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凛唠叨完,杨谦南眯着眼,笑了。

拿出个打火机,“还有更差的。”

饭后一支烟。他直接在她面前点上了。

温凛发现他这人还挺有傲骨的。凡是对自己有益的事情,他都不太屑于去做。

杨谦南在她面前吞云吐雾,始终半眯着双眼。

不得不承认,他这个面相做这个表情,浑然天成。

三分颓废,三分傲慢。

温凛做了个深呼吸,趁他把滤嘴离开嘴唇,将要去掸烟灰的那一刻,扑了过去。

越过半张餐桌,她吻住他的嘴唇。

杨谦南一口烟气没吐出来,窝囊地呛住。

温凛就在这烟雾间,倔强地,坚持不懈地封着他的唇。

那晚兴许是他不在状态,温凛这忽冷忽热的招数让人难以招架得住。杨谦南剧烈地咳嗽着,都被她亲懵了一瞬。温凛稍稍离开他的唇,长长的眼睫与他近在咫尺,额头有意无意地相贴,声音温柔而冷静:“你看,你明明也难受的。”

只能说她挑了个好时候。

杨谦南咳到喉咙和肺都有点疼,虚弱地合着眼睛,实在没力气跟她计较什么。

他斜靠在椅背上,时不时会细细轻咳一声,肩膀倏地一抖。是真的被小姑娘折磨得不轻。

温凛摸着他放在桌上的手背,笑得娇俏:“你别生气。我今晚陪你睡,好不好?”

杨谦南斜她一眼。

呵。他今天没心情睡。

温凛也没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他们俩并肩,纯洁地躺着。

床头灯只开半盏。

那温馨如水波纹似的光影,很适合谈话。

杨谦南给她讲自己小时候的往事,说钱东霆是个皮精,带着一群男孩子去大院后头的锅炉房捣乱。那地方烧的是机密文件,哨兵防他们像防贼,又不能真拿他们怎么样,上报领导通报家长。

他们领导哪敢用通报这个词。拎着礼物登门拜访,叶蕙欣开的门,对方局促地搓了半天手谈了半天勤务工作,最后委婉说,你家孩子…挺皮的啊。

温凛枕着他的肩,咯咯地笑。

说了一会儿,他不说了。她小心翼翼地启齿:“总听你说起你妈。你妈妈到底长什么样子呀?”

杨谦南不咸不淡道:“想见?”

“不是。就是想见见样子。”温凛说,“照片,有吗?”

他很久没动静。

过了一会儿,杨谦南伸出去半个身子,把手机拿来。

他相册里东西杂,翻半天,翻出张叶蕙欣。

温凛凑过去看。

那是他妈妈参加某个慈善活动的照片。会场灯光很柔和,把她拍得很显年轻。叶蕙欣端坐在金边红色软椅上,耳环,项链,珠串,全都是同一个色度的翡翠。

这一套翡翠首饰全都切割自同一块玉石原料,在某一年的苏富比拍卖会上拍出过千万高价。那项链珠串中各嵌一颗菩提子,沉红映着翠绿,耳坠镶嵌钻石,双环绞合,碧莹莹地晃在耳垂下,庄严宝相。

叶蕙欣抿唇浅笑,那是个不太需要调动肌肉的笑。

温凛觉得她像个假人,像宗教图像里的人物。

杨谦南还是第一次跟人一起研究叶蕙欣。他把手机拿近些,自己仔细端详起来。

片刻后,嗤笑一声。

“照得脸都歪了。”

温凛趴进他怀里看:“哪歪了。还是很好看的呀。”

“你觉得她好看?”

“五十岁的话,保养成这样很厉害了。”

杨谦南看了她一眼,说:“她没有五十岁。”

温凛露出诧异的表情。

他比她大七八岁。连她妈妈都快要五十岁了,他妈妈却没有吗?

