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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语气轻描淡写的,好像我跟欧仰安已经很熟悉了似的,好像一起吃饭这是个最普通不过的事情似的,我当时坐在写字间里,看着外面的梧桐树,那时距离我说要跟他的女儿见一见已经有三个多月之久了,上海的夏天都过去了,气候凉爽,天空高高的日子,我明白他也是等了很久,要找到一个好时机,一个她女儿状态最佳,精神稳定的时候,才敢把我这个年纪轻轻的女朋友带去跟她见面吧?他甚至处心积虑地选了一个有外国人滑稽表演的餐厅,欧先生也不容易。我说好呀,太好了。放下电话之前,他还是温柔地叮嘱我,不要在他女儿面前提她的病情。我说我明白的,电话放在桌面上,手心有汗。

可这一天还是来了。

终于面对面坐在一张餐桌上了,最先吸引我的是她的外貌,我发觉二十一岁的欧仰安比我印象里面还要漂亮。她是个精致的小圆脸,额头高高亮亮的,深眼窝,鼻子尖儿和下巴都是翘起来的,起伏轮廓像是外国小孩儿,弯弯的眼睛,小小的嘴巴,一侧唇边有个小梨涡,不说话不笑的时候很乖很乖,笑起来的话就会因为这单独一个没有对称的小梨涡显得有些邪气,当然这也可能是我先入为主的主观印象。真正出乎我意料的是,

餐桌上的欧仰安举止自如平常,跟我谈话有问有答,虽然她对我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热情,但她是和气的礼貌的,我们甚至谈了谈一个英国作家最新出版的小说,我还跟她讲了我最近去了土耳其出差的见闻,她认真听,点头回应,怎么看都是欧先生教养出来的淑女,我跟她说话,心里却总有些疑问,这么好看的女孩儿怎么会曾经因为精神上的疾病而入院治疗,她应该被彻底治好了吧?

我与欧仰安聊得不错,气氛至少不尴尬,欧先生也放松下来。他被一个电话叫走了。

仰安的杯子空了,我帮她到了些果汁,她一只手拄着下巴:“还没谢谢你之前送给我的礼物呢… …忘了?那只小猫呀… … ”

我一愣,哦是的,那次陪欧先生去给她拿药,医生说最好给她买一个小宠物,我把这事情揽在身上,之前黄欣家的波斯猫生了一窝小崽崽,我就要了一只给欧先生让他拿回家去送给仰安,我看看她:“不说我都忘了,我听你爸爸说不是没养成吗?没几天就丢了。”

“哎… …”仰安低头叹了一口气。

“猫是这样的,”我安慰她说,“总是爱出去玩。住在高楼里还好,像你们家那种小楼小院,它出走就太方便了,不过以后还可能回来。你要是还想要,我就再问问我同学。”

仰安摇摇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我今天也准备了礼物

送给你呢。”

“哦?”这倒是让我有点惊喜。

她把手袋打开,一边说话一边把一个小礼物盒子拿出来:“我爸爸待你可不一般。他很少求人办事情,但是我看见他找朋友,打电话,就是要给你帮忙。上次在超市遇见你,你也不知道我是谁,误会了,转头就走,我爸爸急得要老命了,追着你过去解释,后来回了家自己在窗子旁边一站好久,也不说话,就是在想着你呢。他后来说要让我见见这个姐姐,我就想,到我们见面的时候,我总得送你个好礼物的。”

仰安慢悠悠地讲话,说实话,我心里面是舒服的,受用的,在那个片刻也就放松了精神,打开仰安从桌子上推过来的小盒子,里面是个小包包,有一半手掌那么大小,我拿在手里,白色的,毛毛的,我略有迟疑,看看对面的女孩儿。

“我自己做的,给你装零钱用。”仰安还是微笑着,“粗糙一点,不要笑话呀。”

“不会。很好看呀。”

“看出来了吗?”她看看我。

“… …看出什么了?”我不解其意。

“是用你给的那个小猫的皮做的呀… …哎那里面的小铃铛还是我爸爸买的呢,原来就挂在它脖子上… … ”

我霎时觉得整个头皮都麻了,手一抖,零钱包掉在地上。

原本平静的欧仰安一下子就不高兴了,把膝盖上的餐巾扔在桌子上,弯腰去把那个小猫皮囊做的包包捡起来

,嘴里一边数落我:“真是的,好好的东西你怎么给扔在地上了?真没有礼貌!”她抬起头来,看着我,那双眼睛越瞪越大,越瞪越大,黑幽幽的眼珠子好像随时都会掉下来,却忽然一根指头指着我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你快看看你自己吧,你可是太滑稽了,你嘴巴张的… …哈哈哈哈可以吃进去一只鸟了!”

