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谁从米安安兜里摸走了她的手机,然后起身出门,落下了锁。

男人的脚步声消失在电梯,瘫在地上的米安安缓缓睁开眼,环顾四周——

这大概是废弃的娱乐场所,地上的红毯已经落满了灰,华丽的吊顶上悬着颤巍巍的蜘蛛网,一切都显示着这里曾经的纸醉金迷和如今的破败衰落。

阳光从被灰尘铺满的窗口照进来,是这间冰冷的屋子里唯一的温暖。

米安安觉得脑后钝痛。

她吃力地爬起身,后怕地摸着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等再重逢,颜梁淮一定会很生气吧?

他明明嘱咐过只要从“龚星”嘴里逃出要带她去的地方,就立刻脱身的,可她没有听话……总觉得撤得太快的话,钓不出大鱼来。

听那两人的对话,她的选择还真碰对了。

所谓“老大”也惊动了?,

那这次,一定可以一网打尽了吧?颜梁淮也不必再耿耿于怀。

米安安手撑着地面爬起身,轻轻走近窗户——

第40章 荣光(40)

四楼的窗户背阴,对着一片荒芜的旷地,就算仰天长啸也未必有人能听得见,何况米安安也不敢——怕是援军还没到,楼下那几个人就先上来灭口了。

所以她只能用最细微的动作撬开尘封的窗,黏腻的手感令人作呕,可是当风从窗缝里转进来,新鲜的空气充满了自由的气味。

她脑后一阵阵地闷疼,恶心的感觉始终腻在喉头,阵阵发腥。

定了定神,米安安抓住窗框,抬腿跨出窗台。

这里曾是娱乐会所,背阴处的各种排线管道蛛网密布,可是就连米安安也不知道这些线道是否还牢固,所以每一脚都不敢踩实,更不敢轻易松手、移开。

风声在耳边呼啸。

与颜梁淮初见的那个风雨之夜,被山体塌方困住的米安安赤手爬上最高的古树,把衣服系在树顶,这才让川狼迅速地确定他们的定位。

那时候的风比现在更犀利,而且她不知道救援人员在哪里。

如今,窗外阳光明媚,风随卷着些许沙尘,而她知道颜梁淮就在附近……

从前在节目组拍摄的时候,流传着一句玩笑话——

心中有信仰,脚下有力量。

米安安咬住唇,鼓足勇气跨向下一截的管道,不料,约莫是风吹日晒导致的材料老化,她的足尖才刚刚搭上去,就听见石灰松动,连带着整条管道全部脱落,宛如崩塌现场。

心一下提到嗓子眼。

米安安的汗顺着下巴一点点滴落,手脚冰凉,悬在十多米的高空,进退不得。

她不知道这动静什么时候会惊动房子里的歹人,也不知道如今悬住自己的这几根管线几时会松动……

所谓命悬一线。

可是她不能死呀,阿嬷还在生病,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忘记一切,如果没有她,谁来照顾阿嬷?

还有,她还没等到颜队长求婚呢……不知道做他的新娘是不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事情……

不可以死,起码不能这样冤枉的死。

摔下去死相一定很难看吧?

米安安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看向更远处残存的排气管,然后使出全身力气,快狠准地一蹬墙,同时紧紧拽住对面的管子。

身子重重地撞在墙上,疼痛袭来,可她却没有精力去管,仅存的念头是一定要平安地回到地面,一定要成为颜梁淮凯旋时第一个迎接他归来的人。

掌心疼,膝盖疼,脑后疼,嘴里都是腥气。

可是风中的米安安,双眼却比任何时候都更加明亮……

当足尖终于触碰到微松的泥土地,米安安连多迟疑一秒、庆幸劫后余生的的时间都没有,立刻拔足狂奔。

在来的路上,她特意留心过,尽管这片地区正处在拆迁改造、暂缓施工的时期,但在南边不远处是有一块工地的,那边的吊车一直在运作,所以一定有普通人。

米安安从更没有一刻,像现在这般感谢自己的出身。

凝川一望无际的山脉赋予她的体魄和胆识,在这一刻成了活下去的寄托,足下如有清风相助,米安安朝着远处吊车的方向一路狂奔。

“艹!在那边!”

身后,突兀地传来男人愤怒的嘶吼。

像是打开了某道闸门,米安安连头也没有回,竭尽全力地奔跑。

可即便如此,男女有别,身后的脚步声还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米安安不敢害怕,没时间害怕,她只担心自己一个精力不集中,会更快地被捉回去,所以只能咬紧牙关,调动身上每一粒细胞。

冲出大院,兜过一棵老树,先下坡,然后还要上坡……

大脑像个高速运转的处理器,在奔跑中告诉她下一秒还要面对哪些挑战,直到——

身后一声枪响,紧接着是奔跑的脚步和什么东西砸在地上的闷响。

因为惯性,米安安还往前又跑了好远,才勉强停下来,忐忑地回头。

那一秒,她内心矛盾极了,既希望是她的盖世英雄出现,又怕是他出现,刚刚那声枪响,是谁的?

