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是那个意思,”颜梁淮侧眼看她,眸光温和,“只是让你和阿嬷放心,我——可以照顾你们。”
米安安眼一圆,不可置信地看向他。
可颜某人已经面不改色地发动了车,娴熟地拐出停车场,上路了。
一路上,老太太用略显疲惫的声音一直在絮絮唠叨,上到家里的土地产权证放在哪,下到村头哪家的猪肉卖得便宜新鲜……
说到最后,米安安都担心老人家再累厥过去。
“阿嬷,你眯一会儿,到家我叫你。”
“不盹,”老太太斩钉截铁,“百年之后有的睡,现在能醒会儿多说会儿,你甭嫌我烦,往后想听、听不着了。”
米安安鼻子发酸,“我不是嫌你烦……”
“安安是担心你刚醒,身体负荷不了,”颜梁淮打着方向,稳声说,“阿嬷你闭目养神,回去午饭我来做,转院的手续和去帝都的票我都托人弄好了,没什么可操心的——安安她昨夜也没睡,你休息,她也能眯会。”
一段话把老太太眼下最不放心的事都交代清楚了,米阿嬷长长舒出一口气,总算安心靠在一边小憩。
米安安感激地看了颜梁淮一眼,可他的目光都在关注往来车流,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帮了大忙。
直等后排座上老太太睡沉了,米安安才开口:“周老的号,是你帮的忙吗?”
她思来想去,觉得自己没有这种天选之子的好命,这种稀缺资源不可能平白掉她头上。
也只可能是颜梁淮了——他昨天捣腾了一夜手机。
“老先生刚好人在帝都。”
轻描淡写,多少熬夜略过不提。
米安安抿嘴,“谢谢你,颜梁淮。”
颜梁淮没说话,许久,才说:“别在你阿嬷面前哭,她本来就放心不下你。”
米安安低头,她也知道,可是情绪总要有宣泄口,不然会被憋死的。
“要哭的话,”颜梁淮清咳了下,看向后视镜打了个方向,“可以找我,不笑你。”
米安安眼珠子滴溜溜直转,不敢眨眼睛,生怕又要掉金豆子了。
半晌她才伸出小拇指,“你保证不笑我——拉钩。”
颜梁淮没抬手,严肃地说:“在开车。”
“喔……”米安安悻悻地正要收回小手。
车在红灯前刹住。
她手臂一轻,手腕被握住了。
颜梁淮略显生疏地将右手小指和她左手小指相勾,晃了下,立刻像触电似的分开了,重新握回方向盘,目不转睛地盯着红灯。
就像那盏灯,会猝不及防跳绿一样。
作者有话要说:哎哟,我的心
第21章 荣光(21)
听说了米家老太太入院的事,村上的人纷纷过来探望。
也正因如此,众人才发现班爷带来的那个陌生男人居然在米家帮着照应。
地方小,消息传起来飞快。
米阿嬷回家不足半日,留守的人就都知道这档子人和事了。
“难不成,是安安谈对象了?”
有人乘着米安安不在屋里,向老太太打听。
“瞎说,”老太太一挥手,“那是她小叔叔,怎么能是对象?”
“远亲啊?”
“那倒没血缘关系,当初安安她爸在世那会儿称兄道弟来着。”
来人一听,顿时好笑,“没血缘关系算哪门子小叔叔?弄不好俩孩子王八绿豆看对眼了呢?”
“啐,”老太太佯装生气,“你家丫头才王八绿豆呢!”
嘴上说得倒是凶,可一转头人走了,老太太这心里顿时七上八下起来。
——说得对啊!虽然她是觉着那是两辈人,但万一当事人没那份自觉呢?
越想越不安,老太太索性托人把班爷给请来了。
“你刚从鬼门关转回来,咸吃萝卜淡操心的管这些干嘛?”班爷拿了把瑞士军刀削着苹果,不耐烦地说。
老太太半躺着,一脸认真,“那孩子人品周正我信,当半个儿子对待我都没意见。但如今我状况不好,啥时候脚一蹬人就没了,安安总得有个着落。你不让我闹清楚颜家那孩子到底啥情况,我不放心啊!”
班爷头也不抬,“既然信得过人品,是杀猪的还是卖羊的,又有什么区别呢?”
