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獒是他们在川狼里的代号,听见这称呼,那善就觉着,好像又回到并肩作战的那些日子了。

“你想过,将来如果退役了,要做什么吗?”

“没。”那善翻了个身,“说不准啥时候就死枪眼下了,想太早白费神。”

“……白教你们了?”

“哎,不是,”听出队长的不快,那善撑起身,“我当然知道首要保命,然后才能保人——好好好,我现在想行了吧?”

过了会儿,他说:“回老家吧,弄块地种茶,颐养天年。”

“那你媳妇儿呢。”颜梁淮问。

那善呆住,媳妇?八字连墨都没沾上呢……他哪会想那么多?

“媳妇……就,一起种茶?”他自己说得也没啥底气。

颜梁淮手支在脑后,眼睛看着天花板,像在跟那善说话,又像自语,“万一她想要的不是单调的田间生活,她想要五光十色,你要怎么办?”

那善想都没想,“那就陪她去全世界兜风呗!媳妇儿嘛,就是用来疼的,她想干嘛,砸锅卖铁去干。伟人说了有条件要上,没条件的创造条件也要上,嗯?”

说着说着,大老粗终于觉得有哪儿不对,回过劲来,“颜队!你问这个干嘛,有媳妇儿人选啦?我知道了,跟米家小姑娘确认关系了!我猜对了不?”

那善巴在床沿,跟个好奇宝宝似的,与他那身腱子肉形成鲜明对比。

颜梁淮缓缓偏头看着他,没说话,把那善急得猫爪挠心似的,差点没求队长老人家发发慈悲别卖关子了……

“安安她可能是年纪太小,又被我救过,把孺慕之情和喜欢弄混了。”

噢……敢情是小姑娘挑开了,老男人还在原地踌躇。

这一点儿都不算突破性进展!

那善悻悻地倒回地铺,翻了个身,嘟囔着:“被你救了,就会误以为自己喜欢你啊。那我从入队到现在,这条命被你救了没十次也有八次——我咋没爱上你啊?”

颜梁淮:“……”

那善扯过被子,往肩头一拉,“所以说,压根不是人家小姑娘弄混了。是队长你,分不清自己的感情吧。”

作者有话要说:老男人在思考,有小家伙的未来

第18章 荣光(18)

那善的假期有限,隔日就匆匆归队了。

颜梁淮送他到村口,回家路上就遇见等在枣树下的米安安。

她一改从前少年气的圆领衫、短裤,换上一袭米白色的连衣裙,刚到膝盖,露出匀称纤细的小腿来。

颜梁淮乍一眼看,觉得她有点不一样,再定睛,才发现小姑娘抹了口红,小嘴红艳得过分。

他撇开视线,从她面前走过。

米安安连忙追上,“那善哥哥走啦?”

“嗯。”

“他还会再来吗?”

“你很想他来?”

“嗯!”

颜梁淮顿下脚步,“为什么?”

“因为他比你诚实,”米安安笑嘻嘻地。

“……”

“你别走那么快,我穿了裙子,不好跑——”

下坡就是颜梁淮的院子了,而米安安还追在身后。

颜梁淮只好停下来,问她:“木雕也做完了,你还上我那儿干什么?”

米安安不大会说谎,只好老老实实地说:“想陪着你。”

咯噔。

颜梁淮分明听见自己耳中有什么哒了一下。一般这种感觉都发生在出任务、而情况超出他预判的时候。

他原以为米安安至少会编些有的没的借口,也已经做好无论她的理由多荒谬,都睁只眼闭只眼答应的准备……

但完全没想到,这孩子直来直往,根本不按理出牌。

她说,想陪着他。

从年少到青春期,再到后来投身军旅……颜梁淮的生命里没有太多温存。

九成九的时间都是他在为别人守护、付出、等待、拼命。没谁真正地把时间花在他的身上,包括他的父母,都没有做到。

而这个看起来心性不定,贪玩爱闹的小姑娘却说要陪他。

见他不说话,米安安心里七上八下,甚至开始怀疑念真的“直给”法不但不管用,还得把人给吓跑了。

颜梁淮继续往坡下走。

米安安丧透了,正要找补,就听他声音传来,“还不跟上?”

