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梁淮弯腰,替她拿拖鞋,“没有女式拖鞋,这双是我的,你先凑合一晚,明天替你买新的。”

米安安套上他的鞋,大得像钻进了俩架坦克,自己觉得好笑,于是扑扇着大脚丫子在地上走了几步,回头冲他笑。

女孩笑容澄澈,在灯光的映照下轻易地照进了颜梁淮的心里。

紧绷的情绪,无处安放的心,都在这一刻被安抚,他忍不住张开双臂,迎着她的方向,将人整个搂入怀中。

听着耳边有力的心跳声,米安安小声问:“你怎么啦?”

“这房子分配给我有五六年了,我一直觉得它跟宿舍没什么区别,”男人声音微沉,从胸腔的共鸣里传来,“这是头一次觉得……是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继续甜蜜蜜,幼幼才不是女配,哈哈,她是阿染心头肉,也是颜警官用心呵护的小妹妹————

第37章 荣光(37)

颜梁淮的父亲是军人,极少回家,母亲身体不好,一年里有三季在南边疗养。

从记事起,他就开始学着照顾自己。所以对家的概念一直稀薄。

因此当初在楠都当值,他住单位宿舍,后来调往凝川,他更是几乎天天都在军营。

帝都的这间房分到手之后,他也极少单独回来住,最多是放假带着那善一帮臭小子,把这儿当落脚的窝。

唯独此刻,他脑海里莫名地冒出“家”的念头来。

有亲人在的地方,才是家。

他下巴点着米安安柔软的头发,闭着眼睛,感受着这异乎寻常的稳妥,直到感觉腰被小胳膊锁住了,怀里的人小动物似的又往里钻了钻。

“那……欢迎回家?”米安安说。

颜梁淮微怔,“嗯”了声。

陌生,但一秒就让他觉得本该如此。

这间房确实不太有烟火气。

米安安到处溜达了一圈,再度确认此地跟军队的营房没啥区别,最多也就是楼层高一些。

她看看上下铺的床上叠成豆腐块的被子,又看看窗台边一字排开的搪瓷茶杯,还有空铺上叠得四平八稳的衬衣、外套,长长地叹了口气,幽幽地问:“往后,我也要这样吗?”

站在门边的颜队长被她那个楚楚可怜的表情逗得想笑,“你不用管,有我。”

米安安这才舒出一口气。

阿嬷总说她最是散漫,要让她这么军事化管理,只怕三天就得崩溃了。

“我睡哪呀?”米安安问。

“上下铺,随你选。”

米安安看了眼比她脑袋还高的上铺,立刻怂了,“下面吧,我睡觉不老实,怕掉下来。”

“行,你去洗澡,我给你换干净被褥。”

米安安见他弯腰就开始拾掇,忍不住问,“那你呢?”

颜梁淮直起身,眸光沉沉,“你想要我睡哪?”

“就……”她迟疑了,“就上铺好不好?我会害怕嘛。”

颜梁淮一笑,转过身,“好。”

等米安安冲了把澡,擦着头发回来的时候,上下铺已经都整整齐齐地铺上了,而颜队长本人则穿了件军绿色的圆领T恤,正坐在床边看书。

他的肩很平也很宽,穿得单薄的时候就更显得身材健硕,那不是从健身房能得来的身材,而是长年在户外奔走,日晒雨淋留下的纪念。

抬头,见米安安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颜梁淮将手中的手反扣在床头,站起身,“你先睡,我在浴室能听见这边的动静。”

米安安点点头,跟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心脏不由自主地漏了一拍。

她盘膝坐上床,不经意瞥见颜梁淮刚刚看过的书,于是够过来,一看,脸红了——是她从谷小钊那儿弄来的《中小学生创伤后应激障碍调适》。

……她自己都忘了,自己之前认准了颜队长有“病”来着。

如今回头想想,分明是她信了别人的判断,可是就像念真说的一样,颜队长不是普通的男人,不该用一般的标准来衡量他。

米安安目光定了定,看见颜梁淮方才看的那一页,说的是创伤情景再现引发应激反应的处理办法。

他仍旧会头疼吗?米安安心念一动。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颜队长痛苦失控的模样,也就忘了他曾在小黑屋里不愿见光的那段过去,可如今想想,万一是他一直瞒着自己呢?

