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谈梨点点头,蓦地一笑,“那我帮你回忆下?”秦隐再次抬眼看她,黑眸平静:“怎么帮?”

“好像没什么工具,”谈梨看过一圈,视线落回来。她笑得恣意又张扬,声音却放得轻浅,“那,手量?”“!”

声音再轻,旁边面试席还没走的也足够听清楚了。

葛静:“……”

马靖昊:“…………”秦隐坐在椅子里,半垂着眼,薄唇勾起一声轻淡嗤弄。

“手量,你确定?”被那似笑而非的语气一迫,谈梨哽住话声。

按计划按道理她都该确定,但再对上那双萦起情绪波澜的眸子,她突然就不太确定了。万一,这个一整晚都在违背性冷淡行动准则的秦隐,在她说确定以后来一句“那你来量”……

谈梨被自己的想象惊得心尖一颤,笑容立刻变得真诚而感人:

“不,怎么会,我在开玩笑呢小哥哥。”一晚上心脏大起大落,马社长受不住这刺激,决定必须在自己心脏病发前做点什么了。

他从座位里起身:“梨子,时间也不早了,我看我们这场面试就到这儿吧?有什么问题,我们可以等到二面再问嘛。”“……好。”

今晚作战计划注定告负,谈梨也不恋战。她顺着马靖昊恰巧搭来的台阶,拎起背包就站起身。

“那我就先回去了。学长们再见。”葛静表情挣扎了下,也跟出去:“社长我去送梨子学妹!”

马靖昊一愣:“社里都走了就剩咱俩,我一个人怎么收拾教室啊?桌子还没归位呢,你回――”

人已经没影了。马靖昊:“……”

见色忘义的狗东西。

他刚腹诽完,回头就见秦隐起身,将拉到桌前的椅子放回角落。大约是察觉马靖昊怔住的视线,那人低着身调整椅子,声线平静冷淡。

“我帮你收尾。”马靖昊:“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不会。”

“好、好的,辛苦你了。”

“嗯。”看见窗户上反光影子里那个卑微的自己,马靖昊已经泪流满面了――

这特么到底谁是社长谁是被面试的社团新人啊?过去两秒,马靖昊的视线焦点从窗户上定到窗外。

他意外一顿:“下雨了啊?”秦隐停住。

几秒后他直起身,看着玻璃上细密斜拓的雨丝,微皱起眉。?葛静追进电梯间里。

他缓了口气,走到梯门前等电梯的谈梨身边:“学妹,你是不是和那位新校草,吵架了?”谈梨似乎在走神,过去两秒才仰了仰脸,笑:“没有啊,学长怎么这么问?”

“就是感觉,你今晚好像故意想惹恼他似的。”

“唔,这么明显吗?”对着那没心没肺的笑,葛静无语凝噎几秒:“不是没吵架吗?”

“嗯,没吵架啊。”

“那你还……?”

“首先呢,我们两个完全没到可以吵架的关系。”谈梨笑着转回去,“其次,也只是我单方面地想他疏远我一点,和他无关。”

葛静一愣:“让他疏远你?”

“嗯。”

“为什么?你讨厌他吗?”谈梨没说话,而是很轻地叹了声气。

轻得葛静以为那是他的错觉似的。因为女孩很快就笑起来,比之前还要灿烂明艳,漂亮得晃眼。

然后葛静听见她说:“就是因为完全不讨厌,所以才危险啊。”“?”

葛静完全没听懂这句话。

不等他问,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谈梨走进去。葛静回神,连忙也跟进去了。电梯里没有别人。

谈梨按下一层,到梯门缓缓合上那一两秒里,电梯里始终安静得一点声音都没有。谈梨站在电梯按钮盘前,葛静落后一步,看不清女孩的表情。他只听见在电梯下行了一层楼后,谈梨的声音突然响起。

“我一个人看完这场电影就够了。随时可以喊停,不需要有第二个人。”葛静再次愣了下:“什么?”

谈梨回眸,笑眼弯弯:“是我看过的一部电影里的台词,学长有没有觉得它很帅?”

葛静跟不上这话题速度,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额,是,好像确实挺帅的。”

“我也觉得。”

葛静回味两秒,不确定地问:“这是什么电影啊?”

谈梨想都没想:“忘了。”

葛静:“……”

葛静:“学妹你,不会是忽悠我的吧?”

“怎么会呢?”谈梨笑得很善良。

“……”

葛静更觉得会了。电梯到了一层。

谈梨走出梯门,葛静狐疑地追问:“那这电影还有什么别的台词吗?”

“有啊。”

“比如呢?”

“比如……关系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羁绊,越靠近越亲密越危险。如果答应让那条无形的线拴在你和另一个人之间,那就把自己押在了赌桌上。”谈梨扣着背包,停在出楼的门前。背对着葛静,她面上笑意淡下来。

“谁也没办法告诉你结局是什么,是盆满钵满,血本无归,或者,某一部分永远丢在上面,没办法找回来。”谈梨话音落时,葛静走到她身后:“这电影听起来也太悲观了……哎,下雨了吗?”“所以只有一个人看就够了。”谈梨回身时,笑意已经盈了满眼,“学长带伞了吗?”

