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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踵而来的事情让她有些身心俱疲,但偏偏此刻最想依赖的那个人不在身边,于是就连片刻的放松都是奢侈。

她坐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有些自欺欺人地想:也许明天所有这些烦心的事情就会烟消云散了,就像做了场梦一样。

接下来的时光照例是煎熬,她连饭都不想再吃,犹如行尸走肉般,在家里发了一天呆。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她躺在沙发上,数着挂钟上的数字,等待夜幕降临,却猛然听到门口处传来声音。

她连忙翻身坐了起来,连鞋子都没来及穿,走到玄关拉开房门:“念离,你怎么…”

她这才看清门外是抬手正准备去按门铃的卓言。

对她笑了下,卓言放下手:“看来我不受欢迎?”

“怎么会?”纪悠轻吸了口气镇定了一下,笑着将他让进来,“你怎么有空来看我了?”

“想要见你的话,当然是无论怎样都会有空。”卓言带着点笑,“念离这两天没有回来?”

纪悠让他坐在沙发上,自己去沏茶,笑容里带了点苦涩:“是啊,几天电话都不通了,我担心他身体出问题,打电话给文叔,也没有得到消息。”

卓言看着她,突然一笑:“你想见他的话,我今晚可以带你去。”

纪悠拿着茶杯的手不由一顿,回头看着他。

卓言望着她,唇边带着几分笃定:“我知道他今晚会在哪里,然后有些东西,我今天可以证明给你看。”

纪悠看着他,很久才笑了下:“你这么做,不怕别人说你横刀夺爱?”

“我们从小就被教育,想得到什么,就尽最大能力去争取,只要手段正当,没有什么值得愧疚的。”卓言悠悠说,“假如念离和你之间没有嫌隙,我又怎么可能趁虚而入?”

纪悠又看着他愣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念离有你这样的发小,不知道他自己会作何感想。”

卓言笑:“我只知道易地相处,他只怕会做得比我更过分。”他说着,深瞳中滑过一道耀眼的光芒,竟然让人有些不能直视,“小悠,我不是个诚实的人,但在选择爱人上,我忠于自己的感受。”

卓言说要带纪悠去一家饭店,带着她上车,将车子向市内开去。

跟商贸中心的高楼大厦林立不同,这一带几乎全是旧城的老建筑,越往里面去,建筑就越矮,最后车几乎是在胡同小巷中穿梭。

他们绕了不小一会儿,才终于在一处僻静的胡同前停下。

四周没有任何酒店的牌示,只有装了雅致路灯的巷口,有个站着迎宾的男服务生。

纪悠下车后,那个服务生就走过来,提醒她小心脚下。

穿过那条小巷,就是一扇宅门和迎面而来的影壁,转过影壁,就是一个幽静曲折的宅院。

纪悠是建筑设计出身,认得这不仅不是那种蹩脚的仿古建筑,而且是货真价实七进七出的大宅格局。即使在B市,存留的这种古建筑也不多。

能来这种地方吃饭的人当然不多,穿过曲折的回廊,纪悠一路被领到一处抱厦前停下,这时才有另一个服务生上来,手里捧着一个托盘。

卓言将一张卡片放在用托盘上,那服务生带他们继续向里面走去。

这类大型古建筑本就复杂,再加上又是晚上,所以当他们终于在一间布置得古色古香的房间里停下时,纪悠对于自己身处在这个宅院的什么位置,已经有些迷糊了。

带他们来的那个服务生说了句“请随意”后,就礼貌地退出。

纪悠看到这间屋子,靠窗的一面放了一排博古架,陈设着不少古玩,另外一面则放了些紫檀木椅和小几。

和这间屋子相连的,还有个房间,那里才是真正吃饭的小厅。

等服务生出去,卓言对她笑了笑:“我约了念离今晚来这里吃饭。他马上就要到了,你可以先去里间。”

纪悠恍惚了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说:“好。”

她走到里面,挑了靠外的一张椅子坐下,听着外面的动静。

卓言说的没错,很快就又有服务生带人进来,这次人刚进来,纪悠就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带了些淡淡的疲惫:“叫我来有事?”

