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是长夜也是灯火上一章:第 2 章
  • 你是长夜也是灯火下一章:第 4 章

他的话到此为止,温凛却被挑起了好奇心:“他们家办什么酒店呀,叫什么名字?”

夜里七点,路灯从车窗外投进来刺目的光,杨谦南转过脸看她,她却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那一瞬间,他的眼神有些晦明难测。温凛暗诽自己得意忘形,这样直截了当地问他朋友的家底,有些僭越了。但他只是一笑,拿起她手掌说:“那俩字还挺生僻,我写给你看。”

一笔一划,在她手心写下来。

那两个字确实不常用,温凛辨认出来费了一点劲,下意识念读音。

杨谦南开京腔逗她:“文化人儿啊。”

这种无聊的笑话,她也配合地嘁一声,面上笑盈盈。他就揉揉她头发,说:“待会儿注意点。是个挣钱的好机会。”

温凛的笑容不知道有没有垮一下。

他知道她一直在跟学校的助学项目。所以有意无意,她总觉得他这句话是在影射什么。车上少了她叽叽喳喳的追问,变得微妙的安静。

幸好那天路不堵,没几分钟就到了。

那地方就在银泰旁边,白色简约的门牌,外表毫不招摇。踏进去,整个风格很后现代,太空式装潢,大堂安安静静,暗蓝地面泛着粼光,踩上去能看见一个阴沉沉的倒影。

侍应生认识杨谦南,派了两个人引他们进包厢。

一进屋,桌上摆一排高脚杯,男男女女唱歌的唱歌,喝酒的喝酒。应朝禹一个人在角落摆了桌麻将,俊秀眉目蹙在一块儿,朝人正喊:“把钟惟叫来。钟惟为什么不来?”

不知是谁喊:“你喊不来人我们就喊得来啊?让杨谦南帮你叫!”

说曹操曹操便到。杨谦南走进去的时候,温凛觉得这些人安静了一瞬。

这寂静短暂得不易发现。好像他们都只是同时愣了个神,然后又刻意地回到方才的状态。二十来个人该干嘛干嘛,谁也不在杨谦南身上多停留一眼。

只有应朝禹迎出来,扬着张年轻得过分的脸,几乎扑他身上:“谦南哥,你可算来了!”

应朝禹90年出生,比她还小一岁。温凛以为这种传闻中的奇葩一定长相欠奉,见了面才晓得,怎么说呢,海水不可斗量。他这个长相,说他爸爸是娱乐圈大鳄她也是信的,毕竟一般有钱人想中和出这样出色的基因,光娶两个港姐都不够。

杨谦南自然地坐去他那一拨,说:“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然后闲聊起来,“深圳那块地儿我是再也不去了。东霆哥最近不是在四环那儿整一场子么?我打算入个小股,喝他点汤。”

“你爸准你留京?”

“准啊。怎么不准!”

他们这对话没头没尾,温凛从情节到人物一个也听不懂,视线在屋子里漫扫。

一圈下来,恰好和麻将桌边两个女孩撞上。

温凛是偶然和她们对上的这一眼,心里却突然很不舒服。

其实她们年纪与她相仿,气质一个赛一个地出众。可是她们看她那眼神,探究、冷漠、嘲弄,懒洋洋的目光把她从头打量到脚,温凛脚趾都下意识地一蜷。

那俩女孩毫不避讳,彼此相视一笑,笑出了声。

包间里唱歌的不知是谁,英文发音很准。温凛默然地听着,跟着旋律像在热身,努力融入这里的气氛。其他人各有各的玩法,热热闹闹一团。只有她旁边那俩女孩袖手旁观,侧坐在沙发凳上,专门在等应朝禹。

过了一会儿。

杨谦南把温凛叫上牌桌,对应朝禹说:“给你找来的牌搭子。”

温凛坐过去,点头说了声你好。

应朝禹仿佛第一眼看见她,假模假样地瞪大眼:“哟,这个妹妹怎么称呼啊?”

