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诺言起身,将一叠病历拿到角落的书柜里放好。嘉措的病是先天性地,我本来打算找那位沈先生了解一下情况,可是他似乎什么都不知道。”

林惊鸿急忙问:“需要了解什么。我可以帮你询问他妈妈。”

周诺言摇头,“最好请她本人来一趟。如果实在不行,让我们通个电话。”

林惊鸿想了想,“这样吧,我晚上跟他妈妈知会一声,看她什么意思。”

“好。不过要尽快。”明明是十万火急的事,周诺言的音色低沉好听,大多数时候都不自觉带着一种事不关己地随意,但这丝毫不影响他在病人心目中的地位。

林惊鸿悟出他地言下之意,眉间忧色更重了一层。

晚上打越洋电话,将沈嘉措的病情坦言相告,叶展卿知道后并没有表现出过份的焦虑和担心,语气里居然有一种终于还是来了的意味,这令林惊鸿深深地愤怒着。彼此沉默了几秒钟。她强压下满腔怒火,说:“妈,嘉措已经病成这样了。你都忍心不来看看他么?他怎么说都是你的亲生儿子!”

叶展卿依然无言,如一块没有生命地冰山。

“妈妈。嘉措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他跟沈祁舒是亲父子,你当年为了自己能够全身而退牺牲了他。”林惊鸿眼眶微红,一字一顿地说,“我不要你为当年的事做补偿,只是希望你能在这时做一点母亲应该做的事,如果嘉措熬不过这一关,你以后的日子会好过么?”

等了良久,线的那头传来低低的抽泣声。

林惊鸿咬住下唇,眼泪却止不住掉了下来。目光在偌大的屋子里游走,这里处处浸染着沈嘉措的气息,从墙上地壁画到电话机旁摆放的小饰品,他在的时候这每一件东西都如他一般散发着家地温馨,他不在,所有的所有都冰冷得没有一点温度。南面那一大片落地玻璃外是万家灯火,他平常喜欢站在那里看风景,林惊鸿泪眼朦胧地凝视着那个位置,仿佛这样就可以看见那个修长消瘦地身影。

“惊鸿,我明天就去订机票。”叶展卿终于哽咽地开口,“我不是不爱这个儿子,我是不敢太爱他,他一出生,医生就预言他活不长久,我一直哭,怕留不住他…”

“妈…”林惊鸿掩住嘴,不想让她听见自己地哭声,稍稍调整了一下情绪,轻声说,“你怕失去他,所以你拒绝爱他,这样对他太不公平,妈,你快点回来,我跟嘉措都会等你。”

挂了线,林惊鸿伏在沙发上大哭了一场,似乎这样才能宣泄积压在她心中,那令人窒息逼人崩溃的恐惧。

第二天,办妥交房手续,林惊鸿在车上给谢端然发了一条短信,问他要银行户头地账号,预备将袁锦倩欠下的一百万打给他。

等了片刻,不见他回消息过来,她赶着回公司,没再催他,等到了停车场,手机铃声响起来,她对着来电显示迟疑了两秒钟,到底还是接了起来。

“惊鸿,那钱不用你还。”

林惊鸿无声地扯了下唇角,溜出一缕自嘲,“怎么可以不还,交情归交情,钱财还是要分明的,这笔钱不还你,我心里就像搁着一块石头,不安生。谢端然沉寂了一下,说:“那好吧,你带支票给我,我傍晚会去医院,到时给你电话。”

林惊鸿心里一紧,试探地问:“你去见嘉措还是见沈总?”

“都不是,王季桐住院了,我去看看她。”

林惊鸿顿时松了一口气,被谢端然听见,他苦笑不已:“我在你心目中已经十恶不赦了?”林惊鸿没有马上回答,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隔了半晌,慢慢地说:“我想,我们以后再不会是朋友了。”

“因为我伤害了嘉措?”谢端然的声音透着一丝哀伤,“我早知道,早知道你会怪我…”

林惊鸿一言不发掐了线,握着手机陷在驾驶座里,很久都没有站起来的力气。她的眼底有伤痛,也有决绝。是该了断了…

第七十三章

夕阳斜照在医院南面的草坪一端,将驻足在那里的两人身影拉得老长。

林惊鸿将手里的支票递出去,脸上如死水一般沉静,寻不出半点涟漪的痕迹。

谢端然接过来,随口问她:“怎么突然有这么多钱?”

