘,到底还是把火气撒向了贺二太太:“我说你呀,教养姑娘,可不是单单教会她们做女红、刻花瓜就可以了的,品行举止言谈,那才是需要费心费力的地方!你不会教姑娘,就赶紧领回去,莫要让她当着夫人们、老太太们的面胡说八道,你不嫌丢人,我们还怕落脸呢!平白连累了金州姑娘的名声,也不怕各府的太太奶奶们掐死你!”

贺二太太的脸涨成了猪肝色。

贺三娘眼睛通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从小到大,她出门在外,何时受过这等委屈?虽然妹妹是口无遮拦些,可那只是在姑娘堆里,大家笑过闹过也就罢了,真有不喜欢贺五娘的,背后指指点点是有的,可当面被这般指责却是头一回。

不说什么金州姑娘的名声,她贺三娘已经是觉得站不住脚了,见贺二太太要与范大太太争论,她赶忙拉住了母亲的手,急切道:“娘,我们走吧,把五娘带回去。”

贺二太太气恼不假,但还没糊涂到和楚维琳去争辩什么,见范大太太插了嘴,这才想要开口说话。现今被贺三娘拉住了手,就像是突然冒出了一个出气筒一般,一把甩开她的手,点着她的鼻子道:“你这什么出息!你妹妹被人瞧不起。你不想着给她长脸,还不许我给她撑腰?你以为你妹妹难堪了,你就能压她一头了?”

贺三娘面色惨白,眼泪再也噙不住了,簌簌落下来。

楚维琳把这母女几人的动静一一看在眼中。这贺三娘哭起来倒是梨花带雨的,偏偏边上立了个母老虎,还带了一个张牙舞爪的小老虎,虽不至于让人烦心不已,但也确实扫兴。

贺五娘捏着手中帕子,眸子里满满都是怒意,仰起头盯着楚维琳,道:“如果直抒胸怀也是大胆,那五娘就是个大胆之人。倾慕就是倾慕,与那个人是谁。是否成婚,有个什么干系?五娘以为夫人京中世家出身,应当是胸襟广阔,怎么能学那些斤斤计较的妇人?”

楚维琳差点又笑了出来,只好轻咳几声已做遮掩,目光在两位老太太面上转了一圈。

这两位还真是年纪大了见过的事儿多了,起初还有些吃惊,如今却是一副泰山崩于面前也不动声色的模样,反正贺五娘的话已经出口了,要骂要讽还有两位同知夫人和范大太太。她们老一辈的就不开口了。

这姜啊,永远都是老的辣。

楚维琳平稳了气息,勾着唇角,道:“你眼光不错。”

饶是范大太太。听了楚维琳这么一句都有些回不过神来,更不用说是贺五娘了,她的眉头就紧了起来。

“能一眼就倾慕了我们爷,你的确是有些眼光,倾慕便倾慕吧,倾慕我们爷的姑娘家多了去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也不少。我大度也好,小气也罢,也管不到别人那点小心思,人家在自个儿屋里对我们爷朝思暮想的,我难道还能把人拖出去打一顿吗?”楚维琳说完,笑盈盈瞥了贺二太太一眼,又问贺五娘道,“五姑娘会有这样的想法,定是受了你母亲的启发吧?看来贺二太太是个胸怀广阔,断不会斤斤计较的妇人了。”

贺五娘一愣,刚要开口,就听范大太太把话接了过去。

“我听我们老爷说过,贺二老爷年轻时也是自诩风流的,即便是现在,也有不少倾心于他的女子,只是因着贺二太太,不敢直抒胸怀罢了。今日才知,贺二太太并非斤斤计较之人,我晚些告诉她们去,让她们莫要压抑了心中倾慕情怀。”

贺二太太的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这是个什么意思?这是要送人来的意思?

