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是如此不假,楚维琳点了点头,也就不多提了。

三房、四房陆续找好了宅子,纷纷搬了出去。

长房里一切都上了正轨,卢氏旧事重提,想去玉素庵里看一看。

人人都晓得劝不住,也就不想再多费什么口舌了,只有一只蒙在鼓里的岚姐儿,不知从哪儿听来了母亲的心思,躲在园子里大哭了一场。

徐氏正巧经过,听见哭声,不由顺着寻了寻,却见岚姐儿一人躲在树后大哭,她赶忙上前抱起,道:“奶娘呢?”

岚姐儿咬着唇不说话。

徐氏见岚姐儿不肯说,便让底下人四处去寻。

也没寻多久,就见奶娘卫妈妈急急来了。

徐氏瞪了她一眼:“怎么让姐儿一个人在这里?”

卫妈妈垂下头道:“姐儿说渴了,奴婢就回去取水了。”

徐氏张了张嘴,刚要问那几个伺候姐儿的丫鬟的下落,当即想转过来,这次回旧都,遣散了不少人手,岚姐儿身边的两个丫鬟已经打发了,留了一个,这几日被卢氏调去收拾库房了。

“便是姐儿渴了,也不该留她一人在园子里。”徐氏沉声道。

卫妈妈自知理亏,垂首称是。

徐氏见此,也就不盯着卫妈妈了,低声哄着岚姐儿道:“姐儿不哭,姑娘家,眼泪都是金豆豆,可千万落不的。”

岚姐儿把小脑袋埋首在徐氏的脖颈里,嘟囔道:“才不是金豆豆,母亲常常哭的,最不稀罕的就是眼泪了。”

徐氏轻轻拍着岚姐儿脊背的手不由一顿。

年幼的经历,对孩子的冲击实在很大。

徐氏知道,这一年多,卢氏已经不哭了,她彻底死了心,又怎么还会有悲喜?岚姐儿说的常常,定然是指刚刚出事那会儿,当时的岚姐儿也就是半大不小的,很多事情应该根本记不清楚,可现在,岚姐儿没有忘怀。

徐氏涩涩道:“岚姐儿,你母亲现在总是不哭了的。”

岚姐儿闷声应了,半响,突然道:“婶娘,你当我娘好吗?”

徐氏一怔,卫妈妈亦是诧异地瞪大了眼睛。

岚姐儿不觉有异,继续道:“我知道的,母亲不要我了,她要离开家了,以后我就是没娘的孩子了。人人都说,婶娘心善疼姑娘,聆妹妹不是婶娘生的,婶娘一样宠着她捧着她,我也不是婶娘生的,婶娘当了我的娘,也能宠着我捧着我了。”

幼童稚气的声音说出这么一番话来,徐氏良久没有应声,等回过神来时,她才发现,她泪流满面。

卫妈妈背过身去,捂着脸无声哭泣。

徐氏搂紧了岚姐儿,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哑声道:“你娘她有她的苦衷,她绝不是不要你了。岚姐儿不怕,有婶娘在,婶娘疼着你。”

劝解的话,徐氏说不出来,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才能让岚姐儿明白,一来,岚姐儿还小,小到根本不能理解常郁晔和卢氏的问题到底出在哪里,二来,徐氏自己也说不清,卢氏执意出家,算不算抛弃了岚姐儿。

徐氏哄了岚姐儿好一会儿,抱着她回自个儿屋里,擦了脸,又陪着她说了好久的话,这才让卫妈妈带着岚姐儿回去。

岚姐儿看了看聆姐儿,依依不舍,才走出几步,又从卫妈妈手中抽出小手来,跑回到徐氏跟前:“婶娘,我能常常来吗?”