“我把名下的房子卖了。”林惊鸿实话实说,然后补充了一句,“我妈没再找你吧?以后她要问你要钱,你不要理她。”

谢端然望着她,眼底有难以掩饰的心痛和迷恋,“惊鸿,你妈妈这个大包袱你还要背到什么时候?我真希望可以与你一同分担。”

林惊鸿看了看他,说:“谢谢,但她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不堪,这两年她已经收敛许多。”

“如果不是她,你当年也不用和我分手。”林惊鸿淡淡一笑:“也许吧,一切都是天意,离开了你,遇见了嘉措。虽然我妈带给我很多麻烦,我也一度深恶痛绝,恨不得立刻跟她断绝关系,但是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没有她一直逼我,我大概也走不到今天,都是注定的。”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相信命运了?”

“当有些事由不得我自己来把握,我不得不信。”林惊鸿想起沈嘉措,心口隐隐生疼。她不愿在谢端然面前过多表露自己的伤感,假装漫不经心地扯了一句:“对了,你说王季桐住院了,没大事吧?”

谢端然沉默了几秒钟,才说:“乳腺癌。”

林惊鸿吃了一惊,抬头对上他黑沉沉的眼瞳。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要不要一起去看看她?”谢端然说。

林惊鸿略一迟疑,点头答应。两人来到王季桐的病房门口,意外地看见沈嘉措。他站在王季桐的病床前。两只手随意插放在上衣口袋里,神情淡然。隐约还带着笑意,似乎在聊某个有趣的话题,却因为他们地到来停止了说话。

“嘉措,你怎么在这里?”林惊鸿诧异不已,有些失态地上前去拉他的手。沈嘉措平静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一个不相关的人,任由她握着,“没什么事,随便走走。”

王季桐在一旁笑着说:“惊鸿,谢谢你来看我。”

林惊鸿转过身,神色间不自觉流露出一丝警惕,虽然她尚未弄清怎么一回事,但之前验DNA地事,可以说是栽在王季桐手里。她很难释怀,“王总,我们在商场上打过那么多回交道。我顺路来看看你是应该的,希望你安心养病。不要盘算其它无谓地事。”

王季桐笑了笑:“在医院就不要叫我王总了。我这人天生是操心的命,脑子空不下来。现在天天躺在病床上,有的是时间,想的事就更多了。”

林惊鸿正要反唇相讥,手被沈嘉措暗中回握了一下,回头看见他微微摇了摇头,于是咽下已经到喉咙口的话,但脸色不太好看。

“别光站着,找椅子坐吧。”谢端然一眼看见桌子上养在清水里地花,拨弄了几下,“这花挺漂亮的,嘉措拿来的?”

“嘉措比你细心多了,病房颜色单调又压抑,有了这花,我看着舒坦多了。”

谢端然笑着默认下来。

“是护士拿到我病房的,太多了,花瓶放不下。”

谢端然故意打趣:“护士怎么对你特别青睐?是不是想追求你啊?”

沈嘉措挑了挑唇角,对王季桐说:“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谢端然知道他在回避自己,刚才的刻意示好他都视而不见。沈嘉措前脚刚走,林惊鸿敷衍了两句,急匆匆追出去,这边是高级病房区,过道的人不多,她跟他一块儿下楼,到了外边,她见他落落寡欢的样子,提议:“你累不累?不累的话我们去草地上走走好不好?”

本以为他会拒绝,谁知他点了下头:“好。”

林惊鸿心里一喜,自自然然地挽住他的手臂。

两人走了一段路,林惊鸿说了很多话,都是办公室地见闻,一会儿说人事部的那个谁谁,专管出勤考核的今天居然自己迟到了,她人际关系本来不好,这下倒霉了,一堆人等着弹劾她,一会儿又说宣传部找了几个模特来,都是刚毕业地学生,以为当模特很风光,结果让他们摆几个姿势就叫苦连天,以后的苦头还多着呢…她其实很少去关注这些有地没地,就算知道也不觉得有什么好说的,所以这时候只能绞尽脑汁去琢磨要怎么说才能引人发笑。

“惊鸿,不要说了,”沈嘉措不忍看她这样,“不用为了让我开心,说这些你觉得无聊地事。”

林惊鸿苦笑了一下,“我真的觉得无聊,不过你不说话,我除了说这些不知道干什么好。”

