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兆阳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怎么会到这个婚纱店里,但他庆幸自己来了,并且看到如此甜美的小人儿。可是这个小人儿心眼非常坏,她自己站在镜子前陶醉好一会儿,才终于从镜子里看到坐在她身后沙发上的男人,一直用赞美的眼神看着她,她不仅不高兴不害羞,反而转身对他嗔道:“看什么看?我又不是你女朋友,你女朋友在里面试衣服呢!都要结婚的人了,还到处看别的女人,真是不正经!”

“嗳!”薛妈妈在一边找线,听到女儿这么不礼貌,吓了一跳,忙对苏兆阳道:“对不起,对不起,小孩子不懂事。”

苏兆阳站起来,走到薛涩琪跟前,薛涩琪穿着高跟鞋也只到他下巴处,“小丫头,谁告诉你里面那个是我的女朋友?谁说我和她要结婚了?”

“你!”薛涩琪咬牙切齿,像一只精力充沛的小母豹,“不是恋人?那是她家人?哥哥?叔叔?难不成,你是她爸爸?”

苏兆阳可被她这句爸爸给彻底打败了,眉头一拧,又转身坐回沙发上,伸手看了看表,那个女孩怎么还不出来,换衣服需要这么久吗?

薛涩琪也觉得奇怪,转身对着试衣间的方向喊:“小米,你那个客户怎么还没出来?你杵在外面干嘛呢。”小米着急地回道:“不是的,是这个小姐不让我进去。”

“不让你进去?”薛涩琪干脆跑过去,站在试衣间门外,敲敲门,“喂!小姐,你没事吧?”“我没事,你们让我静一静。”里面的人终于抽泣着回答。

“你还在里面哭呀!”薛涩琪急冲冲道:“有什么好哭的呀,不就是男人吗?再找一个不就得了。”话毕,又往大厅看去,那个高大的男人已经起身走掉了。

居然丢下他的女朋友不管。

“喂,你赶紧出来,那个人走了!”薛涩琪又敲敲门,换来的,却是一阵完全释放开来的哭声。听得薛涩琪觉得怪可怜的,“要不然我帮你把他叫回来?你们再好好谈谈。呐,既然你这么喜欢他,干嘛还让他走。”

“我不能再耽误自己了!”许久,女孩子在门的那一边,这样回答她。

只可惜的是,薛涩琪不仅很快就忘了这件事,连这句话也一起忘记了。

一年后,光鲜亮丽,活力四射的薛涩琪开始找她人生中的第一份职业,天意使然,她进了在武汉开张不久,便生意兴隆的北京中盛装饰分公司,在她依然是一出场便能点亮周遭的时候。

而苏兆阳发现曾经像一只小鹿那样短暂打动过自己的女孩,在他忘记那个小插曲之前,再度像只小鹿般跳进了他的狩猎圈。这只小鹿依然甜美动人,并且浑身破绽,毫无防备。于是苏兆阳为她料想了一下未来的职场大染缸可能给她带来的诸多改变之后,萌发出这么一个念头:如果你注定要经历人生的考验,承受感情的扭曲,不如就让我来当你第一个男人。

是的,其实苏兆阳在那时就没想到过婚姻这档事。

一支烟后,苏兆阳坐在办公室里,看着落在地上的衣服,他想起自己刚才做了一件从未做过的稀奇事——在工作的地方失去理智,跟薛涩琪打得火热,尽管他现在已经冷静下来,但刚才那种刺痛的爱和决裂依然在他的血液里喧嚣着。

噢,我的薛涩琪。再也没有什么礼物能够打动你的心,再也没有什么承诺可以使你相信,我们之间终于只剩下爱情。

这却是由始至终,薛涩琪和洪明亮都不懂得的苏兆阳所追求的东西,爱情皈依于梦想破灭之时。

当然关于这夜的坏事,薛涩琪在许为静告白之后,也不由自主向她们宣泄出来了。并且学着许为静那副刁样,一边喝着红茶,一边漫不经心道:“食色性也,不就是上个床吗!”说完笑了一下:“而且,我突然间发现他比我老太多了,我以前瞎眼了吗?”

傅剑玲瞧着她们俩,真想也说出一两个惊悚的私事来,搜索了半天,冷不丁蹦出一句:“我是太阳。”许为静和薛涩琪齐刷刷瞪着她,“你干嘛?”

