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动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大概是当他重回凝垄,她像哆啦A梦一样往外掏东西,一点点把他空荡荡的屋子塞满的那一刻开始。

又或许是他头疼欲裂时,她温柔地揉捏着他的太阳穴,一下、一下甘泉滋润枯土般,沁入他的干涸暗淡的心。

颜梁淮小幅度地摇了下头,试图把念头甩出脑海,“坐到桌边去。”

“不用我帮忙?”米安安试图插手,被颜梁淮挪过背挡住了。

“……要么坐那儿等,要么回你自己家吃。”

“我等!”

米安安飞快地退出厨房,坐在桌边托着下巴等。

从她的角度可以看见颜梁淮挺拔的背影,大概是部队养成的习惯,哪怕是在厨房里忙碌也仍旧肩背挺括,看起来一丝不苟。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左裤管下的那条腿落了残疾——他看起来,明明和当年毫无二致呀!

等颜梁淮托着不锈钢锅转身,就看见托着下巴的小丫头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

“没见过人下厨做饭?”

“是没见过男人替我做饭。”米安安笑眯眯地说。

“……拿碗,吃多少盛多少。”一本正经。

米安安撇撇嘴,他每次都不接茬,害她撩得好吃力。

“怎么就一副碗筷?”米安安纳闷,“我再去拿。”

“不用了,”颜梁淮坐在对面,“家里就这一副,你盛出来吃,剩下的留给我。”

米安安“喔”了声,拿筷子从锅里挑面。

杂烩似的,一锅炖,面筋包,榨菜丝,火腿肠……应有尽有。

“你们平时就吃这个呀?”

“吃不惯你可以回——”

“吃得惯!”米安安抢白,“我从小不挑嘴,阿嬷说我可好养活了,给点阳光就灿烂。”

颜梁淮:“……”还真是。

米安安给自己盛了大半碗,尝了尝,赞不绝口,“虽然看着像黑暗料理,味道还行嘛!”

颜梁淮醒醒嗓子,“够吃了?”

“够了,”米安安挥挥筷子,“你等下,我吃饭很快的。”

她还真是三下五除二就扒完了自己碗里的,起身要去厨房冲洗碗筷,却被颜梁淮拦住了,“放着吧,一会一块洗。”

可他家不就这一双筷子吗?

还没等米安安把疑问说出口,只见颜某人拿过唯一的那双筷子,在锅里随意地涮了下,就捞起面条送入口中。

米安安:“……”

颜梁淮在部队待惯了,出门在外没那么多讲究,先也没觉出什么不对来,直到察觉小姑娘盯着自己半晌没吭声,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顿时手上一僵。

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其实也没什么,”米安安润了下唇,“吃火锅不也在一碗汤里捣腾吗?一点唾液交换不打紧。”

颜梁淮:“……”

米安安:“……谷小钊有时候也偷懒,用我的杯子,没什么大不了。”

颜梁淮眉头微蹙,眼神暗了三分。

米安安深深地明白了一个道理:说多、错多。

低气压越来越明显,米安安垂死挣扎地说:“但他用过之后我都有洗杯子的,等会我走了,你把筷子和碗都洗一下就好了啦。”

颜梁淮忍了又忍,终于没沉得住气,看着筷子尖说:“他家没杯子吗?”

米安安愣了下,“有啊……但我家没有他的杯子,但他又总爱往我家跑,所以——”

完了,怎么越解释,这人脸还越黑了呢。

最终,米安安硬是熬到颜某人洗好碗,刷干净锅,擦着手转过身跟自己大眼瞪小眼,才弱弱地问:“你在生气吗?”

“没有。”

“那为什么吃完饭就一直不理我?”

“……”他在生自己的气。

气自己为了莫名其妙的事生气。

“你要是没有生气的话,我就回去了哦,”米安安补充了一句,“明早再来找你。”

颜梁淮看了眼外面,天色已黑,村子里光照暗淡,“我送你,顺便……散步。”

“好啊!”米安安偷偷看了他一眼,好像,不气了?