范大太太冷哼了一声,全当没看见贺二太太那激愤的模样。她知道自己口德有亏,平日里见了些不知所谓之人,她总是管不住嘴,因而不肯与那些人来往,即便是来高家赴宴,多数时候也是在陪着几位老太太说话的,可偏偏就会有贺二太太这样的人,把脸伸到她跟前来让她打,这还不出口,未免太憋屈了。

可贺家母女的反应,又实在让她不想再说什么了,不是什么善心,而是再与这等人说下去,实在是太跌份了。

贺三娘劝不住母亲,就想来劝贺五娘,她柔声道:“五娘,别说了,回去吧。”

贺五娘抬手重重推了贺三娘一把,恼道:“虚伪!你那日也是瞧见了常大人的,回来后就心事重重,别当我不知道你那点儿心思。”

贺三娘的脸红得和滴血了一般,根本不敢抬起头来了:“我…”

“不止是你,底下好几个呢,之前在园子里,是哪个开口闭口都是常大人?都是半斤八两的,你们不敢,我敢说,别拦着我!”贺五娘吼完,往园子里看了一眼,目光里全是不屑。

楚维琳挑眉,他们到金州不过这么点时日,估摸着是常郁昀出府办公时叫她们看见了,这才有了这样的言论。

只是姑娘们之间的话题其实就是这样的,当初苏子毓得后宫娘娘们追捧时,各府的姑娘们不也是凑在一起评说长短,恨不能亲眼一睹其风采?

贺五娘听了那些,就觉得人人都与她一样,能当着楚维琳的面大放阙词了?

杜杨氏的脸不由沉了下来,底下那群姑娘里,她家元娘也在其中,不晓得元娘有没有乱说话,万一传扬了开去。落到了楚维琳的耳朵里…

旁人不清楚常大人后院里的情况,杜杨氏是很明白的,那是一个通房姨娘都没有的,何况如今楚维琳还有身孕。常大人伉俪情深不假。夫人不容人也是真的,若元娘真胡言乱语了,自家老爷的官帽子还戴不戴了?

这么一想,杜杨氏就有些坐立不安了,她频频往楼梯口看。心里不住埋怨高家人。

高家费心请了楚维琳来,还让杜杨氏和李周氏帮着说了不少好话,怎么人请来了,遇见了这等糟心事,主人家也不出来打个圆场?真要让贺家母女闹下去,万一夫人恼了动了胎气,可如何是好?

杜杨氏心里急,不住给李周氏打眼色,李周氏也清楚,可她不是局内人。又不似范大太太那般爱动嘴皮子,一时半会儿还真不知道如何去插嘴。

陶老太太看在眼里,斟酌了一番,道:“好了,贺家小五啊,胸怀也抒过了,就下去和姐妹们一道玩吧,给她们指点指点刻花瓜。知州夫人也不是斤斤计较的,你那些话,大伙儿听过也就算了。”

陶老太太自觉这已经是给足了台阶了。高老太太作为主人家,出了这等差池不好一味和稀泥,而她陶老太太则是做客来的,不用太过讲究。又有辈分在这儿,干脆做个和事老。

小姑娘好面子,抬一把也就是一句话的事体,至于楚维琳,陶老太太眯了眯眼,她看得出来。知州夫人不是一个会和贺五娘这种小丫头去计较的人。

陶老太太是一片好心,偏偏就是有人不领情。

贺五娘站直了身子,一遍遍告诉自己千万不能退缩了,脑海之中,全是那日偶遇常郁昀时的场景。

那日她与贺二太太、贺三娘去金石铺子看头面,想要在花瓜宴时戴些新东西,铺子临街,二楼窗户启着,正好能看到底下。

外头忽然之间热闹起来,她好奇不已,往外头张望,见身着官服的一群人策马经过,许是为了不冲撞路人,马行得并不快,因而她能更清楚地看到那领头之人的模样,当真是面如冠玉,俊秀出众。

她记得当时的心跳声,忽如其然,一下子剧烈得仿若要跳出了嗓子眼,她听见身边的贺三娘的声音,她说:“那一位就算新任的知州大人吗?”贺三娘的语气里分明也是与她一样的心情。