“屠夫农户,有钱没钱我不在意,”老太太顿了下,“但不能是在外头惹了麻烦,来凝垄避难的。”
班爷手下的苹果皮突兀地断开了。
老太太略显浑浊的眼里都是精明,“被我猜中了?”
班爷问:“咋猜的?”
“你年轻时候是干啥的,别人不知道,我们总知道。为啥是你带他回来?无非之前有交情或者有联系。”老太太喘了口气,“要真是我想的那样,安安万万不能喜欢他那样的。”
“梁淮跟我不一样,”班爷把削好的苹果递给老太太,“他不是我这种杂牌军。”
“……真是当兵的啊?”
“退役了,如今就是普通老百姓。”
米阿嬷拿着苹果,下不去口,“就不会有仇家啥的?能结婚生子?”
班爷沧桑的脸上表情莫测,半晌才说:“时代不同了,他们这些后生大好年华都扑在风雨里,也该有个湾口给他们歇歇脚,养养伤,总不能真死在沙场,到死都孤零零一个吧。”
“那也不能让囡走我老路……”米阿嬷嘟囔着,低头咬了口苹果。
苹果都没能吃完,她就又盹着了。
班爷轻轻从她手里抽出苹果,又把毯子替她拉好,转身出门,刚好遇见米安安端着脸盆进来。
班爷比了个嘘声。
米安安跟着他出了院子,“班爷,我阿嬷问你什么了?”急急忙忙让找班爷来,还特意把她支开。
班爷摸出一卷烟,点了,狠狠吸了一口,“问我梁淮有没有仇家。”
米安安一头雾水。
“她怕自己哪天没了,梁淮又指不上,会拖累你。”
米安安“啊”了一声。
班爷吐出烟圈,目光看向远山,突然说:“你听说过,班爷年轻时候追过你阿嬷的事吗?”
米安安又“啊”,感觉脑容量不够了。
“那会子她十八,我十四。”烟雾后,班爷的眼神带着回忆往事特有的深沉,“我要到上山投军,走之前上你阿嬷家砸石子,喊她出来,问她要不要在我走之前定亲。”
米安安摇头,她连半个字都没听说过。
“你阿嬷没答应,嫌我年纪小,觉得我出去见一圈市面再回来就不是现在的想法了,会喜欢年轻漂亮的城里小姑娘。”
“那后来呢?”据她所知,班爷打了一辈子光棍,一直守着凝垄这个小地方。
“后来我没看上什么别的小姑娘,但是在打仗的时候伤了头,搁医院里熊了大半年才能下床,头一件事就是赶回来找你阿嬷。”说到这里,班爷的粗眉拧出了个川字。
米安安没敢吱声。阿嬷十九岁就跟她阿爷生了她爹……显然是没等班爷。
“回来一看,家没了,被上门报复的土匪给端了,全家上下死得一个没剩。”班爷啐了口唾沫,没抬头,“你阿嬷以为我死外头了,也就嫁人了。”
那得是多惨烈的一幕?米安安不敢细想。
可是一想到班爷单身一辈子,明明有钱也有人脉,却守着凝垄这小地方,处处照拂她和阿嬷,她终于是懂了其中的原委。
“班爷……”
班爷扔了烟蒂,用力一踩,抬头看米安安,“跟你说这些不为别的,就想给你打个预防针。无论你阿嬷怎么想、怎么做,都是有原因的,你甭怪她,甭跟她对着干……她,她身体不好。”
米安安轻声说:“我明白。”
“那就好。”班爷抬头,看向她身后,没什么表情,拍了下她的肩,就走了。
米安安目送他走远,心里沉甸甸的。
“怎么了?”颜梁淮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没,没有!”米安安慌张转身,差点撞翻了他手里的杯子。
颜梁淮稳住杯子,垂眸看她,“班爷说了什么?”
“没有……”米安安踮起脚,看他手里的杯子,“是什么?”