她说笑得好热闹,旁边一起吃饭的客人也看向这边,我又怕又急,扭头四处去找欧先生,他去哪里了?他怎么还不回来呀?他女儿现了原形,放马过来修理我了,他是不是还以为她很好,特意要留下我们好好聊聊呢?!

欧仰安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腕子,恶狠狠的:“真想给我当小妈?你可别糊涂了,看把你吓得那样子吧,这样的游戏我多得是,你真要玩吗?”

我看着她,那张原本漂亮甜美的脸上是失控的诡异的不对称的笑容,我明白自己大意了,我刚才的怀疑也有了答案,我猛然用力,抽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子,居然没挣脱开她的掌握,我咬牙看她:“你有病。”

“我爸爸怎么跟你说的?我快好了,是不是?在家吃药就可以了,对不对?”欧仰安看着我,“可别相信他呀。我比那个严重多了。”

“… …那你就应该回医院去,你需要帮助,需要治疗。”

“用不着那么复杂,你离开我爸爸,也就见不着我了。我们两

个相安无事。”

“你别想就这么把我吓住。”我说,“我不会离开你爸爸。我会让他把你送回医院去!”

她脸上的笑容没了,攥着我的手,越来越紧,仔仔细细地看我的脸,一字一句:“那我就把你也做成零钱包。”

第十三章(4)

我从没有这般觉得恐怖恶心愤恨,我猛地推开她,站起来:“你不要碰我!”

力气那么大的欧仰安居然被我一下子推到了,整个人从椅子上摔倒在地,碰掉了桌上的酒,洒了满地,旁边的不明就里的外国人居然马上从座位上站起去扶她,消瘦的欧仰安像棵小柳树一样慢慢站起来:“悦悦姐姐,你不喜欢我的礼物吗?”

“你的礼物?你有精神病。”我说。

她忽然捂住眼睛,好像哭了。我刹那间没明白她又来哪一出,我明白过来转身去看,欧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人就站在我身后。

他听见我说他女儿“有精神病”。

我想起他叮嘱我千万不要这么说,而我满口答应。

整个餐厅的人都看向我们这边。

欧先生没有追问,他双手摊开,请四周的人继续用餐,这里并没有什么要紧的事情。与此同时,欧仰安整理好了头发裙子,坐回去,用纸巾擦眼角。

我受不了。我怼人从来不吃亏,但我不会做戏,我更不知道怎么撒谎圆场。二十一岁的欧仰安让我进退两难毫无办法,我不想演宅斗剧,我不想再呆在这里,我拿了自己的手袋转身要走,欧先生拦在我前面,我抬头看他,对欧仰安的憎恨很快地就转移了目标,之前起誓一般的承诺全都甩到脑后去了,我低着头,攥着拳头,恶狠狠地低声命令他,欧锦江,你躲开。

悦悦你稍等。欧先生

非常平静。我让司机这就过来把仰安送回家。然后我送你回去。

用不着。我说。我自己走。

你这样不能自己走。他低声地,坚决地。不行。

我抬起头来看他,看见欧先生皱着眉头,竟是满脸苦楚,他在求我呢,我整个人就泄了气,肩膀垮了,拳头也松了… …

那晚欧先生留在我家。

我们和衣躺在床上,他一直把我圈在手臂里。我昏昏沉沉地,醒一会儿,睡一会儿,每次睁开眼睛他竟都会亲亲我。您不睡一会儿吗?我说。他摇摇头,我不困,我就想看着你,你睡觉的时候好漂亮呀悦悦。我鼻子堵住了,一闭眼睛,睫毛就把眼泪给夹出来了,我紧紧搂着他,脸贴在他脖子上。真抱歉。我说。

“为什么?”

“我答应过您,不会那么说仰安的。”

“肯定有理由吧?”

