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眼前白光一亮。

  这下连前排的人都后知后觉地转了过来,林棉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按到了拍摄键。

  闪光灯…

  忘关了。

  “………”

  啊啊啊啊啊?!!

  林棉手忙脚乱,恨不得扒着窗口跳出去彻底消失。

  片刻。

  “法学大二三班,许彤。”阙清言的声音响起,不疾不徐,意味不明,“下课后留一下。”

  .

  整洁透亮的办公室内煮着咖啡,隐约弥漫开一片香醇的咖啡香气。红木桌上摊开一本看了一半的案卷,黑色的钢笔搁在一旁,阙清言拧开钢笔,在论文封皮导师一栏签上了名字。

  “太谢谢老师了。”徐逐收起论文,“之前您给的推荐信我用了,律所那边同意给我三个月的实习期,还让我帮忙问问您最近有没有空。”

  “最近会忙。”阙清言应了一声,语气平稳,“我这里还有个学生。还有事吗?”

  徐逐忙说:“没事了。”

  路过一旁等着的林棉时,徐逐脚步稍停,对着她挤眉弄眼地示意,用口型问:“你怎么在这儿?”

  林棉也用口型回:“你,管,那,么,多。”

  太丢人了,她才不说。

  其实对于第二次来阙清言的办公室,林棉是不介意的。

  这个前提是…她不是来受训的。

  等徐逐走后,林棉乖顺地把手上的期中论文和检讨一并递给阙清言,低声道:“阙教授,这是我的期中论文,还有之前的检讨…”

  严格来讲,这份检讨的字数没满。

  四万字的检讨,林棉拼死拼活凑了三万四千,剩下六千多字抄了十遍的《师说》,最后一页,她在空白的地方还画了个栩栩如生的动漫小人儿,小姑娘神情悔恨地跪在地上,旁边手写添了个对话框。

  左联:悔过自新痛改前非。

  右联:放下屠刀洗心革面。

  横批:阙教授我真的错了。

  “…”阙清言叩住页码,停在最后一页,目光留驻几秒,开口叫她,“许彤。”

  检讨拼凑得这么明显,他肯定看出来了。

  林棉惴惴:“啊?”

  他按了按额角,问:“我的课这么好睡吗?”

  这句不是呵责的诘问,阙清言语气平淡,林棉回想了一遍,确定了是句再寻常不过的问句。

  “不是的…”

  其实我到现在也只会睡你的课,当初大学的时候还从来没睡过别的课。

  当然林棉还是怕死的,对生命的渴望制止住了她,最终没敢把这句话说出口。

  她改口:“不然,我给您签个保证书吧。要是我再犯,就…”思忖一瞬,话脱口而出,“就不要这门课的平时分了。”

  “不用了。”阙清言合上了检讨书,目光扫过林棉,淡淡道,“没有下次了。”

  罚也罚过了,检讨也写了。小惩大诫,他从不信奉体罚式教育,对本科生的要求也放得比硕博生要低,这次的四万字检讨罚一个大二生,是严重了。

  林棉睫毛微颤,抬起眼来看阙清言。

  什么叫没有下次了?

  他不会生气了吧…

  林棉此刻的神情既乖又软,下唇被咬得殷红,衬着乌黑分明的眼眸,整张脸上贴了大写的“不安”两个字。

  阙清言带过不少学生,在法庭上也打过不少案子,有时气势冷下来的时候确实凌人,当庭辩护时他的字字句句都是最锋利的刃。但迄今为止在认识他的人里,还没有一个是像她这么怕他的。

  束手而又拘谨,小孩儿一般,生怕惹他生气。

  “我的意思是,”他失笑,逆着点窗外的光,眸中有星星点点的暗淡光色,“这次就算了。但没有下次了,明白吗?”