徐氏捧着岚姐儿的脸蛋,望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道:“什么时候想来就让卫妈妈带你来,便是半夜里也无妨。”

“真的?”岚姐儿追问了一句,见徐氏颔首,这才松了一口气。

徐氏看在眼里,又仔细叮嘱卫妈妈道:“姐儿若想来,你就让她来,不用顾忌什么规矩不规矩的。”

卫妈妈千恩万谢,领着岚姐儿走了。

徐氏身边的妈妈送了她们出去,回来后与徐氏道:“岚姐儿内敛,却肯与奶奶亲近。”

徐氏思忖了会儿,道:“下去弄明白,哪个在岚姐儿跟前说大嫂不要她了,胡乱嚼嘴皮子!岚姐儿可不懂那些,定是有人嚼舌根。卫妈妈不是那等人,弄明白了来回我。”

那妈妈见徐氏一脸严肃,晓得她绝不是嘴上说说罢了,赶忙应了下来。

徐氏抬手揉了揉额头,她喜欢孩子,晟哥儿自不用说,对聆姐儿,她也是付出了真感情的,如今看到岚姐儿这个模样,越发心疼得厉害,心中不由就埋怨起了卢氏。

等楚维琳过府来,徐氏关起门来与她好一通抱怨:“不是我要在背后讲大嫂是非,真的是心疼岚姐儿。哪家的姑娘不是被捧在掌心里的?岚姐儿却…自打出事起,我就没见她笑过。”

徐氏说起那日岚姐儿与她的对话,说着说着又要落泪,楚维琳听得心酸不已,不住摇头。

她想起了从前,江氏死的时候,她也就是岚姐儿现在这般的年纪,失了了母亲,生活一夜之间就不一样了,即便有父亲宠爱,可她还是会经常回忆起江氏,最初的那一两年,闭上眼睛都是江氏的音容笑貌。

可她和岚姐儿又不一样,江氏的离开是无可奈何,而卢氏却是自己执意要走,这对岚姐儿来说,打击更大。

第三百六十六章 旧都(二)

“我晓得大嫂有她的委屈,可岚姐儿…”徐氏撇了撇嘴,“这样的不是当母亲的样子。”

楚维琳知道,徐氏这已经是口下留情了。

可卢氏那里,这段日子以来,这么多人劝了多少次了,都没什么进展,便是她们再去说一说,也是无用的。

可即便如此,楚维琳还是去看了看卢氏。

卢氏未施粉黛,衣着素净,她在用这些小细节宣告着她的决心。

楚维琳看在眼里,心一点点往下沉,可想到可怜兮兮的岚姐儿,道:“前几日,岚姐儿在园子里哭,叫三嫂瞧见了。岚姐儿说,是大嫂不要她了,她要没娘了。”

卢氏抬眸看了楚维琳一眼,不言不语。

“大嫂,我知你心中苦心中恨,你恨不能这辈子就没嫁过大伯,可岚姐儿呢?岚姐儿到底是你亲生的,我还记得,你从前宠她纵她,大伯娘挑剔几句,你都替她不平。”说起前事,楚维琳颇多感慨。

当年她还未生养,看卢氏和岚姐儿的相处,也就没有那么深的体会,等她做了母亲,回过头去看,卢氏和岚姐儿的相处,细节处满满都是一个母亲待掌上明珠的关爱。

楚维琳不能理解,因为和常郁晔走到了尽头,卢氏竟然能抛下岚姐儿不顾。

卢氏的眸子暗了暗,偏转过头,眉宇之间全是痛楚。

楚维琳看在眼里,叹息道:“大嫂,我是过来人,我母亲去得早,我还有父亲护着。这日子才不算艰苦,你想想三嫂,她在娘家的那些事情你也是有所耳闻的,若三嫂亲娘还在,又怎么会折腾到那边田地?你走了,留下岚姐儿,三嫂她们是不会苛责岚姐儿。可往后的日子里。岚姐儿说亲嫁人,又要怎么办?你真的舍得?”