我没说话。

“你可以告诉我的,悦悦。”

“她送给我一个礼物。”我说。“是个零钱包。她说是她自己做的。用的是小猫的皮。我送给她的那个小猫,被她扒了皮。她让我离开您。否则也要把我做成零钱包。”

欧先生欠起身,在旁边的衣架子上摸到自己的外套,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装礼物的小盒子,我只觉得一阵恼怒夹着恶心,咬着牙齿,狠狠转过脸去。

“她说是她做的?那这里面怎么有商标呀?”欧先生说。

我回头看,欧先生把零钱包的里侧翻出来,那上面不仅

缝着商标,还有织物成分的说明,日本制造,我坐起来,把它抓在手里,是欧仰安给我的那个没错,是被她掉了包?还是我当时被她吓住了,都没有仔细看?我拿着那个零钱包,也弄不明白了:“我不知道… …她是那么跟我说的呀… …那您是不相信我说的话了?”

他一只手搭在我肩膀上,一边抚摸我头发一边安抚:“嘘,别着急悦悦,我几时说了不相信你说的话?”

我抬头看他。

“我的女儿我知道。仰安可会玩这种把戏了,她小时候就会。用面团作成手指头,骗菲佣说自己不小心把手给切下来了,那位可怜的女士当时就犯心脏病了。中学的时候跟朋友出去露营,把身边的女孩儿推到湖里面去,不过好在对方会游泳,之后也没再追究… … ”

“这不是把戏,这不是在害人吗?”我低声说。

“她并非出于恶意,她是在开玩笑… … ”

“如果出于恶意,如果是故意的,她就是在犯罪。”我马上跟上反驳。

欧先生没应声。

我抬头看看:“您确定仰安的病情可以出院的吗?她会不会还需要住院治疗呢?”

欧先生还是没说话。

“… …对不起。我说的话您可能不喜欢听。”我用被子擦脸,“但是今晚上我被令千金给修理了… …也不只是今晚上,从您把她接回来,多久了?我们有好好地约会过一次吗?上次去看话剧,刚开

始没有十分钟,她说自己发烧,您马上就走了,好我不生气,孩子有病,你得照顾她,我上星期还烧到三十九度呢,您说我都没告诉您,是不是太懂事儿了?… …还有千岛湖那次呢?您都说就快好了,马上就能过来了,结果我在酒店里面傻等了三天,回来您告诉我,是大小姐要上马术课,一定要您在旁边陪着。马术课没有教练吗?您陪着看着,她练得能有多好,能去参加奥运会吗?”

我实则满腹怨气,终于越说越多,竟刹不住闸了。

“我,我原来答应过您的,不能经常见面就通个视频,打个电话也好,可是这段时间您给我打过几次电话呢?每次能说多长时间呢?我怪您了吗?我没有呀。我还从同学家里抱小猫回来送给她,结果呢?结果就是今晚上,她说我要是还跟她爸爸在一起把我做成零钱包!您还说这是小孩子的把戏?”

我倒头躺回床上,四肢摊开,眼睛看着天花板,我说了那么多,说得头都疼了。

欧先生坐在床边,背朝着我,好久好久:“这事情怪我。我不该让你们见面。”

“跟她见面是我自己跟您要求的。”

“不。悦悦。”他说,“是我… … 是我太自私。悦悦你知道,生活里有一种快乐,是把你喜欢的人,你爱的人聚在一起,吃顿饭,聊聊天。我也是个平常人,我也想要这种快乐。仰安最近的状态一直还

好,我就想,也许可以真的让你们见见,谁都喜欢你,可能仰安也会喜欢你… …我没想到我一离开,你们会变成那样… …”

第十三章(5)

“您没明白。您还是没明白我在说什么。”我说,“我跟您的女儿,我们不是她会不会喜欢我的问题。不是您身边的人能不能和谐相处的问题,如果她的病还没有彻底好,就应该把她送… …”

我话没说完,欧先生忽然转过头来打断我,他仍是温柔的,但是每个字都很坚决,语气不容质疑:“悦悦,我不能把仰安再送到精神病院里面去。她已经没有妈妈了,我既然已经把她接出医院跟我一起生活,就一定要把她带在身边。”

我看着欧先生,我没敢再说话。

我知道他那个态度那个语气意味着什么,这事情已经有定论了,欧仰安把家里的佣人吓出心脏病来没关系,她把人推到水里去也没有被惩罚,她也不会因为今天晚上吓唬了我修理了我就会被送回医院再做检查,因为这些在她爸爸的眼里,其实都是一些孩子气的“把戏”。而应该把她送回医院的建议,是凉薄的,残忍的,在欧先生这里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我这个时候是有多爱欧先生呢?我能妥协到什么地步呢?在他温和但是明确地驳斥了我之后,我在脑袋里马上就开始调过来检讨自己的想法了,是的,是我不对,是我太敏感了,是我太计较了,孩子有了病,但是没那么严重,她爸爸要把她留在身边照顾,这是人之常情,可能也是最好的办法,一个不爱自己女儿的欧先生

