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七叫陶大太太训得一愣一愣的,她原本就不是一个会思考这些争斗事情的性子,一时之间也分不清陶大太太的话是不是有道理,可她只是不想接受陶家会无路可走,就想寻个发泄的口子,把所有的过错一并推过去。

抬起手抹了一把泪水,陶七姑娘还要说什么,就听见一直不声不响站在角落里的陶八喃喃重复着陶家老祖宗的那句话。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陶八姑娘喃了七八遍,终是无奈地笑了,“这便是报应了吧。”

前世陶家的风光和平顺与她无关,今生的没落和波折却要由她来一块承担,陶八姑娘心中有恨,有不甘,可到了最后,还是垂下了肩,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两世为人,她从未真正把陶家的将来放在心上,如今失去,便是因果了吧。

几位太太、老太太都在静静思量着陶八姑娘的话,她们年长了这么多年,很多事情总比晚辈透彻些,一时感慨万千,而陶七姑娘到底年幼,又素来受宠,人情世故上欠缺颇多,一时无法领悟,她快步走到陶八姑娘跟前,泪眼闪烁:“八妹妹你说什么呢?怎么会是报应?我们有什么错?”

陶八姑娘闻声猛然抬起头,望着面前这张年轻的面容,缓缓的,与另一张一模一样却带了成熟女子的娇媚的容颜重合在一起,那是前世踩在她头上,做了她的主母的陶七,她至死时都深深印刻在脑海里的模样。

心痛,痛得她几乎站不稳,可陶八姑娘还是笑了,慢慢扬起唇角,眼底却没有半点儿温度,她一字一句道:“没有错吗?你有错,我也有错,你母亲一样有错!你们想宠坏我,捧杀我,让我骄纵、不可一世,让老祖宗、老太太、父亲,这家里的所有人都讨厌我排斥我!我曾经相信过你们,可等我知道真相的时候,我才明白自己有多蠢!”

“你…”陶七姑娘的面上慌乱一片,她们是有过这样的心思,可陶八应该是不知道的呀?她既然知道,为何还与她们母女亲近?

“我也错了,是我误导你,让你对常大人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常大人兴许是因为永记的案子才留意了陶家,但常夫人那里,从你们出现在宝庆寺时,就已经厌恶陶家了。”

陶七姑娘整个人都跳了起来:“是你!是你要害我们!你的心肠到底有多黑,要让我们家破人亡!”

陶八姑娘没有避开,陶七姑娘挥舞的双手打在她的脸上身上,她不躲不避,她知道屋里其他人都或吃惊或恼怒地看着她,她没有去一一对视,只与陶七道:“我黑心,你也是一样的。你们想害我,我因此想报复你们,彼此算计,陶家又有这么多见不得光的事情,这才…呵,说到底,整个家都是黑的呢,这根儿都已经烂透了,还能有什么救?这风雨一来,便是连根倒了。”

陶七哪里肯听陶八的这些话,她只知道有人站出来揽了事体,她心中的愤怒有了发泄口,手上的力度亦失控起来,重重把陶八往后头推去。

陶八没有反抗,直直摔了下去,脑袋正好磕在了花架上,哐当一声,架子上的花盆砸落,瓷片碎了一地,而陶八,软身倒在地上。

猩红的液体从陶八姑娘的乌发里渗了出来,她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陶七,意识有些模糊了,她想起了前世将死的那一刻,与此时是那么相似,也许,她不用再面对不知何往的未来,她能再得到一次机会,从头再来的机会…

眼底的笑意慢慢消散,再也寻不到一丝晶莹。

陶七尖声大叫起来,叫这动静唬住了的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陶大太太冲过来一把拽起了陶八,抱着她脑袋的双手黏糊一片,温热的血色让陶大太太整个人都发起抖来。

两个粗壮的婆子壮着胆子上来,翻了陶八的身,又分开了她的乌发,这才看清,那花盆的瓷片刺入了她的脑袋。

陶七亦看得清楚,两腿一软,扑通瘫坐在地上,颤着声道:“我,我不是存心的,我…”

陶大太太眸子里厉光一闪,抬手重重甩了陶七一个耳刮子,在她脸颊上留下了一个血手印。

第三百一十一章 官司(十五)

陶七姑娘已经吓懵了,陶大太太下手颇重,让她身子一歪,倒向一旁,本能地用手去撑地,却是正好压在了几块碎瓷片上,手掌几道血口子,她却浑然未觉。

陶三太太盯着女儿脸上的血手印,只觉得胸口一滞,再见她手心受伤,急忙扑了过来,一把将呆呆的陶七姑娘揽入怀中,凸着眼珠子喊道:“大嫂这是做什么!”