米安安越想越不放心,终于忍不住光着脚跳下床,蹑手蹑脚地走到浴室门口,听见里面一点儿水声也没有,越发得不安起来,附耳贴在门板上,想听听动静。

可是什么都没有。

她默数了一百下,仍旧一片安静。

完蛋了,颜梁淮肯定是不舒服,又不想让她担心,所以硬撑着了!

米安安一时心急,拍着门板喊:“颜梁淮——”

哪知,她“淮”字还没喊出口呢,手抬起还未落下,门就倏然被拉开了,满脸是水的颜梁淮出现在门后,眼底都是警戒,“怎么了?”

他的反应太快,倒把米安安给吓住了。

张口结舌了半晌,她才钝钝地说:“……你,你没事啊?”

颜梁淮大概刚冲过头发,水珠顺着眉毛、睫毛往下滴,线条刚硬的下巴上也挂着水,更别提裸着的肩和裹着浴巾的胯。

米安安只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立马烫着了一样双手捂住眼睛,慌里慌张地说:“我只是听浴室里什么声音也没有,不放心,所以才喊你,我不是……没有……你别误会……”

所以她到底在说什么?语无伦次的米安安恨不得把自己一拳打晕。

“我没事,”颜梁淮的声音里似乎带了一点如释重负的笑意,“你再等等,我擦一下就好了。”

听见他不慌不忙地转身进浴室,米安安才慢慢放下捂眼睛的手。

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没有关门!

于是,米安安同学又“不得不”看见了八块腹肌和后背虬结的肌肉……以及,他的那条格格不入的金属小腿。

这一次,她没有捂眼睛,看着颜队长弯腰不知调整些什么,然后活动了下腿脚,又直起身套上T恤,一系列动作非常敏捷,一点也不像需要人照顾的样子。

颜梁淮转过身,本想跟小姑娘说“好了,不用捂眼睛了”,却意外地发现对方正睁着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自己,眸底像有清泉流淌,清澈见底。

他喉结微动,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下意识地动了下腿。

米安安愣了愣,“我不是故意要看的。”

颜梁淮拿着毛巾走出来,“没事,不早了,快回去休息。”

米安安跟在他身后,“你都洗完了?这么快?”

“战斗澡,听过吗?”

“没有。”

她一直觉得洗澡是天底下最享受的事,怎么能马马虎虎地敷衍过去呢?

“执行任务的时候,三五天不洗澡是正常的。”

听不到小姑娘回应,颜梁淮一手按着头顶的毛巾,回过头,勾起笑,“怎么?觉得邋遢?”

米安安摇头,“只是觉得真不容易。”

这才哪跟哪,在军旅生活里,这点苦压根排不上趟,可小姑娘的眼神分明在说“不能按时洗澡真是太可怜了,可怜得让人忍不住想抱一抱,安慰安慰”,他叹了口气,返身将她抱住,“这不算什么,只要能活下来还怕没机会洗澡吗?”

米安安嗅嗅鼻子,拍了拍他的背,“嗯,你说得对,只要活着,没什么做不到的。”

把她带到床边,等她坐下,颜梁淮又拿自己的毛巾翻了个面,替她擦拭还在滴水的头发,“不擦干会生病。”

“那你替我擦干嘛。”

小姑娘撒娇的调子,颜梁淮本以为自己是不吃这一套的,没想到竟十分受用,别说替她擦干头发,她这么娇憨的来一句,跟他要什么都行。

米安安乖乖地盘膝坐在床上,正对着颜某人的胸腹,静了会儿,她小心翼翼地问:“刚,我敲门的时候你在干什么呢?一点声音都没有。”

颜梁淮的动作顿了顿,终究还是答:“在调整义肢。”

哪知米安安顿时紧张,“是不是哪儿疼?要不要去医院看看?我陪你去啊。”

“……不是。”颜梁淮眸光低垂,看向小姑娘焦急的眼,“每天都要检查,是正常的。”

“哦——”小肩膀松懈下来,米安安呼出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害怕吗?”颜梁淮突然问。

米安安不明所以,“害怕什么?”