在我眼里怎么会可爱呢?… …

我们之间有一小会儿的沉默。

“好吧。”终于还是我先开了口,“您是对的。把仰安留在家里,还是更方便照料… …”

欧先生回过头来,握住我的手:“这段时间冷落你,我很抱歉。我会想办法的,我会多找几个人在家里陪伴她。这次不愉快,你们两个以后也不要再见面了。我会把时间尽量给你,好吗,悦悦?”

我贴近了,点点头,完全同意,行呀。

他搂住我肩膀,看着我,看着我,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就红了眼睛,想说话,没出口,只是抓着我的手贴在唇上。我怎么忍心看见欧先生掉眼泪呢,当时心里霎时又酸又软,跟自己说,我们相爱,我们在一起,这是最大的事情,其余都是小事,他说怎样就怎样吧。

那之后我与欧仰安相安无事两个月之久。

虽然我跟欧先生不住在一起了,见面也不像从前那么频繁,不过约会的时候他不再放我鸽子了,现在我可以安安稳稳地跟他看完一个话剧或者一场电影,他跟我在一起的时候就彻底关掉电话,再也不会刚到半场就得被孩子叫回家。我也是守纪律的,如果我们说今晚上就是吃顿饭或者看个展览,那就坚决不会临时添加计划外的内容,我再也不会把下巴垫在他肩膀上耍赖,让他跟我回家,或者多陪我待一会儿了,他已经有一个精神不正常的

女儿,我就得做那个乖的懂事儿的女朋友。我们每方面似乎都接受了目前的妥协。但老实说,至少我自己觉得跟欧先生见面再没有从前的愉快和轻松了,我甚至有的时候会觉得当我跟欧先生单独相处的时候,欧仰安就在我们不远的玻璃门后面盯着我,我永远忘不了她那双眼睛,充满了怨毒,瞪大的时候眼珠好像要掉下来一样,警告我赶快让她爸爸回家。

银行里也有人谈恋爱的时候面临着颇为复杂的情况。

一个师姐,象山人,独生女,人长得白净斯文,家里包了两片海养螃蟹,去年秋天开海的时候还请我们去吃过,算是颇为殷实的小康之家。师姐是交大毕业的,比我早两年入职,是外汇业务的专家,没有她处理不好的款子,没有她办不明白的合同,一张最少见的国家的货币放在手里搓一搓也能分出来真假。最近有人给我师姐介绍了一个男士相亲,男士A与她年龄相仿,山西人,从英国留学归来,在一家经营石油相关产品的公司工作,这位长得又高又英俊,有点像吴亦凡,师姐跟他约会过四次,大到对社会热点,历史人物的判断理解,小到在餐厅选的菜,去电影院爱看的电影基本上全都一致,男士A对师姐大约也是颇为满意,约她过两天去杭州过周末,虽然是相亲介绍的,但是这个时候出门旅行,就牵涉到怎么住旅馆,是

一个房间还是两个房间,一张床还是两张床的问题,这就严肃了,因为师姐还在同时约会男士B。B是上海本地人,是师姐的客户的牙医,两人在很偶然的情况下结识,相处得还不错。B年龄稍长,相貌普通,已经三十五六,不算父母的,他自己名下有三套房产,车子开玛莎拉蒂,可以说经济条件很好了,人也不小气,师姐过生日的时候他托人在首尔给她找到一直想要的包包,还要带她去瑞士滑雪。师姐在两个即将进入正式交往的阶段的男士之间摇摆不定,终于拿出来说了,让我们给些意见。

当时我们在一家室内游乐场,一边是保龄球,一边是室内卡丁车,好多高中生在另一边打电动。最近我们部门做成了好几个单子,这一天是乔安娜请客大家出来玩。女孩子多的时候,什么游戏也没有谈恋爱的话题有意思,大家围着桌子喝饮料,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各有各的道理,我是真心实意地说我选A,找男朋友还是要选好看的,那种早晨起来一睁眼看到就能刺激多巴胺的,多看他几眼对自己身体都好,养生呀,话音没落就被人怼了,只有你看他长得好看别人看不到吗?他能刺激你的多巴胺,他不能刺激别人的肾上腺吗?好看的男的可能只忠于你吗?

