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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念离咳了咳,才笑着说:“那还真见笑了。”

纪悠将棋子一粒粒捡回棋篓中,然后把棋篓盖上,笑了笑:“念离,为了能按时回去,我明天就该走了。”

江念离点了下头,微笑着说:“预祝你回程顺利。”

纪悠对他笑:“谢谢。”

四天的时间,不够长,却也不算太短暂。

她来的时候就在心里对自己说,无论如何,这一次是她最后主动见江念离。

无论是给自己一个交代,还是为原来的一切画上一个句点。

从这里回去之后,她会真正的,重新开始。

航班是第二天一早的,江念离破例早起送她。

开车送她去机场的还是陈先生,她提着收拾好的行李,在门口对江念离挥手,笑着:“再见,念离。”

他也笑着对她挥了挥手:“再见,一路顺风。”

她再没说其他的话,对他笑笑,就走下了台阶。

帮她将行李放在后备箱时,陈先生低声说了句,似乎是疑惑: “不拥抱吗?”

纪悠笑:“不好意思,我们是保守的中国人,除去恋人外,不和异性拥抱的。”

陈先生耸了下肩,说了一句:“太墨守成规就没有玫瑰了。”

毕竟是在国外久了,比起文叔的谨慎,陈先生其实更像欧洲的老绅士,优雅得体之外,不经意间还流露出一点俏皮的幽默。

纪悠笑了笑,他们一起上车,车子很快驶了出去,纪悠从倒车镜里看到江念离站在门前的身影渐渐变小。

比起她来的那天,路面的积雪已经被清理干净了,所以车速要快上许多,那些古色古香的优美建筑飞快后退。

一边开车,陈先生有些遗憾地感叹:“苏黎世是个很美的小城,纪小姐这次前来没能游览一番,实属憾事。”

纪悠听他总是用一些不大口语话的词句,这时候笑着问:“您是在国外出生的吧?”

陈先生笑说:“我是第二代移民,我父母早年移居瑞士,在这里生下了我。”

纪悠笑:“怪不得您说话好像带着上世纪的韵味,很优美。”

陈先生笑起来:“过奖了,江先生也如是说。”

提到江念离,纪悠顿了下,笑笑说:“他一个人在这边,有什么事的话,还请陈先生多照顾一下了。”

陈先生听着点头,突然轻叹了声:“我会尽心的,生命可贵,江先生还这么年轻。”

纪悠一愣,从他的话里听出了点不详:“江先生的情况很糟?”

陈先生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也有点惊讶她这么问:“纪小姐不知道?我听闻江先生此次前来,是放弃了手术治疗的。”

纪悠突然心底一凉:“放弃了手术治疗是什么意思?”

陈先生觉察到她并不知情了,解释说:“三个月前江先生病情恶化,手术成功率降低,随后来了这里。”

病情恶化,放弃手术…她从来没听到过消息,也没从他的言谈举止里看出来一点端倪。

她还想当然地以为,他是故作姿态,利用她的担忧骗她过来。

心跳变得很快,她看着不断后退的街景,突然说:“对不起,陈先生,我想起来还有些东西没带,能再送我回去吗?”

陈先生有点惊讶:“这倒可以,但回来会赶不及飞机。”

纪悠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一些:“没关系,我可以改签。”

陈先生看她坚持,也就不再多说,将车调头回去。

很快又返回了那栋房子,门口当然已经没有了江念离的身影,纪悠抢先跳下车,去按门铃。

然而门铃响过了一阵,还是听不到里面有任何声音,她一下急了起来,抬手去捶门:“念离!?”

陈先生随后跟了过来,忙掏出口袋中的钥匙开门:“纪小姐,请冷静。”

她怎么冷静得下来?等陈先生打开房门,她快步冲了进去。

一楼并没有江念离的身影,她立刻快步走到二楼他的书房外。

书房的门是关着的,照旧没有任何声音传出来,她直觉地感觉到出事了,来不及敲门,就推开房门。

江念离就在正对房门的书桌后坐着,单手压住胸口,闭着眼睛靠在椅背上。

纪悠走路都有些不稳,撞撞跌跌过去握住他的手,轻唤:“念离…”

他的眉头紧蹙着,听到她的声音睁开了眼睛,勉强对她勾了唇角:“小悠…怎么回来了?”

“念离,”纪悠轻发着抖,抱住他的腰,将他紧按在胸口的手拉开了一些,“很疼吗?忍一下,我叫救护车。”

勾起的唇角挑得更高了些,他笑:“吃过药了…”

他说着,抬起了另一只手,用握在手里的手帕按住口轻咳,这一咳就咳了许久,他牢牢捂着口,身子微微向前倾。

不再咳了,他就侧过头去,把手帕收起来握好,还是微笑着看她:“没事的…我很好…”

纪悠这才心惊地发现,他的目光已经开始有些涣散,那一双深瞳里的光亮,像是燃烧到尽头的烛火,明灭不定。

她不敢再耽误,回头对陈先生说:“快打急救电话!”

