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着上了年纪,贺老太太受不得寒,虽是温暖的五月天了,她还是歇在暖阁里。屋子里还有一个炭盆没有撤。

贺老太太着一身诸色如意襟罩子。袖口上绣了连绵不断回字纹,下身一件马面裙,盘腿坐在罗汉床上。搂着身边的桐哥儿,与屋里一众晚辈说话。

贺老太太的下首坐着闵姨娘,她的穿戴与在金州时相比,低调了许多。毕竟是回到了后院深处,总要考量着各处关系。不比独居一院时自在随意。

贺三娘和贺五娘坐在闵姨娘身边,见楚维琳进来,贺三娘冲她微微抿唇,贺五娘睨了一眼。撅起了嘴。

贺四奶奶赶忙起身,迎过来道:“夫人,怎么眼睛通红。是不是担心大嫂的病情?”

楚维琳挤出笑容,先上前见过了贺老太太。

从辈分上论。楚维琳是晚辈,可从身份上来看,楚维琳是个官家夫人,贺老太太没有受她全礼,让贺四奶奶扶住了楚维琳:“维琇的娘家人,便是一家人,不讲究那些虚的,赶紧坐下。这一路赶来,辛苦了吧。”

楚维琳心中冷笑,这可不是在关心他们一路奔波,而是想知道他们为何会匆匆来了绍城。

果不其然,贺三娘的面色有些发白,低着头不言语。

贺三娘在家中存在感不强,因而也无人注意到她的小心翼翼,楚维琳瞧在眼里,晓得回头要让贺三娘多开些口,就千万不能把她拖下水,便道:“去年我大姐来金州看我,我正好怀着身孕。当时大姐还与我说,兴许我们姐妹都是好福气的,都能一连得两个哥儿,若我开春时生了个儿子,我们就约好六月十八去普陀山上进香。我三月里果真生了个儿子,兴高采烈地给大姐递信,问她这去普陀山的事儿还准不准,哪知等了许久不见回信,我心里就有些惴惴了。思前想后的,正巧我们爷这几日得了空,我便来看看大姐。

说起来啊,老太太,自打我大姐嫁在绍城,贺、楚两家虽是姻亲,但因着天南地北的,走动很少,我祖母、伯娘提起来时,都很是遗憾。我去年跟着我们爷来江南,就想着一定要登门拜访,一来全了礼数,二来姻亲间多走动,也是极好的。只是,我刚到江南就有了身孕,一直未能成行,就打算趁着这次机会,来拜访您了。

可直到我到了大姐屋里闻着药味,我才知道她病了。我们说了会子话,起先精神倒还不错的,突然就发作起来,痛得整个人都蜷缩起来了,我在一旁看着,心都痛死了,这会儿大姐吃了药睡下了,我就来老太太这儿。

您千万莫要怪罪我失了礼数,实在是太过担心大姐,老太太,大姐这到底是什么病,能成了这个样子啊?”

楚维琳一面说,一面抹眼泪,说到了最后,心中悲伤,真的要哭出来了一般。

这幅模样,即便贺老太太不信楚维琳的说辞,也不好挑剔什么了。

“不瞒夫人说,要是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病,这一大家子的也不会束手无策了。”贺老太太无奈摇了摇头,“如今是连对症下药都做不到。维琇这孩子,自打来了我们家,也是本分做事的,我也不想她受这样的罪。再说了,还有两个哥儿,我毕竟年纪大了,带起孩子来有些力不从心,旁人也没有亲娘用心,可她病着…哎!”

“是啊,夫人,按说绍城也不是小地方,也有许多好大夫,可瞧了又瞧,还是没个结果…”贺四奶奶帮着说了几句。

楚维琳心中哼笑一声,她特地问过红英的,楚维琇从头到尾只瞧了一个大夫,这绍城里好大夫再多,又有什么干系!