我说那长得不好看的男的就只忠于你了吗?

所以不能看外表呀,这个不能当做讨

论的参数,还是得看物质条件!就得选有钱的!到手的钱是永远忠实于你的,这还有什么可以怀疑的吗?

第十四章(1)

怼我的姐姐三十四岁,嫁了很资深的保险经纪,家里住看江的房子,只不过她先生身高一米六左右,早早地谢了顶,姐姐担心自己儿子的个子长不起来,六个月的时候就开始让他上游泳课,孩子现在上小学了,家庭日的时候她会带到银行里来,总是督促孩子在会客厅的长椅上躺平或者趴着看书,以期尽量减少地心引力对孩子身高的影响。

乔安娜一手拿着保龄球站在我们旁边,一手指着那个要选男朋友的师姐说,她也不缺钱,没有理由为了钱找男人呀,又不是找工作… …乔安娜是老烟枪的沙哑嗓子,一口港普,但到底是领导,看事情就是比我们全面,她说这个时候你要筛选掉一个人的话,不要比较他们的优点,去比较缺点,哪一个是你不能忍受的,你就筛掉他好了。

师姐听了乔安娜这话好像参到了天书一般,她仰着头把奶茶的吸管儿咬在嘴巴里,好好地想了一会儿,终于慢慢说道,A有腋臭,这个只能手术根治,而且是会遗传的,谁知道他会不会还有别的隐性的基因缺陷呢… …B嘛,相貌普通也倒罢了,关键是离异,带着一个六岁的小女孩儿,我要去给孩子当后妈吗?… … 不,不行,这两个我都不能忍,我跟他们都不见面了,白白浪费时间呀,再找别的吧… …

另外一边一起来玩的高中生们像是给其中一个伙

伴过生日,他是个高个子的壮实家伙,是个运动健将,铜色的皮肤,眼睛明亮,我想他跟那个梳丸子头的胖乎乎的女孩儿应该是一对儿,他们在一个心生好感但没有完全确认的阶段,同学们把他们两个驾到一个摩托车上,然后哈哈大笑起来,两个人都红了脸,笑容是窘迫的羞涩的甜美的。这个时候的小孩子让人羡慕,他们喜欢上谁谁就是最漂亮的人,也不会去计较对方有没有钱,有没有遗传病,是否离异,带孩儿… …哎,我心里面叹了口气,我要是把我的情况拿出来问别人意见,他们会怎么说呢?乔安娜会怎么说呢?我的男朋友,漂亮,风度翩翩,但年长,丧偶,有个二十一岁的女儿,精神不正常,想用我的皮做成零钱包… …师姐一定会斩钉截铁地说不,不行,再找别人,但是我做不到,我很爱他,苦心孤诣地爱。

想到这里,我忽然烦躁起来,恰巧两个高中生过来,阿姨,这台机器您还玩吗?可不可以让给我们?

什么东西?我没听错吧?

谁。是。阿。姨。呀?喊。谁。阿。姨。呢?!

我也不知道当时自己什么脸,两个男孩儿居然缩着肩膀,后退一步,怕是怕了,但还是有问有答的… …就,就喊您呢… …您在这儿站了好久了,也不玩儿,就,让我们玩咯… …

谁说我不玩!我玩!我原来不想玩现在也不能让给你

们啦!

那您倒是投币呀… …

等着!等着!

我心里恨恨想着,阿姨怎样,阿姨是大人了!年龄是宝藏懂吗?年龄让我骄傲!阿姨自己赚钱,很富裕的,用不着像你们一样还要攒零用才能出来玩!

我浑身上下地摸口袋,币子都投完了。

两个小男孩抿着嘴巴笑我,要不您去买币子吧?我们打完了再还给您咯?

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群小穷鬼打游戏各个都是高手,用最少的钱玩最长的时间,一个游戏币子能通关,我现在让给你就再也拿不回来了… …我双手叉腰挡在机器前面,两个熊孩子看我气急败坏的样子更开心了,都要笑出声了… …

正是不可开交的时候,有人替我投了币,转身摆手,尖声尖气地打发那两人,讨厌!去去去别处玩去,这里没有你们的事儿!