卢氏的眼睛红了红,站起身来走向了内室。楚维琳看着她消失在珠帘后头,本以为她是避而不谈,可听到里头有动静,她还是耐着性子等了等。

没一会儿。卢氏和她的丫鬟从里头费力拖出了一个樟木箱笼。

箱笼打开,楚维琳凑过了看了一眼。里头装满了各式料子做成的裙子袄子,一件件收得整整齐齐。

“我替岚姐儿备下的,我听说了,旧都这里的喜好。长久都不会变的,这些款式过上五年十年也不会穿不出去。我不是个称职的母亲,也没让她有个好父亲。我能给她的就是这些了。”卢氏说完,让丫鬟合上了箱笼。“这样的箱笼,整整五个,还有府里四季要新做的衣服,够岚姐儿穿的了。

我去玉素庵,是去修行的,要赎罪,也就不用带什么人手了,我身边这几个丫鬟婆子都是靠得住的,到时候留给岚姐儿,有她们提点,岚姐儿会懂事的。”

卢氏说完,勾了勾唇角,露出若有似无的笑容,纤瘦手指轻轻拂过箱笼里的一件锦缎袄子,胭脂色的料子将她的手映衬得越发病态一般的白。

楚维琳的目光黏在那些衣物上,良久,终是叹气。

对岚姐儿来说,她想要的绝不是这些衣物,也不是母亲身边旧人的陪伴,再好的衣食住行,都比不过卢氏在身边,能是不是地开解她照顾她与她说话。

卢氏并不懂这一点,亦或是,她明明是懂的,却避重就轻。

对于一个不想醒来的人,无论吵闹得多大声,也是无用的,楚维琳深深明白,也就不绕圈子,直截了当地说:“我晓得,你心意已决,大伯也不会拦你了,你早晚都要去玉素庵,我原本不该来多什么嘴,毕竟掺合这等事,吃力不讨好。可我呢,还是想劝一劝你,听得进去,自是最好的,听不进去,我这个做妯娌的也是尽了心了。大伯走错了一步,你是大心眼里不能接受,这不是原谅不原谅的问题。我不会开口说你该大度该原谅,那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痛,可我呢,是希望你好,岚姐儿好。你此刻为了赎罪为了内心的平静离开了,岚姐儿又怎么能平静?”

卢氏缓缓摇头:“我晓得你是为了我好。这两年,我见多了各种人,有真的关心我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常郁晔与红笺那事情,知道的人是不多,甚至不少嘴巴多的还在背后议论,说我为何不理常郁晔。可说实在话,我不晓得该如何面对他了,看到他,我满脑子都是红笺,都是红笺没了的那个孩子,我…生出如此祸端来,终是我的过错。我只想赎罪,真的。”

话说道了这么份上,楚维琳还能劝什么。

从卢氏的院子里出来的时候,楚维琳遥遥看见了常郁晔,他站在东跨院里头,与卫妈妈说着话。

只一眼看去,楚维琳觉得常郁晔的神色很是压抑和颓然,她猛得就想起了从前,当时正是大赵氏与常恒翰关系最紧张的时候,她每每遇见常郁晔的时候,对方就是这样的状况。

一瞬间,她有些明白为何常郁晔会中了红笺的圈套。

在常郁晔迷茫的时候,卢氏除了照顾他的衣食住行,再帮不了什么,尤其是她作为大赵氏的儿媳,很多话更加难以开口,别说是她本就不是解语花的性子,即便她是,她也不能说。

就好像对岚姐儿,卢氏最后给她的也就是这几个箱笼,而非精神上的支持。

柳氏和红笺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才能抓着常郁晔的软肋趁虚而入。

从性格上来说,卢氏和常郁晔两人都不是能在问题发生后就着手解决的人,便慢慢成了今日这般局面。

宝槿低低与楚维琳嘀咕:“大奶奶苦,难道岚姐儿不苦?大奶奶只图自己清净,根本不管岚姐儿了。这,这真不能算一个好母亲。”

“大嫂自己也清楚,”楚维琳一面走,一面道,“她过不去心中的那个坎。”

说起来都有一番道理,可真的细究下去,连与红笺有了首尾的常郁晔也能寻到开脱的理由,但有理由,并不意味着,他做的就是对的。

徐氏这儿,听楚维琳讲了那五个大箱笼,瞪大眼睛,一个气憋在胸口,半晌顺不了。

“她有心思做五个箱笼的新衣裳,就没工夫多陪陪岚姐儿?便是要出家去,这一路来,多陪陪岚姐儿也是天经地义的,偏偏就是她,蒙头在那针线里,连最后的这么点时间都没给岚姐儿,”徐氏越说越生气,见楚维琳有些想打断她,她挥了挥手,“莫与我说什么越是相处,越舍不得离开岚姐儿,不过都是说辞。真会因着这几个月就离不开,她养了岚姐儿数年,怎么就舍得了?哎,不说她的事情了,只说岚姐儿。”

