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他的口袋里空空的,并没有摸到手机。

他这才想起来今天出任务的时候,他把手机放在了办公室的抽屉里,没有带在身上。

“用我的吧。”

苏朵朵连忙从衣兜里翻出手机,递到丁梓钧面前。

丁梓钧接过手机,见李国栋光是呼吸就已经非常吃力了,更是无力拿着手机,于是对他说道。

“你说号码,我帮你拨通。”

李国栋的嘴唇嗫嚅了几下,吃力地张开。

“1…3…6…5…”

丁梓钧按下扬声器,把手机放到李国栋耳边。

电话响了两声,就被对方接通。

“喂?”

电话里,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声音听上去有些粗嘎,带着点儿南方口音。

“娘…”

李国栋听到对方的声音,一直压抑着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

“二娃?是二娃吗?”

女人惊呼道,声音里隐隐地夹杂着几分颤抖。

“娃儿他爹,二娃给俺们打电话了!”

随即,手机里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隐约还有两人激动的交谈声。

“二娃?”

电话里,一个男人的声音响起,颤着声音问道。

“爹。”

李国栋的嘴唇颤了颤,虚弱地喊道。

“唉!”

男人爽快地应了一声。

“二娃,咋想起来往家里打电话了?俺听说那叫啥丹的地方打仗了,是你去的那里吗?你咋样?有没有受伤?”

男人噼里啪啦地问了一连串问题,女人在旁边忍不住催促道。

“你问问二娃,他啥时候回来?咱家的母猪生了,等二娃回来给他宰一头。”

李国栋听到父母在电话里絮絮叨叨,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题,眼泪无声地流淌下来。

“嘟…嘟…”

手机响了两声,提示电量过低。

“爹,娘,我不在…在的时候,你们要好好…好好地保重身体。”

李国栋拼命地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不出什么异样。

“二娃,你声音咋这么小?是不是信号不好?”

男人在电话里问道。

此时,李国栋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了。

他的嘴巴蠕动着,声音越来越小。

“还有,告…告诉燕儿,叫她别…别等我了。”

“二娃,你说啥?大点儿声,俺听不清楚。”

男人在电话里急切切地喊道。

随即,电话里传来两人拌嘴的声音。

“叫你买个好点儿的手机,你偏不听!这下好了,连娃儿说什么都听不清楚!”

男人在电话里嘟嘟囔囔地嚷道。

“俺这不是存钱给娃儿娶媳妇嘛!那啥…俺明儿就去买,就买那个…那啥富士的。”

“那叫俺跑!你买那老贵的作甚?买个千八百的就行!”

两人在电话里絮絮叨叨了一通,这才想起电话这头的李国栋。

“二娃?能听见吗?喂?喂!”

“今天你生日,记得吃点好吃的。”

这时,电话里的声音突然消失。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出现被啃了一口的苹果标志,预示着手机正在关机,然后屏幕重新变为黑色。

“团长,对不起,我没…没能完成…任务。”

李国栋的眼睛半开半合,望着虚无的空气,吃力地说道,声音几近于无。

“你的任务完成得很好。国栋,你是我们步兵营的英雄,更是我们的骄傲。”

丁梓钧见李国栋的气息越来越微弱,紧紧握住他的手,郑重地说道。

李国栋听到这句话,眼睛缓缓闭上,一滴泪水从眼角流了出来。

他的嘴角带着一丝笑容,神态安详而又从容。

“国栋?”

丁梓钧见状,眼睛倏地睁大,颤着手探向对方的鼻息。

随即,他的手用力握住对方渐渐失去温度的手掌,脑袋无力地垂落下来。

第78章

联/合国医院。

苏朵朵来到当时被恐袭车辆袭击时生还的那名维和战士所在的病房前,抬头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名护士。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苏朵朵,出声问道。

“你是?”

“我是华清社的记者,想采访一下杨青峰杨班长,请问现在方便吗?”

苏朵朵跟对方出示了自己的记者证,开口说明自己的来意。

护士闻言,回头看了看病房,然后转过头来,对着苏朵朵低声说道。

“病人的精神状况不是很好,希望你能尽量缩短时间 ,不要影响病人休息。”

“我明白。”

苏朵朵点点头,表示明了。

护士侧了侧身体,让苏朵朵进来,然后自己出了病房,把门轻轻合上。

苏朵朵走到病床前,杨青峰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有人进来,眼睛一直凝视着窗外,眼神看上去有些空洞。

他的腿上打着石膏,胳膊上也缠着一层层的绷带。

他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憔悴,眼眶有些发红,看上去像是刚哭过一样。

“杨班长?”

苏朵朵出声,提醒对方自己的存在。

隔了十几秒钟,杨青峰才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对方。

当他看清来人时,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他知道她是丁副营长的女朋友,同时也是一名战地记者。

“我是华清社的苏朵朵,能采访你几个问题吗?”

