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一下黑了。
米安安被吓了一跳,“这样什么都看不见啦!”说着,她就要伸手去摸台灯开关。
可是手却被按住了。
“别开。”颜梁淮的声音略显疲惫,“我缓一缓。”
“喔,我不开……”
米安安觉得压在自己手背上的指腹粗粝,或许是茧子,或许是因为男人有着硬朗的骨骼。
颜梁淮撤开手,伏在手肘,闭着眼睛。
像有什么在脑海里排江倒海地翻腾,头疼欲裂。其实刚刚头就已经疼了,他只是一直忍着,想替小姑娘把图画完,免得误事。
这会儿,脑壳像要裂开缝来。
一丁点儿光也不想见。
米安安站在黑暗里,耐心地等了许久,久到眼睛都已经开始适应黑暗了。
她终于看清,那个伏在肘弯,肩头微微起伏的男人。
看起来……很不好受。
“你怎么啦?”她试着问。
“没事。一下就好。”
话虽这么说,可声音里分明都是隐忍。
米安安不放心,蹲下|身来,试图看看他的表情。
可是没想到,颜梁淮刚好抬起头来,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近到极致,呼吸交错的,只差一点点,就要相互触碰。
黑暗里,米安安觉得他的眼睛锐利得仿佛某种猛兽,随时都可能奋起捕猎的那种。
她缩了缩脖子,可怜巴巴地退后了些,“哪里不舒服吗?”
“头疼。”颜梁淮简单地说,“让我静一下就好。”
说完,他又重新伏回手肘,才刚刚闭上眼,就感觉太阳穴凉了一下。
仿佛一股清泉被注入,翻江倒海的绞痛因为这丝沁凉而被抚慰。
微凉而柔软的小手指,轻轻柔柔地揿在他紧绷的太阳穴,有节奏的一重、一轻交错地按压。
欲裂的头疼就这样在她的手指下矮了气焰,到后来,甚至舒缓得让他忍不住想要喟叹……
“可以了。”在这声喟叹溢出之前,颜梁淮主动说。
米安安松开手,不确定地问:“真的不疼了吗?我按|摩手法很好的,阿嬷每次头疼脑热,都只有我能搞定。”
“真的。”
颜梁淮伸手,揿开台灯,以示意自己没事了。
米安安这才发现他脸色苍白中透着股子奇怪的红晕,看起来,就像是发烧而体虚的人,冷热交加的模样。
“是画图太耗神,所以头疼吗?”
“跟图没关系。”问题的关键在于光。
意识到他不愿意多说,米安安善解人意地将保温桶往他面前一推,“呐,粥,今天是红豆的。”
等颜梁淮打开桶盖时,她就抽过图纸,对着台灯细细地瞧,“你也太厉害了,这么多线条呢,居然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嗯,”颜梁淮低头搅着粥,清香扑鼻,“人在枪在,跟命似的。”
米安安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
印象里,这是颜梁淮头一次在她面前承认“川狼”那段过往。
见颜梁淮起身,米安安忙问:“你去哪呀?”
“拿个碗。”
“要碗干什么?你就着保温桶吃好了,我不嫌弃。”
“……”颜梁淮淡淡地说,“你不吃吗?”
米安安嘴角一弯,笑得灿烂,“你要吃不完,剩下的留给我就好。”
颜梁淮放下勺子,连着保温桶一起推到她面前,“那你先吃吧。”
“干嘛呀?”米安安把图纸搂在怀里,“公平交易,我不占你便宜。”
颜梁淮好气又好笑,“图给你,我不会再要回来。”
小姑娘这才放下心来,挖了几大口粥,然后扯张面纸把勺子一擦,还给他,“我够了,给你吧。”
颜梁淮见她放下勺子,就开始低头在随身带来的帆布包里翻腾,不由低头看她。
这孩子,打第一次来他这儿就跟带了哆啦A梦的百宝袋似的,拼命往外面掏东西。
如今依旧,掏了一件又一件。
眼看桌上摆了琳琅满目的一堆木雕工具,她才心满意足地关上包,挺直了腰杆,“齐活了。”
“你打算在我这里刻枪?”
