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罢,不等盛年回应,他竟就这么挂断了电话。

大概是胃痛得太厉害,盛年蹲在地上,唇齿因为咬得太过用力而发白,颊边的头发也早已被眼泪湿透成了一绺一绺。

这一刻,盛年前所未有的恨极自己白天的所作所为。

原来,当他不再在意自己的时候,自己轻得连空气都不如。

爱着一个人的时候,即使那人已经转过身去了还是会认认真真地听从他的每一句话,就仿佛是他最执迷的信徒。

盛年亦如此。

她慢慢地直起身,找出胃药,倒了一大杯热水,大口大口地全数灌了进去。之后又木然地踱到床边,翻身爬了上去。

已经分不清究竟是胃更痛一些,还是心口更痛。似乎,整个人都被放空,她已经不晓得还能想些什么,脑海里唯一的印象只剩下程家言刚才的话。

直到手机忽然再次响起。

盛年迫不及待地抓起手机,屏幕上亮起的竟真的是“阿言”两个字!

也许不可置信来得太突然,亦或是心跳得太快,她手颤抖得太厉害,慌忙失措之中竟错按了拒接键。

胃痛或是身体上的疲乏都随着这通意料之外的电话而一扫而空,盛年一骨碌腾坐起身,赶忙又重拨过去:“喂,阿言?”

程家言没有立即回应她,在他的电话背景中,似乎有很大的风声在歌唱,时高时低,如同絮语。簌簌的风声中,他的声音显得更加低沉了:“到阳台来。”

一个念头飞快地闪过盛年的脑中,激动地令她连下床边的爬梯时都差点踉跄。急匆匆地跑到阳台边,明灭仄仄的路灯下,居然真的是那道她无比期盼的身影!

中午的时候明明还在一起,然而下午剧情急转而下的突发,却令此刻的盛年觉得,这一眼,已经等待了三秋之久。

她不能呼吸,怕每一次吸气,都会哽咽。

他抬着头望着她,隔着这么远的距离,眼睛里似乎只有路边灯光的倒映,如同一簇小小的火苗,虚浮而幽暗。

而她,只觉得眩晕。

他缓缓地开口,问:“如果你不请假,夜不归宿,会不会被学校批?”

莫大的狂喜席卷了盛年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兴奋得仿佛连发根都开始发痒。她拼命地摇头,明明脸上挂着那么大的笑容,眼泪却也滴答答地往下淌。

抓起背包,盛年飞奔而下。

胸口有一只蝴蝶,“扑腾扑腾”地让心跳得砰砰作响。原来,那只蝴蝶终于破茧而出,迫不及待地展翅,华丽而又一冲云霄。

跑到程家言跟前的时候,盛年气喘吁吁,额头上竟然都蒙了一层细密的汗。

终于再一次和他站得这么近,他的呼吸浅而轻,暖暖地落在她的额头。盛年一把揪住程家言的衣袖,仰脸望着他,用那样一种祈求的目光。

从他回应过来的目光里,她看不到怒气,看不到失望,也看不到冰冷,有的只是他努力隐藏却还是泄露出来的关切和担心。

于是,缓缓地,盛年捧住程家言的脸,又迟疑地、犹豫地踮起脚。

湿漉漉的泪痕触碰到了程家言因为风吹而微凉的脸颊,他的唇很烫,盛年觉得像是一团火,而自己则是冰,每接近一分,都会让自己融化一分。似乎有朵花,悄然地绽放在暗夜里,试探又迟疑。

就在盛年的欣喜快要殆尽快要再次绝望的时候,程家言终于伸出手,抱住了她。

深深地,用力地,这个吻那样深切而长久,仿佛距离上一次这样的唇舌纠缠已经有一世纪一般。

慢慢地抬起脸,盛年凝视着程家言的眼,好像浮萍,而她深缠其中。

盛年刚想说什么,程家言突然一把用力地箍住她的肩,那样大力,隔着这么厚的衣服都让盛年生疼。

他扳起她的脸,狠狠地吻她,仿佛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来吻她。如果可以,仿佛想要将她揉进他的身体里去。

泪是咸的,血是涩的,所有一切的滋味都纠缠在舌齿之间。她几乎无法呼吸,肺里的空气全都被挤了出去,而他是那样的急迫和不容置喙。

偏偏,吻却是甜的。

似乎过了很久,程家言才终于放开手。

他的眼睛近在咫尺,还是那样黑那样深,倒映着她自己的眼睛,里头有盈盈的水雾。他说,几乎是咬牙切齿:“我真的很不想,却偏偏还是走到了这里。”