苏朵朵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向对方说明自己的来意。

“不要采访我…我没有什么可值得采访的。”

杨青峰闻言,用力摇了摇头,原本有些灰败黯淡的神情变得激动起来,流露出深深的自责跟懊恼,眼睛里透着不加掩饰的抵触意味。

“杨班长,你先不要激动,我这次来,就是想简单地问你几个问题。”

苏朵朵示意对方冷静下来,尽量用着和缓的语气安抚着他。

“是关于李连长的。”

听到苏朵朵后面那句话,杨青峰整个人就像是被按了暂停键一样,瞬间怔在那里。

然后,他抬起双手,抱着自己的脑袋,狠狠地揪扯着被剃得很短的头发。

他的眼眶越发的通红,那张脸皱成一团,看上去充满了痛苦跟无助。

苏朵朵想起之前抢救室里的那一幕,眼睛有些发涩。

她微微抬起下颌,努力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逼退回去。

“杨班长,你能跟我说说,从恐袭车辆冲向你们所在的步战车到爆炸发生时的具体经过吗?”

苏朵朵见对方稍微冷静下来,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拿出纸跟笔,开口问道。

她的声音不似以往的清脆婉转,带着一丝丝的喑哑跟低沉。

“当时,我们接到上级的命令,对袭击难民营的不明车辆开/枪射击,以阻止它闯进难民营。”

杨青峰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回忆着当时的情形,脸上流露出一丝悲怆。

“我跟李连长待在步战车里,当那辆车冲向我们的时候,李连长开/枪打中了对方的眉心。”

他说到这里,声音停了下来,仿佛想起当时的场景,神情变得痛苦万分。

苏朵朵一边静静地聆听着,一边在本子上做着记录。

她见杨青峰陷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有出声打断对方。

“李连长的枪法很准,是我们连队里公认的’神枪手’。”

说这句话的时候,杨青峰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自豪跟钦佩。

“李连长打中了对方,可是车子的速度太快,直冲冲地朝着我们撞上来。在车子撞过来的那一刻,李连长他…他本来有机会逃出去的。可是…”

他说到这里,脑袋狠狠地埋下,肩膀微微颤抖着。

“他为了救我,却放弃了自己逃生的机会。”

“当时,李连长是怎么做的?”

苏朵朵努力压下自己的情绪,低声问道。

“爆/炸发生的那一刻,他把我那一侧的车门打开,把我用力推了出去,他自己却没能逃出来。 ”

杨青峰想起当时的那一刻,那声爆/炸声似乎现在还响彻在耳边,震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怨我!是我害死李连长的!”

他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手背上的伤口因为用力而再次崩开,鲜血从绷带里渗了出来。

苏朵朵停下笔,把笔记本合上,静静地凝视着对方,缓缓开口。

“杨班长,这不怪你。我想,如果当时换成你处在李连长的位置,你也会那么做的。”

她想起李国栋脸上最后流露出来的那抹安详平和的神情,继续说道。

“能救下自己的战友,李连长肯定非常开心。”

杨青峰闻言,抬起头来,怔怔地看向苏朵朵,喃喃问道。

“是吗?”

“嗯。”

苏朵朵点点头。

“你跟李连长都是英雄,都值得我们尊敬。”

她这般说着,从椅子上起身,凝视着陷入沉思的杨青峰,认真地说道。

“杨班长,我想,李连长他肯定不愿意见到你这样懊恼自责的样子,肯定希望你能振作起来,继续他没有来得及完成的使命。”

从杨青峰的病房里出来,苏朵朵跟丁梓钧在走廊里打了一个照面。

“去哪儿?”

苏朵朵看着男人那张平静中透着几许沉痛的脸庞,轻声问道。

“给李连长他开死亡证明。”

丁梓钧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已经从之前的伤感中走出来。

可是苏朵朵知道,他只是把所有的负面情绪全都深深地埋藏了起来。

“我陪你一起去吧。”

苏朵朵伸手握着男人宽厚的掌心,柔声说道。

虽然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了,可是他手上的灼伤因为没有得到处理,伤口仍然没有愈合,有缕缕血痕从里面渗出来。

丁梓钧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两人来到李国栋所在的停尸处。

医护人员打开一个集装箱,李国栋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里面,一动不动,没有生命气息,全然看不出之前的他是多么的生气勃勃。

他的脸色呈现出一片灰白,那是只有死人才会有的颜色。

略显羸弱的身体上散发出阵阵寒气,整个人冷冰冰、硬邦邦的。

可是,他面上的神情是那么的安然、祥和,如果不是身处在这样一个令人窒息的地方,还以为他只是因为太困了,在打个小盹儿一样。

医护人员很快开好了死亡证明。

丁梓钧看着手中薄薄的一张纸,这就代表了一条生命从这个世界上彻底地消失了。

而他,永远失去了一个最亲密的战友。

从停尸房里出来,丁梓钧一言不发地走到旁边的长凳上,缓缓地坐了下来。

他的手里还紧紧地攥着李国栋的死亡证明,目光凝视着上面的字迹,却又仿佛什么都没有看。

苏朵朵在男人身边坐下,抬手覆上男人的手背,用着最轻柔的声音安抚着。

“如果心里难受的话,就哭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