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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那头的声音很低沉,但在夜的寂静里,仍能听得清晰:“没事,我就是想打。”

子越舒了口气,另只手揉着眉心:“没事你折腾什么?”

“折腾?你们把我折腾的失眠了,我不折腾是不是太便宜你们了?”那头的女声很冷。我的心狠狠一抽,是他的妻子。

子越挂了电话,脸色铁青,手机不依不饶的又响了起来,一遍,又一遍,子越没有接,任由电话响着。不知道响了多久,至少有十几次,电话铃声停了。短信的声音响起,子越看了看,火噌的就窜了起来,把电话回拨过去,低声吼着:“你够了,除了拿晓攸折腾,还有别的吗?”

那头的声音冷得平静:“还有啊,你要是再不接,就用你的心上人折腾。”我的心紧了紧,子越脸上的神色立即紧张了几分,声音清冽:“我警告你,别过分。”

“警告?你都要离婚了,我还怕什么?”那头的女声渐渐尖厉了几分,“冯子越,谁过分?我不过就是好奇看看你的心上人长什么模样,你至于那么紧张找律师吗?起诉离婚?你做的出来?”接着声音连哭带说,我有些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了,似乎是讲着往事,子越拿着电话走出卧室,我只听到一句嘶吼“你也不怕天打雷劈——”就没了声息。

看着子越沉重的步子,我想跟着子越下去,却又止住了脚步。我跟过去算怎么回事。她才是他的妻子,难道连哭诉的权力都没有吗?

我紧紧缩在被子里,任由自己的良心麻木着。不敢去听不敢去想,就当什么也没听到吧。如果想要重生,涅槃的痛苦怎能不忍受?眼泪却忍不住的流了出来:赵小薇,我几乎要不认识自己了。什么时候我变得这么麻木不仁,面对父母的愤而远离,亲戚的众叛亲离,世人的蜚短流长,良心的折磨残喘,我竟然都能忍的下来。我几乎想对自己说算了吧。可楼下的那个男人,他要承受的,只会比我多,不会比我少,他同样面临众叛亲离,良心的谴责,甚至要承受事业的从头再来,这对一个男人来说,更要有多大的考验?面对这样的他,我怎么能放弃?

胡思乱想着,不知过了多久,还不见他上来。我从床上起来,没有穿鞋子轻轻走下楼,看到他正在客厅一支接一支的吸着烟。屋外月色不明,满室的烟雾缭绕,使得他看起来都有些不真实。

我立在一旁静静看着他,心扯得有些痛,看他一支吸完又拿出一支,我忍不住上去按住他的手,痛惜说着:“不要抽了,伤身体。”

他看着突然出现的我一愣怔,把烟放了回去。半晌,声音有些沉重:“小薇,也许只能走起诉的路,时间会比想象的长。”

我沉默了,不是因为时间长短,诉讼离婚,除了净身出户,连名声都毁了。我有些不安说着:“子越,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也许是夜的黑暗掩饰了理智的光华,子越的回答有些感性:“小薇,以前离婚这种事,我挺瞧不上。跟谁结婚,差别不大。看你想要什么了。没想到自己反而栽进去了。”

“值得吗?”我问的丝毫没有底气。爱与现实,究竟孰轻孰重?

“值得。”子越说的很坚定,“而且也控制不住。这辈子,就这回了。就算遭天打雷劈,我认了。”

我坐到他身边,调子伤感:“也许再过很多年,你会后悔现在的决定。”

子越很久没有吭声,似乎在沉思着什么,顿了许久说道:“小薇,我已经活了大半辈子,钱,名,家庭,都看的差不多了。你说我会后悔吗?”说完紧紧牵着我的手,仿佛给我也是给他自己力量。

秋日渐渐的深了,子越的离婚诉讼还在调解阶段。卢南的电话时常会在半夜响起,刺激着我的神经。我却没有丝毫的抱怨。电话那头的她,如果不是被痛苦折磨到无以复加,又怎么会这么歇斯底里。那一声声响的电话铃声,又是多么绝望哀怨。子越也一天一天消瘦下去。卢南的轰击毫无喘息,晓攸的电话反而少了。常常是他打过去,也说不了两句,问问学习身体,晓攸就挂了。似乎在躲着子越。更让他痛惜。