傅剑玲道:“不知道,忽然想到这句话。”吃了两口一直被她们冷落的晚餐,发现味道一般,“难道你们从来没有想过自己可能是个太阳,照亮别人,消耗自己?”

首先是许为静笑出声来,接着是薛涩琪,“忽然说这么伟大的话,其实不过是傻瓜而已!” 薛涩琪说,“剑玲,像我这样的傻瓜,还能再恋爱吗?真正的,相爱的,我对他好,他对我好,我可以不在乎他的经济能力,他也可以不在乎我的过去。”

许为静大抵是因为薛涩琪的告白无形中中和了她自己的悲惨境地——看吧,大家在情场上都是两败俱伤的笨蛋。于是此时此刻同薛涩琪别有一种同船共渡的亲切,便婉转接道:“哎,你也不要走极端嘛,只要离了苏兆阳那种男人,你马上就能发现自己的价值,好男人成把抓。”

薛涩琪回道:“你这么能干,怎么没见你抓到一个!”

许为静苦笑道:“我没好男人缘呗。”说着,嘴欠,又掏出一支烟,“我抽只不行吗?就一只。”薛涩琪抢过烟来,摁在烟灰缸里。许为静看着那一堆香烟的狼藉,颇心疼地抱怨道:“我这包好烟真是被你糟蹋得够呛。”说着,把烟塞回皮包里,再不打算拿出来了。

“好吧。我们先捡最着急的事请说。”傅剑玲看着许为静道:“你真不要这小孩?”

“不要!”

“是因为你不喜欢小孩,还是不喜欢你前夫,还是你不想伤害葛离。”

“……”许为静对这一串问题仔细想了会儿,或许她们三个人从未有过像现在这样这么坦诚相见,开诚布公的时候。这些问题该怎么回答呢,“都有!”许为静说:“不过第三个原因只占其中千分之一。”说着用拇指和食指隔着一道缝隙表示:“只有这么多,一个念头而已。”

一个念头,就是当她确认自己怀孕后脑海里最先闪过的人影,即便这个人影随即便如泥牛入海般消逝在更多更复杂的影像中。她不喜欢现在生小孩,更不喜欢——甚至在发生这样的事情后,非常憎恨她的前夫,她讨厌现在的生活,乌云压顶似的过不上光明正大的日子。奇怪了,她没偷没抢,拼命奋斗,为什么还搞得越来越难看。如果她要这个小孩,一切只会更难看。

“好吧,可是怀孕这种事,你真能瞒过葛离?”傅剑玲道。

“为什么不能!”许为静却笑:“反正他也是个笨蛋!”

“……”

这话却举重若轻,傅剑玲不再说话,因为共鸣而沉默。直到薛涩琪一本正经道:“我得强调一句,虽然可能是废话。”她瞧着许为静说:“葛离从初中开始,就能为你杀人!”

许为静却回以冷艳一笑:“那又怎样。”

吃完了这顿怪异的晚餐,傅剑玲和薛涩琪送许为静上了出租,然后两人一起搭了另一台车回家。在车上,薛涩琪终于忍不住对傅剑玲道:“今天我生日,他送了一台车给我,还要把北京那边的一套房子给我。我一时冲动,居然没要!”傅剑玲靠在车窗上假寐,心里其实还在担心许为静的事,便回道:“所以你这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薛涩琪往她身上一倚,也闭目养神,“没有,再不会有下次了。明天你陪我去把我的东西拿回来吧。说真的,我的衣服鞋子好多,一个人搬不完。” 傅剑玲笑了笑,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嗯!”

“还有一个问题。”薛涩琪道:“你怎么知道是她前夫强[暴]她的?”

傅剑玲像抱着一个怕冷的孩子那样抱着薛涩琪,垂眸看着膝盖上不断掠过的路灯光,“许为静只要还爱她前夫就一定不会离婚,不管她前夫是个白痴还是个人渣。既然离婚了,你说她还会脱了衣服便宜对方吗?她是这种人吗?”