楚维琳刚要说话,外间丫鬟禀了一声,洪氏过来了。

只这一声通传,楚维琳就从贺老太太的面上读到了一丝厌恶和不耐烦,闵姨娘甚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只有贺四奶奶端正着态度,起身迎了两步。

洪氏进了暖阁,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妇人,手中牵着的便是元哥儿。

楚维琳挑眉。冲元哥儿招了招手:“元哥儿,过来让六姨瞧瞧。”

元哥儿咧嘴笑了,一把甩开了妇人的手,到了楚维琳身边:“六姨,您怎么来了?霖弟弟呢?跟您一起来了吗?”

楚维琳摸了摸元哥儿的脑袋,含笑道:“六姨来看你母亲的,弟弟在金州。等你母亲身体好了。你和桐哥儿再跟着她到金州看弟弟,可好?”

“好!”元哥儿重重点了点头。

洪氏撇着嘴哼笑一声:“这是维琇的娘家妹妹吧?你年纪轻,带孩子经验浅。这带孩子啊。最要紧的便是言出必行,维琇这么个身子骨,实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起来。你这白白给了孩子希望,最后不能成行。失望的可是元哥儿。”

楚维琳斜斜看了洪氏一眼,扭头与贺老太太道:“老太太。看来当真是绍城的大夫不够水平了,我大姐拖了这么些时日没个好转,还是我写信回京里,请两位好大夫过来替大姐瞧一瞧吧。也免得两个哥儿心里不踏实,就怕他们母亲好不起来了。”

楚维琇身子到底如何,嘴巴长在洪氏身上。背后爱怎么说,贺老太太都管不上。可如今楚维琇躺在床上,洪氏当着儿媳娘家人的面诅咒楚维琇没救了,这就是伸出了脸让人打了,贺老太太本就不喜洪氏,见她如此不会说话,越发不耐烦了。

狠狠瞪了洪氏一眼,贺老太太与楚维琳道:“若是能有得力的大夫,那是再好不过了的,但京城太远,怕远水救不得近火。”

“也比一日一日等下去强,”楚维琳抿唇,语气里带了几分埋怨,“大姐病了有几个月了吧?若是当时就去京里请大夫,这大夫早就来了。这会儿去请也不迟。我伯娘刚好嫁了八妹妹,她最疼大姐了,得了信,定是会和大夫一道来绍城的。大姐病中,若能见到她母亲,兴许就能舒服些。”

洪氏一来就落了个没脸,一肚子的火气,听说楚维琳要给何氏去信,差点都要跳起来了。

贺老太太琢磨了楚维琳的话,点头道:“是我们思量不周,已经病了几个月了,总要给亲家家里报个信的。”

洪氏的面色愈发难看了,倒是叫闵姨娘乐得差点笑出声来,洪氏看在眼里,越发气得肝疼,正好贺淮卿陪着常郁昀过来,这才算替洪氏解了围。

常郁昀进来,一一问安。

贺五娘一见常郁昀,脸上绯红一片,但她大约是叫闵姨娘说教过了,除了神色无法坦然之外,到底没有再做出什么不合适的举动来,只低着头站在贺三娘身侧。

楚维琳却留意着贺淮卿的举动,他向长辈行礼后,便与随着洪氏来的妇人低声说话。

眉目之中全是柔情,楚维琳一看便懂,这个妇人定然就是颜氏了。

颜氏生的小巧玲珑的,一张脸蛋只有巴掌大小,五官精致,声音又细又柔,开口说话时带着几分怯怯,望着贺淮卿的双眸之中全是倾慕和爱恋,落在楚维琳眼中,就像是一只胆小的兔子,戳一下就会吓跑了。

这样的女子,能勾起男人的保护欲.望,比之大气端庄的楚维琇,是完全相反的两种人。

也许很多男人会喜欢颜氏这种小家碧玉,可让楚维琳来说,颜氏根本当不了家撑不住台面,作小也就罢了,指望她做好长房长媳的事情,就有些强人所难了。

这么简单明了的事情,连贺老太太都清楚,偏偏洪氏鬼迷了心窍一般,以为颜氏能把楚维琇取而代之,以至于楚维琇病中,她就想方设法让颜氏来带着元哥儿。

分明是和闵姨娘对垒了几十年,怎么洪氏就这么不开窍呢。

人一多,很多话就不好说了。

常郁昀夫妻是客人,贺老太太让人置了洗尘宴。

楚维琳估摸着时辰,见已经是掌灯时分了,便道:“大姐那儿大约也该醒了,我先去瞧一瞧她。”