一秒,乌云散尽,欢天喜地。

米安安搬了个小马扎,坐在篱笆墙阴影里,随手拿了本书心不在焉地翻,目光却始终在颜某人的背影上扫来扫去。

他在锻炼,背对着她。

两人之间没什么交谈,但起码他没有撵她走,这也着实算得上一大进步了。

米安安这人有个优点,知足常乐。

她没想过能一下走进颜警官的内心世界,但起码,能让她陪在有他的空气里。

“你没其他事做吗?”颜梁淮跟后背长眼睛了似的说。

米安安连忙低头飞快地翻了几页书,前言不搭后语,压根不知道书讲的是什么。

颜梁淮松开吊环,抹了把汗,看了眼她手里那本《徒手治百病》。

连他都不知道这书是打哪儿搞来的,整本书都写着三个字:伪,科学。

他尚且不感兴趣,何况小丫头呢。

米安安埋头苦读,一边说:“我在学习啊,很忙的。”

颜梁淮走到她身前,伸手直接抽走了书,眼见小家伙可怜巴巴地追着书抬起头,无奈地说:“不是赶你走,你可以把你自己想看的、想做的东西拿过来,不要陪着我浪费时间。”

一听他说不是要撵自己走,米安安立刻神清气爽地拍拍屁|股站起身,“真的?”

颜梁淮:“……”有种引狼入室的感觉怎么办。

片刻后,对着占据半壁江山的“杂物”,颜梁淮开始认真思考起自己是怎么给自己挖的坑。

而书桌对面,正兴冲冲地把自己的家当铺在颜家桌上的米安安自言自语地说:“看来还得给你这儿添个书架,喔,还有花架……也得打一个。”

颜梁淮看向她那些花花绿绿的书,《藤蔓植物饲养殖南》、《如何拥有独家花海》、《植物百科》,几乎都跟种花养草有关。

除此以外就是一包一包密封保存的种子,和堆在他家院子里的大大小小的花盆。

这小妮子,到底有多爱这些绿色的东西?

“你要把这些都种下去?”

“嗯!”米安安如数家珍,“这是我托小钊从南边弄来的,这是班爷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还有这个,是凝川里结的,我原本打算把他们都栽后院,可阿嬷说那是菜田,不准动。只好都往花盆里栽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颜梁淮看着她脸上的神气,“为什么喜欢这些?”

“你不觉得植物很有意思吗?半身在土里,半身沐浴阳光,只要有一点点水和太阳,它们就能嗖嗖地朝上长,特别有劲儿!”

她笑嘻嘻的,眉眼间都是光。

特别有劲儿的,又何止植物呢?颜梁淮不自觉地凝着她的眼睛。

米安安被他看得脸红扑扑的,捏着手里装种子的袋子,眨了眨眼。

“那种我院子里。”

“啊?”

颜梁淮随手翻着她的书,不经意地说:“反正我不种菜,也不会打理,一片地应该够你种这些花花草草。”

米安安喜出望外,感动得差点没发出土拨鼠尖叫,好不容易忍住了,小心地抬手,扯住他的衣袖晃了晃,“颜梁淮……你真好。”

颜梁淮的心随着她的手晃了晃,忽然,他凝神,盯着她的唇。

米安安以为是自己脸红得太明显,忙松手,拿手背贴了贴脸颊,“……屋里有点热。”

可他还是看着她,甚至,还凑近了些。

两人直接距离越发的近了,近到米安安觉得自己的呼吸不畅,心脏像是要从喉咙口蹦出来似的欢腾。

有那么一秒,她甚至怀疑初吻要交代出去了。

然而,事实永远比想象要骨感。

“你的嘴怎么了?”颜梁淮终于问。

米安安呆了一瞬,确实觉得唇部有点儿异样,像是被一层绷紧的膜给覆住了,透不过气。

她摸了摸嘴唇,花了几秒时间反应,然后蹦起来冲进洗手间,打开水龙头开始拼命抹嘴……

颜梁淮站在门边,在她终于关了水龙头之后,默默地递了自己的毛巾过去。

小姑娘埋着头,拿毛巾左擦擦、右擦擦,就是不抬头。

“米安安。”

“……唔。”

“抬头。”

“……不要。”

眼见小姑娘垂着脑袋、死活不肯抬头,颜梁淮心生不安,在第N次让她抬头未果之后,索性上手,托起她的下巴,逼着她面朝自己。

这一看倒把他吓了一跳——

小姑娘原本纤薄有度的唇,这会儿肿得跟被蜜蜂蜇过似的,边缘还红彤彤的,好像有细密的小疹子。

一双神气活现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拼命地想要抵抗他的手指,重新埋头当鸵鸟。

“疼吗?”颜梁淮眉毛皱起。

米安安委屈得带上了鼻音,“……疼。”被她给搓得,皮都要破了,能不疼吗?