徐氏说得有道理,楚维琳也只能苦笑热痛。

徐氏说起了那日她让底下人去查的事情,那些不该说的话,到底是哪个在岚姐儿耳边嚼舌根。

这事情并不难查,这会儿已经有了结论,是岚姐儿院子里伺候的一个小丫鬟麝月说的,卫妈妈和那个贴身伺候丫鬟也有忙不过来的时候,便会让麝月陪着岚姐儿,便是在这过程里,让岚姐儿记住了些不该记住的东西。

现今长房独住一个院子,卢氏不管事,魏氏还年轻,官家大权便落在了徐氏手上。

徐氏也不是什么吃素的性子,既然有了证据,便让人打了麝月几十个板子,让她自己想想明白,该怎么照顾岚姐儿。

麝月被带来的时候,本以为不死也要退层皮,却如此简单的过关了,虽是挨了几十个板子,可她这种胡言乱语的行为,本来便是打发出去都是寻常的,因此心中感激不已。

倒也不是徐氏网开一面,而是搬来了旧都,人手变本就带得不多,此刻若换了麝月,岚姐儿对院子里熟悉的人更少了,定然会更加不安心的,因而徐氏才不想把事情做绝了,先将就着用着,若真不合适,再换人也不迟。

卢氏选了个好天气去了一趟玉素庵,心腹妈妈劝她,不如等到六月十九,观音大士成道日。

卢氏坚决不肯,她实在不愿意继续住在常家了,便当即给庵主添了香油钱,约定好了出家的日子。

等到了那一日,卢氏一个人手也没有带,登车出了旧都,在山脚下停下,三步一拜五步一叩地往山门去。

常郁晔送她到了山脚,看她虔诚模样,便没有再出身,见她的身影越来越小,这才转身。

玉素庵是旧都闻名的庵堂,每日里香火旺盛,卢氏这一路上去,虽是素净打扮,但人人都瞧得出她出身不凡,不由微微减慢脚下速度想一看究竟。

卢氏是内院女眷,在旧都里本就没有什么熟悉人,路人瞧了她几眼,也就略过了,可就有眼尖的,看出了卢氏的身份。

不少人以为,卢氏吃斋念佛,这一去怕是要住上几日,却是谁也没有想到,卢氏这一去,是不打算回府了的。

岚姐儿没有送卢氏,她一个人坐在碧纱橱里,看着眼前那高高大大的箱笼,撅着嘴不说话。

第三百六十七章 旧都(三)

卫妈妈劝解了几次,岚姐儿都和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出神。

卫妈妈扭不过她,见岚姐儿只是发呆,并没有哭闹,只好作罢,搬了把杌子在碧纱橱外头坐下,一面听着里头的动静,一面寻思着这事体。

作为奶娘,卫妈妈总归是偏心岚姐儿的,尤其是这几年,眼看着卢氏与常郁晔的关系越来越疏远,卫妈妈自不好挑剔卢氏什么,但见岚姐儿一日比一日低落,心中多少有些埋怨。

卢氏留下来的心腹丫鬟萃棕蹑手蹑脚进来,见卫妈妈抬头看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等走到近前,萃棕悄悄往碧纱橱里看了一眼,里头情景让她眸子一暗,抿了抿唇,蹲下身来,贴着卫妈妈小声道:“姐儿一直如此?”

卫妈妈缓缓点了点头:“看着可真心疼!”

“谁说不是。”萃棕叹息。

卫妈妈的眼眶红了红:“这娘俩啊,都是不听人劝的。大奶奶那儿,听不进去分毫,一心一意要出家,姐儿也是,事已至此了,还能如何?她却偏偏就坐在这儿,看这几个箱笼还能看出花来不成?”