是徐冬冬,好几个月没见的徐冬冬,就站在我旁边,我看看他,他看看我,一时竟谁都没说话。游戏机的音乐叮叮咚咚地响起来,催促我们快点开始,我们放弃了非得寒暄一番的俗套,转过身去,各自拿了冲锋枪,把疯狂袭来的僵尸怪兽杀得那叫一个血肉横飞,打完了怪兽又去骑摩托打地鼠,赢了票子又换成游戏币再继续。两个人玩得大汗淋漓口干舌燥,我去买了水回来,发现徐冬冬跟这次高中生聚会的男主角在篮筐前面较上劲了,他们两个都把游戏调到了最高难度

,篮筐上下左右移动位置,徐冬冬手起球落,弹无虚发,高中生站在徐冬冬旁边,样子显得略挫,但是身手不凡,可能是校队的,出手很有准头儿,两个人的比分一直胶着,一起来的同学围着他们,徐冬冬进球,他们就嘘,男主角赢了,他们就叫好,这还了得,还分主场客场了吗?我三步并作两步去了吧台,抢了个扩音器,眼见着他们又要嘘徐冬冬的时候,我大吼一声:“作业都做完了吗?明天不补课吗?”起哄的高中生都愣住了,包括徐冬冬的对手,从他们呆滞的眼神里我敢说都在机械性地思考我的问题呢,而手中执球的徐冬冬并没有把握住这个机会,他居然没忍住笑了,篮球被他甩出了场,红灯亮,徐冬冬以一球之差输给了男主角… …

我只顾着跟徐冬冬玩,从游乐场出来的时候,才发觉一起来的同事早就走了。我给乔安娜发了个短信,问他们在哪里,她回复我说去KTV了,让我马上过去。我看见徐冬冬手站在7-11的灯光里,他手里抱着我们打僵尸赢的巨大的兔子,摆弄着兔子的耳朵,同时用眼角看看我,好像在担心谁把他给扔了一样,我低头回复乔安娜说我不过去了,我回家了。

我走上前,把兔子抱回来,问他,这个给我吧。

好的呀。徐冬冬说。

我要回家了。

好呀。

先请你吃面,好不好?我说。

我请你吧

,姐姐,徐冬冬扫了我一眼说,你,你怎么瘦得好像鬼一样呀?

… …

第十四章(2)

我们在我家楼下的小面馆坐下了,各自点了面和温热的豆奶,冬冬付了钱就坐在我对面,之前我们在游乐场一直手脚并用的打游戏也没顾上聊天,眼下面对面坐着要吃东西了,那层许久不见的尴尬又回来了,好像运动健将休息了好久,他的关节是僵硬的,期待被温暖的。他反正是不跟我说话,也不看我,手里一边玩筷子,眼睛四处乱看,嘴巴里面叽叽咕咕的也不知道念叨些什么。我说过,我对他一直有一种难得的亲近感,他是我认识多年的熟人,几次遭遇难题和尴尬时候都飞身而出的朋友,想说什么说什么随便怼也知道他不会真生气的小弟弟,而且他长相可爱,不流鼻涕,能在这个巨大的城市中有这么一个人,这是我的运气,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赶上的。

“冬冬呀,最近好吗?忙什么了?”我手肘支在桌子上,笑嘻嘻地说。

我先说话了,我先解了锁,他抬头看看,我们之间那层尴尬一下子就没了,又像是数年前,他的房间里,我不愿意讲课文了,他也不愿意听了,两个人扔了书本,还是闲聊天,也会因为国家会不会放开计划生育政策而争得面红耳赤。此时的他放下筷子,也同我一样,手肘架在桌子上,身体前倾,眉飞色舞地:“我去了一趟广西。”

“去旅游了?这个季节还有点热吧?”

“不是去旅游。”冬冬说,“有一

天,我去取一个快递,哦对的,杨总那边的钱我没有提现,我还在快递公司上班,那个快递是要发到广西省周色市乐业县的,是给当地小孩子捐的衣服和书。姐姐你知道这个地方吗?”

“周色市的名字知道的。县城的名字就没听说过,不过这有哪里稀奇?”

“没什么稀奇的,组长说这个包裹收不了,因为我们快递公司在那里没有站点,送不到那里去,他让我退给顾客,让他们去找中国邮政。寄信的说了,邮政得一个月才能送到呢,我当时抱着包裹,一边喝水一边研究这个名字,我脑袋里面突然冒出一个念头,这地方我没去过,我想去看看。干脆我自己给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