陶大太太目光冰冷,毫不回避陶三太太,直直道:“三弟妹,你教不好女儿,我替你教训!”

“明明是八丫头!她才是心狠手辣!你没听见她说吗?是她故意让我们七丫头去丢人的,是她把陶家推到了风口浪尖上,是那个贱丫头的错!”陶三太太激动起来,掏出帕子一面替陶七擦脸,一面唾骂陶八。

“我听见了,也听得一清二楚!”陶大太太抬手指着陶三太太的鼻尖,道,“八丫头有错?你就没错了?我也有错,我明知道你不安好心,可看八丫头还能应付你们,也没往心里去了。我若早些收拾了你,绝了八丫头的恨,也不至于让她落到这个下场!”

“你!”陶三太太大叫一声,扬手就要上演全武行。

噼里啪啦一阵脆响,桌上的茶具一股脑儿被扫到了地上,砸得米分粹,陶家老祖宗扬起手边的拐杖就往两个孙媳妇身上招呼:“你们还真是出息!这个当口上闹什么闹!当老太婆是死的吗?还不快去请大夫!”

陶大太太神色一沉,陶家老祖宗因着角度的关系,只看到陶八姑娘受伤,却没有瞧真切,陶大太太深吸了一口气。颤抖着伸出手试了试陶八的鼻息。

没有气了。

陶大太太又看向两个婆子,见她们皱着眉头重重点了两下头,她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后,转身跪倒了陶家老祖宗跟前:“老祖宗,八丫头过去了。”

陶家老祖宗愣怔,没有质疑没有追问。她只是静静盯着陶八姑娘的身子。她的肩膀一阵颤动,眼眶一点一点发红。

陶老太太刚刚顺过气来,一听此噩耗。几乎又要背过气去。就算她不喜欢陶八,那也是她嫡嫡亲的孙女,况且,陶家正是风雨飘摇的时候。没有好彩头也就罢了,却还闹出了人命。那猩红的鲜血简直就像凶兆一般,堵得她心口发痛。

陶三太太亦是身子一震,踉跄着推开了两个婆子,自个儿伸手过去试了试。而后惨叫一声,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是意外!七丫头不是存心的!”

“不是存心了?”陶大太太大笑起来,“不好好在屋里待着也就罢了。到这屋里的头一句话就是责怪这个谩骂那个的,谁欠了她的?本就是天要塌了的时候。不求她做些什么,可她却还添乱!如今八丫头这个样子了,这丧是往外头报还是不报?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就会瞎嚷嚷!”

陶三太太心中再是不甘,一时也不知道怎么回嘴,只是怔怔看着失去了生命的继女,她觉得冷,就好像那渐渐凉下去的身子是她自己一般。

她是打心眼里不喜欢陶八姑娘的。

从前,她还是妾室的时候,陶七就受了不少委屈,两姐妹年纪相仿,模样上已经输了陶八一头,更不用说在陶三老爷心中的地位了,一个嫡出的娇娇女,一个庶出的并不起眼的小丫头。

看着伤心难过的陶七,作为生母,陶三太太痛到了骨头里,她想把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了女儿,可就算有陶老太太偏爱着,依旧在很多事情上无能为力。

直到原配夫人过世,陶三太太摇身一变,扶正了,她狂喜到夜里做梦都会笑醒,她的七丫头,再也不用输给八丫头了。

毕竟是原配留下来的姑娘,陶三太太没有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晕了脑袋,看着傲气的陶八,陶三太太想出了捧杀的法子,也在背后事事教导陶七,最开始时,很顺利,陶八就跟她们手中的陀螺一样,一鞭子下去就轱辘轱辘打转,可突然有一日,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陶三太太心中隐约有些感觉,但见陶八依旧与她们母女亲近,她到底是把这些隐忧埋在了心底。

一直到了今日,她才恍然,她把陶八当陀螺,陶八也是一样这么对她们的,这种被算计被谋划的感觉让她整个人都不舒坦了,她想教训陶八一番,可陶八却…

却死了…

以这样的方式死在了众人面前,而罪魁祸首却是陶七。

她一心要护着的女儿,害死了陶八!