“这条腿,”颜梁淮避开了她的视线,“正常人看到这东西,应该都挺不适应的吧。”

“不会啊,你知道我的偶像是谁吗?”

“谁?”

米安安双眼放光,“钢铁侠啊!浑身都是金属,刀枪不入,帅到没边。你这虽然没那么无敌吧,但多多少少也有点儿神韵,爱屋及乌吧。”

颜梁淮失笑,深深感到年龄所带来的……思维方式的差别。

“你之前不是说,”他慢悠悠地开口,直到小姑娘好奇地抬眼看自己,才似笑非笑地接着说,“你的偶像是我吗?”

米安安一愣,忙把手举在耳边,“我发誓,三次元里你就是我的偶像!钢铁侠那是二次元的……”

于是,颜队长又一次在小女朋友绕口令似的剖白里,被绕晕了。

直到许久之后,他平躺在下铺,双手枕在头下,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小姑娘趴在他那条腿旁,像研究什么精密仪器似的扒拉着,恨不得找个放大镜来观察一般。

他忽然有种奇怪的感觉——

在这个看起来没心没肺,但比谁都温柔善良的小姑娘眼里,他身上似乎没有什么缺点是不可接受的。无论是他阴晴不定的坏脾气,还是他说出任务五天不洗澡,亦或是,在他看来最不可接受的这条腿,到了米安安眼里,就统统都是“颜梁淮的一部分”。

她甚至比他自己,更容易接受他。

他的好,他的坏,他的一切仿佛都构筑成了米安安心里的那个踏云而来的大英雄。

意识到这一点,颜梁淮的手指收紧了些。

他啊,这辈子最不缺的就是责任感,而从前那是针对所有人的。直到如今,他才明白自己能从枪林弹雨里活到现在,是因为这世界上,还有一个爱他如生命的小姑娘,等着他去守护下半生。

作者有话要说:至此算是安安正式和“这条腿”打了个招呼。也就是她的态度,让颜队长放下了最后的心结

第38章 荣光(38)

有了前一日在酒店“共眠”的经历,这一觉米安安睡得更加踏实了,甚至不觉得两个大人挤在一张单人床上有何不妥,翻了个身,枕着颜梁淮的胳膊睡得比谁都香。

迷迷糊糊中,她听见耳边有人低低地说:“我们把这套房子重新装一下,等阿嬷出院了,把她也接过来一起住,这样去周老那看病也方便,你出去工作也每天都能看到她,你觉得好不好?”

米安安听说每天都能看见阿嬷,觉得甚是安心,于是呢喃着说:“好呀。”

颜梁淮正要安心,又听她迷迷瞪瞪地问:“那你呢?”

“……我工作的地方就在城郊,每天可以回来。”他本还想再多解释两句,让她安心,没想到话音刚落,小姑娘只哼哼唧唧了一句“哦”,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竟是睡着了。

大约本就已经半梦半醒,却还是下意识地要问一句,他怎么办。

颜梁淮环住她柔弱的肩,闭上眼,在心中叹了口气,这小丫头啊……总有不经意间撩人心弦的本事。

天蒙蒙亮的时候,颜梁淮的手表闹铃就响了,米安安翻了个身,想替他关了闹铃,不料撞上什么奇怪的东西,听见一声闷哼,她才猛地吓醒了,连忙往后退。

结果背后是墙,退无可退,她只得尴尬地把手举在脸边以示清白,“……我不是故意的。”

颜梁淮按掉闹铃,醒了醒嗓子,坐起身,“……早饭想吃什么?我去弄。”

米安安觉得颜先生的表情古怪极了,但思虑再三,决定还是装傻为妙,“厨房里什么也没有,得出去买吧?”