“其实,就算什么话都不说,我也觉得很好。”沈嘉措伸手替她将发丝捋到耳朵后面,“惊鸿,相识是缘分,聚散也是缘分,是非得失你不要看得太重。”

林惊鸿抓住他的手,“你为什么这么悲观?你以前不是这样的,是不是王季桐跟你说了什么?你不要再见她了,她对你不安好心的。”

“不是,跟她没关系。”沈嘉措拉她去亭子里坐,“DNA的事,我没有怪你,你也不要去记恨她,她是个可怜人。”

林惊鸿不解地看着他。

“她是真心喜欢端然。”沈嘉措停顿了一下,说,“喜欢一个人,就算是坏事都心甘情愿为他去做,她明知道端然不可能爱她,甚至对她的好都是因为有求于她。”

“她跟你说的?”林惊鸿觉得难以置信,她很难将自己认识的那个精明强悍的王季桐,跟他口中说的痴情人联系起来。

“那天她来找我,跟我说了很多事,她有一个女儿,很多年前被她当时的丈夫带走,失去联络,是端然费了很多周折才帮她找到,她很感激他,尽心尽力帮他,后来却发现自己爱上了他。”说到这里,沈嘉措叹了口气,“求而不得,对她已是最大惩罚。”“好,我不恨她。”林惊鸿听到他叹息,一颗心像被无形的大手箍住,“你不要为她费神,对了,如果你觉得闷,我以后常来陪你好不好?”

“不要。”沈嘉措一口回绝。

“嘉措,你不要这么固执…”刚说了一半半,包里的手机就响了,林惊鸿只好先接听。是叶展卿打来的,她已经下飞机,报了酒店地址过来。

林惊鸿挂了线,将这事告诉沈嘉措。沈嘉措听后没有半点过激的反应,只是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也好,我也想见她一面。”

第七十四章

离开医院,林惊鸿开车去酒店跟叶展卿碰面,本来打算直接去她房间,可是叶展卿似乎不太乐意,非让她去一楼的咖啡屋等。见了面,约好明天去医院的时间,林惊鸿也不多做停留,叶展卿看起来精神状态不是很好,上了妆仍难掩憔悴,比起上次在她国外家中见到,眉间更添一丝愁苦,大概是忧心嘉措的病情,林惊鸿心生不忍,温言宽慰了她几句才走。

在一个四岔路口处,她临时改变主意,调转车头去福满天地,在袁锦倩那里逗留了半个多小时。袁锦倩最近在新开张的美容院办了张年卡,几乎天天去那里做脸,把自己拾掇得容光焕发,林惊鸿瞅着她那张漾着春光的脸蛋,一个恍惚,觉得自己似乎要比她来得苍老。

回家泡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睡衣,林惊鸿盘坐在电脑前,屏息静气细想了一番,然后将未来一周的工作计划罗列成表,分别发送给部门相关人员,又打了个电话给方文琳,单独交代了需要特别注意的几个事项。她明天大概没时间回公司,所以先安排好来。今天沈嘉措的态度让她看到了一线曙光,他的心并没有像他的嘴巴那么强硬,她要多陪陪他。第二天,她起了个早,买了丰盛的早点去医院,沈嘉措还在睡,她蹑手蹑脚进去,把东西放在桌上,留了张纸条给他。驱车到叶展卿下榻的酒店,看了看手表,才八点半,她跟叶展卿约好早上九点半过去的,所以她停了车,去一楼的餐饮部,叫了一杯黑咖啡和三明治来吃,因为时间尚早,她去柜台要来一本财经杂志,边吃边翻着看。

挑着看了几页,忽然映入眼帘的是一篇谢端然的独家专访,当看到记者问他感情生活的时候,旁边两个侍应的对话分散了她的注意力,不由抬头问了一句:“226号房的客人起了么?你们现在要送餐给她?”