萃棕到底是卢氏的丫鬟,道:“大奶奶心里也苦,多少次啊,奴婢都见她半夜里哭醒。”

“再苦,这日子又不是过不下去了!”卫妈妈忿忿道,“便是对大爷死了心,也该想想姐儿不是?十月怀胎落下来的肉,大奶奶怎么舍得让姐儿一个人长大?姐儿年纪不上不下的,过几年说亲,没有亲娘在跟前,这亲还怎么说?人人都说不娶丧妇长女。姐儿如今这样,和丧妇长女有什么区别?”

萃棕连连摆手,急道:“妈妈可千万别这么说,咱们府里,三奶奶与五奶奶,可不都是小小年纪没了亲娘的,这话叫她们听去了。指不定就误会了。姐儿往后还要靠着她们呢,可不能生了嫌隙。”

卫妈妈是悲从中来,嘴里被把握住。冲口而出了,此刻也晓得这话说得不妙,捂了捂嘴皮子,连连点头:“是了是了。这话说不得的。我们姐儿以后要依着婶娘过日子了,不能乱说话。可是。萃棕啊,我是真的想不明白!大奶奶不喜大爷,大爷心里也清楚,这些年也没来大奶奶屋里过夜。这既然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除了逢年过节团圆饭上碰个面,平日里根本瞧不见。奶奶为何就不能忍一忍,好歹等姐儿长大出阁再做打算。这样子,我们姐儿可…”

萃棕苦着一张脸,悄悄往碧纱橱里打量了两眼,道:“妈妈,奶奶的心思,谁也想不透彻,可奴婢知道,她太苦了,日日睡不好吃不好,她心里有坎儿,她过不去了。若是去了玉素庵,能让奶奶放下过往,一日比一日踏实些,奴婢也是高兴的。至于不管姐儿了,这话,妈妈…”

卫妈妈叹了一口气,拍了拍萃棕的手,道:“我知道,这些话我是不该在姐儿跟前说的,大奶奶行事是亦或是不是,她都是姐儿的亲娘,我们做下人的,不该说不敬的话,姐儿听了也会难过的。可这些心思我憋在心里,实在是难受。”

“哪个不难受?”萃棕抬起手背擦了擦眼睛,“这院子里留下来的各个都难受,尤其是李妈妈,她是看着奶奶嫁进来,看她和大爷从前和和美美,又看着岚姐儿出生,十年了,这会儿都哭成泪人了。”

卫妈妈簌簌落了两滴眼泪,不由自主探头往里头看,却见岚姐儿的目光没有落在箱笼上,还是直直望着她,她赶忙缩了回来,手忙脚乱擦干净了脸,起身往里头走:“姐儿可饿了没有?都过了晌午了,听说三奶奶那儿今日做了不少新点心,姐儿要不要去尝尝?”

岚姐儿看着卫妈妈,依旧不说话。

萃棕也跟了进来,柔声细语与岚姐儿说话,却没有得到半点儿反应,为难地看向卫妈妈。

卫妈妈是彻底没辙了,又怕姐儿从上午坐到下午,又会一直坐到晚上,拉了萃棕出来,低声吩咐道:“去三奶奶那儿禀一声吧,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

萃棕咬牙点了点头。

徐氏与送了卢氏出门的楚维琳一道坐着说话,听了萃棕的话,长长叹了一口气,吩咐道:“与我装些点心,我去看看岚姐儿。”

楚维琳与徐氏一块去了。

正午的日头,晒在身上暖暖的,走了几步,就出了薄汗。

碧纱橱里光线还不错,可楚维琳抱起岚姐儿的时候,就察觉到她的双手冰冷冰冷的。

楚维琳赶忙用手掌包覆住,替岚姐儿暖手:“怎么这般凉了?可是衣服穿少了?”

卫妈妈心中一惊,上来摸了摸岚姐儿的额头:“还好还好,脑门上不冷不热,倒是正常的。五奶奶,姐儿今日穿得不算少了,春捂秋冻,这五月的天气虽然暖和了,奴婢也没敢给姐儿减衣服。”

楚维琳看了一眼岚姐儿的穿着,的确算不得上,大抵是因为这孩子心中恐惧,才会如此吧。

徐氏取了点心出来,道:“都是今日新得的,姐儿尝尝。”

岚姐儿没启唇。

徐氏也不恼,笑盈盈道:“姐儿不是说,想给婶娘当姑娘吗?姐儿可是真的喜欢婶娘?”