杨谦南说:“她年纪小,就大我十几岁。”

她还是第一次听人用“大我多少岁”来形容自己生母。

温凛谨慎地问:“她生你的时候,年纪很小吗?”

“十八岁吧。”

“…这么年轻?”温凛就此打住。

那背后必然有一个冗长的,复杂的,他未必愿意对她讲的家族故事。

既然这样,她通常选择不问。

但是杨谦南抱着她,主动说道:“她以前是个歌星。”

“很有名吗?”

“没名气。”

温凛拿出手机想要百度。杨谦南闭着眼睛笑笑,按掉她的手机:“你搜不到。”

她不死心,说:“是没名气,还是后来…处理掉了啊?”

杨谦南侧脸静悄悄的,呼吸深长,好似睡着了。

“没名气。”他入睡前,弯了弯嘴角。

杨谦南从背后拥着她,睡了一夜。

温凛醒到天明。

直到晨光渐渐亮起来,他还保持着拥她在怀的姿势。温凛悄悄挪动身子,看他入睡时沉静的脸庞,偷偷抚了抚他脖子上那个睡觉也不摘的玉佛。

玉是温的,有他的体温。也许还有她的。

他们后来有过许多刻骨铭心的,意乱情迷的夜。他们在热汗里紧紧相拥,也在情潮里抵死缠绵。他们有过最亲密的瞬间,有过嵌入彼此的一个个日夜。

可是她觉得,再也没有一个夜晚,比今夜离他更近。

作者有话要说:在以后的文里,我可能会给你们表演,倒数第二段的全画幅扩写…

不要嫌弃双更短小,入V前三章都送66个红包。

爱你们。

第20章

同样醒到天明的人,还有钟惟。

晨光晒进来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 钟惟紧眯着眼背过脸去, 苍白的皮肤泛着光,像一只被日光灼伤的吸血鬼。

她在床头柜上磕掉最后一根烟。

红色的木漆已经被她烫得斑斑驳驳, 上面攒满了烟头, 和零星散落的灰。

她没有收拾这些,拿了件衬衫起床。

陆秉青和她约在七点。

两人在店里吃早餐, 城市尚未苏醒,来往人烟稀少,有一种难得的缓慢。

钟惟猜测, 这是他选择这个时间跟她见面的原因。

陆秉青是典型的中年体型, 说不上胖, 但肩膀宽阔, 穿着质地精良的正装, 打一条深蓝色领带。也许是二十年的教学生涯给了他深入骨髓的气质, 陆秉青抬手说话的时候,像在解答一个学生的难题:“钟小姐有什么难处,不妨直说。”语气给予她十二分的尊重。

其实他们这次会面称得上难堪。

前一天晚上, 钟惟发了一个非正常状态下拍摄的视频到他的工作邮箱。

地点在酒店。女主角是她,男主角是杨谦南。

视频里没有什么劲爆画面,并且戛然而止。但陆秉青知道,这应该只是个前奏。

钟惟把手机丢在桌上,黑色屏幕倒映出她的下半脸,“陆老师不用紧张。我不会狮子大开口问你要钱, 也知道你侄子的花边新闻有很多,根本不值钱。”她笑了笑,“我这种人没什么大企图的,就是想让您帮忙写封推荐信。”

陆秉青喉咙里沉沉地笑了声,“推荐信?”

“陆老师家学渊博,令尊是传媒界泰斗,桃李遍天下。推个人进央台不难吧?”

陆秉青皱了皱眉,仿佛面对一个不懂事的学生,循循善诱,“一封推荐信恐怕没有这么大的效力。钟小姐年纪小,可能对社会还怀有不切实际的…”

“我没和您开玩笑。”钟惟从手机里调出庄清许的名片,推到他面前,“您自己一手带出来的研究生,凭她的履历,能不能胜任一个小编辑的岗,您应该心里有数。”

屏幕上,白底铅字。

陆秉青看着庄清许的名字,脸色又变了变。

也许是他对学生多少怀有恻隐之心,也许是杨家果真容忍不了一丁点污迹。当天中午,庄清许正在出租屋里煲汤,钟惟推门回来,给了她导师愿意推她进央台的消息。

她连汤勺都忘了放,不可置信:“陆老师真的愿意帮我?”