“带了一把,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我也带了。只是刚想起来落在楼上了,我上去拿。学长先走吧,再见。”

葛静没什么拒绝余地,只得顺着点头:“好,那你回宿舍的时候小心啊。”

“嗯。”一人往回,一人往外。

直到葛静撑着伞的身影走下台阶,又在雨幕里渐行渐远,谈梨的身影才从楼内的阴影里走出来。她停在门廊下。

楼外远处,路灯熹微,雨滴在灯罩上汇成淅沥沥的水流,像焊碎的金色火花,成串落下,然后消泯在如幕的灯火里。

雨里,整个世界都变得很安静。

谈梨抱住冷得激起一片鸡皮疙瘩的胳膊,没什么表情地挂断手机里第不知道多少个电话。

她听见电梯运作的声音。谈梨想了想,又躲回去昏暗的楼梯间里。

楼梯门卡着电梯开的时候合上。

黑暗里隐约传来交谈,那个说话的是马靖昊,只应声的,大约是秦隐。听着两串脚步声离去,谈梨又等了一分钟,才从楼梯间里出来。

夹着雨丝的风从电梯间穿过,空荡无人。

谈梨停下来。手机被她翻起,屏幕执着地亮着。

魏淑媛。

那三个字像被雨丝模糊,在谈梨的视网膜上颤栗地晃动。那一瞬间女孩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却又好像藏不住深埋的那点凶狠又悲伤的情绪。

屏幕亮了很久。

谈梨最后还是把它接起。身前的雨幕里,她的声音被吹得七零八落:“我应该说过很多遍,请你不要给我打任何电话、发任何信息。”

“小梨,阿姨没有别的意思,今天是你爸爸的生日,阿姨是希望你能给他打一通电话……”

“那是我和他的事情,与你无关。”

“小梨,我知道你不喜欢阿姨,没关系,我能理解。但他毕竟是你爸爸,而且他只有你这一个孩子啊。”谈梨无意识地攥紧手指。她的声音低下去,比身前的门廊外的秋雨还要凉的入骨。

“那就算我求你、也求他,就按当初你那些家人说的那样――生一个你们自己的孩子、踢开我这颗碍眼的绊脚石吧。”“小梨……”“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不要逼我拉黑您――”

谈梨深吸一口气,压住声线里的颤栗:

“那么晚安,阿、姨。”谈梨不再拖延,从耳旁拿下手机,颤着指尖一划,结束通话。她在原地僵了好几秒,才慢慢把手机放回去。

变得急促的雨声里,谈梨试图调整呼吸的节奏。

但没用。四周的墙面让她窒息,像是张牙舞爪的妖怪,扭曲变形,然后朝她挤压过来,连空气都无法进入肺里。

谈梨痛苦地弯低腰,一步跨到门廊下。

她停在被风吹进来的雨滴打湿的地面交界处,克制着微颤的手指去摸裤袋里压片糖的盒子。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声急促、像个濒临窒息的病人。金属盒子被她攥进手心,她晃了一下,眼底划过慌乱。

空的。

“……!”

谈梨心底压抑的情绪在这一瞬间崩盘,她用力闭上眼,将盒子狠狠地掷到地面上去。“砰,啪啦。”

金属盒子翻滚着摔下楼梯。谈梨忍着胸口撕裂的窒息感,半蜷着身跨进冰冷的雨幕里。

她需要什么――“谈梨。”

在跪进雨里前,谈梨的胳膊一紧。她被人拉回门廊下,跌撞进一个陌生的、但又有着熟悉气息的怀里。谈梨抬头。

向光的视线模糊,她看不清那人的脸,只看见一双漆黑的、失了冷静的眼瞳。漂亮得像令人窒息的深海里,唯一的光亮处。谈梨一哽,像绝望的人抱住浮木,她伸出手攀上那人的肩颈,眼泪终于忍不住涌出眼眶。“Liar,救救我……”

第27章

P市这场夜雨下得很大。雨滴砸得台阶和阶下的水泥板噼里啪啦地响, 有的飞溅起来,打湿了阶上石板。

谈梨抱着胳膊蹲在门廊下, 看着石板上浅色的干区被深色的潮湿一点点侵占。

沉默久得像割肉的钝刀。

而谈梨觉着,她现在就是案板上那块鱼肉,正在雨里被这份尴尬无声地凌迟。

她几次张口想说什么,但那些雨滴的声音太大,轻易就盖过又浇灭她开口的勇气。平日里那个恣肆的伶牙俐齿的小姑娘好像被雨吓得躲起来了。

不知道藏在哪个角落里,怎么也不肯出来帮忙。

谈梨尝试几次后终于放弃,她趴到胳膊上,耷拉着眼没精打采地想。

随便吧。

然后眼皮子底下, 一只修长的手拿着一个淡紫色的金属糖盒,出现在她视野里。

“吃吗?”

