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们看到地面上已经渐渐干涸的两条血迹时,眼眶顿时变得通红,隐隐有泪水在里面打转。

“丁副营长,李连长他…”

一名士兵哑着嗓子问道,当他看见丁梓钧脸上的灰败时,声音陡然停了下来。

几名士兵静静地站在一旁,脑袋无力地耷拉下来,脸上的悲伤、担忧清晰可见。

一名年龄较小的士兵终于忍不住,低声抽泣着。

他担心自己发出声音,用袖子狠狠地擦了擦眼睛,另一只手放进嘴里,牙齿咬在手背上,留下两排深深的血痕。

只是,即便他努力压抑着,仍然有一两声抽噎声偶尔泄露出来。

隔了几分钟,手术室门被推开,他们连忙看去。

只见两名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从手术室里出来,然后手术室门被再次关上。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从他们面前经过,上面残留着斑斑血迹,有的甚至还没有完全干涸。

直到他们走远,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鲜血所特有的血腥味。

过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手术室门突然被推开。

丁梓钧听到声音,连忙抬起头来,身体下意识里迎了上去。

或许是他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又或许是过度的悲伤让他的肢体失去了协调,他的脚下不稳,身体也跟着踉跄了一下。

“副营长!”

“小心!”

苏朵朵连忙扶稳男人的身体,用自己的躯体作为依靠,支撑着男人。

“医生,他怎么样了?”

丁梓钧不能身体站稳,连忙看向医生,急切地问道。

“病人的伤势非常严重,而且由于失血过多,他现在的情况很不稳定,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医生简单地跟他们说了一下李国栋的病情,然后紧接着开口。

“现在我们这里血袋不够,病人急需输血。你们…”

“我是o型血。”

不等医生把话说完,丁梓钧连忙走上前,开口说道。

其他几名士兵见状,此时也来不及多想自己的血型合不合适,纷纷走过来,对着医生说道。

“我也是o型血,我可以给他输血。”

“医生,用我的。”

最小的那名士兵也不甘示弱,撸起衣袖,对着医生说道。

“医生,我的血多,抽我的!”

他的眼眶还红通通的,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原本灰败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一丝光亮。

“你们跟我来。”

医生对着他们说道,然后带他们去采血室。

苏朵朵也想跟上去,丁梓钧扭头看向她。

“你的血型不合适,在这里等着吧。”

苏朵朵知道就算自己去了也帮不上忙什么,微微点了点头。

“嗯。”

苏朵朵在走廊里来回走动着,不让自己停下来,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大脑闲下来,不去想那些最坏的可能性。

她不时地瞅一眼紧紧闭合着的手术室门,那双漆黑的眼睛里流露出虔诚的祈祷跟希冀。

突然,跟急救区只有一墙之隔的大院里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隐隐地还夹杂着一声声的哀嚎跟痛哭声。

苏朵朵的神经线本来就绷得紧紧的,此时听到声响,身体不自觉地一颤,快步走向窗前,透过模糊的玻璃窗看向外面发生的一切。

一辆装着机、枪跟其他武器的皮卡车停在医院门口,驾驶座一侧的车门被炸掉了一半,另一半仅靠着下面的几个铆钉跟车体连接着在一起,似乎随时都会脱落下来。

整个车体密密麻麻的满是弹孔,就像是一个庞大的马蜂窝一样,看上去触目惊心。

一个身穿政/府军军装的士兵被医护人员从驾驶座上架下来,放在担架上。

他身上的军装被炸得支离破碎,几乎没有一处完整的地方。

殷红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身体,那副样子,就像是一个刚从血海中逃脱出来的血人一般。

过了不到三分钟,一阵凌乱而又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快速朝着苏朵朵所在的方向走来。