贺老太太自是应了,刚要唤人来给楚维琳引路,就听楚维琳道:“五姑娘与我走一趟吧。”

在坐的人里,除了两个哥儿,贺五娘年纪最小,让她跑腿也是说得过去的,只是贺五娘对楚维琳心结颇深,闻言嘟着嘴道:“我,我不去了,让三姐陪夫人走一趟吧。”

楚维琳暗暗勾了唇角,她就知道贺五娘会这般反应。

贺三娘不敢再推脱,与长辈们说了一声,引着楚维琳回楚维琇的院子。

行至半途,见丫鬟婆子们都远远跟在后头,楚维琳压着声儿问贺三娘:“你让忆夙报信,是不是知道,大姐的病不简单?到底是什么病?”

贺三娘咬了咬下唇。

对于楚维琇,她谈不上喜欢,但对于洪氏,贺三娘深恶痛绝,偏偏洪氏是她嫡母,她的婚事都拿捏在洪氏手上。

原本有楚维琇和闵姨娘一道牵扯洪氏,可楚维琇一病,这平衡一下子就打破了,长期以往下后,别说她自个儿了,五娘和闵姨娘要如何在府里生活?

最最要紧的是,贺三娘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我不敢断言,但极有可能是毒,会让人上瘾的毒。发作起来就痛,喂了毒进去就舒坦了,一遍遍轮回。我是有一回在花园里抄近路时,正巧听见两个婆子说起来的,我差点儿叫她们发现,转头就跑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她们是谁,她们应该也没有瞧见我的身影。我是怕,大嫂是头一个,往后连我姨娘都会受罪。”贺三娘一五一十道,她人微言轻帮不上楚维琇,只有楚维琇娘家人闹起来了,这事儿才能有个定论。

楚维琳听完贺三娘的话,双手冰凉,连呼吸都重了几分。

贺三娘说的状况,便是毒了。

竟然有人给楚维琇下那种毒!

也难怪楚维琇整个人会消瘦得如此之快,若是再加些分量,好好的一个人就完了。

一股气堵在胸口,楚维琳知道,必须快些寻出那个下毒的人来,也必须快些让楚维琇脱离这毒物的控制,虽然痛苦,也要一点点断了那种依赖。

到了楚维琇屋里,红英对楚维琳摇了摇头:“奶奶还睡着。”

楚维琳又去内室里看了楚维琇两眼,见那原本珠圆玉润一般的脸庞凹陷得如同叫刀子割了两刀一般,她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楚维琇若有个万一,得利者,似乎只有洪氏和颜氏了。

第三百三十章 贺家(四)

楚维琳随着贺三娘往花厅去。

前头丫鬟提着灯笼,四周还未黑透,自然光与灯笼光交相映在贺三娘的面容上,她眉头微微蹙着,似是满腹心事。

楚维琳低声问她:“可是担心你姨娘?”

贺三娘脚步顿了顿,偏过头讪讪笑了:“看了大嫂这幅模样,又怎么会不担心呢。”

楚维琳思索着点了点头,到底没有再接贺三娘这句话。

她心中隐隐觉得,楚维琇中毒与洪氏没有干系。

楚维琇若有万一,破了她和闵姨娘的联手战线,洪氏确实是能松一口气,是个得利者,但,若洪氏真的有本事弄到毒药来毒害儿媳,为何不釜底抽薪,直截了当地去对付闵姨娘?