薛涩琪撇撇嘴,“她不是,我是。被你这么一说,我真想扇自己两耳光。”

第二十一章

也许可以这么说,败下阵来的爱情最能教人雀跃的地方,是它悲壮的色彩。就像里尔克的名句,我认出风暴而激动如大海。我投身于风暴之中,欣赏着自己不断被践踏的躯体,竟然不曾相信过光明,想必这就是你送给我的礼物吧,我从中看到了悲壮。

——一页笔记

炙热的天气总是让人有被蒸腾着的感觉,这是江城的夏日特产。所以傅剑玲每天一回家首先就得冲个澡,等她冲好了出来,房间里的空调早早开了,空气一片清凉。不过今年却不能像以往那样随意,因为在她的家里,还多了一个杜小言。

自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她无理取闹以来,她最近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有时候她下班回来看到小言在沙发上睡觉,DVD还在播放没看完的电影。有时候她早上出门,发现杜小言还在睡懒觉,完全没有去上学的意思。她越不理会,他越是这样,他越是这样,她越不理会。偶尔傅剑玲也会很好笑地想着,总不至于真的应了薛涩琪的玩笑话,杜小言到极点了闹出一出堕落少年砍杀独居女房东之类的社会新闻吧。

其实,她也清楚自己有这么一个怪癖,常常知道别人闹别扭是为哪般,可她偏偏无动于衷。这不是她的恶作剧,而是蛰伏在她心中的那一根冰冷神经做出的反应。于是她又想到以前和杜雅聊天,聊到爱情这个话题的时候,杜雅对她说:韦宗泽喜欢你,真的很明显。傅剑玲回答说:如果喜欢我就应该说出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别老对我做些莫名巧妙的事情。我不懂啊!杜雅却说:如果每件事都能那么坦荡那么无所畏惧岂不显得一点都不重要吗?也许杜雅说得对,但人们对于重要的东西总是找不到正确的对待方式。

这么想着,傅剑玲从浴室出来,发现杜小言居然带着一个同伴正坐在客厅里,还满脸通红地看着她这个方向。可想而知,两个青春期少年在一个独居的女性白领家中,而这个女人正在洗澡,这两个青春期少年会在脑海里面想些什么呢?

傅剑玲觉得很恼火,“你回来怎么不说一声?”

杜小言见她马上就垮下了脸,知道自己又做错事了,反而先声夺人道;“我怎么知道你在洗澡,难道要我敲着厕所门大喊一声我回来了?” 傅剑玲看了一眼他的同伴,又是一个吊儿郎当的孩子,从来就没见过他带回一个像模像样的正经朋友,也对,以杜小言现在的德行,难以想象好人家的孩子会跟他来往。

“你别老是用这种眼神看我。” 杜小言不高兴道,还把同伴从沙发上拉起来,作势要出门,“我们现在就出去!”

“站住!”傅剑玲道:“我用什么眼神看你了,这时候了你还想去哪?外面热得要命。”

“你管我去哪!”杜晓小言虽然顶嘴了,却没有真的出去的意思。

傅剑玲于是叹口气,“我看你们饭都没吃吧。赶紧去洗个手,去沙发坐会儿好了。我来做饭!”说完瞥了他们俩一眼,决定学习一下薛涩琪解决问题的方式,厉声道:“我数三,你们不去洗手,就别想吃饭,真的要出去我也不拦着。一,二……”

话音未尽,杜小言就拉着同伴奔到厕所去了。

吃饭间,杜小言的同伴对傅剑玲道:“谢谢姐姐。”

“谢我什么?”傅剑玲问。

“姐姐今天能收留我过一夜吗?”他道。

“什么?”傅剑玲不可思议地看向杜小言,“你又干了什么好事?”

杜小言撇开脸,嚅声道:“我可没做坏事,他是我同学,爸爸妈妈闹离婚呢,我看他可怜,饭都没的吃,我就带他回来了。”

“你!”傅剑玲真不知道怎么说他,“我是说平时给钱你你肯定在外面玩够了才回来的,今天怎么这么有空!你还挺会管闲事的啊!”

“你不一样喜欢管闲事!”不料杜小言却如此顶了一句。

“算你狠!”傅剑玲头疼不已,“你让他跟你挤一张床睡觉吧,还有晚上十点必须熄灯。”

“为什么。你自己每天十二点才关灯!”

