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妈,我要卸妆,你帮我。”

福妈看了眼脸色铁青的楼少白,朝我挤了个眼色,见我不为所动,终于应了一声,慢慢地退了出去。

楼少白看我一眼,哼了一声,转身大踏步朝外而去,马靴踩得楼板再次咯吱咯吱作响,很快就消声了。两个卫兵进来,朝我行了个礼,拖着腿软得已经无法站立的玉堂春出去了。

我的新婚洞房终于又恢复了宁静,刚才发生的一幕,就仿佛是一场梦。

“小姐,你不该这样和姑爷对着说话,他脾气不好……”

我卸妆洗脸的时候,福妈又絮絮叨叨。

我笑了下,点了下头:“你放心,以后再也不会了。”

福妈看我一眼,叹了口气。

到这里两天,我隐约也知道了,只有这个福妈对我,不,应该说,对池景秋是最好的。其他人,不管是她的父亲,哥哥,还是丈夫,都不过是存了利用之心。

妆很严,等我完全收拾妥当,换了身浅红的旧式斜襟盘钮绸衫时,楼下大厅里的自鸣钟敲打了十一下,楼梯上又响起了马靴落地的声音。

“姑爷回来了。小姐,千万不要忘记福妈的话!”

福妈帮我捋了下鬓发,这才指挥佣人把东西都送走,自己也急匆匆地出去了,我听见她讨好地叫了声“姑爷”,而楼少白并没有搭理,一下就已经进了房间,顺脚带上了门。

我的心一下又怦怦跳了起来,有些僵硬地坐在梳妆台前,望着镜子中他朝我走来的身影,一动不动。

第四章 最新更新:2011-12-20 13:01:12

楼少白到了我身后,站定,我和他的目光在梳妆台上的描金鸳鸯卧莲镜中相遇。

这个房间里已经有了电灯,但是大概因为是新婚夜,所以没有开,仍是红烛高照。烛台的光正从一侧照来,映得他脸部线条犹如刀镂,一张脸半明半暗,看不清他的眼神。

我收回目光,刚站起半个身子,肩部一沉,已经被他按了回去。

他的手没有收回,仍那样钳住我的肩,只是俯下身子,凑到了我的耳畔,看着镜中的我,突然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露出雪白的牙齿。

“你就一点也不关心那个昨天还带着你私奔的男人现在怎么样了?”

他说话的时候,一阵温热的气息喷薄在了我的耳边,我有点不习惯,微微地侧了下头。

这一次,他眼睛里的那种讥诮,我看得清清楚楚。

“我如果让你放他走,你会听我的?”

我望着镜中的他的眼,慢慢说道。

他好看的眉皱了下,目光一下又转成了寒凉。

我扭头,对上了他的眼。

“听了他刚才的那番话,池家的小姐就算往日再迷恋,现在也知道这张粉墨白脸之后的真正面目了。所以你别误会,我对他不是旧情难断。你要对付他,就像踩死一只蚂蚁。我却不想因为这样不值的人背上一条人命。”

相对得这么近,他浓密而稍稍带了些卷曲的乌黑睫毛都能一根根看得清楚,灯影中,在他的眼睑上投下了一道冥蒙的暗影。

“当然,你要是觉得他死了才舒服,那就随你。”

我朝他微微一笑。

他刚刚崩起来的脸渐渐放松了下来,耸了下肩,终于松开了我的肩膀,站直了身体,把头上的帽子摘下,随意丢在了梳妆台上。

他刚才的手劲有些大。而昨天池老爷下手很重,经过一夜,被杖击的一侧肩背还没痊愈,现在更觉抽痛,虽然极力忍住了,但显然还是引起了他的注意,目光一下就定在了我的右侧肩上。

“怎么了?”

“没什么。”

他的目光像鹰隼般锐利,我还是不大习惯和他对视,简短应了声,低头朝床边走去。经过他身侧的时候,却被拦住了去路,我还没反应过来,他的一只手已经开始解我衣襟上的盘钮,动作极其娴熟。

我下意识地捂住了领口,等抬眼对上他仿佛含了丝讥诮的眼,这才意识到我和他的关系。这里是洞房。而我是他的新娘。

我勉强笑了下,慢慢松开手,任由他解开了我的衣襟。

他扯下我的一侧衣领,手法并不温柔,不止露出半边肩膀,胸部也露出小半。我脖颈上贴身而佩的那块翡翠正悬在胸口的沟壑之上,碧白相映,有些扎眼。

他的目光停留了片刻,将我推着转了过来背向着他。

我知道昨天被杖击过的地方红肿还没消退尽。福妈大概是怕惹他不高兴,今天并没给我上药。

“怎么搞的?”