这样一句别扭而又强撑的话,让盛年忍不住又湿了眼角。

这一刻的风,慢慢地停了下来。

亘古不变的风,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穿过簌簌的高树,穿过层次栉比的大厦,却在这里停了下来。

她环抱住他的腰,还是仰着头凝视他,小声地唤了唤他:“阿言…”他没有回答,呼吸依旧还带着刚才的急促,只是紧紧地胶住她的视线。

似乎是被他的目光所鼓励,她继续道:“阿言,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

她的语气那样执着而深切,不扬不躁,仿佛胸口的那只蝴蝶在新飞之后终于归于平稳和宁静。

比之,再华丽的言辞亦觉失色。

他的呼吸也渐渐平复下来,眼里的光亮终于由先前的一小簇聚成了一大团。

程家言慢慢抬手,手指穿过她的长发,环住她的肩。

她听见他说:“Liv,下不为例。”

他的声音很轻,她却看到了绚烂夏花。

程家言的车停在F大的正门口。两人牵着手不急不缓地走过去,坐进来后他递给她一包塑料袋:“时间太短来不及煮,就买了巷子口的。”

盛年揭开盖子,一阵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

她舒眉而笑,转头:“皮蛋瘦肉粥?”

程家言启动着车子,却偏偏不看向盛年,一副清清淡淡的模样,闷闷哼了声:“快点吃吧,要是凉了多浪费。”

盛年复而低头,忍不住笑得喜逐颜开。原来,他终究还是舍不得自己的。而这样的认知也让盛年心口痒痒的,似是感动,又似是愧疚。

她很快地将粥喝完,拍拍肚子说:“好饱,饱得我都困了。”说完身子向左一歪,脑袋微微地搁在了程家言的肩头。

闭上眼,盛年心满意足。

毕竟,重新倚靠上他肩膀的感觉,真的太好。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的时候,盛年只觉得双眼酸痛,趿着拖鞋走到卫生间的镜子前,这才发现自己不仅眼睛又红又肿,甚至连脸都似乎肿了些。

用冷水扑扑双颊和眼睛,虽然没什么效果但至少感觉清醒许多。盛年看看时间,却是才早上七点半。

顾康出差还没有回来,家里只有她和程家言两个人。她打开卧室门走到客厅,整个屋子里静悄悄的,只听见悬挂在墙上的石英钟发出“嘀嗒、嘀嗒”的清脆声响。

走到阳台的落地窗户边,外头是肃穆的冬日清晨,大地是硬厉的大理石色,枝桠是枯萎的灰黄色,只有天边的云朵,透着晨曦一丝奶白色的光。

做了几个深呼吸,盛年终于还是忍不住走向了另一个房间——另一个本是顾康的、现在却是程家言睡着的房间。

轻轻旋开门,入目便是程家言那张熟睡的脸庞。

盛年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也不晓得他有什么烦心的事,竟然连睡着了眉心都还是微微蹙起着的。

她忍不住伸手点了点他的眉心,试图抚平那褶皱,无奈收效却甚微。指尖慢慢往下滑了一些,触到程家言的睫毛。他的睫毛又长又翘,就好似美剧里那些西方男子的睫毛一样,让盛年不由地嘟嘴嫉妒。

或许是盛年的动作大了点,程家言微微皱了皱眉,但还是没有醒过来。

顾康的房间连着一个小小的阳台,阳台上放着一把藤椅,从盛年的角度看过去,正因着外头的风而轻轻摇晃。这令盛年想起自己的小时候,外公总会抱着她坐在藤椅上,午后的阳光铺洒了一地,让她觉得安宁而祥和。

此刻,这样安宁祥和的感觉又回来了。

从前喜欢梁辰楠,以为非要脸红心跳、小鹿乱撞才算真的动了心;现在明白,原来,那种宁静而安详的感觉,或许才会细水长流、才真正能够相守一辈子。

而这份感觉,是身边的这个人给予她的。

轻掀被角,盛年顺着程家言躺的方向也睡了下来,故意往他怀里窝了窝。贴着他的体温,她心满意足地闭上眼睛。

只是盛年不晓得,在她躺下之后,程家言忽然睁开了眼,墨色的眸子里神采点点,嘴角微扬。

伸手揽住盛年的腰慢慢地收紧,程家言忍不住轻笑出声。

盛年自然也发觉到了,于是转身面向程家言,佯怒道:“你居然装睡!”