从楚维琇发病到现在,已经小半年了,除了贺三娘意外听到了两个婆子交谈晓得了一点儿皮毛干系,旁人压根没往那条线上想,只要洪氏下手干净利索点,闵姨娘便是死了,也是一桩无头案子,牵扯不到洪氏身上,洪氏压根不需要这么麻烦,拿楚维琇做个试验品,再兜兜转转去对付闵姨娘。

若不及时医治,楚维琇的状况只会一日比一日差。

从前是一个京城一个江南,到楚维琇真的没了再往京里报信,等楚家人赶到江南,人都埋了,便是心里有疑惑,也只能哭一场,但现在不一样,楚维琳夫妇就在江南,快马加鞭一个来回也就半月多,贺家连半个月都不等就要埋,未免太过惹人眼目了。

除非是夏日里…

便是夏日里,只要冰足够,便是半个月也等得。

等楚家人知道了楚维琇身体的实际情况,洪氏再要把这法子拿去对付闵姨娘,就是难上加难了。

洪氏再想不透彻,在对付闵姨娘的事体上,长年累月的经验累积。她不会如此糊涂。

与洪氏无关,那便是,便是颜氏吧。

楚维琳迈进花厅,一眼就瞧见了那个站在洪氏身边低眉顺目、一副乖巧模样的颜氏。楚维琳毫不避讳,直直盯着颜氏看。

颜氏似有察觉,顺着目光望过来,一见是楚维琳,她示好一般的想露出一个笑容来。可见楚维琳眼神冰冷,无一丝一毫笑意,颜氏如被吓了一跳一般缩了缩脖子,低下头不敢再与她四目相对。

这般反应,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的心虚,反倒是怯怯得让人心生怜悯。

兔子一般。

楚维琳对颜氏还是这样的印象。

是她真如兔子一般胆怯,亦或是,此人太会演戏?

楚维琳不好断言,见贺四奶奶已经招呼过来,便随她一道过去与贺老太太说话。

丫鬟们鱼贯而入。桌上摆了各式精美菜式,香气扑鼻而来,桐哥儿嘴馋,一双大眼睛直溜溜望着大圆桌。

贺老太太瞧见了,不由哈哈笑了:“哥儿肚子饿了,我们便开饭吧。”

洪氏闻言,不满地睨了桐哥儿一眼,咕哝道:“没点儿样子,从前饿着你了?”

这话听着是在说桐哥儿,实则在骂楚维琇。把儿子教得眼皮子太浅,可落在贺老太太耳朵里,却像是在骂她一样,当下就拉下了脸。喝道:“你不饿?你不饿就出去吧,不用上桌了。”

洪氏一张脸涨得通红,贺老太太当着客人的面不给她脸面,她走也不是坐也不是,杵在那儿尴尬极了。

颜氏赶紧扶了洪氏的手,替她顺了两口气。柔声说了些什么,洪氏的面上才好看些,挪着步子坐下了。

因着是摆宴,贺家上下该来的都来了,除了长房这儿的,也有隔了房的,贺四奶奶一一为楚维琳介绍,两厢打了照面,少不得给几个年幼的孩子几个金锞子当见面礼。

楚维琳见到了真正的贺家二太太,她是二房的当家太太,个头高,却很瘦,一双眼睛锐利,看人的时候自然就带了几分琢磨和审视,颜氏似乎是极其不适应她这等看人的架势,问了安之后就避开了。

一一落座,闵姨娘在贺老太太身边刚刚坐下,贺二太太就扫了她一眼,抬声道:“往日里,全是自家人,不讲那些规矩也就罢了,今日有客,还是要立规矩的。闵氏,你说呢?”