他问我,声音平板,听不出丝毫情绪。

“池老爷打的。”

我犹豫了下,低声说道。

一阵沉默,我甚至能听到房间里红烛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响声。

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是这样半袒着身子让一个完全的陌生的男人在背后盯着,总不是一件叫人愉快的事情。我微微动了下身体,正要扯回衣襟,身后突然爆发出了一阵笑声。

那笑声十分轻快,越来越大。

我有些恼怒地回头,见他果然正笑得前仰后合,仿佛遇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事情。

“池老头,总算是做了件该做的事。这是给你的一个教训,好让你知道往后该怎么好好当女人!”

他终于不再笑了,脸色渐渐凝重,神情透出了一丝骄矜之意。

何其自傲的一个男人!

我盯了他一眼,终于还是扭头不开声。

和他作对不是我的目标。忍,才是我现在最需要的。

我刚要朝前走去,突然身子一轻,他已经将我横抱了起来。我猝不及防,脚上的一只正红软缎面绣花拖鞋一下飞了出去,露出一只光足。

“咦,你不裹脚?”

他仿佛有些惊讶。

我心里微微一紧,默不作声。

昨天到了池家小姐的闺房,我就发现了件奇怪的事情。池小姐有两种尺码的鞋子,绣花鞋很小,而摩登的皮鞋却是正常尺寸,拿掉鞋头里面塞着的软布,正合我的脚。想起福妈说过的池老爷为了让女儿迎合楼少白的口味,特意给做了新式旗袍,这才顿悟。按照池家的做派,池小姐从小肯定是裹脚的。只是现在为了攀这门亲,所以放脚,不止放脚,还让池小姐装大脚女人穿皮鞋。

知道了这点,我怕福妈看出破绽怀疑我,所以这两天很小心,脚一直不让她看到。

“那天拍照,看你走路的丑样,我还以为你是装的。这倒奇怪了,池家出来的女人,竟然也有天足。”

他抱着我,把我放在铺了大红锦缎的喜床上,随口说道。

“我只是穿不惯皮鞋而已。池老爷是旧清大官,向旗人看齐,又有什么奇怪!”

实在看不惯他的跋扈,我应了一句。只是对于池景秋的父亲,我始终叫不出爹。反正他也张口闭口池老头的,我的池老爷听起来至少好多了。

他看我一眼,不再做声,开始解自己的衣领,一阵窸窸窣窣声中,上身很快就只剩一件解开纽扣的白色衬衫了,露出胸腹部贲张有力的小麦色肌肤,看起来相当养眼。

但是现在我却没半点欣赏的心情,想起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浑身就一阵汗毛直竖。不止是因为要和一个陌生男人肌肤相亲,更重要的是,这个楼少白看起来对男女之事很熟稔,万一我照福妈的主意弄的那法子被他识破,那时该怎么办?

虽然只处了半个晚上,但面前这个年轻男人无疑是暴戾、自我的,被他发现我不是完璧之身的话,一旦翻脸,在这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我又该如何靠自己去找到通地七和那个地宫?我现在只希望能蒙混过去,和他保持一个良好的关系。

身上骤然一重,他已经压了下来。

心怦怦直跳,我猛地睁开眼,正对上了一双如黑瞿石般的眼睛。

他看我片刻,忽然朝我一笑。额发有几绺垂了下来,覆在他的前额。这个样子,一瞬间竟仿佛带了些孩子气。

他伸手抚触了下我的脸颊,我注意到他的手修长,指节突兀,仿佛充满了力量。这双手很快开始剥我的衣服,我僵硬地随他动作,直到半个身体露在了他的面前。

烛火虽然不亮,但他眼中慢慢加深的阴翳表示出了他对我的兴趣。他的一只手覆在了我的一边胸口之上,带了些恶意地抓握住,揉捏起来。

我可以接受男女之事,对于这,我看做是代价,为了改变自己命运必须付出的代价。但这并不表示我也可以容忍他的这种故意的恶意对待。

他显然对池景秋的父亲极是厌恶,甚至怀有某种我所不知的仇恨,这从他每次提起池老头三个字时的表情中很容易地就能看出来。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娶了池小姐,很明显,他现在就是在把自己对池老爷的恨发泄到我的身上。

我抓住他的手,阻止了他的动作。他显得有些惊讶,扬眉看我。

我慢慢说道:“楼少白,你恨池老爷,那是你的事,但我不是他,请你不要把男人间的仇恨带到我的身上。”

他盯我片刻,突然趴了下来,完全地压住我,伸手捏住我的下巴,力道有些大。

“我和你爹的事,有一天我自然会清算的,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他说话的时候,眉头拧了起来,目光透着丝阴凉。

