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没有将Jennifer的示爱当真,以为她不过是说说。
但几个月后,Jennifer却突然一大早来到他的寓所,脸颊略微涨红地告诉他,她听从了她父亲的得力幕僚的话,调查到了一个事情,如果他想让她继续保护这个秘密,就要认真地和她恋爱。
如果是关于他的什么秘密,哪怕是用他家族内的隐秘来威胁,他都可以一笑置之,甚至想到化解的办法。
然而他那一刻是真的不得不承认自己败给这个美国财团的幕后参谋了,他的调查不是针对江念离本人的,而是针对纪悠。
他们查到了一个连江念离都不曾知道的秘密,纪悠的母亲是魏品芝,但她的亲生父亲,却并不是纪成钢。
魏品芝在嫁给纪成钢的时候,已经怀孕五周,别人都以为她和纪成钢是奉子成婚,但在纪悠五岁的时候,她曾经被带到医院做过一次DNA亲子鉴定。
这个鉴定结果显示,纪悠和纪成钢没有血缘关系。
于是这个秘密,魏品芝和纪成钢显然是知道的,被隐瞒的人,只有纪悠。
他想起来纪悠谈起自己的父母,那种由衷的自豪和敬爱。
如果这个秘密,是被魏品芝和纪成钢守口如瓶地保留了那么多年的,那么他也同样要守住这个秘密,不管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所以在Jennifer的威胁下,他留在了美国。
没有像Jennifer所说的那样,认真地和她恋爱,却也没有再回国。这是他所能做出的最大妥协。
八年的时间,几乎是一场拉锯战,通过国内的下属,他时刻能知道纪悠的消息,纪悠却对他一无所知。
直到去年,在他的坚持下,Jennifer终于放弃了对他的监视。
他以为长久的等待总算能够结束,却没想到卓言会对纪悠产生兴趣,而且能够凭着对他性格的了解,查出他之所以受制于人的真正原因。
他真的开始怀疑这是报应了…每每机关算尽,每每却是一场空。
第九章 雪中的宁静
关上了房间里的最后一盏灯,纪悠仰面躺在床上的那一刻,感到了一阵无法表达的疲惫。
明明已经累到极致,本应该思绪翻涌,她却奇异地什么都不愿去想,还带着些不管不顾的轻松。
她在离开江念离的这个晚上,洗了一个热水澡,还做了一个面膜,然后躺在自己的床上,慢慢地回忆起从前的一些往事。
既然已经准备放弃,那么再想起来那些,就不会有酸楚的疼痛,反倒有些淡淡地怀念。
她想到江念离第一次约自己出来。
他穿着白衬衣,站在他们家楼下的树荫里,双手插在口袋中微低着头。
有个邻居从他面前经过,他还有礼貌地抽出手,后退一步,冲那个叔叔笑了一笑。
她走了过去,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说:“怎么到我家里来了,被我爸妈看到了怎么办?”
他低下头笑:“那只有被揍一顿出气了,谁让我是拐走他们宝贝女儿的坏小子。”
她脸颊更加发烧,拉住他的袖子说:“别贫嘴了,赶紧走吧。”
那时候他们还都年少,说话远比现在没顾忌。就算如江念离这样家教严谨的人,偶尔也会迸出一句:“小笨蛋。”
她当然毫不客气挥拳相向,直到他讨饶。
路边的快餐店和奶茶店,因为可以随便坐上很久,多半是他们最经常的约会地点。
江念离多半会带一本专业书,她则铺开作业本和试卷,两个人相对而坐。
每每写上一会儿,她就会抬头去抢了江念离的书,将自己的作业理直气壮地塞到他手里:“这道题我不明白!”
江念离总是清咳一声装模作样:“这么简单都不会,怪不得是笨丫头。”
她恨得在桌下踢他一脚:“就你聪明好不好?你明天去给珠穆朗玛峰设计个电梯!”