  这句话的语气是低沉温柔的,像轻抚过心脏的手,力道正好地拿捏住命脉,心口又酸又软。

  从她的角度看,能看到阙清言线条分明的下巴,往下是修长的脖颈,剩下的光景隐没在了领扣里,他放下检讨,衬衫随着内里肌肉线条而拉出几道衣褶。

  说不出的禁欲撩人,又带着不同于年轻小男生的成熟魅力。

  林棉的耳朵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她蜷起手指,觉得脑中有哪根弦倏而一下就绷断了。

  “阙教授,”她一眼都没舍得移,嘴比脑子动得快,“有没有人跟您说过,您长得很好看?”

第8章

  办公室内静得落针可闻,工作中的咖啡机发出“咔哒”一声轻响,随即静默下来,提示煮好了的指示灯明灭闪烁着。

  “…”

  阙清言深而沉的目光落在林棉微红的脸上,笑意渐淡。

  他半天没说话,林棉估摸着他是被自己狗胆包天的暧昧搭讪给暂时震慑住了,没敢看他,低头还想夸:“我是觉得…”您是真的很好看的。

  话说到一半,被突如其来的手机震动音给打断了。

  阙清言目光微顿,接起了电话,边谈事边屈指在林棉面前的桌面上点了点,神色如常,示意她可以先坐下。

  林棉从他那张英俊淡漠的脸上读出了一个意思。

  …“你先坐着我等下再找你算账”的意思。

  他打电话没有回避她,只是起身站起,走到咖啡机旁,取了只干净的瓷杯,指腹按下出口压泵。

  电话对面的人听起来情绪慌乱,语速飞快,阙清言脸色不变,冷静地听完:“案卷我这两天都已经看过了,庭审时间在下个月,取保候审期间,我需要你提供给我所有真实有效的信息,包括文件,资料,以及相关合同。”

  林棉也正乖乖坐着等候审,眼前的桌上多了一杯咖啡。

  阙清言边打电话边倒了杯咖啡给她,他放下白瓷杯,修长分明的手指勾着杯柄转了半圈,将杯柄调整到了正对着她右手边的位置。

  林棉抬头看他,落入那双垂落的眼眸。

  电话还在继续,阙清言沉稳开口,声音带着冷调的磁:“作为你的诉讼代理人,我希望你能对我足够坦诚。”

  足够坦诚…

  林棉闻言目光闪烁,默默喝了口咖啡。

  突、突然好心虚…

  等阙清言和当事人敲定完会见时间后,林棉已经灌完了整杯咖啡,低声开口:“阙教授。”

  他挂了电话,执笔在案卷上写了一行字,问她:“咖啡还要吗?”

  “不要了。”

  阙清言搁下笔,隔着宽大整洁的办公桌,凝着漆黑的眸注视她:“刚才你想跟我说什么?”

  有位人气漫画家曾经说过:无论是漫画还是现实生活,遇到任何事要勇敢大胆地去面对,不敢承认既定事实的都是怂比。

  人气漫画家:“没、没什么。”

  .

  “…”柏佳依手一抖,口红在唇角划出一道红,微张着血盆大口愕然,“然后呢?”

  “然后他就让我回来了。”

  “你真的当着他的面说人家长得真好看?!那是阙清言啊,棉宝。”柏佳依走进卧室,敲了敲衣柜,“你先开一下柜子,一委屈就躲衣柜的毛病咱能不能改改了?我怕你被闷死。”

  林棉闷闷的声音透过衣柜的百叶门传出来:“不。”

  “办公室里就你们俩人,声音得小成什么样才会听不见?”柏佳依靠着衣柜,替她分析,“既然他问你说了什么,那肯定是装着没听到啊。”

  “…我知道的。”

  阙清言虽然没有干脆地拒绝她,但其实已经明确了他的态度。

  他把她当成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没有直言不讳地当面伤她心,而是非常绅士地给了她一个台阶下。