“怎么弄的?”他手指动了动,差点直接碰上她的唇瓣,忍住了。

米安安扭扭捏捏了半天,才说:“……口红,可能……变质了……”

颜梁淮:“……”

继初次重逢,她拿她爹十五年前的剃须刀坑了颜叔叔一小块皮|肉之后,米安安同学又拿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古董口红,坑害了自己的嘴。

关于为什么如此不长记性,米安安表示无言以对。

她只是记着念真说,“他们这些人生活的环境里除了蚊子,其他都是公的,想要让他动心,首先得让他意识到——你是女的。”

怎么才能让颜梁淮意识到她不是小孩子,而是女人呢?

米安安想破了头,觉得当务之急是穿上裙子、化上妆。

裙子还好说,十五六岁时候的裙子短是短了点,好在她瘦,还是能塞进去的。

至于化妆品,她翻箱倒柜也只找出来这么支口红,和已经干得抹不出来的睫毛膏——现在,她非常庆幸睫毛膏干了,否则她怕是要掉光睫毛变妖怪。

米安安真的郁闷透了。

她也不肯再理颜梁淮,就抱着膝盖坐院子里,半张脸都埋在腿后面,大眼睛盯着泥巴地发呆。

内心深处恨不得把从前那个不修边幅的自己拖出来,鞭尸一百次——让你丫不讲究!让你丫活得比谷小钊个汉子还糙!

影子覆在她面前。

米安安拒绝抬头,声音闷闷的,“你别管我。”嘴巴还麻着呢,不想见人。

“抬头,”边说着,颜梁淮已经蹲在她面前,“还是要我动手?”

米安安怕他再掰自己下巴,只得委委屈屈地抬起头来,泪珠子还挂在睫毛上,就觉得嘴唇一凉。

是他的手指落在她发烫的唇瓣上。

又凉、又滑,隐隐带着清香,手指不轻不重地压在她唇上,辗转揉按。

作者有话要说:mua~

“尽管你还不是我女朋友,但我已经在拿你当女朋友一样纵容。”

第19章 荣光(19)

直等颜梁淮的手指离开她的唇,米安安才微张着嘴,用别扭的口型问:“抹的是什么啊?”

“芦荟,能消炎镇定。”颜梁淮不动声色地站起来,背过身回屋。

所以米安安没有看见他眼底一闪而逝的心动。

说也神奇,没过一会儿,唇上的肿胀感就消散了大半。

米安安顿时像被浇灌、喝足了水的小植物又生机勃□□来,追在颜梁淮身后问东问西,“你怎么什么都会?”

“出任务什么都可能遇见。”

“喔,好可惜,之前本来可以和你录一期节目见识一下的,结果你没来。”米安安感慨。

一年前,她还在电视台里兼职做外景主持。

那是档户外求生的节目,嘉宾有明星也有素人。因为拍摄地在凝川,导演想找个了解当地地形,又能担当主持的人,这才相中了米安安。

她就是在提前进山踩点的时候被困的。

完全没想到的是,救了自己的年轻军人竟赫然在节目的邀请嘉宾之列,于是米安安十分淡定地在营地跟他道别,以为很快就会再见。

可是,节目正式开录的时候,颜梁淮却没有来。

再之后,她就没有得到过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那个光芒万丈从天而降的男人,从此后会无期。

“后来录节目,你为什么没有来?”米安安问。

颜梁淮背对着她,在灶台边忙碌,闻言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受伤了。”

米安安一愣,目光瞟向他被裤管遮盖的左腿。

她抿抿嘴,轻快地说:“我就说,你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既然跟我说了‘再见’,就不会无缘无故爽约。”

颜梁淮回忆自己是否说过“再见”,但记不起来。

当时他把米安安送回营地,就又忙着登机继续救援了……哪有时间想那么多?

再重逢能认出米安安,不过因为她是他见过的女孩子里最百折不挠的一个,像打不垮的小兽,浑身是劲。

初遇对他而言,不过是一场萍水相逢的救援。

被他救回来的小姑娘,跟其他所有被救者并无区别。

算不上一见钟情,最多……是印象挺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