而当红叶漫山遍野的时候,白酒业却遭遇了第一个寒冬。一场塑化剂的风波轰轰烈烈的席卷了整个行业。股票大幅的下跌,舆论的质疑,瞬间让整个行业都陷入了僵局。

子越变得更加疲惫,常常深夜两三点才一身沉重的回来。生意变得更加难做。以前的很多客户变得避之唯恐不及,生怕卷入别的舆论漩涡中。

从子越的口中得知,周川家在北京的白酒生意已经全部撤资了,徐立也正在转移着经营业务。徐硕的酒厂在这个风口浪尖更让我担心,但好在他做的主要目标市场在中低档消费群,反而受波及小了很多。我才稍稍安定些。

而子越的生意,主要在白酒,其它的行业虽然也有涉及,但白酒这个主营变得尾大不掉。一时愁云惨淡。而总公司也在调整着结构,将华北的业务撤回去一部分。大局势变得忧心忡忡。

第五卷 死生同契阔, 静守来生长(末卷) 第一百八十八章 忽喇喇大厦倾覆

看着子越忧心疲惫,深夜还常常被电话惊醒,日益憔悴的神色让我心里很痛。可是电话那头毕竟是他的妻子,万一家里或晓攸有什么事情,不能调静音不接电话。子越每次接起电话,只是静静的听,像赎罪一般用沉默安抚着我和他的良心。

但看他半夜被铃声吵醒揉着太阳穴的样子,又实在心疼。只好每当深夜,子越睡着以后,我轻轻捧着他的手机走到楼下客厅。卢南的电话来了后,我按下接听,电话那头是她的发泄,一声声的质问他对家庭不负责任,对她们母女冷漠绝情。好在也不需要子越回答,我便只静静听着,她说累了,便会挂断。而我的心也在愧疚自责中撕扯的鲜血淋淋。

直到有一天,她又在质问哭诉时,天气渐寒让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她顿时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冰冷说道:“让冯子越听电话。”

我的心阵阵发紧,诚恳祈求着说:“对不起,他真的很累。每天只能睡五六个钟头,你骂我吧,都是我的错。”

“你不配。”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冷冷挂了电话。

我不配!我全身像被抽空般,疲惫的拿着手机上楼,躺回子越的身边,他迷迷糊糊的揽紧我,哼了声:“做什么去了。”

我没有回答,只是紧紧偎在他怀里。手机铃声又响起来,他猛地惊醒,我慌忙把手里的手机递给他,他皱眉接起,卢南的声音又一次响起,在寂静的夜里很清晰:“冯子越,你的心上人胆子不小,敢偷接你电话啊。”

我咬咬嘴唇,有些愧疚的看着子越。我的确没有和他讲,可我真的是不舍得他每晚那么熬啊。

子越看了看我,声音有些漠然:“我同意的。你什么事?”

那边顿了一下,声音尖厉起来:“很好,你那不让碰的手机也有人能碰了。”几声冷笑后,电话挂断了。

夜冷得让我有些微微颤抖,看着子越,我有些赧颜:“对不起,我只是——”

“我知道。”他叹口气,“怎么这么傻?不用你承受,这些是我该的。”揉揉我的头发,只把我紧紧揽在胸前。

从那夜后,卢南的电话少了,子越在疲累中终于可以整夜的睡个安稳觉。而律师反馈给子越的信息是卢南最近在调解中稍稍有些松口,不像以前那么激烈的拒绝。我在微微松懈的同时却又被莫名的伤怀笼罩着,原来走到这一步,我一点都没有任何愉快的感觉,只是在长长拔河战中的身心疲惫,和被自责内疚的反复煎熬。

冬天是个凄寒的季节,我素来不喜欢。万物萧索的同时,也会有令人心寒的惊天动地。

十二月初的一天,子越回来的很早,下午三点多就返回了家里,面色泛青,回来后就一直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再没有出来。

看着他反常的样子我有些焦急,却又怕敲门影响他。直到天色已暮,他终于把门打开了,一个霎那,好像苍老了许多。

我不禁有些担忧:“发生什么事了?”