他终于舒眉,下巴蹭蹭她的肩头,眉目里噙着笑:“不过,我看你研究我的脸不是研究得挺开心?”

她舌头打愣,硬是呛声:“才不是,我在想,什么时候应该拿把剪刀把你的睫毛全都给剪了!”

程家言哈哈大笑,盛年却忽然之间饶有兴趣地问:“阿言,你是不是烫过睫毛?”

他觉得好笑,一边替她抚顺耳边的发,一边低低慵懒道:“唔,是啊,要不要剪下来给你换上?”

她顺势往他怀里钻了钻,笑着嗔道:“才不要!给点阳光就灿烂。”

程家言吻了吻盛年的发顶,鼻尖萦绕的都是她的发香。盛年仰起头,和程家言面贴着面,她献宝似的问:“有没有觉得我头发很香?”

程家言忍俊不禁,眼角有一丝淡淡的笑纹,嘴角轻轻勾起:“还不就是我自己的洗发水吗?”

盛年撇撇嘴:“真不会说话。”

明明说的都是一些没什么营养和意义的话,在两个相爱的人之间看来,却似乎连一个最简单的“嗯”字都会分外甜蜜。

程家言只是微微笑着,和她这么近距离的相视。虽然她头发凌乱,双眼浮肿,两颊也有些苍白,但这才是真正相守的生活,不是么。

盛年知道,重得的这一刻安宁对他们来说并不容易,她一点都不想让它再次飘走。但有些话已经如刺在哽一晚上了,犹豫了片刻,她终究还是缓缓地开了口:“阿言,关于昨天的事…我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都不对,但我真的无法当它不曾发生过。”

程家言的呼吸似乎顿了一拍,然而他没有说话,静静地等着盛年说下去。

他的沉默被她理解为无声的鼓励,于是她继续道:“我从没想过梁辰楠竟然是这样一个人…我拒绝了他,没想到他却居然用单姗来威胁我,还剪接了一段歪曲事实的录音…我真的是被他逼得没办法了所以才——”

她猝然停住,咬了咬唇,有些胆怯地避开他的视线:“其实在被你发现之前我已经后悔了,正打算直接拔出U盘,但是你已经…”

“好了,”他终于出声打断她,眉目敛起,欲言又止,过了很久,终于化作闻不可闻的一声低喟,“昨天不是说了么,过去就过去了,下不为例。”

程家言不知道自己这样的决定究竟对不对,或许只有时间能给他答案。但至少,现在,他不想就这么失去她。

ˇ【16 依然爱你】ˇ 最新更新:2014-01-22 11:37:37

【Chapter 16 依然爱你】

我不像从前的自己,你也有点不像你

但在我眼中你的笑,依然的美丽

日子只能往前走,一个方向顺时钟

不知道还有多久,所以要让你懂

我依然爱你,就是唯一的退路

我依然珍惜,时时刻刻的幸福

你每个呼吸,每个动作,每个表情

到最后,一定会,依然爱你

——王力宏《依然爱你》

凝睇着程家言,盛年心里五味陈杂,仿佛谁打翻了一桌的调味料。明明应该因为他的原谅而感到甜味,却偏偏又夹杂着浓厚的酸涩。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个坚强的人,今天才知道,原来和程家言相比起来,自己懦弱得可悲,甚至差一点就要将这份可悲带给他。

一刹那她忽然觉得累,分外的疲倦。做错事的人明明是她,她却觉得乏力。

可是他懂她,懂单姗之于她而言的地位,懂她对于梁辰楠的失望和错愕,懂她心里面的愧疚和无力。因此,他慢慢地抚着她的背,她闭上眼睛,任由他抱紧自己。

他微微低下头,忽然深深地吻她。

他的唇微凉,而她的脸颊滚烫。盛年脑海中一片昏沉,似乎只想深深沉溺在这个吻里,就可以永不再想自己先前做错的事,亦或是之后又会发生什么。梁辰楠、单姗、刘露、赵子毅,如果可以永远不用再想,那该多好。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忽然停了下来,她有些迷惘地睁开眼,迎上他的目光。

这是盛年从未见过的程家言,那样炽热的眼神,仿佛带着强烈的占有欲。那是一种无可抑制无可冷却的炙热,从心底,遍布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几乎要把她吞噬。

