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君陶穿着一件暗紫色的羊绒衫,手臂一抬露出了右手的手腕,怀月漫不经心地一瞥,却惊得再也挪不开步。白皙的皮肤上,颜色深浅不一的道道疤痕纵横交错,十分狰狞,有几道粉红色的估计伤愈不久。

姬君陶觉察到她的目光,慌忙放下了手臂道:“再等等吧,小冶马上就回来了。”

“好,我等她。”怀月强忍住辛酸,点点头道,“这一年多,你身体还好吗?”

“不知道。”姬君陶茫然地看着墙上母亲的那幅字,“野渡无人舟自横”,小冶把它挂在自己的办公室,是想暗示什么呢?究竟谁才是那无人的野渡?是怀月?还是他自己?不管有没有人愿意登上那只小船,他总是这样痴痴地等待着。

“比走的时候总要好点儿吧?”怀月忍不住地担心,这样空茫的眼神,这样不知所措的回答,难道他又跌进自己的情绪里去了?

“走的时候?是早上还是晚上?”姬君陶凝视着她。那天早上他搂着她听她撒娇满心欢喜,那天晚上他看着围在她身边的同学、同事和前夫,万念俱灰。

生活和他开了一个多么大的玩笑。

而怀月始终沉默,没有要答的意思。

她其实不需要他的解释,因为她相信,他绝不会是因为袁沉那样的原因抛下她,一切都是因为他的病罢了。没想到他的病还是没什么起色,而且竟然病成了这样,完全的答非所问,她的心里难过极了。

“这一年多你一直在新加坡吗?”怀月找了一个最简单的问题,他的状态这么不好,如同一年前她第一次看见他的样子,苍白、疲惫、空洞,了无生趣。她该像上次那样同他说些话,转移他的注意力,等小冶回来。

“美洲、欧洲,到处走,我还去了澳洲。”

“你跑了这么多地方?一个人吗?”怀月胆战心惊地问,见他点头,更加觉得后怕。怎么能一个人?幸好他平平安安地回来了,他的家人呢?起码也得有个看护吧?那位年轻的小姐没有陪着他吗?

“一个人。”姬君陶低低地叹息。他曾经多么想携了她的手周游世界,让她看看天大地大,把过去的种种委屈都交给天空、海洋和大地。

“以后别再一个人出去,我看那位小姐很活泼的样子,两个人说说话,就不会觉得孤单了。”怀月说得颇为艰难,她对自己说这是最好的结局,他找到一个喜欢的女孩,而他们之间则像朋友一样聊些过往和将来,然后她也去寻找自己的生活。唯一的遗憾是他的病依然没有好。

“那位小姐,很漂亮也很可爱。”她听出自己言语中掩饰不住的涩意。

姬君陶仔细地看她的脸,看着看着,脸上的阴霾似乎渐渐有些散开的样子,怀月不安地问:“我说得不对吗?”

“说得对,不过之之还在上学,不呵能丢下学业跟我天南地北地跑,就算我同意,她爸爸也不会同意的。”姬君陶不肯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神色变化,那是他最后的希望。

原来那女孩叫之之,很可爱的名字啊,叫的时候自然就带了一份亲昵。怀月忍不住酸酸地想,看来他们的关系是很好了,这是不是也说明他的病还是有一定的起色的?以前都不肯亲近别的女人的啊。那天在博物馆,她看到那个女孩挽了他的手。

“我大表哥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平日里管束得很严。”

怀月惊讶地抬头,见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脸“腾”的一下就红了。

姬君陶分明地感到快乐一丝一丝从自己的心底泛了上来。

“这次是回来过年的吗?”怀月局促地问。

“小冶有了孩子,她要我回来当舅舅。我的医生也要我回来。”姬君陶深深地看着怀月,“怀月,我得了不治之症。”

“什么?”怀月所有的矜持、戒备在一刹那间瓦解,她看着他,眼里渐渐浮上泪水,“怎么会这样?”

“我的医生对我说我的病他治不了了,所以我回来了。”

“所以你才这么瘦?”怀月慌乱地擦了擦眼泪,“什么病这么严重?”