“我很好…”翻过手掌来,轻握住她的手,他随即就又放开了,唇边的微笑还是没有变化,像被丈量过一样,一分不多,一分不少,温柔地惊心,“小悠…你不用回来…”

她以往怎么没有发现?他微笑的时候,她通常都觉得他像带着面具,于是就觉得那些柔情里带着点虚情假意。

现在当他意识都开始消失,却还是那样微笑着,一遍遍向她保证着自己很好的时候,她忽然意识到,也许他一直那样笑着,根本没有那么多她以为的复杂用心…只是因为,在他身边的是她而已。

他还是对她微笑:“小悠,你快些走吧…”他蹙着的眉又紧了紧,撑住扶手坐直了一些,忽然笑了一下,“我没有想过要骗你来…我以为那样说,你反而不会来…”

他胸口的起伏还是那么凌乱和艰难,咳了咳,身体又向后倒了下去。

这次没来得及用手帕捂住,一道细细的鲜血顺着他的唇角滑了出来,落在他的衣领上。

纪悠胸中的刺痛这才飞快弥散开来,她止住喉中的哽咽,整个人觉得酸涩又难熬。

她紧抱住他滑落的身体,轻吻他冰冷无色的薄唇,觉得脸颊上湿冷一片:“念离…我不在意的…我只是想见一见你…”

他的唇角勾得更高,像是用尽了力气,将冰凉的手掌贴在她的面颊上,声音渐低下去:“小悠…你可以走了…从我这里…”

这一次她感受到了,他的指尖都是眷恋,然而他却说着让她离开。

一切都惊人地和她梦中的情景吻合着。

她分不清这是不是一场噩梦了,模糊地想着,她说自己是最后一次见他,会不会一语成谶?

她刚刚差点就上飞机走了,如果她真的就这么留下他一个人,在这栋异国的空荡荡的房子里,日后才得知后来的事,她会恨不得就在那一刻死去。

他还在不住地轻咳,每一次的声音都不大,却像是带动了整个胸腔的震动,他唇角的血渐渐多了起来,没多久就将领口染红了一块。

她只是近乎机械地,一遍遍吻他的双唇和面颊,直到他的双目中的光亮,如同收尽了最后一缕星芒的夜空,缓慢黯淡下去。

他的眼睛合了起来,眉心舒展,神态安详静谧。

急救人员赶来,从她手中接过他的身体。

她看着那些人忙碌,在他身上接上各种仪器,用担架将他抬到救护车上。

她看不懂那些跳跃的曲线和数字,只知道牢牢地握着他的手,即使他的手指已经无力地蜷曲着,冰冷无比。

耳边有人不断地安慰她,她听不懂那些陌生的语言,也无力去分辨那些话语里的好意,她拉着他的手,心里想到的,全是不相干的片段。

想到他们年少时的一些玩笑,想到重逢后他们疏离又和好的那些事情,想到他一次次口不对心态度暧昧,想到她和他争吵想要干脆地离开他。想到她最后还是没有骨气地来这里见他,想要摆脱这段让她心力交瘁的恋情,却还是彷徨着念念不忘。

她想她还是不愿承认,躺在这里沉寂若死的,是江念离。

一定有哪里弄错了…这些该死的人和事,一次次地,要将他从她身边抢走。

纪悠被拦在了抢救室外,陈先生拉着她在等待区坐下,就匆忙去安排别的事情。

她用手扶住额头,觉得脑袋里还是一团乱麻。

也许是她看起来太糟糕,一个护士走过来用英语对她说:“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

纪悠抬起头对她勉强道了句谢,就低下头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她现在什么都不需要,当他毫无知觉般躺在她怀里,她觉得任何事情都变得无关紧要。

原来那么多的坚持,仿佛都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她没有那么卑微,会在此刻乞求着他如果能平安无事,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她只是一遍遍对自己说,假如命运真的如此残酷,她会毁掉她能够看到的一切。

陈先生再次回来,看到就是以近乎蜷缩的姿势,坐在长椅上的纪悠。

他连忙走过去,按着她的肩膀说:“医生说情况尚且可以控制,不要太担心。”

他顿了一下,因为纪悠抬起头,他看到了她的眼睛。那不是太过惊慌害怕而显得绝望的神情,而是犀利得让他想到冰冷的刀刃。

“纪小姐?”略带惊讶的叫了声,陈先生忙对她重复,“医生说江先生的情况虽然严重,但还可控制。”

她这才收回那种目光,像平时那样淡淡笑了下:“谢谢。”

他们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很快江念离就被转移到了病房。

她不会说官方语言,便由陈先生去和主治医生沟通了一番,再回来告诉她。医生说江念离咳血的症状跟瓣膜的病变有关,应该持续有一段时间,这种出血一般都会在发作后逐渐停止。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由于瓣膜病变加剧,江念离已经有了慢性心衰的症状,同时他的肺部出现了比较严重的感染。

所以除了住院观察一下,尽早帮助他的身体恢复到可以进行开胸手术,医院能做的事情有限。

纪悠近乎木然地听着,抓住了其中的关键点:“恢复到可以进行手术…念离现在没办法做手术?”