“红枣枸杞,”颜梁淮把杯子给她,“熬夜补气。”
米安安双手环住杯子,抿了一口,冷热刚好。
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要换做从前,别说颜梁淮特意给她煲汤,就算是倒杯开水,那也是偶像给的,够开心半天。
但现在……
“囡,你在外头吗?”阿嬷声音从屋内传来。
米安安忙说:“在!”正要跑进去,想了想一仰头把枸杞汤全喝了,又把杯子还给颜梁淮,才跑进屋。
颜梁淮拿着空杯子,心里没来由地空了一块。
总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晚饭是颜梁淮做的,老太太虽然食欲不振,但赞口不绝,口齿不清还要坚持说:“将来谁当你的媳妇,要享福的。”
“能找到媳妇也算我有福气了。”
“话不好这么说,”老太太说,“你也快三十了,找个年纪相当的,早点结婚生子,免得孩子大了你们都老了,带不动。”
米安安埋着头,咬着筷子,食不知味。
本来她以为阿嬷只是先入为主,觉得颜梁淮是她爸妈那一辈的,如今才明白,不光如此,老人家对他的背景和职业满满的都是偏见。
此刻再听米阿嬷的话,米安安只觉得全是把人往外推的弦外之音。
她心里头难过,再没像平时那样叽叽喳喳。
倒是老太太口齿不清却说个不停。
“赶明儿请班爷过来吃顿饭吧,咱们不在家的日子还得靠他照顾家宅。”
米安安低头,“今天不是刚请他吃过吗?”
老太太惊讶,“什么时候请的?怎么不叫上我?”
米安安愣了愣,咬住筷子,“行,明天我约他。”
老太太这才满意。
饭后,米阿嬷催着颜梁淮早早离开了。
米安安独自在厨房里洗碗,凉水打在手背上,半点精神也无。
因为心不在焉,她半天都没动。
直到听见窗外传来低声的问询,“睡着了?”才被吓得猛地抬头——
只见颜梁淮正站在窗外,沐浴着月光,眉目柔和,轮廓如画。
第22章 荣光(22)
见米安安直愣神,颜梁淮从门口绕了进来,顺手接过她手里的碗,放在水流下细细揩拭。
“到一边歇着,别回屋,免得让你阿嬷发现我回来。”
米安安站在一边,看着他娴熟地冲洗、擦干,鼻子又酸了。
“对不起。”
“为什么道歉?”他没抬头,不像洗碗,倒像是在研磨什么珍贵器皿。
“我阿嬷其实很感激你,也喜欢你。”
“我知道。”
“她不是故意要支开你。”
“嗯。”
“……所以你别生她气。”
颜梁淮抬头,反问:“我为什么要跟老太太置气?”
说得也对。
正常人,谁会跟半生不熟的长辈计较这些?
“比起那个,我更在意你怎么了,一晚上没怎么说话。”他放下碗筷,手撑在水池边,低头看她,“在担心什么?”
米安安明明什么也没说。
可他像能看透人心似的。
她不擅长说谎,尤其在像颜梁淮这样的男人面前。
“我阿嬷不希望我喜欢上你,她觉得你是我爸妈那一辈的人。而且因为当年班爷投过军……落得家破人亡,一生孤单,所以阿嬷很怕你也会重蹈覆辙,就更不希望我和你走得太近。”
说到这里,她很慌地摆着手,“我知道你也没想跟我扯在一起!一直以来都是我一厢情愿的粘着你。”
颜梁淮静静地等她说完,凝着她慌乱的眸子许久,才无声低头,将碗筷拾掇整齐,摞回橱柜里,从头到尾,一个字也没有说。
米安安更难过了,万里长征她花了一年多才走出几步,这一下干脆打道回府,甚至还倒退了几百里路。
人家本来就是被她给死缠烂打,才勉强接近了的,现在她反倒矫情起来,简直是给脸不要……
越想越低落,瘦小的肩膀都快垮没了。
余光看见颜梁淮擦拭干净了厨房,转身就要离开,米安安的心直坠到了谷底,闷声闷气地说了声“那……再见……”
颜梁淮没回,径直出去了。
她背靠在墙边,浑身乏力。
笃笃。
窗框被敲了两下。
米安安抬头,只见颜梁淮站在窗外,面色如水,“北上之前先把种子种下吧,等回来就晚了。”
她呆了好几秒,才咬着下唇,重重地点了下头。
*** ***
对米安安来说,种花种草都不在话下,只是身边的那个人,让她分心。
她擦了把汗,看向一边正俯身替自己填土的颜梁淮。
因为怕弄脏衣物,他是穿着背心、卷起裤管的,阳光之下肌肉健硕,唯独那条左腿泛着金属的光泽。
很疼吧?最起码,失去那条腿的时候一定是撕心裂肺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