“对啊,”米安安答得理所当然,“你是我的美术指导。”
颜梁淮:“……”
“图我已经给你了。”
米安安大眼睛一转,“可你这儿的灯好啊!我家那个灯,晚上刻东西,得瞎。”
这理由,真棒!
连她都想给自己点赞。
于是,颜梁淮在一边慢条斯理地喝粥,而米安安就在他身边,拿着刻刀,比对着他画的图,一点点雕琢着细节。
灯光下,女孩儿侧颜专注,时不时撅嘴吹一吹木屑,眉头微蹙,认真得不像话。
所谓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大抵就是她这个样子。
颜梁淮脑海里闪过零星的念头。
他为什么要让她帮忙擦药,又为什么要管她和那个小毛头是不是早恋。
这些跟他有什么关系?
明明,没有的。
作者有话要说:有啊,有当然有关系啊!
一不留神,不但女朋友会被人拐跑
老婆还有可能喊你叔叔呢
噗
第10章 荣光(10)
“呼——”
米安安终于放下刻刀,狠狠地抻了个懒腰。
“好了?”颜梁淮放下手边的书,随口问。
米安安拿这巴掌大的小木雕,左看右看,还是不大满意,“总觉得跟你画的不大一样怎么回事?”
“明天再改吧,不早了。”
米安安这才想起看时间,一看吓了一跳。
不知不觉都快十二点了,她埋头干活儿完全没注意,他怎么也不撵她走呢?一下耽搁到这么晚。
“对不起、对不起!影响你休息了。”米安安慌忙收拾着面前的烂摊子。
“放着吧,”颜梁淮云淡风轻地说,“反正明天你还要来。”
欸?他怎么知道她还要来?
正中下怀的米安安毫不客气地放弃了收拾的打算,笑眯眯地拎起空了的保温桶,揉揉眼睛对他说:“明早你别吃饼干啦,我给你带早饭。”
小姑娘走了。
房间里仍旧安静,可颜梁淮总觉得空气里仿佛还留着她头发上的香气。
对于常年在部|队生活的人来说,这种软|香是陌生的。
可是出奇的,不讨厌。
颜梁淮拿起她的“作品”端详。
尽管小姑娘看起来有点毛躁,但手工着实不赖,边缘光滑,线条利落,虽然没上漆,可是看起来已经有模有样了。
是给那个谷小钊的礼物。
挺用心的。
熬夜都要做。
这大概就是年轻时候的喜欢,愿意毫无保留的把所有时间都给他。
颜梁淮大学刚毕业那会,也曾这样全心全意地守护过一个人,所以他大致能理解,二十来岁的小丫头嘴上不说,心里偷偷喜欢那小子的心情。
手指捏着木雕,无意识地把玩着。
心里没来由的闪过个念头,这一辈子还会有人愿意把时间这样花在他身上吗?怕是不会了吧。
他这种人,没情|趣,没背景,还没钱,只有一身伤和一副臭脾气。
换作他是小姑娘,一定会对自己这种三无男人敬而远之。
*** ***
清晨,米安安来的时候,就看见颜梁淮居然破天荒地在院子里忙碌。
没像平时那样衣着端正,而是只套了件军绿色背心,露出肌肉结实的肩臂,正弯腰往院里的树上栓着麻绳。
“来了?”看见米安安进来,他没回头,边使力系绳扣,边说,“东西还在桌上,你自己去弄。”
米安安没进屋,反倒蹲在他旁边,好奇地拨弄着地上的木头和金属圈环,“你这是要弄什么呀?”
“健身器材。”颜梁淮将金属环往绳子上一扣,利索地打了个死结,用力扯了扯,“要试试?”