“嗯。”

“那一起!”说着,米安安兴冲冲地就要起身。

颜梁淮按住她的肩膀,眉头微蹙,“你先坐会……醒醒觉。”

被强制留下“醒觉”的米安安,目送着颜队长拿着衣服,姿势古怪地下床去了洗手间,一脸懵逼地拍了拍面颊——她醒了呀,还要怎么醒?

半小时后,两人并肩下楼去买早饭。

时间尚早,小区里大多是些大爷大妈,米安安蹦蹦跳跳地跟在颜梁淮身后,问他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谁知道颜先生一问三不知,逼急了才说,他本就很少回来住,真回来住了也是别人下楼买早餐的多。

“别人?”米安安酸溜溜地追问,“别人是谁呀?”

颜梁淮一拍她的小脑袋,“那善他们,不然你以为呢?”

米安安这才笑逐颜开,“原来是那善哥哥啊——”

“哎哟,这是谁?我没看错吧?是小颜?”

两人循声望去,说话的是个慈眉善目的老爷子,他这一开腔,一块儿晨练的老头老太太纷纷看了过来,认出是颜梁淮之后纷纷走了过来。

米安安和颜梁淮两人被围在中间,被各种各样好奇的目光围绕。

“何叔,刘伯,张奶奶……”

颜梁淮不失礼貌地一一打了招呼,就听老人问:“退伍回来啦?怎么不来家里坐坐,之前不是说好退伍相个亲的吗?”

米安安右边眉毛一挑。

“我说你个死老头子,眼神不好吗?看不见小颜已经有对象了吗?”旁边老太太擂了老头一巴掌,又笑嘻嘻地打量米安安,“姑娘多大了啊?”

“二十了。”米安安脆生生地说。

“哦哟,刚好,可以领证结婚了。”

米安安飞快地瞟了颜梁淮一眼,只见对方眼角眉梢带了点笑,压根没打算解释澄清,她只好自己动手,“八字还没一撇呢。”

“怎么就没一撇了?给奶奶说说,要是因为小颜工作狂,耽误了结婚的事儿,我们可以帮忙把婚事给张罗起来啊。”

一来二去,没过五分钟,原本在晨练的老头老太太们的话题就已经八匹马都拉不回来的奔向了酒席在哪儿摆,婚宴摆多少桌,甚至连俩人以后要多少个孩子都替他们计划好了。

米安安大大方方地陪着大家乐呵,别人说啥她应啥,把一群老人家哄得眉开眼笑,恨不得直接领回家当自家的孙媳妇儿。

最后反倒是本来存心逗她的颜队长自己看不过眼了,一把搂过女友,对众位热心大爷大妈说:“媳妇儿还没吃早饭,我先带她去吃点东西,回头再上门拜访各位大爷大妈。”

连打着马虎眼,好不容易把米安安从人群里给拐出来了。

“你这是老年杀手啊。”

“嘁,”米安安得意地瞟他,“在凝垄,要说招老人喜欢,我米安安敢排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那是因为凝垄就没几个小孩子吧?”

“你——”

没等米安安发飙,颜梁淮就一拨她的脑袋,把人带到身边,“好了,别生气,我承认你很有魅力还不行吗?”

“迷倒你了吗?”

“上了贼船,没打算再下来。”

“呸呸呸,会不会说话?”米安安笑嘻嘻地推他,“应该说白头到老,永结同心。”

颜梁淮深深地看她,然后眸光一转,“好,永结同心。”

两人在路边喝豆脑,吃包子,人来人往,这座城市的喧嚣随着太阳的升起而浮上地平线,充满了和煦的烟火气。

米安安嘬着豆脑,东张西望,许久,才转眼看对面的颜梁淮,“真热闹。”

“不习惯?”

米安安摇头,“那倒没有,挺好的,感觉每个人都活得很有劲儿。”

颜梁淮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