然后,身体像是被一片柔和而强劲的春风包裹,暖意,一点一点地从背后渗进她的五脏六腑。

似乎,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每一根汗毛都敏感地竖了起来。

盛年忍不住屏住了呼吸,程家言的嘴角忍不住溢出了一丝促狭的笑意,环着她腰的那只手拥得更紧了些,而原本抚顺她后背的手却不知何时已经移到了她的胸口。

她和他之间的距离从来没有这么的近过,近到,彼此的眼底看到的满满的都是对方的影子,近到,入耳听到的只有两道同样快如密鼓的心跳声。

盛年的脸早已涨得通红,身子轻轻一抖,原本试图想往后退,然而程家言早一步看穿了她的想法。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他已经一个翻身将她擒在了身下。

微微停顿了一秒钟,他的唇温温热热地落下了下来。起初很轻很缓,带着一丝怜惜,令盛年的心再也无法平静。面对他唇舌间的诱惑,她完全无从抵抗。

但片刻之后,程家言的吻不再轻缓,比起之前更具侵略性,仿佛狂风肆虐一般地卷进她的口腔,不放过任何一处,强势地夺取着她口中的唾液与胸腔中的空气,是那样明显的占有意味。

头一次被程家言这样吻着,盛年早已分不清究竟是甜蜜还是酥麻。他身上滚热而带着男性的气息早已让她乱了分寸,铺天盖地袭来令她无从招架,只能软化在他的臂弯里。他的身体并不轻,却让她感到了一股眩晕漂浮的感觉。

盛年睁开迷蒙的眼神望着程家言。那双一直以来很冷静的眼眸,现在盛的满满全是爱意和炽烈,仿佛一团火,灼烫她从发丝到脚趾的每一寸肌肤。

程家言的睡衣大概是穿了有些时日,襟口处原本就有点松垮,现在更是在不知不觉中已被拉到了右肩之下,露出右半边的锁骨,突出却不嶙峋。

察觉到盛年的迷惘,程家言微微抬起头,低哑地问她:“冷吗?”

盛年半睁着眼睛看他,如羽的睫毛动了动,便点了点头,有如灯影那般轻渺、柔美,看得程家言的心都化了,桃花眼中的漩涡也愈来愈深。

“那我来替你暖和好不好?”

她隐隐约约知道下面会发生什么,可是她无力拒绝,又或许是根本就不想拒绝。

下一瞬,他滚烫湿润的舌一下子拨开她的唇瓣,挤进她的牙缝,在她的口腔里大力地吸吮,仿佛要挤压走她口中原本所有的空气。就在盛年觉得自己快窒息的时候,程家言忽然又开始轻轻地亲吻她,温热的唇从额头缓缓滑过眼睛,再到鼻子,又细细地啃咬过她的耳垂、脖颈,而盛年却早已颤抖得身烫心慌。

就在程家言刚想解开盛年睡衣扣子的时候,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却忽然响彻了整个房间。

程家言的手机铃声仿佛炎炎烈日下的一场雪,瞬间惊醒了原本已经不知今夕是何夕的盛年。

几乎是下一刻,她一把推开他,声音里还带着一丝浅促:“你…你的电话!”

对于程家言来说,这通电话却是有史以来他最不想接的一通。一抹不易觉察的恼怒滑过他眸心,但在他看向她的时候,却依旧如同一汪深不见底的潭水,情波流淌。

翻转过身,从床头柜上取过手机,果然是顾康。

程家言的嘴角不易觉察地冷冷一勾,按下通话键:“今天天气不错,是么?”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沉,一丝冷怒分明暗含其中,顾康吓了一跳,磕磕巴巴地道:“是、是不错啊…”

“你已经到N市了?”

顾康讷讷直觉道:“是啊,刚下飞机。”

程家言“唔”了一声,说:“今天天气这般好,你就在外面好好逛逛吧!”语罢,干净利落地切断了电话。

饶是顾康再怎么打愣,此刻也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定是坏了自家BOSS的“好事”,不由幽哉苦笑。

程家言再转过头的时候,盛年已经笔挺地站在了床边,衣服也整理得几乎看不到半点褶皱。

他忽然轻轻地笑了,走过来拍拍她的头:“一起出去吃饭吧。”

该面对的却还是要面对。

翌日,黄昏的余晖将整座N市涂抹成厚重而怆凉的色彩。盛年坐在F大礼堂的舞台阶梯边,怔忪发呆。

她眼前还依稀能看到从前梁辰楠在舞台上抱着吉他演出时候的情形。还记得那个时候的梁辰楠,灰色的开司米上衣和泛白的牛仔裤,和现在的西装革履几乎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