他坐在书桌旁,手指在桌上敲着,思索了半天吐口气道:“他出事了。”他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我的脸也瞬间白了,艾云口中那个“大人物”,白萍的金主,也是子越生意上最大的靠山。

“怎么了?”我却已隐隐猜到了几分。能让子越这个表情的,不会是自然出事,只能是落马。而子越的回答证实了我的猜测:“官方消息还没出来。只是内部知道。”

我沉默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屋外的寒风呼啸着,子越的面孔严肃的有些清冷:“该来的都会来。”

“你会不会有事?”我的声音微微发抖,我只关心他。官员落马,总会有些企业家殉葬。不知是他们的金钱将蛀虫养成,还是蛀虫的胃口将他们的腰杆吞折。

“不知道。”他唇际一挑,“看上头想怎么查了。”

我的心忽的慌了起来,人也像坠在云雾里一样头重脚轻。“该怎么办?”我问的有些无助。

子越淡然摇了摇头:“最近本来就不景气,以前的关系丢了不少。这个事儿,要是真惹上了,怎么躲也躲不掉。”

躲不掉,这三个字令我的心就是一颤,子越有些颓然的挥挥手:“我自己呆一会儿。”我不知道怎么迈出的步子,覆巢无完卵,若要坐实那人的罪证,必然会有人牵连进去。子越和他的来往那么密切,我全身开始发抖。

那夜我和子越都没有入眠,第二天正好是个周末。他早晨起来打了个电话后,沉声对我道:“去我大哥家吧。”我一愣,看着他阴沉的神情,也不便多问。只随着他到了位于京郊他大哥的家中。

第一次被他正式带着见他的家人,我本应该有些忐忑羞怯,只是在那种黑云压顶的势头下,我和他都只有沉重。

他大哥大嫂以及他的母亲都在家中。他母亲大约七十多岁,满头银发,看着很精神的一个老人。他大哥和他一样瘦瘦高高,看着比他憨厚一些。他大嫂一见到我便友善一笑:“小薇来了。”

我也回以一笑,恭敬喊了他妈妈一声:“阿姨。”论年纪该是叫奶奶,只是随着子越的辈分喊。子越母亲和善的笑着点点头:“来啦。”似乎已经知道了我是谁。

听子越说他大哥有个儿子,已经上大学了,却没见到,我不觉问着:“小君呢?”

“和同学打球去了。还是淘气。”他大嫂应着,却因着我询问她儿子的一句话和我似乎更亲近了些,“坐着吃点儿水果。”

子越看我和他家人见面气氛融融,轻轻捏了捏我的手,温声:“你先和妈大嫂聊着,我去和大哥说点事。”说着和他大哥去了书房。

我却因着他那句不分你我的“妈,大嫂”心里隐隐激动着,脸也不觉一红。抬眼细细端详着子越的妈妈,银发老人,眉目很清朗,有着一股智慧的味道,从茶几上的果盘拿出一个桔子递给我,亲切说道:“吃吧。小薇。”

一句话让我的心里一潮,温暖的感觉让我放下了不安和拘束,我忙接过来,顺口问着:“您身体很硬朗吧。”

“还好,老骨头了。你种的南瓜,我们都吃了,挺好吃。没想到城里的女孩也能有这个心思。”子越母亲看着我笑的暖心。子越大嫂笑道:“你们聊,我去张罗午饭。”

客厅就剩我和子越母亲,我忽然就有些紧张。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吃着桔子聊解尴尬。

子越母亲缓缓开了口:“你看着脾气挺好。”我红着脸点了点头:“还好。”

子越母亲笑笑:“和脾气好的人相处,总能让人舒服。子越脾气拧,从小就这样。现在他也不小了,可在我眼里,还是个孩子。”说着叹了口气,“看着他高兴,我心里也跟着高兴。”

我心里不免有丝酸酸的味道。我的父母,也是这般疼爱我啊。可我却把他们伤害的那么深。而对子越妈妈来说,也许也有过挣扎思量,只是最终,她疼爱儿子的心思战胜了其他的束缚吧。

我有些伤怀的接着她的话:“其实做子女的,又何尝不是想父母开心呢。”

子越母亲点点头:“是啊。”思绪似乎回到了很远:“子越对我们,也很孝顺。小时候他父亲忙,都是他帮我干活儿。还总为了我和他父亲拧巴。”说着看了看我道:“其实家庭生活里头,锅碗瓢盆的磕着,哪能那么顺畅。年轻的时候,我也总觉得他父亲拧巴,可老了,两人反倒是个伴儿,日子过得顺当起来。他父亲走的时候,紧紧攥着我的手说这辈子值了。我也值了。”子越母亲似乎在回味着什么。