闵姨娘咬着银牙,一把按住了要出声的贺五娘,面上堆着笑站起身来。

从前,闵姨娘与贺二太太是井水不犯河水的,贺二太太乐得看闵姨娘和洪氏斗法,可自打闵姨娘在金州打着贺二太太的名头过了几年,贺二太太就不乐意起来了,但凡能挑刺的地方,就绝不错过。

贺二太太记着有客要讲规矩,却忘了有客时更加要讲体面,一家人把勾心斗角展现在客人面前,实在是不好看。

贺老太太的面上透出了几分不喜来。

闵姨娘挪到贺老太太身边,恭敬伺候她漱口净手,笑着道:“二太太说得在理,既然有客,我们这等身份的就实在上不得台面了。”

闵姨娘服软,洪氏正要笑,却听闵姨娘又道:“妾伺候老太太用饭,颜氏,你便伺候我们太太吧。”

颜氏已经落了座了,闻言愕然抬起头来,一双美眸瞬间湿润,泪珠子几乎要落下来。

楚维琳看在眼中,颜氏这说哭就哭的本事当真是极好的。

贺二太太见闵姨娘这般拆招,心里不由后悔,她想法子给闵姨娘使绊子,可不是让要洪氏来记恨自个儿的。

闵姨娘站在老太太身边,没一丁半点儿不情愿,颜氏没有办法,也只能起身来,还未从丫鬟手中接过帕子,就听屏风另一头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好好吃顿饭,哪来这么多脾气!家里少了伺候的人手了?”

说话的是贺家老太爷,大抵是怕闹得过了难看,又怕贺老太太气起来拍桌子,干脆打了个圆场。

老太爷发话了,自然没人敢再说什么。

闵姨娘笑盈盈落了座,颜氏亦坐下。

经过开头这一闹腾,气氛有些沉闷,等撤了桌上了果盘,楚维琳与贺老太太道:“老太太。大姐的病,我会往京里传信。一来看看能不能找到好大夫,二来呢,也要给家里一个交代。大姐的身子骨不晓得能不能好。如今是还能清醒说话的,万一往后…我亲眼见过,却没有报信,我伯父伯娘会怪罪的,大姐是他们的心尖尖。”

这话说得在理。贺老太太连连点头,道:“该如此该如此。”

贺家这里替楚维琳夫妇安排了小院,可楚维琳已经让李德安去寻驿馆了,便辞了贺家的安排,与常郁昀一道出了贺家。

常郁昀夜里叫贺家人劝了几杯酒,虽是好酒量,也有些不适,靠着垫子眯眼休息。

等到了驿馆,梳洗沐浴之后,整个人才舒坦了些。又喝了碗热腾腾的解酒汤,他在楚维琳身边坐下,细细问起了楚维琇的状况。

楚维琳取出带回来的药丸和药方,道:“要找个懂医的人看一看。你是没瞧见,我大姐都消瘦得不成人形了。”

见常郁昀接过药丸打量,楚维琳又说了贺三娘的那番说辞。

楚维琳从后世来的,知道那些东西的厉害,倾家荡产什么的不用说它,对于一个人身体和意志的消磨才是真的可怕,若是沾染了。一生都要毁了。

只是楚维琳那方面的知识有限,只听说过有瘾的人会有幻觉,会打哈欠,可这些症状在楚维琇身上并没有出现。是品种不同,还是楚维琇的情况尚浅,没有表现出来。

不过,她一时记不起,在这个时代里,人们怎么称呼那些东西。她歪着脑袋想了想。道:“福寿膏?罂粟花?”

常郁昀一时没有明白。

楚维琳皱着眉头,突然就想起来了:“五石散!”

常郁昀盯着那颗药丸,语气里带着几分不确定:“你是说,是底也迦、哈芙蓉一类的东西?”

听常郁昀说起这两个词语,楚维琳这才想起来,点头道:“对,就是罂粟制品。却不知道大姐中的是不是这种了。”

“竟然会下这种手…”常郁昀严肃起来,他虽从未见过服用哈芙蓉的人,但也听说过一些传闻,具是叫人心生惶恐的,“你莫急,我先给舅父去信,让他速速来金州。”

楚维琳颔首,又说了自个儿的推断:“红英说,大姐夫找了不少大夫看过药方,都说没有问题。我想,这毒未必是在药丸和药方里。”