“我叫温凛。”

“凛妹妹啊。”

其实他还没她大。

温凛后来回想应朝禹这一声招呼,总觉得那口气相当熟稔,像《红楼梦》里宝黛初见,宝玉瞧了瞧黛玉,说:“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何止是语气像。应朝禹这个人风流也似贾宝玉。

那俩女孩子一个坐她上家,一个坐她下家,全程只和应朝禹搭话。笑脸转到她这儿就没了,像个职业开关。应朝禹也只理她们,但那热络与他先前对待杨谦南的那种,又有所不同。他偶尔拿调情的姿态问她一张牌,目光里轻佻未掩,温凛直觉得别扭。

暖气可能太足了,闷得她透不过气。

浑浑噩噩打完两圈,杨谦南倾身看她的牌,恰好遇到温凛天胡,刚拿到手就推出去。应朝禹怨声载道,指着牌嚷嚷:“谦南哥,你这又是哪找的财神奶奶?”温凛也看向杨谦南,眼里细碎光芒闪耀。杨谦南没理会其他人,旁若无人俯身,捏捏她红扑扑的脸蛋,说:“你下手轻点,让让人家。”

温凛胸中郁着的不快都散尽了,心跳得砰砰响,乖巧答应:“好啊。”

然后听到他扭头不知吩咐谁:“窗户开一点。”

他说完就回来,虚搂着她的背看牌。靠窗那伙人里自觉站起一个栗色头发的女人,手里夹一根女士细烟,神色不明地朝他们望了一眼。

她背过身,把窗推一条缝。

夜风凉丝丝,拂在她颊上。温凛后面的心思都被这丝凉风吹散了,输回去一点,但还是赢得盆满钵满。

上下家两女孩结伴说去洗手间,牌局暂时散了。温凛错过了她们俩这一拨,坐了一会儿也要去,问在哪里,杨谦南揣个打火机在手里,说:“带你过去。”

温凛于是随他出去。

女洗手间里有个陌生女人站着补妆,两个隔间锁着。

其实她有预感的。

一踏进隔间,旁边两个女生好像站起来了,聊天——

“刚开窗那个是房婧吧?她不是跟了钱东霆么,怎么还这么听杨谦南的话。”

另一个说:“那可不是。毕竟跟过杨谦南的人,能不听话?”

刚刚那个了然地笑起来:“不好伺候吧?”

又突然一转弯,聊起温凛,

“刚刚打牌那女的是谁。新的么?一进来我还以为是杨谦南他妹。”

另一个嘲讽道:“怎么可能!你见没见过他妹妹?肯定不长这样。”

“脸有点像。”

“哪儿像啊——”

温凛等她们俩结伴出去,才踏出隔间。

方才补妆的女人还没走,看到她脸色,莫名轻笑了声。

其实她内心没多大震动。他们这样的圈子很好懂。那个女孩跟过杨谦南一阵,转头又搭上朋友里的谁。他们对这种事见怪不怪,也不嫌腥,一个女人从各人手里滚一圈下来,最后似露珠滚下荷叶,清池渺渺不见。

所以他们不说“女朋友”,也不说“在一起”。他们用这个字——跟。

杨谦南不好跟。

温凛不关心这个。

她在意的东西很奇怪。她在意的是——她怎么就不能是他妹妹了?

镜子里的她明明姿色不差,穿着、气质偏文艺,没有一丝寒酸的地方。

温凛烘干了手,埋头出来,正撞上当事人。他正倚在洗手台边,抽一根烟。

看见她出来,杨谦南低头笑了一下,轻声说:“是挺好挣钱吧。”

他指间的烟雾随着排风扇飘散,接着说道:“应朝禹在他们小孩子间有个诨号,叫亚洲慈善赌王。”说完,他眼神调笑,“给你开发条门路。把牌技练好,常来他这玩。”

温凛听见这两句话,就知道他都明白。来时车上她为什么沉默,他心如明镜,光可鉴人。

但他照顾得这样周到,七分诚恳三分玩笑,解释得坦坦荡荡。这份温柔不是人人都能有。

有时候她会觉得,他在她面前实在好得过分了。

温凛笑得好似什么也听不懂,说:“那你呢。跨年夜就在这站着,不无聊吗?”

他微抬手指,说:“我抽完这根烟就走。”

没什么话好接了。温凛点点头说:“那,我先回去啦?”

他闭一下眼睛:“去吧。”

但和他说话比赢钱魅力大多了,温凛脚步又顿住,没话找话地问他:“对了。跟我打牌那两女孩叫什么呀?”

“应朝禹没告诉你?”