  可是这一点都不能让她死心啊…

  林棉窝在昏暗的衣柜里,忧郁地抱住膝盖,心说,反而更喜欢了。

  “高招啊,四两拨千斤地就把你拒了。”柏佳依忍不住赞了一声。

  她之前就说过,阙清言和林棉心理年龄差得太多,他在法学界混迹这么多年,是见惯大风大浪的,像林棉这样的撩人套路在他眼里就是小孩儿伎俩,别说撩了,挠痒痒都算不上。

  不过…

  “说不定你简单粗暴的追人方法真能拐到人呢?”柏佳依安慰她,借着手镜擦了口红重新画,“棉宝,我等下要回老宅一趟,今晚可能回不来了。”

  衣柜里总算传来轻微的窸窸窣窣声,接着柜子的百叶门被扒拉开一条三指宽的缝隙,露出林棉小狗般泛着水光的眼眸。

  “出什么事了?”

  柏大小姐翻了个白眼,解释:“鸿门宴。”

  柏佳依蜜月期间被气回国的事瞒不住两家人,事关合作关系的联姻,沈家是不能不给柏家面子的。听说沈公子隔天就被家里长辈揪了回来,今晚两家商量在柏家老宅摆了饭局,押着沈公子登门向柏佳依赔罪。

  等柏佳依走后,林棉在衣柜里思考思考了曲折的人生,展望展望了无望的未来,决定还是先煮一碗面比较实际。

  晚上,编辑给她来了个电话。

  接到电话的时候,林棉正在工作间埋头画稿。她的助理方栩栩这几天换季过敏,高烧不退,为此跑了好几趟医院,向林棉请了一周的假。

  单行本出版在即,林棉的彩页剧场拖着没画完,旧债新债攒着一起还的后果就是,今晚她又得熬夜画了。

  “木眠老师,明天下午等原稿审核校对完,过两天就要拿去送印了哦。”编辑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请问明早我上班的时候能在邮箱里看见老师你的稿子吗?”

  林棉开着语音免提,笔下没停,声音却非常自信冷静——

  “不能。”

  “…”编辑微笑再微笑,虚心请教,“为什么呢?”

  “其实,不瞒你说,”林棉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很苦恼,声音软软的,顿了顿才道,“我住的地方停电了。”

  “你也知道的,”听起来真的好无助,又可怜,“刚租的公寓什么都没有,也没有备用电源,稿子又全在台式机里,我可能明早不能给你了。”

  她装可怜的能力一绝,编辑早就免疫,声音阴凉凉的:“这个理由你上个月用过了吧。”

  林棉放下笔,认真扯谎:“真的停——”

  啪。

  话音未落,房间内的环形吊灯应声熄灭,室内刹那间陷入了一片黑暗。

  林棉在黑暗中,看着已经黑屏的台式机:“………”

  有一句真理是这么说的: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停电是真的,没有备用电源也是真的,但幸好原稿在移动硬盘里备份过,损失的只是今晚刚开始画的部分。

  总电源的断路器故障,林棉调试了几次都毫无头绪,看了看时间,物业已经下班了。

  片刻,她搬了个小桌子在楼层门廊处,又转身把笔记本电脑和数位板抱了出来,然后…借着电梯口的声控感应灯继续画稿。

  知名漫画家木眠老师,穿着睡衣窝在房间大门的门口,画着甜蜜的剧场,心里面一片凄凉,

  她正分图层上着色,对面住户的大门打开了。

  林棉选的位置正对着楼层的电梯口,眼前的紫裙女人牵着个小男孩,刚要按电梯,见状怔了一跳。

  “林小姐,这是怎么了?”

  紫裙女人是住在对门的单亲妈妈,林棉站起往旁边让了让,将一堆设备往里挪,抱歉道:“家里停电了,但还有点工作要做,不好意思挡到电梯门…”

  她长得本来就好,歉疚起来的模样实在讨人喜欢,紫裙女人笑着问:“不然你先到我家里去坐坐吧,都是邻居。”

  林棉弯起眼眸:“没事的,谢谢。”

  紫衣女人也没勉强,寒暄了两句就进了电梯。林棉刚想继续画,突然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

  她回头看自己房间的大门。

  刚才她挪电脑让位置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身后半掩着的门。

  锁、上、了。

  林棉:“………”