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却也能争得乐此不疲——是只有在年少的时候,才能够做下的傻事。
那个时候的江念离,不会在夜深人静时,一脸疲惫地坐在不开灯的客厅里。
那个时候的纪悠,也不会在一片黑暗中,躺在床上回忆往事。
她相信他们是真正相爱过的,一个人城府再深,年纪不大时,总还留着几分青涩的赤诚。
他们在一起度过的那两年时光,没有欺骗,也没有猜疑。
有的只是两个还透着傻气的少年男女,在一起重复着无聊却也甜蜜的日子。
最后闭上眼睛,纪悠在心里想:也许没有这些无休止的误解和事件,他们终究也会走不下去,现在的江念离和纪悠,或许已然不再适合彼此。
几天后下雨了,B市本来就干旱,又恰逢干燥的季节,所以这是两个多月来的第一场雨。
在这场秋雨中,纪悠回到了设计院。
走进这个有些古旧的大院时,她恍然间好像回到了毕业那年。
她走进那个毫不出众的陈旧大门,经过老式楼房前高大的树木,来到散发着特殊纸墨香味的办公室里。
从那一刻开始,她不再是一个学生,而是一个建筑师。
以后无论走到哪里,这里都是她的起点。
再次来到院长办公室,费院长看到她,笑了笑说:“没什么大不了,正好人事关系没有调走,设计院随时欢迎你。”
纪悠点了点头笑着,真心诚意地:“谢谢您。”
费院长摆了摆手:“好好干吧,年轻人前途无量。”
像科建设计院这类的老牌设计院,看起来设计师似乎不如外面有些大公司里的风光,但人情味却更浓,待得久了,就更会有一种归属感。
纪悠笑了下:“好,我会努力。”
从院长办公室出来,回到自己原来的那间办公室。
一路上遇到的老同事还都和她打着招呼,没有一点隔阂。
她被带去调查的事情,因为处理得当,又很快消弭,在科建设计院里,除了费院长知道之外,其他的人似乎并不知晓。
同样是两个月前她每天重复的工作,同样还是这个办公地点,还有昔日的同事们,一切都像回到了过去。
坐在熟悉的位置上打开电脑,纪悠恍然间觉得这几个月好像做了一场梦,似乎江念离从未再次出现过,而她也从没离开过这间办公室。
工作一天,当下班的时间到来,纪悠准备走出办公室的时候,接到了卓言的电话。
他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要不要一起吃饭,祝贺你恢复工作?”
纪悠听到他的声音就不由自主带了点笑容,她回答:“好啊,这次还是你选地方?”
卓言自然是当仁不让的,笑起来:“没问题。”
最后两个人约在距离市中心较远的一处特色餐厅。
纪悠挂掉电话,唇边的笑容还没有褪去。
她喜欢和卓言相处的那种感觉,轻松自在,不用去想其他太多的事情。
但她却清楚地知道,她对卓言,并没有那种心动的感觉。
她喜欢的人,始终是那种温柔又安静,很可能话不多,却只用一个微笑,就能让她觉得自己好像沐浴在阳光中的类型。
就像是——江念离那样的。
所以在当年,江念离和她分手后,纪悠曾经无数次地想过,也许她并不是非他不可。
她喜欢温柔内敛的人,而江念离恰好不过是第一个出现在她面前的这样的人。
只要她再碰到一个类似于他的人,她一定会忘掉他,全心投入下一段恋情。
可悲得是,他走后八年,她再也没能和谁再次开始过。
也不是没有碰到过对的人,研究生时高她一个年级的师兄,俊美温和又风度翩翩,做毕业设计时,他带着几个学弟学妹忙,喜欢在深夜的时候约她出来喝东西。
他从来不让她点咖啡,总是微笑着替她要一杯热奶茶,然后笑着说:“做建筑设计都是拼命的,但女孩子还是不要喝太多咖啡。”
他们都是单身,常常这么一起出来,她不是不清楚师兄的心意,却还是选择了沉默。
最后毕业,那个师兄和他们一起吃了散伙饭,在告别前,对她笑了笑说:“小纪,以后保重。”
那之后他们再没见过面。
真的不一定是非他不可吧?却又为什么,这么念念不忘,无法前进?
和卓言吃饭的时候,纪悠多少有点心不在焉。
好在卓言有足够的能力化解尴尬,主动讲了一些笑话,也算活跃了气氛。
两个人从餐厅里出来,雨还在下着,淅淅沥沥地将天气衬得分外湿寒,纪悠神使鬼差问了句:“念离这几天还好吧?”
卓言一顿,笑了下:“你对念离真的很关心。”
纪悠笑了笑:“是啊,我很爱他。”
她说得非常自然,仿佛不过是承认了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目光微闪了下,卓言笑:“即使他两次离开了你?”
纪悠也笑:“说起来好像我很没原则吧?但爱他就是爱他,否认了也改变不了。”
她顿了下,接着又说:“只不过现在虽然还是爱着他,却没有了和他在一起的执念罢了。”
卓言没有对此作出评价,而是接着问:“那么如果以后念离想跟你复合,你还会答应吗?”