卓言笑着:“我把你从老爷子那里解救出来,你还不谢谢我?”

轻咳了两声,江念离的口气还是带着冷淡:“你从来不会无事献殷勤。”

卓言笑,似乎是拉他坐下,一阵桌椅响动,他说:“我们先喝杯茶。”

江念离没有说话,像是陪他坐了下来。

卓言还是笑着,开口说:“对了,念离,前几天我突然想起来,我们刚读大学的时候,你跟我同校不同系,我们没事在一起坐一坐,那时候你跟我说,觉得有个小姑娘很有趣,想要跟她玩一玩,有没有这回事?”

江念离没有否认,只是淡应了声:“你提那么久之前的事情干什么?”

卓言“哈哈”笑了起来:“从小到大,能让你有兴趣的小姑娘寥寥无几,我想知道这个小姑娘上没上你的勾嘛。”

江念离仿佛有些不悦,语气中却没有更多的厌恶,反而不如之前那么冷淡,带了些玩笑的成分:“别说得我好像居心不良的花花大少,我不是你。”

卓言笑:“你当然不是我…我还记得你说过,要让这个小姑娘心甘情愿为你去读建筑系?”

纪悠直到此时,才真正悬起了心。她当年会选择建筑系,一来是受父亲影响,对工科的内容本来就有兴趣;二来是因为江念离曾在无意中透露,他想要读建筑系,可惜却因为身体原因无法实现。

然而这次,江念离还是没有否认,只是笑了下:“那时候真是还年轻,不知道轻重,把一个人的前途和理想都当儿戏了。”

卓言轻笑:“你还好意思说我花花大少,你当初和那个小姑娘恋爱,根本不是喜欢上她,而是想让她替你去读建筑吧?这种欺骗人感情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

今晚第一次的,纪悠希望江念离矢口否认,哪怕他只是轻淡地说一句“不是那样”,那么其他的一切,就都没有成立的理由。

但是这次依旧地,在沉默了片刻后,江念离就回答:“当年不懂事,做了不少错事,希望以后可以弥补。”

卓言拍手笑:“你这么说,那我就确定了,当年那个倒霉的小姑娘,就是纪悠吧?她那么漂亮可爱,你还真忍心。”

江念离似是被他的玩笑惹得有些不悦,叹息了声:“这是我的事情,卓大少你怎么管这么宽?”

卓言笑:“不是我管得宽,是有人请我帮她弄明白,当年那些,到底是怎么回事。”

纪悠听到脚步声传来,是卓言走过来打开了里间的门。

从纪悠这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坐在对面的江念离,他深黑的眼中蓦然闪过了一道光芒,原本勾起的唇角缓慢放平。

纪悠站起来走到外面,笑了下:“念离。”

“小悠…”江念离扶着椅子站了起来,看着她,唇边又添上了一抹温柔的笑意,“你也在。”

纪悠想起来八年前,他对自己表白的那晚。

她记得那一刻,自己虽然很惊讶,却有一丝掩盖不了的喜悦从心底深处冒了上来,就像夏天里蓬勃萌发的嫩芽,无法抑制。

她一直默默仰慕着的人,那一刻就站在她的面前,用她梦中才会有的温柔目光注视着她。

她守口如瓶,甚至准备一生都不会向任何人吐露的爱恋,在那一刻变得完全无法遮掩。

在那个夏夜之前,她一直以为,随着他的毕业,她那些暗暗生长的情愫,会就此凝固,然后被她小心地珍藏,直到多年后她嫁人生子,还仍旧会被妥善安放。

就像学生会教室门前他向她走来的身影,像放学路上飘落的香樟花,安静地存在于她记忆中的某一个角落,那样就足够了。

她从来没奢求过能站在他身边,暗恋只是暗恋而已,她分得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理想。

八年后重逢,她以为她已经能够承受住任何可能了,这一刻尽力的微笑,却还是掩饰不了颤抖的声音:“念离,今天我希望能听到你的解释。”

江念离的眉心微蹙着,却只是沉默,过了很久,他才再次微笑着开口:“小悠,不需要在意这些事情。”

纪悠不说话,安静地看着他。

卓言及时地说:“我先出去。”就转身离开,关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片寂静。

“小悠,”江念离对她露出一个微笑,“今晚我必须要回答你的问题,对吗?”