“你怎么知道我每天什么时间睡觉?”傅剑玲心中略感惊讶,原来杜小言每天都回来了,而且很注意她的作息。

果然他只是撇撇嘴,不再多说。

吃完饭,杜小言的同学还主动把碗洗了,然后才跟杜小言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傅剑玲端着杯咖啡往自己的卧房走,不用说,端着咖啡就表示她准备彻夜奋斗了。

“你最近很忙吗?”杜小言忽然问。

“嗯。”傅剑玲回道:“很忙,所以你乖一点,就算是青春期叛逆,也稍微克制点,我没时间天天往学校跑,给你班主任道歉。”

说着,她反手关上了房门,却听道杜小言的同学问他:“你姐姐是做什么工作的?”杜小言简短回道:“室内设计。”“哇塞,好厉害!这个房子是她自己设计的吗?”“我不知道。”“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再说就滚出去,早知道就不带你回来了。”“哎呀,多问几句你就生气,说起来是你姐姐,其实你还不是跟我一样没人管的。”

傅剑玲听了,心头一颤,原来,杜小言是如此没有安全感的,所以对跟他一样处境的人反而格外亲切。可如果他是这么需要她,这么需要关爱的话,为什么每当她主动示好的时候,他反而要龟缩起来,甚至武装起来呢?说来说去,想要的东西为什么不直接开口告诉她呢?

“所以,你竟然让两个青春期男孩住在你隔壁房间里,让社会头条新闻随时可能发生。是天气太热了,你头脑发晕吗?”

薛涩琪在翌日早晨,听了傅剑玲昨晚的事后,做出如上评价。

“你别胡说八道。对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我们都是老姑婆了,哪来的社会头条!” 傅剑玲笑斥道,虽然昨天她从浴室出来的时候,真的吓一跳。

“反正你就这么继续下去吧,等到出什么事了,你后悔都来不及。”薛涩琪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边喝红茶,一边说道:“当然我不希望你出任何事就是了。我和你不一样,我跟雅雅的感情没有你这么深。你也承认吧,雅雅死了以后我才变成你的正宫娘娘呢。所以咯,我对杜小言可毫无恻隐之心。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一般人就算真有恻隐之心,也不至于肯答应人家把个外人接到自己家里来吧。你怎么老是干一些自己明明干不来的事?又不是演电视剧,女主角圣光普照,博爱无边!”说着朝傅剑玲头上画一个大太阳,“说你是太阳,你还真当自己是太阳呀!”

傅剑玲被她说得全无反击能力,是不是在她们这个年龄,都很容易高看自己呢?

不。生活问题暂且不谈,工作上,她一定不能输。

“算了,这方面的事我们不谈了,谈也谈不出结果。”

“你每次都这么说。最后呢?”

“最后我要做一个成功的CASE给你看,不负你在苏兆阳面前这么抬举我!”傅剑玲回道,然后拿着一叠厚厚的样稿,“我最近一直专注在这个上面,你看,眼睛里面都是血丝。”

薛涩琪瞧她果然两眼红彤彤,伸手摸摸她的头道:“乖,那个艺术馆的CASE其实并不赚钱的,你应该知道,不过是个噱头。”

“我当然知道,这艺术馆的室内基本是免费的,高志分给了六个不同的室内来做,虽然不赚钱,但是噱头十足,这可是江城第一家。如果做好了,对元禾‘个性,艺术,高端’的定位很有帮助的,喏,装修么。用苏兆阳的话说,只要你弄得热热闹闹,神神叨叨,一般人都能被唬住。”说完看着张大嘴的薛涩琪,“OK,从现在开始,我想得很清楚,在元禾,话题,噱头,利益,苏兆阳得。创意,乐趣,我得!”

薛涩琪终于收起大嘴,“只要这些你就满足了?”

“是的!”

“你和我真是天壤之别。” 薛涩琪回道:“你知道我跟着苏兆阳这么久,最想要的是什么?”

傅剑玲回道:“我知道,你想跟苏兆阳平分天下。”

“没错。”薛涩琪道:“可是我现在知道这不可能,所以,我跟他之间也不可能了。”

“我知道!”傅剑玲道。

用一句坚定的“我知道。”“我明白。”来抗拒自己在挣脱命运时的恐惧心理是再有效不过的了。薛涩琪在敲开她和苏兆阳一起住的那间房子的门之前,一直深吸气着,我知道,我明白,我知道,我明白……她反复地在心中说这两句话。直到苏兆阳打开房门,一脸憔悴地看着她。

“你来了。”苏兆阳说,他当然不会以为表情如临大敌的薛涩琪是来投诚和好的。

“我来拿我的东西。”薛涩琪略带颤抖地说。

苏兆阳噢了一声,侧身让她进去。

他看着薛涩琪瘦小的背影,径直走到他们俩的房间,轻车熟路收拾自己的东西,甚至没有发觉,这个房间他一直都好好地收拾着,就像在等待她重新回来一样。

“如果我知道会变成这样,也许我就不带着你回武汉了。”