思及此处,陶三太太抱着脑袋重重摇了摇:“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这般变故让本就人心惶惶的陶家大宅更是前路灰暗,陶家老祖宗顶着一口气,让婆子们抬了陶八回屋里,又把陶七和陶三太太送回去,只留下了陶大太太和陶老太太。

“常大人也一定盯着明州那里的消息,最迟今日黄昏,他就会知道乌大人倒了,我们陶家,怕是真的到头了。”陶家老祖宗一字一句,沉声道。

陶老太太颤颤巍巍站起身来,她们婆媳关系并不亲近,往日里也多是面子上的和睦,可到了此刻,倒是出了几句真心话:“老祖宗,即便陶家要倒了,却也不是没半点儿脱身的机会。趁着府衙里还没注意到,咱们收拾些细软便走吧。金州待不得,江南待不得,咱们就去北方,公中还有不少银子,各房各院也存了不少私钱,一并带上,有银子在,总能落脚的。”

陶家老祖宗拍了拍陶老太太的手,语重心长道:“是啊,你们要走就赶紧走,不用陪老太婆,老太婆在陶家半辈子了,哪里都不去了,死也就死在这里了。”

陶老太太张了张嘴。劝解的话到了嘴边,又不知道如何说下去了。

陶家老祖宗不走,她难道能独自走了吗?

她想走,但也不敢走了。

三代人坐在屋里,一坐就是一日。

未到申时,一个婆子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陶大太太看了她一眼,问道:“可是官府来人了?”

婆子的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眼泪横飞。道:“三太太和七姑娘坐着马车出府了,门房上也乱,没有拦下她们。等追出去的时候已经没影了。奴婢去三太太屋里看了,能带走的都带走了,连公中库房的银票都叫她们顺走了几张。”

陶大太太嗓子一甜,几乎要呕出血来:“真是好快的手脚!”

陶老太太瞪大了眼睛。仰天道:“好本事好本事啊!我疼了她这么多年,到头来。三儿还在大牢里,她就能抛下我们,带着七丫头走了,哈哈!果然是小货。再抬举也是贱坯子!”

陶家老祖宗的神色并没有什么起伏,她平缓着语调,与陶大太太道:“你也走吧。能走脱一个是一个,你媳妇怀着孕。不要让她一并被拖累了,总归是陶家的香火,若能好好养大,还能从头再来的。”

陶大太太苦苦笑了:“您说得对,不管陶家如何了,也要护着香火,我去安排了。”

两刻钟后,陶大太太又转回到了花厅里,含泪道:“银子首饰,但凡能带上的,我都给她了。她娘家那儿怕也不好回去,我让她去汉州投奔我兄长,好歹把孩子生下来,我那儿子啊,手上捏着人命呢,这回定是要交代了,我给他留个后。”

“那你呢?”陶家老祖宗问道。

陶大太太叹息一声,在一旁坐下:“老祖宗不走,老太太不走,我也不走了。”

府衙那里接到信的时间,比陶家人以为的还要早上许多。

常郁昀站在书房里,仔细看着手中的信封,送信来的是李慕渝身边颇受信任的侍从。

信上交代了两样事情,乌礼明已经抓了,虽然光靠倒卖私货的罪名就够砍了他的了,但贪墨也是大罪,贿赂乌礼明的陶家那里,一定有更详细的罪证,四皇子让常郁昀抄了陶家,一个线索也不能放过,另一样,等金州这里查清楚之后,让常郁昀去明州一趟。

四皇子亲自定下的抄没,常郁昀也不用再找什么理由,安排好了人手,当日黄昏时就围了陶家。

百姓们亦是吃惊亦是好奇,陶家虽然犯事极多,但好像也没有到了要抄没的地步,直到有人说出了乌礼明的事情,众人才恍然大悟。

楚维琳知道常郁昀怕是要忙到夜深时,便让满娘在厨房里热着饭菜,等到常郁昀回府了,便与水茯道:“你给爷送去,这会儿忙碌,但也要填了肚子,几位师爷应该都在,不要拉下了。你再与爷说一声,后院里留了门,无论多晚,他要回来时就回来。”