钟惟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庄清许举着汤勺抱住她,高兴得流出眼泪:“你没骗我吧?”

钟惟扯着她的胳膊,啼笑皆非,“你怎么这么爱哭。伤心也哭,开心也哭。”

庄清许擦擦眼泪,冲她笑:“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我这两个月都不敢接我妈电话…她一打过来,我就说在忙…”

她一会儿激动地说要给她做汤,一会儿又拿起手机,说要买束花和礼物,感谢老师帮忙。

钟惟用一根手指沾了点她的眼泪,嗤笑:“瞅瞅你这没出息的样子。你那事儿捅得又不大,两个月过去早没人记得你是谁了,求你牛逼哄哄的导师给你推荐个工作就这么难?”

“我怕…让老师为难…”

“不过你还得参加个面试。人家到时要觉得你不合适,陆秉青的面子也卖不动。”

庄清许理解地点头:“嗯。中央台嘛,肯定要面一下的。”

“比你之前那破报社好吧?”暖光里,钟惟坐下来,半撑着头,“去给咱妈支个信儿,告诉她以后甭打电话了,想你了就去看新闻联播,找她女儿名字。”

庄清许破涕为笑,说:“哪那么容易啊!进中央台混编制,得在底下打好几年的杂呢。”

钟惟勾唇笑笑,说:“不乐意啊?”

——“乐意!”

那几天的阳光好似别样地好,最高气温首次攀升至二十度朝上。顾璃抖落出几条裙子,说春天要来了。

温凛刚回来不久,歇在宿舍的黄色木凳上,发表感想:“立春都过去两个月了。”

“你不懂!不能穿裙子的那都不叫`春天。”顾璃拿一条在胸前比了比,说,“这条怎么样?”

“没上条好。”

“真的啊?”她不放心地再看了看,又放下,“唉,我觉得我又要买裙子了。”

温凛指指她桌上的衣服山:“你这都一万条裙子了。”

唉…你不懂。

顾璃永远是这个感慨。

温凛缄口不言,好半晌,试探道,“你买这么多裙子,是要去见谁?”

“见…好多人啊。”顾璃扭着脑袋,一个甩头转过来,朝她嘻嘻地笑,“我明天又有一个聚餐,是我师兄那边的,我带你一起去好不好?”

温凛不懂她为什么这么热衷社交,说自己课业忙,借此推脱。

顾璃整张脸都皱到一块儿,执起她的手,肃然起敬:“凛凛。你真是我见过最热爱学习的人。”

温凛没有说,其实她不是热爱学习,是杨谦南那里的饭局太多了。

他们好像度过了一开始那种,新鲜的,即便两个人一起吃顿饭都暗潮涌动的热恋期。如今大大小小的餐厅都一起吃过几趟,喝酒泡吧,庸常琐碎,都已经习以为常。关系不咸不淡,倒也称不上坏。

至少他们现在一起去和应朝禹唱歌,满室气氛热烈,她已经能和杨谦南一起,在边角坐着,喝点东西低声聊几句天,平淡如水地打发掉一夜。

顾璃说他们像一对老年夫妻。

偶尔连着几天不联系,也不觉得有什么。

有时候她会怀念跨年夜那天,她无知无畏,张开双臂,迎着众人心思各异的目光,击碎一室的霓虹花火与香槟浮沫,扑进他怀里:“你抱我啊——”

竟然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温凛几个社交平台轮着刷,刷到Facebook,应朝禹的动态还是占据满屏,同一个场景他能发四五张照。她手指一扫而过,防不胜防,看见了杨谦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