“我和他不熟,不好意思问。我只认识你。”

杨谦南仰头,象征性思考,“我也不知道。”

“…”她还是没有要走的意思。

“都是舞蹈学院的。”

他眼底淬出丝属于男人的禁忌色泽,忽然朝她敛了敛眼睑:“应朝禹跟她们玩儿双的。”

温凛领会了半秒,表情霎时变了。

杨谦南拿烟的手摸摸她的脸,朗声笑,说你看看,小朋友都这么过跨年夜。

她不知道哪来的勇气,瞪他一眼,推他的手腕。

杨谦南手指贴得更紧,笑了会儿自己停下了,在她脸上逡巡一阵,哄孩子似地说:“进去吧。”这态度已经算在赶人。他大多数时候是挺孤僻一人,深夜里容色倦怠。

“牌桌上头随意。下了牌桌自己掂量。”

温凛揣着他这句叮嘱,一个人回的包间。

那晚她赢出了两年学费,深刻感受了下黄赌毒之所以屡禁不止,是有道理的。

应朝禹不服气,让她给留个联系方式,“我经常在这片玩儿,喊你出来啊。”

温凛冷不丁看向杨谦南,傻傻地说:“好啊。你联系他就行了。”

应朝禹也看过去,诧异又狐疑:“凛妹妹这么乖啊?”

杨谦南在一旁了然地笑,他一笑就咳嗽,断断续续,听得人心里又凉又麻地难受。

作者有话要说:前三章过去啦!各位党员注意了,这章是送红包的最后一章。

明天我要放个大招!

第4章

应朝禹又是骗又是哄,一会儿说请她吃饭,一会儿又说带她去哪玩,最后也没把她号码搞到手。以他这等姿色,大约是人生第一次吃这种瘪,扁扁嘴挺没趣,拎来一瓶香槟:“叫你半天妹妹,那陪着喝一杯总行吧?”

温凛眼睛像有杆尺,香槟杯倒到平分线就喊停,笑眯眯举起来说:“一杯不行,半杯勉强可以。”

“哇。”应朝禹有点喝多了,表情醉醺醺的莫名天真,指着她说:“赢我一晚上钱就抵半杯酒?你等着,下回我赢你,不要你付钱,换成酒让你喝回来。”

也许是他长相太乖了,好看的男孩子说什么都是对的。温凛眉眼弯成一条线,说好啊,那我等你下次赢我钱。

然后他就拎着他的半瓶香槟,花蝴蝶一样扑去别桌。

他们包厢一共一个桌球区和两张长沙发,隔壁一摊看见他站起来,嘘他:“应朝禹你来干嘛?推你的长城去…输光啦?”

“输——你——妈!”

2010年到来的那个凌晨,满室都是笑声,霓虹,香槟泡沫。

温凛面前是一群脸上没有忧愁的年轻男女。他们碰杯,互相问候对方祖宗,将九色彩球撞入袋中。香雾萦绕空盏,月色融解寒冬,灯火缀满整片街道,煌煌如白昼。

皇城多少梦,衣香鬓影,一醉方休。

温凛都有些喝多了。

这间KTV每个包厢带阳台。温凛逃出去,外套都没有穿,吹十二月的晚风。头发被凛凛寒风吹乱,她身上有点冷,但很惬意地仰起头,拥满怀冷风。

杨谦南靠在她身边,说:“应朝禹人不坏。”

温凛点点头。她真的有点喝多了,嘴角控制不住,听什么都一脸虔诚地甜笑。

屋里在放港乐吗,歌词像情话,绵绵诉不尽。

杨谦南手上夹一根烟,但没抽,倚在护栏上,眼睛里有黑夜也有灯光:“他祖上是广东人,他爸至今跟家里人还讲粤语。应朝禹粤语歌唱得还可以。”然后他转过来,对她淡淡翘起嘴角,“想听吗?我让他唱给你听。”

酒精把温凛的脑子溶成渣了。她灿烂地笑,灿烂地点头。

杨谦南真把她拉进去了,从一团玩骰子的人里拨出烂醉的应朝禹,叫他去点歌。

那伙被打断了游戏的人也不敢说话,有几个女孩看见杨谦南背后牵着的温凛,眼神几分漠然,停在他们相握的手指上。温凛明白那种眼神——有些东西就是这样,像千金买醉。你冷眼旁观,说昙花一现,买的人太过愚昧,可是闻到酒香还是在带点嫉妒地想,有什么了不起呢,我狠一狠心,也不是没有机会。

那一千金也不昂贵,其实人人都凑得出来,一段青春罢了。

只是那时她头晕得厉害,对这些微妙的人情世故视若不见。垂苏顶灯在她眼前天旋地转,她捏捏杨谦南的手,说想找个地方坐。

她声音小,杨谦南转身:“你说什么?”

温凛站不住了,往前一扑,说:“你抱我啊——”

然后就真的,一头栽进了他怀里。

他那天穿了件衬衣,薄薄的面料,意外地柔软。温凛发烫的脸颊贴着他的胸膛,满脑子是他的皮肤,他的体香。那一瞬间他犹豫过吧,眼底光影明灭。满室的人都不太能相信,有人敢让杨谦南陪她秀这种恩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