岚姐儿一怔,心里似是有些怕徐氏也不理她了,赶忙张开嘴,身子往前探,去接那点心。

如此急切又惶恐的样子让卫妈妈越发难受,背过身去擦了擦眼泪。

楚维琳瞧在眼里,亦是心疼她,等和徐氏哄了岚姐儿用饭休息,这才悄悄道:“不能如此下去,大嫂既然走了,该有人照顾岚姐儿。”

卫妈妈正巧听见了,一张脸惨白,也不顾规矩不规矩的,道:“五奶奶是说给姐儿添个继母?可使不得!”

“妈妈误会了,”楚维琳摇了摇头,“老祖宗的孝期未过,便是要添继母,也是不成的。再说了,添了继母,指不定还是岚姐儿吃闷亏,我们怎么舍得?我的意思是,既然大嫂不能照顾了,就该让大伯多看顾着一些。”

卫妈妈松了一口气:“让大爷来,倒是好的,可…”

楚维琳晓得卫妈妈要说什么,卫妈妈是觉得,男人们教育儿子还行,照顾姑娘,天知道会成什么样子,再说了,后宅那么多事情,常郁晔的一个男子也不好处置。

“我记得我母亲过世的时候,让我和弟弟振作起来的就是我的父亲,这些年,父亲对我们极其关心和宠爱,虽然说父亲的照顾不能取代母亲,但好歹,让我们心里有个依靠。”说起从前,楚维琳神色之中依旧有哀伤。

卫妈妈见此,结结巴巴道:“五奶奶莫要难受,是奴婢不会说话。”

楚维琳勾了唇角浅浅笑了笑:“是我以身说法,与其难过大嫂的离开,不如让大伯多来陪陪岚姐儿吧。”

卫妈妈点头记下了。

晚饭前,楚维琳便回到了二房置办的宅子里。

常郁昀在书房看书,晓得她才从长房来,便顺口问了几句。

楚维琳仔细说了一番:“你也劝一劝大伯。”

常郁昀放下手中书卷,起身走到楚维琳身边:“不是不劝着他,而是大哥也像大嫂一样拧着了,此刻心心念念是去替老祖宗守灵。”

这个想法,常郁晔似是早就有了,提过几回,人人都不顺着他的话往下讲,想打消他的念头,可不想,常郁晔嘴上虽然回应了几句,心里头全是守灵的事情,卢氏一走,他的决心愈发坚定了。

楚维琳深吸了两口气,道:“这倒好了,两夫妻都做了甩手掌柜,一个出家一个守灵,这是彻底避之红尘外了,这要让岚姐儿怎么办?为了心中的那点儿平和,连岚姐儿都不顾了,我真不明白,这要怎么才能平和?”

“你莫急莫气,琳琳,你也是知道的,这世间,逃避比什么都简单。”常郁昀安抚道。

楚维琳垂下了头,是的,逃避是最简单的,把心灵寄托在菩萨上,也列祖列宗上,也就不会在顾及年幼的女儿了。

“这样的父母,岚姐儿当真太委曲了。”楚维琳喃喃道。

再是委曲,岚姐儿还是慢慢接受了。

没有母亲了,不用日日都晨昏定省,也不会在饿着肚子时跑去母亲跟前撒娇讨点心,更不会有母亲陪着歇午觉看书作女红了,岚姐儿变得越发沉默寡言,每日大把大把的时间都留在碧纱橱里,卫妈妈心疼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而外头,那些旧都世家里,不乏有观察着这从京城回来的常家的人,他们终于弄明白了,卢氏去玉素庵绝不是简单的持斋祈福,而是出家。

长房长媳出家,常府里还没有拦着,这事儿可不一般,一时之间,少不得议论几句。

祖宅那儿,往来的人家多,也就得了些风声。

常氏在旧都多年,讲求一个脸面,叫人议论了一番,自然觉得失了面子,只是两家来往极少,他们不好直截了当地质问,思前想后,还是让云氏过府来叹一叹口风。

这等苦差事,云氏是不乐意的,可又不好违背了长辈的意思,到底是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