我的心却被狠狠震了一下,年轻时对婚姻的种种不满,也许到了白头回首的时候,都是一种别致的美,这个智慧的老人,是在教导着我啊。我咬咬嘴唇,低下了头。

又随意聊了一会儿。午饭好了,在平静的温和中,吃了一顿让我回味很久的饭,不是因为吃的什么,只是那一起吃饭的人,是他的母亲,他的哥嫂,他和我。这一生,想起那餐饭,竟也是满满的幸福:在一个冬日的融融晌午,我和我爱的人的家人,笑着坐在一起。我已是知足。

饭后子越便要回去,他大嫂把我拉到一边,有些不好意思的说着:“那天去看你,你不要介意。我也不好拒绝她。”

“没事的。”我诚恳笑笑。我本就没有资格计较,能得到她们宽厚的接纳,我已经心怀感激了。

坐在子越的车上,我回味着幸福,看向他道:“子越,我很开心。你给我的,太多了。”

子越轻轻握了握我的手:“小薇,我只觉得时间太短。”我的心猛地就是一抽,他是在抓紧时间给着我想要的幸福吗?方才的温馨戛然而止,我开始心慌:“别乱说。”

“小薇,今天带你来,正式认识一下。以后,”他顿了一下道,“有什么事,你找我大哥就行。我跟他说了。”

“你不要乱说。”我慌乱的打断他,“这都是你的担心,这种事情的走向不是我们能预料的。”

子越牵起嘴角,没有在说话。却有一丝清冷的空气,在我们四周逐渐弥散着。

第五卷 死生同契阔, 静守来生长(末卷) 第一百八十九章 覆巢祸连寻无路

回到家中,子越一如既往的往书房走去。我正要去厨房给他冲茶,他牵起我:“跟我来。”

一起到了书房,他从抽屉里拿出一把钥匙,沉声说道:“这是我在银行保险箱的钥匙。保险箱里的东西,都是给你的。如果我有什么事——”他的语气一顿。

我的心忽然像要跳出来一样,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一般无法呼吸,我喃喃着:“不会,子越,你不会有事。”

“小薇,答应我,照顾好自己。”他的眸子有丝痛楚,看着我,定定问着,“你会等我吗?”

“等到死,也会等。”我的眼泪不争气的出来,最残忍的结果,我和他都心知肚明,只是无法血淋淋的说出来。我含泪看着他,却是从未有过的坚定:“子越,不管多久,我都等着你。你活着我等你,你要是——”我没敢说出那两个字,却更加坚定“我陪着你。”

子越一把把我搂进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头顶,有丝萧索的决绝:“好。”转而微微叹口气,“小薇,答应了你的事情,暂时只怕做不到了。”

我摇着头:“子越,只要你能好好的,什么都不重要。”心里却是无比的凄惶。等待我们的,会是什么?那晚我和他交缠斯磨了很久。我的吻如梅花初雪般轻点他身,别忘了我啊,子越,飞过忘川,也别忘记爱你入骨的我啊。

暴风骤雨终于还是如约而至,周一的上午,我正在帮他收拾书房,却发现不知何时我把小龟放到了暖气旁,已经到了供暖季,我和子越却都愁云惨淡,没注意到小龟已经缺水加炙烤,告别了这个世界。我的心蹭的揪了起来。连长寿的龟都养不活,心中有丝不好的预兆。

转到客厅削着苹果,心神不宁的眼皮有点跳,我正默念着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还是相反,忽然接到了李秘书的电话:“冯总被请去协助调查了。”我手里的苹果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我颤声问着他:“他说什么了?”

李秘书沉声:“他让你什么都别管,拿好钥匙,等他。”顿了一下,李秘书又说道:“消息不要外传。”说完李秘书挂了电话。

我全身的血涌上头顶,四肢冰凉到发寒。我怎么做到什么都别管?可是我能找谁?那个时候,我才觉到了什么叫无助。大冬天在冰天雪地里找不到一处火苗的感觉。没有一个人,能让我哪怕打听打听他的消息。

我像只困兽一样在屋里走来走去,却没有一点办法。抓狂的几乎要疯掉。直到下午,忽然接到艾云的电话,有些犹豫的问我:“你还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