水茯应声去了。

西洋钟走了一圈又一圈,霖哥儿让方妈妈带去睡了,眼瞅着近三更了,若是平日里,楚维琳也早就打瞌睡了,可今日记挂着前头的事情,竟是没有半点儿睡意。

楚维琳不睡,院子里也没有吹灯,除了霖哥儿屋里,其余各处都亮着,一直等到快四更了,常郁昀才回来。

衣角沾染了夜露,眉宇之间透着几分疲惫,可见楚维琳等着他,常郁昀又是心疼又是心暖:“便是给我留了门,你也该早些睡的。”

“我白日里也没什么事儿,已经歇过了,这会儿也不算困。况且,明日我能再补个觉的。”楚维琳亲自替常郁昀更衣,问道,“送去的饭菜用了吗?厨房里还热着粥,可要来一点?”

之前忙碌,送去的饭菜和几位师爷一道,匆匆把拉了几口,到了这会儿,确实是有些饿了。

见楚维琳精神还不错,常郁昀便点了头:“稍稍用一些吧。”

水茯去厨房里取了,几碟爽口的小菜,熬得软糯的粥,满娘下午时熬了虾油,一碗虾肉粥淋了虾油,香喷喷的。

带着油气,倒是比白粥、鸡肉粥更让人开胃,楚维琳也陪着用了一些,等常郁昀吃完了,才让水茯收拾了。

略梳洗过后,一并安歇了。

晓得楚维琳心中挂念,常郁昀低声道:“陶家那里,搜了个底朝天,最要紧的是一些内账册子,刚才与师爷们翻了许久,找到些给乌礼明送银子的记录。陶家上下,看着衣着打扮比不上江南这里的很多富贵乡绅,给乌礼明送起银子来却不含糊,每年最少也有几千两,多的时候上万两,他们每年自己能存下来的入账,也远不到送出去的数。”

为了拉拢乌礼明,竟然给了这么多银子?

不是自己赚来的银子的一小部分,而是大头都孝敬了,陶家这可真算是下了“血本”,楚维琳不甚理解,可转念又一想,陶家上了乌礼明的贼船,虽是握着乌礼明贪墨的证据,却也把自己搅和在了里头,江南这里,轻易越不过乌礼明,他们即便心中不满,也不敢和乌礼明撕破脸,若是乌礼明狮子大开口,也只有认了一条路。

常郁昀只说了些能说的,至于陶三太太和陶七姑娘逃离了陶家,和陶八姑娘身死,他没有说,他怕楚维琳听了,会一夜无眠。

楚维琳听完,还想问几句,可想到再过会儿就要天明了,常郁昀睡不了多久,到底还是忍住了,拥着一道睡了。

翌日上午,楚维琳醒来时,常郁昀已经去前头办案了。

楚维琳让李德安家的去前头听着,又让人去请了江谦。

江谦已经定下了回程的日期,两日后便要启程。

楚维琳琢磨了一番,把常郁昀告诉她的事情一一说了:“虽是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也不可无,那知州的小舅子在舅父铺子里挖人,不太厚道。我们实在有些担忧,怕舅父回去之后,会遭到打压。”

江谦愕然,他没想到海州那儿会有这样的变故,心中不由归心似箭,恨不能立刻回到家中。

这样的恶性竞争,他经商多年,也不是头一回遇见了,那知州的小舅子,江谦也是认得的,是个浑人,他虽有些法子应付,可如今海州那儿只有妻儿,不比他在那里,能镇得住场面。

江谦挤出笑容来,道:“琳姐儿,舅父谢过你们的好意,不过,舅父也不能轻易割舍了那药铺子,海州那里到底如何,要等我回去看过才晓得。我会给你们来信,若是一切平顺,我还会在那里经营铺子;若是,若是真的有些麻烦,舅父也不会瞒着你们。”

第三百一十二章 官司(十六)