其中一个侍应看了看她,迟疑了一下,“是的,那位太太刚才叫了外卖,由我们送上去。”林惊鸿瞥了餐车一眼,发现上面有两份主食,不由心念一动,说:“我是那位太太的朋友,在这里等候她外出,你们见到她同她说一声。”

“好的。”

“对了,”林惊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笑着说,“你们敲门的时候,手力放轻一点,我朋友的先生有些神经衰弱,怕吵。”

“好的,我们会注意的,昨天那位太太交代过。”

林惊鸿听他这么说,知道自己猜对了,叶展卿不是独自一人来的,随行的还有RYAN。

九点一刻刚过,叶展卿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穿着素雅的米色套裙,戴着墨镜,手里拿着一个小小的长方形拎包。林惊鸿已经结过帐,微笑迎上前,寒暄了几句便一同走出酒店大门,上车赶往医院。林惊鸿先带她去周诺言的办公室,引见两人认识,然后她退了出来,径自去沈嘉措的病床。刚到门口,她就看到一个护士捧着花束走出来。

“沈太太,你来了。”护士认得她,主动跟她打招呼。

“你好。”林惊鸿笑了笑,忍不住问,“这话哪来的?”

“是一位谢先生托花店的人送来的,可是沈先生说他不喜欢这种花,让我拿去值班室放。”

“哦,那你去吧。”林惊鸿不多说,冲她挥了挥手,走进里屋。

床上的人靠坐在被子上,脸色依然苍白,好在精神还算过得去,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听见脚步声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不自觉掠过她的身后,带着一点点紧张,“我妈她…来了?“嗯,跟周医生在谈。”林惊鸿坐到他身边去,仔细端详,“今天感觉怎么样?心口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他淡淡地说,停顿了片刻,看着她,“你工作那么辛苦,早上有时间就多睡一会儿,不要特意跑去给我买早餐。”

林惊鸿看了看旁边已经洗好的保温杯,“我早起习惯了,再说也不麻烦,我自己也要吃的,顺便给你捎一份。”

沈嘉措放下手里的书,握住她的手,“你不要再瘦下去了,不好看。”

林惊鸿咧嘴一笑,低头瞥见他手背上密密麻麻的针孔和一大片淤青,吓了一大跳,忙捧起来细看,“怎么会这样?是实习护士来扎的?”

沈嘉措缩了一下手,若无其事地说:“不是,跟护士没关系,昨天吊瓶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就是找不到血管,试了几次,后来只好扎脚上。”

林惊鸿心疼得不行,硬是把他的手抓过来,用指腹在肿起来的地方轻轻地揉。

沈嘉措拍了拍她的手,“没事,不疼的,你别难过。”

“你不愿意我来陪你,就是不想让我看你受罪心里难受吧?”林惊鸿直直地注视着他,“可是,难道我看不到,就不会难过了么?”

沈嘉措回视她,眼眸黑沉沉的,仿佛迷漫着一股哀伤。

第七十五章

叶展卿过来的时候,沈嘉措正在打针,林惊鸿拿棉签按在他手臂的静脉上,今天跟昨天的情形一样,找不到血管,扎了好几针,血直流,染红了四五支棉签,林惊鸿在一旁几乎看不下去,同时也觉得无力,那几针仿佛扎在她身上一样。

沈嘉措看见叶展卿,脸上挺平静的,冲她叫了一声:“妈。”

叶展卿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刚哭过,这会儿瞧见他手上的血渍,差点又掉下泪来。护士见这光景,也有点紧张,准备好的一针迟迟没扎下去。

“怎么回事?”是周诺言的声音。

护士见他如同看见救星,跑过去跟他说话。周诺言皱着眉听完,把手里的文件夹往旁边一搁,一手接过针筒,一手在沈嘉措的手臂上轻轻按揉了两下,然后很轻巧就扎准了位置,将针管里的药水缓缓推进去。林惊鸿松了口气,忙说:“谢谢你,周医生。”

“不客气,其实这是我的疏忽,”他回头看了看那个护士,轻描淡写地吩咐她,“一会儿到我办公室来,我跟你讲一下技巧。”

“好的。”护士有些难为情,红着脸收拾东西出去。周诺言拍了拍沈嘉措的肩膀,询问了他几句才走。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林惊鸿见他们母子俩神色都有些不自在,去搬了张椅子过来,说:“妈,您坐吧。”

“谢谢。”叶展卿随口说了一句,坐下来看着沈嘉措,艰难地开口:“嘉措。我来之前本来打算好,想把你转回加拿大那边的医院接受治疗,这样方便我照顾你。可你的主治医生说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不适宜长途飞行,所以…”

“其实在哪里的医院都一样。我在这里很好,有人照顾,你不用挂心。”沈嘉措地目光停留在白床单上,“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叶展卿忙说:“什么?你说。”

“RYAN真的那么重要么?我和端然都是你生的。可是在你地心里,有过我们的存在么?当年你恨爸爸禁锢了你地自由,为了跟他离婚,你不惜伪造我的身世,你应该知道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你大概从没考虑过我的感受,我知道我不是你期待的孩子,那端然呢?他是你跟RYAN地儿子,你也不在乎他么?”