“肺部感染无好转的话,贸然手术会扩大感染面积。”陈先生轻叹了声,“就是因为如此,江先生才会从中国来休养,可于事无补。”

纪悠没有再追问下去,只是越过他,轻轻走进病房。

因为失血和药物的原因,江念离还没有恢复意识,为了避免过多变化体位,他身上那件沾了血的衣服并没有被换下,病床也刻意调高了,让他保持半卧的姿势。

现在他的身体上接满了各种各样的仪器,合着眼睛躺在那里。

纪悠走过去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伸出手,握住他放在身侧的手。

他的手还是带着凉意,即使掌心也没有任何温度,纪悠将他的手拉到唇边,吻了吻那冰冷的手指,俯下身体,将头靠在他的手背上。

陈先生没再说话,帮他们带上房门,留在了门外。

白日还很长,但纪悠没有任何胃口,她只是守在江念离的床边,听他平缓的呼吸声,还有仪器规律的响声。

病房里安静到时间都像是凝固了,于是她望着他苍白的侧脸,开始漫无边际地回忆起一些事情。

大多是被她忽略的陈旧往事,因为时隔太久,她想起那些画面,都带上了一层模糊的感觉,如同老旧的电影,一幕幕在眼前出现。

但纪悠却清楚地知道,这是真正的,她的记忆…关于江念离的。

她后来一直觉得,江念离在坡道上那抬眸一笑,是她最早对于他的印象,但其实不是。

她早就注意到他了,早在那个夏天之前。

那是她刚刚升入那所远近闻名的重点高中,虽然中考成绩优秀,但这里的大名也让她带了些许的惶恐和敬畏。

能够进入这所高中的学生,无一不是成绩突出,能力过人。

在一群相对普通的孩子里保持优秀,和在一群优秀的孩子里继续优秀,本来就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生性里的谨慎和内敛,让她刚进入高一的前半年,几乎毫不出挑,除却因为做事认真负责,被老师推荐进入学生会外,她和任何女生一样,生活单调到无法形容。

也许,她的世界比其他女生还要更加乏味一点。

进入青春期,别的女生多少都开始了个性的尝试,小到刻意改变穿衣风格,大到喜欢上某个有着叛逆气质的男生。

课余时间的言谈交流中,充斥着各式各样的小道消息,谁喜欢了某班的谁谁,我们班的谁谁又和谁谁恋爱了,这周末去看某某明星的演唱会吧,某某明星演的某某电影很好看…

她带着微笑,站在一边听着,随口附和,却有口无心。

没有刻意做作,她是真的觉得,自己和她们格格不入。为了掩饰这种差别,她甚至伪装成好好小姐,八面玲珑地处理着身边的一切关系。

所以她没有一个无所不谈的闺蜜,也是咎由自取吧…她从来没有让别人真正靠近过自己,又怎么能换来可贵的友谊?

日复一日的沉闷生活,无法真实表达的自我,让她渐渐地,感觉到了那么一点绝望。

独属于青春期孩子的那种绝望,没有对生命的真正感悟,于是也谈不上有什么深度,只是想到如果余生都要活在这种透不过气的感觉里,就会有点不甘而已。

她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注意到了江念离。

他有很多暗恋者,这些她从一开始就知道,毕竟这个男生,在她第一次见到时,就凭着本能感受到他是一个发光体。

他那么俊美,又那么温和,还有着超越了那个年龄的沉稳和智慧,完美到有些不真实。

但她却没有一开始,就随波逐流地暗恋上一个学院偶像,她对他的注意,仅限于对于外表出众的异性的天然好感。

她想也许那时她还多少带着些称不上善意的心思:他们同在学生会,所以她可以凭借这个优势观察他,看他究竟会栽在什么样的女生手里,还是最后所有的女生,都要栽在他手里。

接近半个学期的时间,她就一直恶劣地数着,有多少件被他拒绝掉的礼物,还有多少封被他退还回去的情书。

她一点都不害怕江念离发现她在观察,因为几乎学生会的所有成员,都在做着这个统计,有时高年级的学长学姐们,还会互相交换一下数字,再一起去找江念离开玩笑。

这种时刻,她每次都站在其他的学生会成员中带笑听着,从不过分表现自己,也不会过分沉默。

那时江念离的目光,也从未在她身上多做停留,每次都礼貌地递过来,再礼貌地转走。

她在他眼里,只是一个普通的学妹和后辈,他可能连她的样子,都没有记住。

纪悠记得直到他们在一起很久了,江念离在大学校园里牵着她的手,遇到同班同学,当那个男生打量着她,用毫不矫饰的口气说:“你这家伙,女朋友这么漂亮,哪里拐来的?”

江念离显然感到意外,转头看了她一眼才笑笑:“漂亮吗?我怎么没觉得。”

她一听就暗暗怒了,抬脚毫不客气踹了一下他的小腿。

他才清了清喉咙,忙改口提醒那个男生:“别看了,再漂亮也是我女朋友。”

那个男生哈哈大笑起来:“那要看你有没有本事守得住,”边说,还边夸张地冲纪悠飞了个媚眼,“小妹妹,念离要是对你不好,记得给学长我一个机会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