“……”

谈梨一怔。

身体的反应比大脑要更快些, 在她意识到之前, 她已经伸手把那盒糖握进手里了。

她习惯性地晃了晃。

“当啷当啷。”

盒子里传回来沉甸甸的、叫人安心的、满盒的撞击声。

谈梨打开糖盒,倒出两片在掌心。然后她对着那两片花形的糖片犹豫起来。

没了平常情绪的遮掩,蹲在墙角的小姑娘像只洗掉花里胡哨的彩妆的刺猬, 谨慎小心。

谈梨还犹豫着, 就听见头顶那人声音轻淡响起。

仿佛被雨丝浸润过, 情绪里收敛掉平素的凌厉和锋芒, 听起来一点都不性冷淡了, 格外温柔――

“没下毒,吃不死。”

“……”

温柔个屁。

谈梨木着脸想。

但她放心地把那两片糖吃了。

这次的回甘来得很慢。意识变得清醒、理智的时候,谈梨已经不知道过去多久了。

楼外黑沉依旧, 远处起伏的阴影里,好像藏着无数张牙舞爪的小怪兽。

谈梨依旧用胳膊垫着下巴, 但此时眼神已经清亮很多。

她靠了一会儿,枕在胳膊上无声地歪了歪头。谈梨看着那双大长腿, 视线懒得往上再抬:

“谢谢你啊,小哥哥。”

还是她惯常不正经的语调,只是听起来有气无力,像刚被撸秃了毛、威武不起来的小老虎。

秦隐垂着眼,不作声地望她。

谈梨也不觉得有什么。任沉默发酵了会儿,她没再压那点良心不安,坦诚开口:“我刚刚是不是对着你喊别人的名字了?”

“……”

“对不起,刚刚淋雨淋傻了,没看清,认错了。”谈梨回忆两秒,又小心翼翼地问,“我还揩你油了吗?”

“……”

这次秦隐依旧没说话,只凉淡地看了她一眼。

谈梨于是就悟了――

揩了。

可能还没少揩。

一世英名毁于一旦。

谈梨撑起脸叹了口气:“虽然你可能不信,但我真不是故意的。”

“嗯。”

“我如果是故意――嗯?”谈梨意外地朝旁边仰了仰头,“你信了吗?”

那人依旧是那个性冷淡的语气词:“嗯。”

门廊下的感应灯灭了。

楼内的灯火辉映,楼外的云雨压城,光和影把他侧影修剪得完美,像一座雨中的雕像似的。

谈梨盯着他看了两秒,直到那人垂回清淡眸子也看她,谈梨却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秦隐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我可能想太多了,完全是自寻烦恼。”

“什么烦恼。”

谈梨没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是伸出胳膊,掌心朝上,手指微微勾起。没几秒,她手心里就接起一片小水洼。

谈梨侧过手掌,看着雨水顺着掌纹流下去:“这雨看来要下很久,小哥哥你带伞了吗?带了的话就先走吧。”

“没有。”

“噢。”

“你没回答我的问题。”

谈梨轻眯了眯眼,扭回头:“小哥哥,连我这么不尊重社交潜规则的人都知道,转移话题就表示不想回答。”

秦隐淡定:“那你刚才抱上来,问我想不想接了吗。”

谈梨:“……”

她怀疑性冷淡这一挂,高冷寡言的时候就是在蓄力,专等着把对方一句话噎死。

谈梨叹气,理亏地趴回脑袋:“这可是你自己要问的,待会儿听完别后悔。”

“嗯。”

“你刚刚问我什么来着,我忘……哦,自寻什么烦恼是吧?”谈梨手指垂下,看着最后几滴水在指尖摇摇欲坠,“你可能也感觉到了,我今晚不是一直想惹恼你么。”

这任谁说来都十分欠扁的话,从谈梨嘴里出来,却变得自然而然了。

秦隐神色不变:“讨厌我?”

“怎么会?”谈梨笑起来,“我最喜欢性冷淡了。”

空气一寂。

谈梨回神,无辜仰脸:“别误会,不是说你。”

秦隐无声看着。他的眼底埋着一点细碎的光,不知道是远处的灯火还是什么,映得他这一眼里情绪复杂。

谈梨没察觉,她自顾自地埋回胳膊上,说:“我这个人很和善的,跟任何陌生人都秉持井水不犯河水的原则,嗯,你可能没感觉到。因为我对你比较唐突。”

秦隐瞥下来。

谈梨接收到这个眼神,自动理解为“原来你也知道”。

谈梨虚心点头:“我有ac数,我知道。所以我决定知错就改,改法有两种。要么我改,遇见你就和善友爱克己守礼――显然可证这不可能;要么你改,让你主动疏远,永绝后患。”

谈梨一口气说完,自省了下。

很好。

态度优良,犹如站在“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大横幅前朗诵检讨。

秦隐:“为什么突然要改。”

“对,所以我今晚才那样说――”谈梨顿住,扭头,“小哥哥你为什么总不按套路来?”

秦隐没说话。

谈梨放弃转移话题:“因为昨天。”

“昨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