但当她看见与追来的洪奎厮打在一起的男人时,擂鼓般的心跳还是猛地漏了一拍,然后比先前狂奔的时候更加激烈地搏动起来。

不光米安安没有看见颜队长是从哪里出现的,洪奎也没有。

他原本追在小姑娘身后,眼看着距离越拉越近,势在必得,也不知从哪里突然射来一颗子弹,打在他脚边的石头上——很显然,原本的目标是他的腿,目的不是直接要他的命,而是让他无法追上米安安。

这还不是关键,紧跟在枪声之后,他就被人猛地扑倒在地,力道之大、动作之迅猛,让毫无防备的洪奎毫无反手之力,被扣在泥土中,鼻子、嘴里都灌了沙土,眼睛更是迷得睁不开。

“……是你!”

终于看清来人的脸,洪奎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颜梁淮你还真敢来!”

颜梁淮膝压在他后腰,额头青筋暴起,根本不想回答。

洪奎吃痛,突然从裤管边摸出一只锋利的匕首,因为姿势受限,他只能胡乱地往颜梁淮身上扎去。

可是金属杠上了金属,强烈的撞击让洪奎手掌发麻,又被颜梁淮转手一擒,一扭,顿时疼得扔掉了匕首。

“妈的!要不是我右手残了,怎么可能输给你!”

颜梁淮冷眼,毫不留情地折了他那条“打着石膏”的右手,顿时换来男人撕心裂肺地咆哮。

“你死定了!今天这个宅子就是你们的坟墓!最多不过是……”急促喘息着的洪奎阴森地桀桀发笑,“同归于尽而已。”

颜梁淮神色一紧,像是想起什么,扭头对还站在远处的米安安吼道:“快跑!离这里越远越好!”

米安安不知道他们的对话,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颜队长已经控制住了局面却还要她逃走,就听见根本无法动弹的洪奎疯狂地笑,“这里本来就要爆破拆除,如今遥控器在我们手里,只要按一下——砰!哈哈哈哈——”

这些话,米安安听得清清楚楚,原就挂在额头、下巴的汗一滴滴往下掉,她奋力向颜梁淮喊:“别管他!先离开啊!”

“跑不掉的,呵呵呵,”洪奎放弃了挣扎,脸伏在地上,阴阳怪气地说,“死在这里也不错,老大他不会亏待我的家人,呵呵呵……”

就在此时,警笛声仿佛从天而降,从四面八方环绕而来。

一开始,就连颜梁淮都有一瞬的意外,米安安更是以为自己幻听,可紧接着就看见红蓝相间的灯光渐渐醒目。

是真的,被警|察包围了。

“喂!楼下的!”一个粗犷的男声从米安安逃生的那扇窗口传来。

是那善。

穿得吊儿郎当的男人左手拎着个失去知觉的家伙,右手则捏着个黑色的、巴掌大的东西,用力一钳,那东西顿时碎得四分五裂,然后掉下四层高楼,摔得到处都是。

那善扯着喉咙吼:“我说,还有别的引爆器吗?”

与此同时,扩声器里传来洪亮的声音,“你们已经被包围了!重复一遍,这片区域已经被警|方包围,不要负隅顽抗——”

洪奎像被抽离了主心骨的木偶,软软地瘫倒在地。

峰回路转得太快,米安安觉得大脑已经跟不上了,眼前的景象就像被打上了蜂窝状的马赛克,支离破碎又恍惚得不真实,一直支撑着的劲也随着她缓缓吐出的那口气,飘出体外。

她膝盖一软,向前倒去。

残留的意识里,她只知道自己被颜队长抱住了,他粗粝的指尖小心翼翼地划过她的嘴角,“为什么不替我保护好自己,米安安!”

她迷迷糊糊地想起,颜队长不是第一次说了,他要她替自己守好最重要的东西。

那个东西……好像,是她。

对不起哦。

她在心里说。

然后终于轻轻闭上了眼睛,坠进无底的深渊里。

*** ***

再度醒来时,米安安对着雪白的天花板发了三秒的呆,然后立刻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嘴里惊慌地喊着,“颜梁淮!”

“他去述职了。”一个女声,冷静里带着些惊喜。

米安安愣愣地转过脸,正好对上念真写满关切的眸子。

她伸手,摸了摸米安安的小脸,“瞧这小脸,都瘦成瓜子儿了,等出院了跟姐回去,好好补一补。”

米安安有点发懵,念真不是在凝川吗?怎么突然就来帝都了?

“你睡三天了,宝贝儿。”念真捏了捏她的小下巴,“再不醒,可就瞒不住你阿嬷了。”

居然三天了……米安安后知后觉地抚向脑后不适的地方。

“被重击造成的脑震荡,幸好,瘀血已经散开了。”念真叹了口气,“你这丫头也真是胆肥得过了头,不知道把颜队长吓得三魂六魄都不对位了,特意让我从凝川赶过来。”

“……为什么?”