是百年的代沟吧,我和这个人无法沟通。他完全不像我从前所熟悉的男友杨宇,杨宇是温柔的,善解人意的。但是这个楼少白……

我有些苦恼地暗叹了口气,闭上了眼,打算再也不说一句话了。

他仿佛对我的反应有些不满,松开了我的下巴,微微起身,猛地将我抱高了些,然后报复似地低头一口咬住我的胸口。

奇痛无比,又其痒无比。

我低呼了一声,心里开始咬牙切齿。

正在这时,房间里的那架电话突然响了起来。夜半听到这样老式的铃声,我吓了一跳。

楼少白趴在我身上没动,直到电话响了七八声,这才双手撑起身体,下床去接电话,喂了一声,听起来仿佛有些不耐烦。但是很快,他就放低了声音,看我一眼,然后微微侧过了身体。

夜太寂静,电话那头的声音隐隐传到了我的耳边。虽然听不清到底在说什么,但是个年轻女人的声音。

楼少白很快就叮一声挂了电话,到了床边捡起刚才脱下的衣服开始穿回去。

我一语不发地看着他。

他穿好了衣服和马靴,似乎在等我开口,见我始终没说什么,看我一眼,开门自顾出去了。

我竖着耳朵,听着他沉重而矫健的脚步声渐渐消失,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第五章 最新更新:2012-01-18 01:10:39

新婚之夜,半夜三更,女人打来电话把他叫走。

我对这个电话毫无不满,相反,极其感激。至少它让我暂时逃过了一个接下来就我而言绝对不会愉快的新婚之夜。至于那女人是什么来头,与楼少白什么关系,我真的完全不介意。我隐隐有种感觉,楼少白这一夜应该不会回来了。

我把刚才被他剥去的衣衫穿了回去,整理了下,然后扯了条红得有些刺目的喜被,正要盖了起来躺下,门口传来了福妈的声音:“小姐,睡了吗?”

池景秋的这个奶娘,是我到这里后唯一觉得贴心的人。急忙应了一声,转头见门被推开,福妈已经进来了,手上拿了什么东西。

“小姐,姑爷刚才吩咐我过来给你上药。”

我有些惊讶,没想到楼少白竟会做这种事,哦了下,用被子遮住我的脚,背朝福妈坐了过去。

福妈挽起了我散在身后的长发,褪下了我一边衣衫,小心地帮我涂抹着药膏,又用掌心揉擦,好让药力吸收。一边擦,一边叹了口气:“小姐,你是不是又惹姑爷生气了?哪有洞房夜丢下新娘子自己跑出去的道理?”

“没有。是他接了个电话,有紧急公务,这才出门的。福妈你想,要是我惹恼了他,他怎么还会叫你给我擦药?”

福妈这才有些放心,只是对楼少白在新婚夜丢下我自己出去仍是有些不满,念了几句,看我躺了下去,亲自给我盖了被子,又放下了鎏金半月钩上的帐子,这才出去了。

我仰躺着,望着大红喜帐顶用金丝彩线绣出的华丽翟纹,两天来一直紧紧绷着的神经这才有些放松了下来,一阵困意袭来,慢慢睡了过去。

楼少白果然一夜未回。

第二天,按照本地的习俗,楼少白要陪着我回娘家的。福妈十分积极,一大早地就催我起身梳妆打扮,拿了件大红嵌大朵金丝牡丹的旗袍,说穿了图个吉利喜庆。我差点没被耀花眼,好说歹说,最后总算换成件胭脂红的软缎旗袍,只在领口和下摆勾绣出缠枝莲的纹样,又盘了头,插了只红珊瑚簪子,化了淡淡的妆面。因为还是仲春,裹了条时下最时髦的镂花羊毛披肩,对着镜子照下,自己也觉得还可以。

我收拾好了,福妈就开始等楼少白回来,到大门口不知道张望了多少回。看得出来,她有些担心这个新姑爷连这面子也不给我。我倒不大担心,楼少白真不回来最好,反正我也不想回那个池家再次面对我那个父亲和哥哥的嘴脸。只是我笃定他应该不会这么做,要是新婚第二天就和老丈人翻脸,他又何必多事娶了池景秋这个他根本就不喜欢的女人?

我猜得没错,十点左右的时候,外面传来了一阵汽车的喇叭声。福妈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叫我赶紧下去。我下楼到了大厅的门口,看见楼少白正从外面大步进来。

他昨夜出去时还是军装,现在回来却换了身行头。头发向后梳去,一丝不苟,浆得笔挺的雪白衬衫,外罩裁剪合身的灰色条纹马甲背心,手臂上随意搭着西装外套,胸前露出半截怀表的金色链子,脚下的皮鞋仍是乌黑铮亮,此刻正迈着矫健的步伐朝我走来。

一瞬间,我恍惚以为自己仿佛看到了复古时装秀上的T台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