“即便不是,请舅父替大姨看诊一番,多少也能知道些情况。”常郁昀沉吟道。

楚维琳亦觉得如此可行,便替常郁昀研了墨,连夜送信回金州去。

翌日上午,楚维琳再往贺家去。

楚维琇此时是醒了,靠在床头没有多少力气,见楚维琳来了,不免又要垂泪。

楚维琳柔声安慰她:“我舅父如今就在金州,他当了数年的医馆东家,我已经去信让他来绍城,不管其他大夫怎么说,咱们自家人瞧过了,也好放心些。另往京城里去信了,这么个状况,总要让伯娘晓得。如今八妹妹嫁出去了,伯娘大抵会赶到江南来,有长辈撑腰,大姐莫要担心别的。你只记得,你还有元哥儿和桐哥儿,为了两个儿子,你都要好起来。”

提起父母儿子,楚维琇的眼中闪过一丝坚毅,她本就是京城里的娇娇女,又是族中受宠的姑娘,心气自与其他人不同,只不过是远嫁江南,一个人操心得久了,这才叫岁月磨去了些棱角,现在听楚维琳这么一说,忆起从前又是心酸又是不甘。

“是啊,我楚维琇可不是那么容易认输的,母亲若来了江南,瞧见我这幅样子,岂不是要心痛坏了,我这些年报喜不报忧,就是不忍心让他们替我担心,我断断不能倒下去了。”楚维琇咬牙切齿道,“我才不会遂了洪氏心意,我还没死呢,就想让我两个儿子认别人,我呸!我肚子里下来的肉,谁也别想谋去了!”

楚维琳又顺着楚维琇说了几句,她想,若真是中了那等毒,就必须靠意志力,只有让楚维琇坚强起来,才有希望。

正说着话,外头似是有谁来了,红英出去看了一眼,进来道:“夫人,您替我们奶奶寻的大夫来了。”

大夫?

江谦在金州那儿呢,哪里会这么快就到了。

可除了江谦,楚维琳也不清楚还有什么大夫,见红英这么说了,便起身往外头走。

院子里,一个五六十岁的妇人,身边跟着一个小丫鬟。

见楚维琳出来,那小丫鬟福身行礼,一双晶亮眸子冲楚维琳狡黠一笑。

是忆夙。

楚维琳认出了来人,虽不晓得她为何以医婆的身份来,又为何晓得她今日在贺家,但也没有当着一群人的面问,只是颔首道:“快些进来替我大姐瞧一瞧。”

忆夙扶着妇人一道入内,红英依旧守着外间,把内室留给她们。

楚维琇不解地看着她们,问道:“这是你替我寻来的大夫?”

楚维琳以目光询问忆夙。

忆夙福身与楚维琇道:“奶奶,我与夫人是旧识,前回认识了府上三姑娘,三姑娘便是通过我向夫人报信的。这位医婆姓曾,在京中内院里颇有名气,她来给您瞧一瞧。”

“姓曾?”楚维琇似是有些印象,“我在京中时,好像听人提起过,只是这位曾医婆只出入王府内院…”

闻言楚维琳一怔,问忆夙道:“莫非是…”

“小侯爷在绍城,曾医婆是随小侯爷来的。早上常大人与小侯爷说起奶奶的病情,小侯爷就请曾医婆过来瞧一瞧。”忆夙道。

楚维琳明白了,早上她来了贺家,常郁昀却是叫小侯爷请了去的。

楚维琇见曾医婆来历不简单,不由心中添了几分希望,正要细细说自己的状况,曾医婆却摆了摆手,示意楚维琇伸出手来。

一面号脉,曾医婆一面道:“我瞧过那药方和药丸了,单看这两样,并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具是宁神静气的,只是,只是里头有些药材性子烈些,我听常大人说,这位奶奶怕是中了哈芙蓉一类的毒,那种东西,也是要用性子烈的安眠类的药材才能压住,让奶奶昏睡过去,这才不叫人发觉了。”

楚维琇一听哈芙蓉三个字,目瞪口呆。

楚维琳问曾医婆道:“我大姐发病时,就是哈芙蓉一类的瘾发作的时候,按说要喂哈芙蓉进去才能舒坦了,为何只吃这药丸和汤药,就能止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