“会吗?”薛涩琪头也不抬,回道:“你在北京跟任天华已经完全合作不下去了,最后选来选去选择了跟他分道扬镳,分割中盛,在你准备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以后,你会不来吗?你会放弃你最终选择的战场?以前你说这些话只是想骗我,现在怎么开始自欺欺人了。”说着,她自嘲地笑了一下:“哦,对哦,你不是在自欺欺人,你又在转移重点。”

苏兆阳却默默来到她身后,从背后紧紧抱住了她。

薛涩琪也不挣扎,颤抖地继续说道:“苏兆阳,说句真心话,我们两个变成现在这样,跟你带不带我回来有关系吗?有吗?”

苏兆阳却还是紧紧抱着她,比刚才更紧地。

“你又不说话,又不说话!” 薛涩琪哭了起来,“你每次都这样,每次都不给我一个真正的答案,我找啊找啊,在你的沉默面前,永远都找不到那个答案。”她使劲推开了苏兆阳,提起手中的行李箱:“我要带走的就这些生活用品和衣服,其他的,你看是要送给你下一个女朋友,还是丢掉,都随便吧。”

是的,这一刻,薛涩琪连她平时很喜欢的金银首饰也都不想要了,扔了吧。她苦笑着想,还真就像傅剑玲说过的,她赔了夫人又折兵。当初明知他是已婚人士,尽管他的婚姻名存实亡,她都没有想过这种恋爱从一开始就丧失了尊严,现在要结束了,她的骨气倒来了,一分一毫都不想要。这是干嘛?难不成还想在他心里留下一个斗士的形象?

薛涩琪提起行李往外走,一刻也没有回头。她怕自己一回头就看见苏兆阳的装出来的新花样,他这个人,最会装模作样了。知道她心软,知道她怕苦,还知道她是多么渴望一往无前的热爱。

就在薛涩琪即将走出大门的时候,开门的手却被苏兆阳的大手重重按在门把上,苏兆阳硕大的阴影笼罩着她,他微微屈下身体,说话声音有点沙哑,“我真的很想你。”他用一只手抓着薛涩琪的手放在下巴上摩挲,白皙柔嫩的手背上,感觉到刺痛和麻痒,那种感觉就像他们之间的爱,时而甜蜜摄人,时而伤心以冷。

够了。

薛涩琪定定看着苏兆阳:“你做得这么痛苦的样子给谁看?”说着抽出被他按住的手,“我永远都不会相信你了。”

推开门,门外是炙热的阳光,在一瞬间仿佛将她摄入另一个世界。她不自觉用手遮了一下,踏出门时,发现苏兆阳抓住了她另一只手。

苏兆阳说:“即使你真的打算现在就终止我们的关系,我还是想要告诉你,我对你是真心的,你觉得伤心也好,你觉得不相信也好,我会看着你,永远看着你。”

薛涩琪冷笑了一下,带着一颗寒透的心踏入艳阳之中。

还好,她叫傅剑玲陪她来了,就连许为静这个笨脑袋的孕妇都来了,她没什么可怕的,不是一点都不孤单嘛!

苏兆阳,谢谢你用这么多年的时间,教会我什么叫幻灭。谢谢你用这么多心机,让我知道什么叫作真实。我用一生之中最乐意许愿的青春时期交换来这个结果,相信从今往后我会聪明一点,明智一点,哪怕只是一点点,能让我离真正的幸福更近一点。

“我怎么样?看起来很可怜吗?”

三个女人就近找了一家咖啡厅坐下,薛涩琪抬头如此问。

“还好。”许为静一只手撑在下巴上,一只手搅动着咖啡,“比我当初离婚的时候强多了。”

这话薛涩琪果然受用,认真道:“真的么?你当时有多惨?”

许为静长叹一声,“明明是我把他捉奸在床,反被他说成是我先红杏出墙的,操他妈的,我气得拿水果刀吓唬他,结果折腾来折腾去,把自己的脸划伤了。”说着她摸了一下受伤的位置,如果仔细看,确实能看到一点很淡很淡的疤印,“还好我恢复了,不然我一定杀他全家。”像许为静这么爱惜自己皮肤的女人,弄伤她的脸就等于两个人彻底完蛋。

“当初你跟他结婚我就知道长不了。” 薛涩琪回道:“剑玲也觉得长不了。”

许为静看着她们两个人,嘴角不经意弯过一个苦笑:“我结婚的时候你们没有一个人来了。”

闻言,薛涩琪和傅剑玲都沉默一下,各自搅动着手中的咖啡杯。

一会儿,傅剑玲道:“算了,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以前的事就别提了,从今天开始,我们就当重新来过,好不好?”