林惊鸿站在叶展卿的身后。这时只能保持缄默,沈嘉措说出了她的心里话,这样一番话如果由她说出口。那必定要更加刻薄尖锐,她做不到沈嘉措的淡定。因为叶展卿。林惊鸿甚至觉得自己不那么讨厌袁锦倩了。平心而论,她们都不是称职的妈。但起码袁锦倩在迫害她的同时,也激发了她求生的欲望,可叶展卿的所作所为却足以让沈嘉措活不下去。

叶展卿想了想,说:“我跟RYAN的感情,不是你可以理解地,当初我们两厢情愿,我不小心怀孕,就跟家里摊牌,谁知你舅舅强烈反对,为了拆散了我们,他拿端然要挟我嫁给沈祁舒,我没有妥协,可是RYAN在那时侯背叛了我,他跟一个女人结了婚,我一气之下就答应了你舅舅。”

叶展卿偏过头,眼中闪动着泪光。“开头就是个错误,怎么能奢望有个好的结果?婚后我并不快乐,尽管沈祁舒对我不错,可是我们没有共同话题,他是一个很纯粹的生意人,唯利是图,我看不起他,他也不能理解我地想法,那段日子我很苦闷,就在那时候我发现怀了你,诚然我不是一个好母亲,可是当我听到你降生的第一声啼哭声,我跟自己说,没有爱人不要紧,有你就够了,我会把全部地爱都给你,可是现实太残酷,它不给我这个机会。你一直生病,沈祁舒请了家庭医生来看护你,我放不下心,非要亲自守着你,你一声咳嗽,我就吓得整夜都睡不着,你还那么小,攥着小拳头都不会自己展开,甚至还不会笑,可就像刚才那样,医生天天往你手臂上扎针,每次听到你哭,我地心就像要裂开一样,我觉得再那么下去我一定会崩溃…”

“妈…”沈嘉措被触动,费力地去拉她的手。

“所以我选择了逃避,我把你完全丢给了医生,自己跑到国外去度假,我做了最坏地打算…”叶展卿抹去眼角的泪水,缓了一缓才继续说下去,“对于你,我一直心怀歉疚,我跟你爸爸结婚那么多年,其实早就貌合神离,我不断地提出离婚,他不同意,连你舅舅都出面反对,我觉得很无助,更加怨恨你爸爸,后来你舅舅去世,我再一次提出离婚,你爸爸不但不同意,还出手打了我,那是他跟我结婚以来第一次动的手,我气昏了头,就跟他说你不是他亲生的,他那么好面子,也自负,当然不会想到带你去验DNA,我们很快办好了离婚手续,你判给了我,可你却不肯跟我走,我那时真是心灰意冷…”

沈嘉措此刻也是陷在过去的痛苦回忆里,他另一只手放在被子下面,紧紧地握着。当年他是拒绝跟她走,因为他的心里更偏向父亲,他天真地以为沈祁舒对他也会有同样的不舍,所以他一如既往地喊他爸爸,一如既往地每天出现在他面前,他以为这样就可以把父子的感情维持住,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他依然尊敬他,热爱他。就这样,直到沈祁舒再无法忍受,亲自将他押送上飞往加拿大的班机。

沈嘉措脸上的每一分变化都没有躲过林惊鸿的眼睛,她一直在注视着他,当看到他的两片薄唇隐隐透出紫色,她心知不妙,忙跑去把医生找来,然后将叶展卿请出去。

“妈,你刚才说本来打算带嘉措回加拿大治疗,那现在呢?你什么意思?”林惊鸿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直截了当质问她。

叶展卿怔住,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他离不开你…我会在梧城多待一阵子,等他病情稳定之后再从长计议。”

林惊鸿直直盯着她,冷冷一笑,“你既然知道他不会离开我,那你刚才又何必虚情假意说要接他回去,难道你打算连我也一块带走么?”