纪悠点了点头,笑了下:“念离,难道你想这么欺骗我一辈子?”

“如果能骗得了,不也很好?”唇边的笑容不减,江念离先坐了下来,“对不起,小悠,是我不好。”

纪悠也跟着坐了下来,她整理了下思路,近乎机械地开口:“你当年对我表白的时候,并没有爱上我,对吗?”

江念离沉默了下:“对,那时候我有些不甘心,被迫放弃最喜欢的建筑专业,我想要找些事情来转移下注意力,那时候,我想到了你。”

纪悠不放过他:“你早就看出来我喜欢你了,对吧?”

“我看得出来大部分女生都对我有好感。”江念离叹息了下,看着她的眼睛,“小悠,我承认当年表白的时候,我动机不纯,甚至还曾刻意诱导你读建筑系,帮我完成心愿,但在那么多女孩子中,我只想到了你。”

纪悠挑了下唇,有些讽刺:“那我该感谢你挑中了我?”

摇了下头,江念离的笑容里也多了些苦涩:“小悠,你一定要追根究底的话,那么我一开始就有罪。”

纪悠看着他:“那好,我换一种问法…八年前你仓促离开,除了你爷爷给你施压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原因?”

江念离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良久,挑起唇角笑了笑:“有,我既然已经处心积虑地影响了你的高考志愿,我不想再害你名落孙山。”

纪悠直到此时,才明白自己到底有多了解江念离,她甚至不假思索:“这么说,如果不是因为你一开始就怀有其他的目的,而是真的喜欢我的话,即使你爷爷施加再多压力,你也不会放弃我?”

“对…”如释重负地呼了一口气,江念离微闭了眼睛,“假如我们从一开始就是真心相爱,那么我可以拼上我的一切去争取,但当时的情景,我无法说服我自己,让你和我共同面对。”

这么多天来,纪悠觉得自己从未有此刻般的清醒,她甚至很平和地笑了笑:“当然你离开我,还因为你觉得自己能够忘了我,对吗?”

很久都没有回答,纪悠看着他露出了一个微笑,还是像往常一般温柔平静,而后他说:“小悠,即使你想判我死刑,也不必这么急着下定论。”

纪悠挑了下眉,看着他在灯下变得有些苍白的脸,不知为何觉得有一种类似于痛快的感情涌了上来,她笑着说:“怎么变成我想要判你死刑了,“以为我还能忘了你”,念离,这是你自己亲口说的。”

她大费周章地来到这么幽静古雅的地方,此时却一点也没有吃饭的胃口,于是站起来打开门走了出去。

卓言双手插在口袋中,站在回廊下,看她出来,笑了笑:“不吃东西?”

“送我回去吧。”纪悠抬头对他说。

不再问其他的东西,卓言回到房间内向江念离告了别,取了自己的外套,带她离开。

一路无言,到了纪悠公寓的楼下,卓言趁她没打开车门,笑着转头对她说:“小悠,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再决定对念离的态度。”

纪悠早已疲惫到不想去想任何事情,笑了下:“你不是来横刀夺爱的?怎么又做起说客了?”

“我希望你能深思熟虑,真的决定放弃过去…然后才来到我身边。”卓言笑起来,“当然如果你还决定留在念离身边,我会祝福你们。”

纪悠开门下车,才弯下腰对他说:“到现在才说这种话,太虚伪了啊,卓大公子。”

卓言一笑,不再说话。

纪悠冲他挥挥手,看着他开车重新消失在夜色中。

将纪悠送回家,卓言一边开车,一边拨通了江念离的电话。

接通之后,话筒那边就传来一阵压抑着的咳嗽,吓得卓言一惊:“念离?你不舒服?”