两家离得本就不远,米安安进门,问他:“你要不要进来坐会儿?”

“不用了,”颜梁淮清了下嗓子,“替我跟阿嬷问好。”

“明天见?”

“等一等。”

米安安转头看他,院子里暖黄的灯光使她看起来软萌极了。

“临睡再抹一下,别偷懒。”颜梁淮把一盒芦荟药膏递给她。

“好~”小手从他掌心里接过,不经意的触碰了一下,像小动物似的,很快又缩了回去,转身跑了。

颜梁淮收紧手指,掌心那一点触感还在。

甚至包括,下午的时候,他替她抹芦荟膏,指腹揉在唇瓣上的柔腻都还记忆犹新。

理智告诉他应该拉开距离,行为却不知不觉更亲近了……

他蹙起眉,加快脚步。

“颜梁淮!!”

身后突然传来惊慌失措的呼喊,颜梁淮心里一惊,人已回过身,只见刚刚才离开的米安安飞奔而来,眼角眉梢俱是惶惶。

颜梁淮自然地张开双臂,任她像颗小导|弹似的栽进自己怀里,抓住了自己的前臂。

作者有话要说:【小剧场】

某年,谷小钊童鞋生日

彼时已是科研大佬的谷同学收到了一份礼物——杯子。

路人A:送你一杯子,爱你一辈子,噢哟,哥哥你走桃花运了~~~

路人B:这个小卡片的字,有点刚啊,像男人→。→

路人C:莫非……

颜先生:我送的。

路人ABC:完蛋我们发现了啥?会被封|口吗!!

谷小钊:???

颜先生:有杯子就别再蹭别人的,明白吗?

谷小钊:……

#君子吃醋,十年不晚#

第20章 荣光(20)

救护车上。

老太太躺着,戴着呼吸辅助设备。

米安安紧紧地握着她的手,一刻也不肯松开。

就连被困在山里时,她都没这么害怕过,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四岁多那年,突然被告知父母出车路上遭遇意外,人没了。

那时候小小的她,从每双眼睛里都能读出一个意思:往后你没爸也没妈,真可怜。

世界那么大,她却只有自己了。

就是这种感觉。

膝盖被碰了一下。

米安安抬头,才发现是颜梁淮递了瓶矿泉水过来,他右手还拿着手机,时不时不轻不重地“嗯”一声,不知在跟什么人联系。

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从前她一直觉得,颜梁淮像活在中古世纪的人,几乎不见他用电子设备。

不知道这会在忙什么,短信、电话没断过。

村上没有医院,车把人送到镇上的诊所里,夜班医生问米安安,老太太是不是嗜睡?

米安安说,是。

“怀疑先兆帕金森,等转醒之后转院治疗吧。”

谁能想到精神矍铄的老太太突如其来就倒下了,差点没被下病危。

整整折腾了一宿,天蒙蒙亮时监护仪上的数据才渐渐稳定,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只等药效过去。

站了整夜的米安安腿一软,靠在墙上滑坐在地,仰起头,狠狠地呼了口气。

“站起来,地上凉。”颜梁淮送走医生,回来见小姑娘瘫坐在地,蹙眉道。

米安安没动,瞪着天花板,“不要,我没力气了。”明亮的大眼睛像蒙了一层雾,看不见光。

颜梁淮向她伸出手。

她犹豫了一下,把小手放进对方掌心。

颜梁淮稍加了一把劲,就轻轻松松地把小姑娘给拉起来了,正打算松开,却看见她睫毛上挂着的泪滴,刚好落下。

心头一突,像被雨滴冲撞出一片涟漪。

鬼使神差的,他非但没松手,反而将人一拉,箍进怀里,手掌抚在她脑后,像安慰什么小猫小狗似的,顺着毛,“阿嬷不会有事,我保证。”