这一刻,她是如此后悔当初的犹豫。如果自己不是那样晚才明白自己的心意,至少他可以多一点快乐的时光。

姬君陶握住她的手:“这个病的名字叫商怀月。姬君陶得什么病都不怕,这世上,什么病都可以医、可以治,即使不能痊愈,总有治疗的手段可以缓解病情,只有你,我不知道该怎么治、怎么去医,逃到天涯海角也摆脱不了这个病。你不在我身边,我便是行尸走肉。那天下午,你和豆豆敲开我家的门,大概把我心门出敲开了,从此以后,慢慢地种草栽树、开花结果,我躲不开也不想躲开,在一个生机勃勃的花园待过,怎么还回得到荒芜的过去?”姬君陶把她拉入怀中:“怀月,我很想你。”

即使不是小冶赌咒发誓说她还爱着他,即使不是看到她提起之之时的神情的大起大落,他也会拉住她,他不能让她去嫁给别人,他要努力让她重新爱上他。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你要去冶病为什么就不能告诉我?无论发生什么事,我们可以一起面对。”怀月伏在他的胸口,眼泪落在他的毛衣上,“你明明知道我一直在寻找退路,仍是全心全意地对我,人非草木,我丢了我的理智,我想也许我多花点时间和精力,是可以同时兼顾好你和豆豆的,既然我离不开你,那我就小心一点,仔细一点,辛苦一点,那样也没什么。”

“你离不开我?”姬君陶搂紧了怀月,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你真的是那样想的?”

“是,我在洪山市相通了这一切,原来想在国庆假期的时候跟你坦白,然后带上豆豆,我们一起去看看我爸爸妈妈。”在陈瑞炀向她表白的那个晚上,她才发觉自己心里除了姬君陶,再也容不下别的男人,哪怕他有抑郁症,哪怕今后的生活会很提心吊胆、很辛苦,她也心甘情愿地要走那条荆棘之路。

“怀月,”姬君陶捧着她的脸,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气息纠缠,声音绵软至极的唤她的名字,“怀月,那天我在医院看看围在你身边的那些人觉得很难过只怕自己连在你身边宽慰的资格都没有。”

“豆豆出事你知道了?”怀月敏感地问。

姬君陶点点头:“我那样不告而别地离开你,其实是逃走吧。”

怀月明白了,那天晚上自己几乎求助了所有的人却独独没有告诉他,这一举动伤了他的自尊心,也增加了他的愧疚感,加上自己之前的游移不决,才逼得他离开。

“可是你也太绝情了,怎么气得把排屋都要卖掉?”

“我城要卖房子了?”怀月莫名其妙,想了想恍然大悟道,“你以为那天那对夫妇是来买我的房子的?不是的,是我们小区有人挂牌出售,挂牌的那人跟我昨天的那位先生是同事,他们怕看了方到时候如果不满意的话双方会尴尬,才通过陈社长先来我这里看看,因为户型是一样的。”

姬君陶道:“我还以为你急需用钱,还想让小冶找人出面把你的房子买下来。”

怀月哼了一声:“如果我知道是你买,起码得加100万,说不定还不止。”

姬君陶忍不住笑了,抱紧她。

两个人待在办公室快四点才出门,姬君陶就是抱着她不松手。

上午来迎怀月的那位工作人员看到他们下楼赶紧上来对姬君陶道:“姬小姐让我跟您说一声,今天她带之之小姐住城里。”

姬君陶点点头,牵了怀月的手往外走,怀月当着工作人员的面有点不好意思,挣了一下没挣脱,正有点脸红,那位工作人员又对她道:“姬小姐也让我跟商小姐说一声,她茶没泡成,对不起,估计那好茶叶就在姬先生的办公室里。”

姬君陶道:“知道了,你去忙吧。”低头看怀月,见她满脸绯红转开了头,不禁轻笑,俯身在她耳边道:“你以后可也是这个画廊的主人,怎么可以这么害羞?”

怀月瞪了他一眼。

姬君陶揽了她的肩一边往外走一边道:“咱们回排屋去吧,那里什么都有,小冶买了不少吃的。”

怀月点点头:“我种的青菜可嫩了,一会儿给你下面条吃。”

姬君陶道:“以后上班的日子跟我住绿园,早上可以多睡一会儿,你不知道自己现在多瘦啊。”

怀月点头笑:“那我不是可以把青河苑出租赚外快?”

姬君陶开心得不知道怎么办好,把她圈在自己不里问:“明天早上我送你上班行不行?”

怀月点点头。

“下班呢?”

怀月又点点头。

姬君陶叹道:“我以前做梦,总是梦见你摇头,你一摇头我就醒了。”

怀月抬手轻轻地抚摸着他清瘦的脸,道:“那你要答应我,从此以后吃好、睡好,不要让我担心。”

“你在我身边,我怎么会吃不好、睡不好?”姬君陶低头亲亲她的额头,“怀月,告诉我,为什么这一年多一直一个人过?”

“你那天不是要我等你吗?”怀月握住他的手抬头看他,“所以我就等着你呀。”

她一直记得他们分开前的那个晚上他对自己说的话,这一年多来,虽然绝望渐生,不亲眼见他一面总是不甘心,感谢上帝,让她终于等到他。

姬君陶握紧她的手。

两个人的手紧紧交握。

以后什么样的力量都不足以让他们分开,无论什么现实都不足以令他们畏惧。

只要爱还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