米安安站起身,抬手,还差至少十公分距离。
踮脚,很好,就差那么一点儿,环就在她指尖晃来晃去。
她回头,委屈兮兮地看向颜梁淮。
故意的吧?明知她够不着。
颜梁淮眉头一蹙,把工具从右手挪到左手,然后左臂从米安安腰间一环,着力一抬,将她抱了起来。
米安安连忙双手擒住吊环,才刚抓紧,腰间的力道就松了。
于是她就双脚离地地挂在环上,两只脚踢腾了一下,居然还真挺稳。
她松手,轻盈落地,笑嘻嘻地夸道:“手艺可以嘛。”
颜梁淮嘴角动了下,没说话,低头收拾杂物。
“东西是班爷给你找来的?”
“嗯。”
“这些也是吗?”米安安看向院角堆着的瓦片和木质望板,迷茫地问,“你家也漏了?”
颜梁淮拎起工具箱,走到门口,回头看她,“进来说。”
米安安果然小跑着跟了进来,还不忘抬头找渗漏,“昨天没发现啊,哪儿漏?我找人修屋顶的时候顺道帮你也弄一下吧。”
“我这不漏。”
“那?”
他回头,神色平淡,“午后去你那儿,把顶补一下。”
米安安明显愣了一下,然后渐渐眉开眼笑,几乎是蹦到他面前的,“你们这些人都是十项全能的吗?什么都会?”
颜梁淮背对她,弯腰收拾着工具,“算不上全能,但要想救人,起码得先让自己活得好好的,所以皮毛都得会一些。”
他说完,回头才发现小姑娘满眼崇拜地看着自己,如果人类有尾巴,这会儿一定摇得十分欢实。
颜梁淮:“……”
看不见的尾巴继续狂摇。
“你不用赶时间的吗?”他略显局促地躲开她亮晶晶的目光。
米安安一拍脑门,“对哦,时间紧张。”
她忙到桌边,打算接着昨天的工序,继续刻画细节,结果拿在手里一看,没上色的木雕上有好几处用铅笔画出了小小的区块。
“标记的地方削掉,不然形不准。”颜梁淮说。
米安安嘴巴弯成了倒U型,“你昨天夜里弄的啊?”毕竟他一大清早就在院子里忙活健身器,可昨晚她走的时候都已经十二点了呀。
“你昨晚是不是都怎么没睡?”
“我觉少。”
米安安还要再问,却见他已经埋首喝粥了,神色专注,仿佛嘴边的是什么山珍海味似的。
到嘴边的话,又被她吞了回去。
这人虽然看起来脾气不大好,又阴晴不定的,可真的……你给他三分温暖,他就还你十分热。
等颜梁淮觉得小姑娘已经又沉进雕刻世界里去了,于是抬头看过去的时候,就看见她嘴角弯弯的翘着,几缕碎发后面一双眼也带着笑。
心情好,心情不好,全都写在一张脸上。
半点不造假。
纯粹得好像这凝垄的天气,说风是雨。
中午时,外面远远地传来米阿嬷的喊声,“安安,吃饭——”
因为颜梁淮家里关着窗,声音听起来模模糊糊的,米安安手里拿着快要搞定的小手|枪,匆匆跑向窗边,单腿屈膝压在叠着豆腐块、平整得像被熨过的床铺上,单手推开窗,应了声:“知道了——”
说完,她退下床,顿时看见床铺上被自己蹂|躏出的褶子。
“……对不起。”她忙弯腰,想要把床单抹平。
桌边看书的颜梁淮抬眼,“放着吧,你快去吃饭。”
米安安走到他面前,双手背在身后,笑嘻嘻地说:“一起!”
“我有午饭。”
“下午你不是还要给我家修屋顶吗?顺道嘛!”
十分钟后,颜梁淮缓缓走在踢着石子的小姑娘身后,只觉得这两日过得有点不像自己。
从前在部队里,他生活得格外上纲上线,除了出任务,每日有着严格的作息。后来,腿受伤、退役,他开始习惯于在黑暗中隔绝外界的所有声音,更不会轻易为了别人改变计划……
但不过短短几天,从这孩子闯进他眼帘开始,那些固有的东西都在一点点被打破。
“安安!”
迎面走来的谷小钊先是笑容满面,继而看见陪在米安安身边的“小叔叔”,顿时晴转多云,“你怎么又跟他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