紧绷着的情绪在这一声温柔的安慰里一下弹开,泪水瞬间迸涌而出。

饶是米安安瞪着大眼睛,还是无法阻止眼泪哗哗直流。

“我好害怕,如果阿嬷、她——”哽咽得话都说不周全。

之前忙着跟医院沟通的时候,她爽利又冷静,跟此刻判若两人。

怕,是真的怕。

只是米安安知道自己不能像其他女孩子一样,害怕的时候就往后躲——她的生命里能够遮风避雨的人一直缺席,唯一的依赖是阿嬷,而她知道阿嬷老了,挑不动太重的担。

所以五岁以来,她学会了在麻烦面前先勇敢,等风平浪静再去后怕。

这对米安安来说是习以为常。

可落在颜梁淮眼里,却是十足的令人怜惜——他记得从山里救回米安安的时候,小姑娘也看着镇定自若,但他现在知道了,那时候她其实怕得要死。

是怎样的生活环境,才能教会这样的小姑娘强自镇定?

他怜惜心起,手掌轻柔地抚过她的头发,“阿嬷会好起来,现在你要做的是去休息一会,等她醒了打起精神,别叫她替你担心。”

米安安摇头,“我不睡,万一阿嬷醒了,没人陪着她会怕。”

“不是有我吗?”

米安安星眼迷蒙地抬起头,正对上颜梁淮安静的脸。

他眸光温和而坚定,冲她微微颔首,“乖,去吧。”

柔软,但可靠。

直到躺在陪护床上,灯光全熄,米安安仍旧毫无睡意。

从小到大,她都是一边闯祸一边替自己收拾烂摊子,说起来旁人也许不信,可这个家一直都被她沉默地担在肩上。

这是第一次呀,有人温柔地从她肩上接过担子。

只有他,颜梁淮……

角落里,坐在椅子上的颜梁淮还在拨弄手机,屏幕的灯隐约照亮他的脸,鼻梁高挺,睫毛下一片阴翳。

很男性化,但不妨碍也很好看。

米安安想起送阿嬷进急诊间的时候,医生问“谁是家属”,她慌得没顾上回答,就听见颜梁淮沉声回答,“我。”

曾觉得在这世上,她只有阿嬷。

如今却觉得好像伸出手,就会有人握住她,借她一点力量。

他果然是上天派来的超级英雄啊……

*** ***

“挺厉害的呀!周老的号都能拿得到。”替老太太办理转院手续的小护士感慨道,“老先生已经不怎么出诊了,是熟人吗?”

米安安一头雾水,“不,我不认识周老。”

但现在她知道了,这位医届泰斗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有周老坐镇,你阿嬷一定能康复如初,放心吧。”

米安安连声道谢,转身刚好看见颜梁淮推着老太太出来,所带的不多的杂物都妥帖地装在袋子里,挂在轮椅把手上。

“都整理好了?”米安安勾头往袋子里一看,码得整整齐齐。

颜梁淮点头,推着老太太往医院外走。

“也太神速了吧?”又快又好,跟行军似的。

米家阿嬷说话有点不清楚,“囡,你要跟小叔叔……学……”

米安安要接过轮椅,“是是是,他什么都好,我一定寸步不离,跟他好好学习。”

可是颜梁淮没有放手,示意由他来推。

米安安有点儿不好意思,只好自己跑出去找车送他们去车站。

“不用叫车了,车在停车场。”颜梁淮说。

“啊?那善哥哥又来了吗?”米安安左右张望。

“他还在服役,没那么多假。”

站在一辆黑色路虎面前,米安安尴尬地说:“我……拿了驾照之后还没上过路,不敢开山路的。”

颜梁淮扶着老太太挪上车后排,转身折起轮椅,“我来开。”

米安安瞪圆了眼睛,把一句“你的腿可以开车吗”吞进肚子里。

颜梁淮把轮椅放入后备箱,坐上驾驶座,“上车。”

因为后座放了杂物,米安安坐在副驾驶座,目光不由从他的左腿上扫过。

“我重新考过驾照,可以开车。”颜梁淮像是侧面长了眼睛,目视前方,不动声色地说。

米安安反而局促起来,“我不是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