是刚刚从皮卡车上救下来的那个政/府军。

在他们从身边经过的时候,苏朵朵朝着担架上的那人看了一眼。

那人趴在担架上,处在半昏迷、半清醒状态。

他不停地□□着,眉头紧紧皱起,沾满血迹的两只胳膊无力地耷拉着。

或许是痛到了极点,那双手却诡异地紧紧攥成拳头,仿佛这样可以减轻他的痛苦一样。

他后背上的防弹服被炸得支离破碎,甚至有好几处皮肤因为没有布料遮盖,暴露在空气当中。

那人的后背上似乎有三、四处伤口,其中有一处像是被子、弹击中所留下来的枪伤,鲜血正从中间的弹孔中不断地向外涌出。

鲜血、残余物堆积在伤口处,整片后背血肉模糊,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

他被送进了另一间手术室。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苏朵朵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距离李国栋被送进手术室已经有三十分钟了。

明明在平时看来很短的时间,此刻却觉得异常的漫长。

大约又过了二十多分钟,丁梓钧快步走了回来。

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名士兵,紧张地说道。

“副营长,我扶着你吧,你刚才献了那么多血,身体肯定吃不消。”

丁梓钧仿若没有听到,大步朝着手术室走来。

虽然他极力让自己的身体保持平稳,但是那有些漂浮、无力的脚步声还是泄露了他此时的虚弱跟乏力。

苏朵朵心头一紧,快走两步迎了上去,不着痕迹地支撑着男人的身体。

“怎么样了?”

丁梓钧看着苏朵朵,出声问道。

因为抽了过量的血液,那张略显黝黑的脸庞透着几许苍白。

少了几分平日里的刚强,添了一丝脆弱。

苏朵朵看着他这副样子,心头仿佛被针扎了一般,生出阵阵刺痛。

她轻轻摇了摇头,开口道。

“还没消息。”

苏朵朵见他流露出从未有过的虚弱,眼神里透出浓浓的疼惜。

“你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丁梓钧的目光凝视着紧紧闭合着的手术室门,摇了摇头。

“不了,我在这里等着他出来。”

苏朵朵握着男人的手掌,在心里无声地叹息了一声。

时间缓缓流逝,每过去一秒,所有人的心都更加揪紧一分。

不远处不时有枪/炮声传来,医护人员不停地穿梭在救护车与手术室之间,不敢松懈半分。

十几分钟过去,手术室门被缓缓推开。

丁梓钧神情一紧,快步向前迈出几步。

可是,他所期待的人并没有出现,一名医护人员从手术室里出来,走到他们面前,缓缓摘下口罩。

“医生,他怎么样了?”

丁梓钧紧紧地盯着医生的眼睛,紧张地问道。

“病人的伤势太严重,我们已经尽力了。”

医生沉重地摇了摇头,声音里透着无奈跟凝重。

听到对方的声音,丁梓钧的身体猛地绷紧,眼睛里的沉痛不加掩饰地倾泻而出。

苏朵朵挨着他,能够感觉得到,他的身体正不停地颤抖着。

“你是丁团长吗?”

医生对着丁梓钧问道。

丁梓钧没有出声,只是点了点头。

“病人想要见你。”

医生这般说着,向旁边侧了侧身体,示意对方进去。

丁梓钧闻言,大步朝着手术室走去。

他的动作急促而又匆忙,脚步也带着少有的凌乱。

“医生,我能进去看看吗?”

旁边的士兵走到医生面前,看着敞开的手术室,眼睛里流露出急切跟慌乱。

医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得到医生的同意,那名士兵没有丝毫的迟疑,迅速跑进手术室里。

苏朵朵红着眼睛,强压下即将流出来的泪水,看向面前无奈叹气的医生,开口问道。

“医生,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能不能先把他的病情稳定住,转到设备比较好的医院试试?”