江谦没有把话说满,他知道,这是楚维琳和常郁昀的一片好意,若他直言回拒,怕是会叫他们难过。

活到了这把年纪,江家虽比不上官宦世家富庶,但也绝不是上不了台面的小门小户,江谦作为嫡长子,很多事情他经历过,也体会过。

朝中有人好做官,亘古不变的道理,江谦从前不喜欢倚靠妹夫家里,也不拿江家的那点儿名号做事,但这并不代表着,他不懂那些人情世故。

见楚维琳眉宇里依旧有些不放心,江谦心里一暖,咧嘴笑了:“琳姐儿这是怕舅父舅母吃亏,你如今这般懂事,你丈夫待你又这么上心,你娘在天上看着,也该放心了。我虽有些轻狂意气,但也不是傻子,看瞅着情况不妙,会选择脱身的。”

听见江谦提起江氏,楚维琳鼻子酸酸,哑声道:“舅父还说呢,您可不就是意气吗?”

“是啊,要不然也不会进了大牢。”江谦摸了摸鼻子,哈哈大笑起来。

想起那日情景,江谦多少有些后怕,当时是脑袋一热屏着一口气就去永记讲道理了,秀才遇到兵,吃了大亏,若不是这知州是自家外甥女婿,以陶家的能耐,他怕是要交代在金州了,在海州的妻儿若是晓得他出事了,会多么伤心着急?

能有亲人可以依靠,其实也是不错的事情。

江谦目光温和,道:“吃一堑长一智,你放心吧。”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楚维琳也不好再说什么,不然倒像是她信不过江谦一样。

江谦定了归期。没有等到陶家案子结束,便启程往海州去了。

常郁昀依旧忙碌,每日都到深更半夜才回屋里来,第二日又是天刚亮就去前头了。

楚维琳起得迟了些,刚用了饭,外头就传了话来,说是李周氏来了。

李周氏瞧着倒还精神。问了安之后。在一旁落了座。

“来看李大人?”楚维琳笑着问她。

李周氏颔首,道:“这几天府衙里忙碌,他都没有回府里。我就给他送几套干净衣服过来,也正好来看看夫人。”

“也是辛苦李大人了,上回受了凉,还未全好吧?”楚维琳道。

“这个当口上。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当官的都是吃皇粮的。别说是受凉了,断了两条腿都要当值的。”李周氏说完,自个儿也笑了。

说到了案子,自然少不得说一说陶家人。

楚维琳听说了陶八姑娘的事情。心中唏嘘感慨,摇着头道:“会出那样的事情,倒是真没有想到。”

陶家是抄没不假。但又不是谋逆造反的大罪,对于家中女眷们来说。等待她们的并不是死亡,而陶八,却成了意外殒命的那一个。

“可不是嘛!”

记忆里的陶八姑娘巧笑莞尔,虽没有完全长开,却也能瞧出,往后一定是一副动人的好模样。

李周氏叹息道:“红颜薄命,她是个福薄的。”

楚维琳支着下巴,道:“兴许,对于陶八来说,这也是一种解脱。”

被前世被过去所束缚,今生又慢慢走到了一个“死局”,看不见前路,不知何往,陶八姑娘不仅仅是迷茫彷徨,更多的是惶恐和不安,那样的情绪渐渐累积,最终化作的恐惧会一点点吞没了她。

让陶八姑娘亲眼看着陶家人砍头的砍头,流放的流放,会真的逼疯了她的。

所以说,这是一种解脱,用死亡来逃避面对。

李周氏一怔,她自然是不晓得陶八重生的那些事体,也压根儿想不到,可她突然之间记起来,陶家的那几桩案子开审之前,陶八姑娘曾经出入过府衙,当时陶八姑娘和楚维琳到底说了些什么,外人不得而知,但李周氏想,楚维琳会有这样的感慨,怕是当时陶八姑娘说了些什么吧。

只不过,这话李周氏不好随意接,笑了笑也就带过去了。

楚维琳看在眼里,只是这等事情不好解释,也就不提了。

李周氏转开了话题,说起了不见踪影的陶五奶奶:“我估摸着是叫陶家人送走了,毕竟大着肚子呢,换作我是她婆母,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被充入奴役,连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保得住都两说。只要能送走,身边又带着几个忠心人,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是不难的。”