这次同样没有丝毫犹豫,她笑着摇了下头:“我有我的底线,哪怕再爱他,我也不会让我自己第三次重复同一个错误。”
卓言不再追问,笑了笑说:“我这几天和念离联系也不多,如果你关心他,我可以给文叔打个电话问一下。”
纪悠点头:“谢谢你了。”
今天纪悠没有开车,来到停车场,卓言打开车门请她上车,两个人谁都没有说话。
发动了车正要出发,卓言忽然转头说:“我还是有机会的,对吗?”
纪悠顿了下,多少有些意外。
卓言虽然几次对她表白过,她多少有些当他是开玩笑,但现在他就这样转过头来,英俊的脸上再没有一丝笑容,衬得目光分外清亮。
“抱歉…”纪悠低下了头,这个时刻,她再也笑不出来,“我需要更多的时间去忘掉他。”
沉默了有那么片刻,卓言就又笑了起来:“没关系,只要不是八年就行。”
还是垂着眼睛,她想起来那天见到江谦,那个老人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她,没有带什么恶意,而是像说寻常话一样“一辈子有很多个十年啊”,那时她还笃定地以为,这次她一定会坚持到最后,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
谁知道短短几天,她所相信的那些,就又变成了一个笑话。
她也只是个普通的女人而已,和爱着的人结婚、生子,一辈子安安稳稳地过下去,就是她的全部奢求…她并没有坚强到,能承受太多次的得到复失去。
卓言一直将她送到了楼下,秋雨还在下着,到了夜里,空气中就有一股蜇人的寒凉。
她下车后不由自主地抬起手,抱住自己的手臂,才冲车里的卓言笑着挥手:“谢谢,回去的路上小心。”
卓言对她笑了一下,才开车离开。
眸色在离开她的那一瞬间就变得更深,卓言一边熟练地将车开出小区,一边按通了江念离的电话。
像他预料的那样,铃声足足响了半分钟,在即将断掉之前,才被接起来。
江念离的声音低哑,还带着一声轻咳:“有什么事?”
“当然是小悠的事。”卓言笑了下,却再没了平时的潇洒从容,“她今天问我,你这几天怎么样?”
话筒那边良久都没有声音,蓦然传出几声咳嗽,卓言安静地等着,等到江念离的呼吸略微平稳,才听到他说:“这不就是你要的结果,卓少?”
卓言一瞬间有些无言以对,最终叹了口气:“你快去做手术吧,我暂时还没机会趁虚而入。”
江念离冷笑了一声,干脆挂掉了电话。
卓言的心情实在太烦躁,索性将车开到路旁,打开天窗,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扶住额头。
纪悠不会知道,刚才当他看到她在秋风里无意识地抱紧自己,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克制住没有对她说:“你回到他身边吧,是我的错,离间了你们。”
他喜欢纪悠,这点毋庸置疑,那天在晚宴上初遇,他一眼就看到了那个靠着窗子的身影。
那种气质很难描述,不算脱俗,但却绝不媚俗。
他是和宋心悦一起长大的,所谓的艺术家气质,清丽出尘一类的形容词,他首先会想到她。
宋心悦总是穿着略显宽大、面料舒适的浅色衣服,一头飘逸的长发随时可以拉去做洗发水广告,下颌微微抬起,目光清明飘渺,像是可以穿透时空。
纪悠是不同的,她既不像晚宴现场的其他女人一样,带着满面的微笑熟练交际,也不是神游物外、完全超脱了出去。
她更像一个沉静的观察者,藏身在灯红酒绿中,淡看世情百态。
那时他只好奇,一个如此年轻的女人,为什么可以有如此豁达的目光。
后来一次次的接触,更让他加深了这个印象,她的种种言行,不是一句“宠辱不惊”就可以概括,他想了很久,才想到一个可以和她相配的比喻——她活得很自然。
就像一棵树木,在阳光和风雨中生长。
没有任何矫饰,却已足够美丽。
追求她的念头,也绝不是一时兴起,他被她吸引,渴望了解更多。
于是他做了一件错事,很有可能是他有生以来最为卑劣的决定——将她从江念离身边抢走。
他没想到,事情才刚开始,已经骑虎难下。
纪悠这天晚上,再次做了那个噩梦。
她站在一片荆棘中,看到了江念离,她看着他的白衣沾满了鲜血,看着他面容苍白到好像死去,却再也伸不出手。
她无法再去拥抱他,哪怕会心疼到不能呼吸。
他不再是她的了,她又一次地,只能选择旁观。
是不是很悲哀?她不清楚,她只知道,在梦里她握紧了手,再没有向他的方向,踏出一步。
几场秋雨过后,秋叶落尽,就到了初冬。
即使时不时就能见到卓言,但纪悠没再询问过江念离的情况,卓言也就没再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