“死不了…”对着他就没了好脾气,江念离又咳了几声,“卓言,你倒真够意思。”

“别…是小悠逼我调查你的。”虽然担心,卓言还是寸土未让,笑着,“我只帮她查明真相,至于其他,就看个人造化了。”

“造化?”江念离突然冷笑了一声,“谢谢你提醒。”

卓言还想说什么,那边就传来忙音,江念离早挂了电话。

他愣了一会儿,轻叹了声,自言自语:“这次好像有点过分了?”

要不要原谅江念离?

纪悠无法下定决心…江念离之于她,好像永远有着不可思议的魔力。

他只用一个微笑,她就丢盔弃甲,连一再坚持的原则都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放弃,就算现在,知道他从一开始就曾欺骗的现在,她竟然还是无法干脆地转身离开他。

也许卓言是对的,他看出她的犹豫,所以让她再思考一段时间。

不知是否是江念离帮了她,检察院又传唤了她一次,之后就再也没有消息,她接连几天在家无事。

这天她又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发呆,睡意昏沉,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等她醒来,觉得房间里有些不对劲,抬起头,果然看到江念离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坐着,正注视着她,看她醒来,对她笑了笑。

几天前,她以为回来的是他,结果却是卓言,今天她一点都没觉察到,他就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坐了多久了。

纪悠坐起来清了清嗓子,穿上拖鞋,去给自己倒水喝。

“小悠,”对着她的背影,江念离开口,“这几天还好吗?”

纪悠倒好了水,端起来喝着润嗓子,淡淡应了声:“还好。”

笑了下,江念离微低了头:“对不起,小悠,我总是给你带麻烦。”

纪悠没有回答,他就顿了下,接着说:“这次你被陷害的事情,与我有关,我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你不要担心。”

这些纪悠早有心理准备,她是个建筑师,工作接触的人不多,连交际圈都很小,平白无故怎么会有人跟她有什么深仇大恨。

而不管是江念离的爷爷,还是和他有婚约的宋家,动动指头就可以置她一个小建筑师于死地。

她笑了笑,不自觉带了点讽刺:“谢谢。”

看着她的神情,江念离轻咳了一声,笑笑:“等事情平息了,你想回纬业建筑或者科建设计院都可以,我尽我的能力补偿你。”

提到工作,纪悠恍惚了一下,她其实已经隐约明白,经过这件事情,即使她参与了设计,只怕纬业建筑也不会再对外承认她是“一城四季”项目的设计师之一。

更何况因为这个官司,她也无法再有始有终地进行工作,这几天肯定是设计修改的重要阶段,她却只能赋闲在家。

当初接到项目的喜悦,从设计院调到新公司时的兴奋,初步取得新团队信任的释怀…一切都离她远了。

她不是那种非常计较得失的人,也不会为了这一次徒劳无功耿耿于怀,却难免失落。

“小悠…”注意到她的神情,江念离唇边挂上了微笑,“和我在一起,你或许还会失去更多…是不是需要我像当年那样,替你做出选择?”

纪悠还是沉默,低头看着手中的马克杯。

她不说话的时间太久,江念离只有将这当做默认,放在沙发上的手渐渐握紧,他咳了几声,缓慢站了起来:“我明白了。”

合了合眼睛,他转身走向玄关。

他身后传来“嘭”得一声,是纪悠将马克杯重重放在茶几上的声音。

“江念离!你不要太自以为是!”她气得口不择言,“明明是你谎话连篇,态度暧昧!为什么还想让我先低头!”

他转过身,勉强笑着:“我没有这么想。”

纪悠几步走过去,死死盯着他,抬手抱住他的腰。

她的身体微微发抖,在他怀中吸了口气,觉得自己简直是自暴自弃:“我为什么就不能赶你出去?”

江念离顿了一下,抬起手搂住她的肩膀,很轻地拍了拍:“小悠,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