楚维琳对陶五奶奶有些好感,因着两个人的肚子月份差不多,还说过几句儿女经,仅有的几次交流,虽不能看透一个人的为人,但她感觉得到,陶五奶奶是个真诚的人,与陶家其他人,根本不似一路的,也不知道这分明不是一家人,怎么就进了一家门了。

平心而论,犯事的是陶家其他人,与陶五奶奶无关,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更没有一丁半点儿的干系,若让楚维琳来说,她是不喜欢这个时代连坐并罪的这一套的,可这就是这个世界的准则,如同三妻四妾一般,你可以不认同,你可以和你的枕边人来实现一生一世一双人,但你不能要求这个时代,要求所有人和你一样,蜉蝣之力不能撼树,若一意孤行,就是为世人所不容了。

在这个时代的律法里,陶五奶奶和她那个未出生的孩子,一样也是有罪的。

府衙依旧会使人寻找,找到了就带回来,找不到…

人海茫茫的,也不可能为了陶五奶奶就把整个疆域就翻遍了。

“也是看她造化了。”楚维琳道,“倒是陶三太太和陶七姑娘,呵,她们肯定与陶五奶奶不是一路的。”

提起陶七姑娘,李周氏就浑身不自在,她知道是陶七不要脸,是陶七作死让李同知受了无妄之灾,可一想到自己丈夫和那么个下作丫头一起落了水,就心里直恶心。

饶是对着楚维琳。李周氏都不想装出一副大度无所谓的样子来,咬牙切齿道:“夫人,不是我说话刻薄,实在是心中有气。我最听得进去的就是因果轮回,出来混的迟早都要还,这冥冥之中啊,凡事都自有定数。这两母女。眼下是走脱了身,可将来啊,一定有大难等着她们。我听说。她们是偷偷走的,陶三太太带走了不少银子,她扔下婆母、祖母、丈夫、儿子,如此不义不孝之人。能有什么好下场!”

楚维琳听罢,多少觉得有点儿好笑。无奈道:“你这一番话,倒是像极了范大太太。”

“夫人您还别说,范大太太素来最厌恶陶三太太,沾亲带故的。却不爱往来,但这回,没有一味避嫌。还去牢里看了陶家老祖宗和老太太一回。”李周氏道。

这事儿楚维琳是不晓得的,不过很快也想转过来。道:“范大太太是耿直脾气,刀子嘴豆腐心,毕竟是亲戚一场,虽说救不得,去见一面也算是人情了。”

“可不是嘛!”李周氏连连点头,“倒是那高家,平日里和陶家够可以的,出了事啊,落井下石的手段可真高明。”

李周氏说的是陶家的那点儿生意。

陶家抄没之后,金州的乡绅们提心吊胆,就怕一并受了牵连,尤其是一些曾经和乌礼明有过点儿联系来往的,更是夜不能寐。

但商人逐利,撇清归撇清,观望归观望,赚钱的机会是死也不肯放过的。

好一通趁火打劫,从前陶家手上的生意一眨眼就被瓜分了个干净,得了最大好处的就是高家,而且,还很是高调。

这一点,就连楚维琳都有些看不懂了。

高家自打在金州的富贵圈子里站稳了脚跟之后,素来都选择中庸之道,心思几乎都花在了人情往来上,拉拢各家各方是他们的选择,像这回这般锋芒毕露,一下子亮出了爪牙,倒是让人意外的。

也许是想更进一步,也许是想改变如此高家在金州的定位,楚维琳一时三刻分不清楚,李周氏也没有什么高见。

两人又说了会儿城中的大小事情,李周氏便起身告辞了。

又过了两日,府衙里还算告一段落。

楚维琳知道常郁昀要赶去明州,便让人收拾了行李,一一检查过后,才算放心。

明州府不远,若是赶一赶,也就四五日的工夫,只是四皇子召见定然是有要事的,常郁昀这一趟来回,怕是要半个月了。

自打成亲起,除了常郁映逃亲,楚维琳陪着陈三太太去安华镇处理的那几日,他们夫妻两人就没有分别过这么长的时候。楚维琳不是那等黏糊性子的人,可不晓得是不是大着肚子的原因,夜里偎在常郁身边,也生出了几分不舍来。

常郁昀留意到了楚维琳心情的变化,一手揽着她,一手替她理着额发,道:“眼瞅着就要腊月了,我也是早去早回,腊八前定然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