回府之后,她缠着父兄问常大人的事情,知道他来自京城,出身高贵,文采出众,一点一点的小讯息拼出了常郁昀的模样,她雀跃着惊喜着,那些心情瞒不过母亲,她也不想瞒。

一个都不想瞒呢,到了知州夫人面前,也要说出来,她要陪在常大人身边,才不管知州夫人怎么想呢。

那些情绪充斥着贺五娘的身子,倒是把恐惧慢慢压了回去,她倔强地抬头看着楚维琳,道:“五娘听说夫人有身孕了?夫人安胎要紧,此刻更该有人陪伴常大人左右,替他分忧。五娘…”

“住口!”宝槿瞪大了眼睛。

这儿不是在自个儿府里,又有几位老太太、夫人在场,主子们讲话,底下人是不能插嘴的,宝槿几个即便一开始就厌恶贺五娘这个人,也没有出声说话,可听到了这儿,当真是听不下去了,怕贺五娘再无言乱语下去,自家主子真的气着了,可就遭了。

李德安家的拍了拍宝槿的肩,示意她先退开,有些话,宝槿是个丫鬟不好开口,她一个婆子可不会讲究。

李德安家的冷笑一声,道:“一个姑娘家,开口闭口就是这些东西,当真是好教养。我们奶奶要安胎,就能轮到你盯着我们爷不放了?还陪伴左右,这种话都说得出口的,倒是真叫人大开眼界。

替爷们分忧,那是做妻子的事情和本分,什么时候轮到旁人身上了?且不说你入不了常家大门,即便是京城常府里的姨娘们,也不敢说出这等话来。姨娘们是伺候主母的,是替主母分忧,什么时候能到爷们左右去当什么解语花了?姑娘平日里往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呐,竟让姑娘觉得能给有妇之夫分忧了?贻笑大方!”

“你!”贺五娘指着李德安家的,胸口重重起伏,她何时受过这种气,而且还是一个下人对着她指手画脚,“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奴才也敢插嘴?”

“老姐姐,这等没眼识的,你还给她留口德?”邓平家的摇了摇头,总归面前这几个厚颜无耻,说得轻了,人家还听不懂哩,“直接告诉她们,当不了妻子,还想着给男人分忧的,那是勾栏院里的姐儿!到底是没见过世面的。”

陶老太太暗暗叹了口气,这贺家人是给脸不要脸的,底下的丫鬟婆子若不是知道自家主子恼了,又怎么会开口说这等话?这也不怪楚维琳什么,实在是贺五娘太不知所谓。

底下传来急急的脚步声,高**奶从楼梯口上来,一见上头情况,心里便道不好。

高老太太不满地扫了高**奶一眼,从贺五娘胡言乱语开始,她一个老太婆不方便开口,就使人去寻了高**奶,怎知到了此刻才来。

高**奶也是一肚子无奈,今日客多,她忙得团团转,已经是匆忙赶来了,谁知还是闹得这般过了,思及此处,越发不满意贺五娘了,暗暗想着往后再不敢请贺家人赴宴,他们自个儿作死,也别连累了高家在楚维琳跟前丢人。

高**奶赔笑着请了安,与楚维琳道:“夫人,前头刚刚传了话来,说是常大人来迎您回府。”

常郁昀来了?楚维琳没想到他会来接自己,不禁浅浅笑了笑,道:“既如此,今日我也就回去吧,我这便走了,老太太、夫人们,我们下回再聚。”

宝槿扶着楚维琳起身,轻声道:“奶奶缓些走,当心脚下,叫爷多等会儿,爷还高兴呢。”

楚维琳睨了她一眼:“你呀…”

高**奶送楚维琳出来,李周氏和杜杨氏也一并陪着,下了水阁,楚维琳往二楼就望了一眼,就听见上头哇得一声,也不知道是哪个人憋不住了,大声哭了出来。

第二百八十六章 七夕(四)

高**奶顿了顿脚步,往楼上方向看了一眼,神色尴尬,楚维琳睨了她一眼,晓得她那个角度其实什么也看不见,不过是叫那哭声唬了一跳而已。

“这…这真是…”高**奶留意到楚维琳的目光,讪讪挤出个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