“怕你被夯傻了呗。”

米安安:“……”

念真轻笑,“跟你开玩笑的。他啊,是怕你受了惊吓,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让我来看看呢。”

米安安想了想,觉得除了有些后怕之外,倒没留下什么阴影,反倒是……

“对了,颜梁淮的伤有没有好好治疗?”

“什么伤?”念真顿了下,“我见他除了心情不好,身体没什么异样啊。”

不对呀!米安安分明记得,当时洪奎一匕首捅向他。

光是回忆,她就忍不住又倒吸了一口冷气。

“就算有,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伤,”念真安慰道,“他是怎么枪林弹雨闯到如今的,这点小风浪对他来说着实不算什么——只除了,你在现场。”

米安安记起昏迷之前,颜梁淮那个惊慌失措又痛心疾首的眼神,心里难受起来,沉默了会儿,才问:“这几天没去看阿嬷,她没怀疑吗?”

“没有。”念真轻描淡写地说。

怎么会呢?这么多天不见,阿嬷都没问起她吗?难道……是病情越发严重了?

这么一想,米安安顿时紧张起来。

念真按住她的肩膀,“别怕,只不过我们跟老人家讲——”

“讲什么?”

“讲你跟颜梁淮在筹备婚礼,结束比较晚,所以住他家里了。”

米安安:???

念真哈哈大笑,搂了她一把,在她瞬间红扑扑的小脸蛋上吧唧亲了一口,“哎哟,你真是太可爱了!难怪颜队长死心塌地。”

米安安:“……”

不是,她就昏迷了几天而已,咋就成了某人的未婚妻?

两人正说着,病房门被推开了,听见熟悉的脚步声,米安安顿时闭嘴了,睁着大眼睛看向走进来的颜梁淮。

念真回头,“哟,挨骂回来了?”

“嗯。”颜梁淮面无表情。

念真又问:“咋说?受处分了吗?擅自行动的颜队长。”

颜梁淮将手里拎着袋子放到柜子上,“没有。”

“怎么可能?”念真意外,“弄这么大动静,上头居然能这么轻松地放过你?这不合逻辑啊。”

“月底去特训营报道。”颜梁淮说。

念真愣了下,然后扶额大笑,“果然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啊!颜队长,之前一直让你当教官,你说不带新兵蛋子,如今逃不掉了吧?天道好轮回,看谁饶过谁。”

她笑得一双媚眼顾盼生辉。

米安安总算是听明白了,这次行动大概是颜梁淮瞒着上级做的,本该受惩罚,后来改成他答应去特训营带新兵作为代价。

听起来,也不算惩罚呀?像颜梁淮这样的男人,不带徒弟多浪费的。

于是,等念真离开之后,米安安立刻笑容满面地对颜队长说:“其实当教官挺好的呀!多培养几个像你呀,像那善哥哥这样的超级英雄,除暴安良,维护世界和平啊。”

她说得兴奋,颜队长却充耳不闻似的,低头削着苹果。

米安安舔了舔嘴,“那个,我一直没想明白,警察怎么会那么快就到呀。”

“载你们的出租车司机报的警。”

颜梁淮总算勉为其难地答了她一句。

米安安得了鼓舞,再接再厉地搭讪道,“大叔好热心啊!”

“是你太没有心。”一盆凉水兜头浇了下来。

米安安委屈地撅了噘嘴,揪着衣服角,“你还在生我的气啊?”

颜队长又不说话了。

“龚星,哦……不对,洪奎他说为什么要这么做了吗?”

“穷,缺钱,受人指使。”

“受什么人啊?”

“川狼的仇人。”

米安安大惊失色,那不也是颜队长的仇人吗?她忙追问:“洪奎不是说他们老大也会来吗?抓到了吗?都怪我,逃得太早了,是不是都没能引蛇出洞——”

啪!

颜队长把水果刀重重地拍在了柜面上。

作者有话要说:安安:怕怕QAQ

颜队长:你还找什么叫害怕?

第41章 荣光(41)

米安安条件反射地打了个哆嗦,说了一半的话卡在喉咙口,于是顺利地被口水给呛住了,一张原本血色不太好的小脸涨得通红,捂着胸口咳个不停。

适才还“凶神恶煞”的颜队长见状一愣,下一秒人已上前,不轻不重地拍着她的背,只觉得手底下的小身子比从前更单薄了,显然这几天遭了不少罪。

好不容易理顺了气,米安安带着咳出来的婆娑泪眼,可怜巴巴地看向颜梁淮,“干嘛凶我?”

他们认识这么久了,这还是她头一次见颜队长发火,难怪那善说队里的小家伙们都怕队长,原本她还不理解呢,现在总算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