医生闻言,饶是他见过了无数的生死,神情里也不由得染上了一丝悲切。

“以他的伤势,他能撑到现在,就已经算是奇迹了。”

听到对方的回答,苏朵朵缓缓垂眸,嘴唇紧紧地抿了抿,一滴泪水从眼角滑过下来。

她深吸了一口气,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用手擦了擦眼角。下颌微微抬起,努力将泪水逼回去。

然后,朝着手术室缓缓走去。

手术室里开着灯,跟外面晦暗的光线比起来,这里亮得刺眼。

不算宽阔的空间里到处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让人们本就悲伤的心情又添了几分凝重。

李国栋静静地躺在手术台上,眼睛半开半合,全然没有了以往的生机跟活力。

他看着站在面前的丁梓钧,眼睛里露出一丝笑意。

掩在氧气罩下的嘴巴张了张,却是发不出半分声音。

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示意一旁的医护人员把氧气罩给他摘掉。

“团…团长,难民营没…没事吧?”

李国栋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即使没有氧气罩的阻隔,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的虚弱、无力。

“没事,你放心,那里已经安全了。”

为了让对方听得清楚,丁梓钧弯下腰,凑到李国栋跟前说道。

为了不给对方增加心理压力,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跟平时一样。

“那就好…那就好…”

李国栋听到他的回答,嘴角吃力地向上扬起,扯出一丝清浅的笑容。

他的动作牵扯到了颌面上的伤口,丝丝鲜血渗了出来,他却像是没有了知觉一般,没有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痛苦。

“团长,对…对不起。我…我应该是等…等不到回…回国那天…了。”

李国栋看着丁梓钧,吃力地说道。

他唇角的笑意渐渐地消失,眼睛里涌出一层雾气,那张满是伤痕的脸上也透出浓浓的遗憾。

“别瞎说!”

丁梓钧佯装生气地瞪了他一眼,哑着嗓子说道。

“你会好起来的。你不是总说自己练成了金钟罩、铁布衫,有八大金刚护体吗?这点小伤,你肯定会扛过来的。”

听到丁梓钧的这番话,李国栋压下面上的伤感,微微笑了笑。

“团长,如果我…我真练成了…这几门功…功夫的话,那我肯定传…传给你。”

即使已经预感到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他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恐惧,就像往常一样,还不忘在这个时候开个玩笑。

丁梓钧强压下心头的酸涩,唇角微微勾了勾,努力扬起一丝浅笑。

“等你伤好了,咱们一起练。”

突然,他似是想起什么,把手腕上的手表摘下来,放到李国栋的手心里。

李国栋感觉到手心里冰冷的金属触感,有些迷茫地看向丁梓钧。

“你忘了,今天是你的生日。你不是一直想要一块儿劳力士的手表吗?这个,就当是给你的生日礼物。等我们一起完成任务回国了,我再重新给你买一块儿新的,就当是给你的奖励。”

丁梓钧缓缓说道,低沉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喑哑。

旁边的士兵背转过身体,抬起袖子把脸上的泪水擦掉,看向李国栋,哽咽着开口。

“李连长,你千万不能放弃!你不是跟我说,最期待我们回国的那天吗?你一定要挺住!”

丁梓钧想起前几天李国栋跟自己说过的那番“遗言”,接着士兵的话茬儿继续说道。

“还有几个月就能回去了,你可不能半途而废。你想想,等我们回国那天,不只会有人给你献花,部队领导也会亲自迎接你凯旋归来,甚至,还会给你戴上荣誉勋章。那么光荣神圣的时刻,你身为我们维和步兵营的一员,可不能错过了。”

李国栋闻言,眼睛看着房顶,神情流露出一丝向往,似乎正在脑海中描绘着他期待已久的时刻。

片刻过后,他的眼珠转了转,看向丁梓钧,无声地笑了笑。

“团长,这还是我…我第一次听你说…说这么多话。”

他说到这里,声音顿了一下,吃力地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

“团长,我想…想给家里打个电…电话。”

“好,好。”

丁梓钧一边说着,一边连忙摸向自己的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