“惊鸿,你这是什么态度?”叶展卿有些不悦,回避她的直视而将目光投向前方,“我这次来,是真的想补偿他,我已经跟那位主治医生说过了,只要对他病情有益,要我怎么做都可以。其实我最后悔的是没能阻止他回来,如果他乖乖留在加拿大,我相信他的病情不会恶化,至少…不会是现在。”听完最后一句,林惊鸿的心打了个颤。

如果,她不曾接受他,这样对他是不是更好?

第七十六章

送走叶展卿,林惊鸿在外边的草坪上坐了很久,直到何碧玺跑来同她打招呼。

站起来,看见她手里拎着一个透明的小袋子,里面有两份便当,林惊鸿笑着问:“大老远地跑来找周医生吃饭?”

何碧玺笑眯眯地点了点头,脸上没一丝别扭,“他老怀疑我为了减肥不吃饭,我就怀疑他只顾工作不吃饭,干脆一块儿吃。”

“你们感情真好。”林惊鸿由衷感叹,“你们平常吵架么?”

“吵啊,天底下怎么有不吵架的夫妻。”

林惊鸿好奇起来,“那吵到最后,谁先服输?”

何碧玺噎了一下,仍是坦白告知:“大部分是我啦,要他认输,比杀了他还难。”

林惊鸿望着她杂糅着孩子气的漂亮面庞,忽然羡慕起来。有一些事,尽管林惊鸿很少去思考,但其实结果已经在她心里根深蒂固,在她看来,何碧玺那样的女子才是迷人的,值得人爱的,在沈嘉措毫无保留的爱情面前,她总是时时感到自卑,有一种力不从心的苦恼。她并不在意什么门当户对,可她无比固执地认定两人的爱情应该是对等的,如果其中一方付出的感情要远多于另一方,她会觉得爱情被亵渎。她更留恋过去恣意飞扬的自己,如果父亲没有失踪,母亲没有拿她当摇钱树,不需要过早地担负起生活的重压,她会尽情地去谈一场恋爱,尽情地去爱一个男人,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处处都有保留。

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甚至,是厌恶。

“你在想什么?”何碧玺问。

林惊鸿看着她,“我很羡慕你跟周医生。”

何碧玺一怔:“为什么?”

林惊鸿不知怎么表达她心目中那有些荒谬的爱情理论,过了片刻才说:“你们付出的感情一样多,我觉得那样很好。”

何碧玺顿时啼笑皆非,林惊鸿一直给她精明干练的感觉,可今天她一反常态,说些莫名其妙的话,跟她往日作风大相径庭,“一样?你用天平量过了?”

林惊鸿不知如何作答。

“感情哪有绝对的均势?要么你压倒他,要么他压倒你。我还觉得我爱我老公多过他爱我呢,可是他一定不会认同,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就好像你跟沈嘉措,他只有那么爱你才会让自己开心,难道你非要逼他收回一点,来跟你的爱对等么?”何碧玺的唇角勾起一个优美上扬的弧,“我发现爱上你真是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你比我还麻烦…”

林惊鸿苦笑:“你说得对,这真不是一件好事。”

两人说笑着走进住院部,在通道口分道扬镳。整个下午,林惊鸿在病房里度过,沈嘉措没有开口赶她,她也没有半点要走的意思,中途跑出去接了两三个电话,过了下班时间索性关了机,跟沈嘉措一起吃饭看书,直到晚上九点多才离开。

叶展卿遵守承诺留守梧城,三天两头,林惊鸿会在医院里看见她,有一次,居然是在沈祁舒的病房里碰上。那次之后不久,沈祁舒被方玫月接出院,回家中静养。公司的大权意料之中落在方玫月手里,一来她老板娘的身份无可厚非,二来林惊鸿无心恋战,她坚守的只是沈祁舒的天下,如果沈祁舒将大权交予了方玫月,那她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半壁江山拱手相让。在手头的主要工作告一段落后,林惊鸿正式递交了辞呈,公司经理级别的人事变动,照例要同老板交涉,林惊鸿找了个机会,亲自同沈祁舒去说,沈祁舒何尝不明白她心思,自己时日无多,一方面既知留她不住,另一方面也怕留住了将来无人镇得住她,于是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后便放行。

林惊鸿离去的那一刹那,她忽然惊觉这位昔日令她敬畏的师长,在短短数日中已经完全沦为一个老人,面色凄惶地坐在轮椅上,躯体单薄,孤零无助。

她不敢再待下去,急急往外走,却在跨出门槛的前一刻被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