“不好!”谁知薛涩琪第一个回答她,然后转而看着许为静,“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先把你之前找我和剑玲借的钱还来。不少了,几年前你就借了差不多三万。还钱!”

“……”许为静杵了一会儿,回道:“我现在是离婚人士,你还跟我要钱!”

“好你个许为静,狗改不了□,不还钱,我们还是绝交!”说着起身,“剑玲,我们走,把这个泼妇怀孕的事告诉葛离。”

“呃……”傅剑玲迟疑道:“你要让葛离上演前男友虐杀前女友前夫的社会新闻吗?”

半天,薛涩琪像泄气的皮球塌在座位上:“你就是喜欢纵容!”然后竖起拇指指着许为静:“好吧,我们暂时和好,不过钱你一定要还。我这人分得很清楚,送钱归送钱,欠钱归欠钱。你不怕心里有愧疚,看见我们脸红,我还怕说起话来有疙瘩,一拧就疼呢!”

许为静一边听着,最后却道:“放心吧。吃一堑长一智,以前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事,现在才知道多重要,以前觉得一等一的头等大事,现在才发现无所谓!”

“哈,你说的没错,以前大家都太朦胧了。”

于是,傅剑玲说了这么一句话。

第二十二章

再见到高志的时候,他依然带着她的女朋友,但是傅剑玲真的从没想过世界可以在突然之间狭小至此,高志的女朋友有一个很要好的姐妹叫李玲如,刚从北京来到武汉,她不仅是艺术馆的投资人之一,更是韦宗泽在北京的红颜知己。理所当然,在她带着自己的草案踏进工作室的时候,她就一直用探究的眼神盯着她看。

而这还不足以形容傅剑玲的惊讶,更为让她措手不及的是李玲如的哥哥李云桥,一个非常俊朗带点艺术性的玩世不恭姿态的男人,高志的艺术馆总监。

“好吧!”傅剑玲在开完会后看着坐在她面前的一对兄妹,“如果你们留我下来就是为了问韦宗泽以前的事,我真没有这个闲情雅兴。”

李玲如却笑道:“别这么说,我是对宗泽以前的事很好奇了,不过我哥哥可不是。”说着拍拍李云桥的肩,“他感兴趣的人是你。”

“是我做了什么奇怪的事吗?”傅剑玲转头看着他,“是我的设计让你觉得奇怪?”这次她一改以往的迟疑,从带有黑色幻想的孩童视觉出发,设计的墙面和走廊充满了塑造得夸张而奇怪的生活用品,这些个体三两一组,每一组的色彩都发自不同的情绪,欢快和愤怒,珍惜和破坏。

“不是!你的想法很棒。”李云桥说,一双眼睛目不转睛打量着她,完全不以此感到唐突。“说起来,你的设计风格有点男性化,女孩子做东西一般都倾向于细腻柔和,但往往显得狭隘。”

“谢谢。”傅剑玲回道,毕竟是总监的评价,令她感到非常鼓舞。

“晚上一起吃饭,韦宗泽要来。” 李云桥道,“我们四个人一起,会比较有趣。”

“可以不去吗?”

“不可以。”

“为什么?”

“你有什么很好的理由拒绝我的话,我洗耳恭听。”李云桥和妹妹李玲如互看了一眼。这一家人的行事风格好像都有一种不太协调的感觉,李玲如指着傅剑玲道:“你是蓝色的,宗泽是深红色,我是白色的。”又指向李云桥:“我哥是黑色。”

“……”

“我想看到宗泽嫉妒时候的颜色。” 李玲如说着,伸出右手腕给傅剑玲看,上面有一道横着的并且有点惊心的粉色疤痕,“这是我嫉妒时的颜色!嫉妒使人疯狂。”她说:“在北京的时候,我没有成功,现在我只是想看着他。”

傅剑玲用一副看神经病的眼神看着李玲如,“我不懂你的意思。你是说什么事情没成功?” 李玲如露出一个带着酒窝的笑:“我想取代你,但是我没有成功。我是一个画家,爱情不成功倒无所谓了,但是我想画出我从他那里得到的一切感觉。”

“你要画画!”傅剑玲惊讶不已,她是认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